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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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如(巴利文与梵文:tathatā)或实如(梵文:bhūta-tathatā),又译为如实、如如、本无、如,佛教术语,一般被解释为法(梵语:dharma)的本性,即法的真实本质,也就是法的真实自性。
字源
Tathatā,在梵文与巴利文中,源自副词tathā,意为这样地、如此地、如是地,在加上抽象名词语尾tā之后,形成Tathatā,一个哲学用语,用来表示“如是如是地呈现”、“如是呈现的状况”,是让事物(法,梵语:dharma)如同它存在一般的存在、成为它成为的那个性质,也就是事物的真实本质。释迦牟尼住世时,经常自称“如来(Tathāgata)”,也是来自这个字根。汉译佛经时,为了要正确地表示宇宙真实名相的真情实意,只能用“如”或“如如”来形容,意即“就是那样子”的意思。

bhūta-tathatā,可见于现存的《金刚经》梵文本中[1],译为“真实真如”或“实性真如”,义即《解深密经》七真如中的“实相真如”[2],如来是无虚妄颠倒的诸法实性的异名。梵文bhūta(巴利语:Bhūtamidanti),源自于动词bhū(梵语:भू)的过去分词,意为已形成、已存在、已成为,可以被引申为存在、本质、此在、存有(英语:Being)、真实、众生、元素、万物、神明等。汉译为实、真实。在表示实性的“如”前,加入表示无虚妄颠倒的修饰词“真”,合为“真如”,表达了“这如是呈现的性质”,是比起事物表象存在,还要真实的内在存在[3]。

译名
佛教的理念认为,众生的根器不同,而现实中佛教名相又深奥难通,因而,在翻译家思维、运用佛教语言、表达佛教名相、令众生接受佛教理念的过程中,难免对概念名称有所增减,难能恰到其位。

在东晋之前的早期汉传佛教佛经译籍将“真如”译为“本无”[4],学者一般认为这是受道家老子思想的用词影响,以格义方式汉译而成。当时甚至曾出现“本无宗”。鸠摩罗什译师翻为“如”[5],求那跋陀罗译为“如如”[6],为直译。菩提流支[7]与玄奘[8]译为“真如”,为直译与意译混合。在玄奘之后,多译为真如[9]。

同义与近义词
佛教中,真如被用来表示诸法的真实相貌,因为各宗派在教义上,对“真如”有不同角度的诠释,因此“法性”(梵语:dharmatā)[10]、“实际”[11]、“实相”[12]、“真实”、“实性”(svabhāva)、“法界”、 “法身”、“真性”[13]都经常被当成真如的同义词,来代换使用[14]。

依各宗派宗义,真如也被等同于一些特定术语,中观学派将真如等同于“空性”;如来藏学派将真如等同于“如来藏”、“佛性”等。… Read the rest

贾题韬《坛经讲座》

目录:
行由品第一
般若品第二
决疑品第三
定慧品第四
坐禅品第五
忏悔品第六
机缘品第七
顿渐品第八
护法品第九
付嘱品第十

【行由品第一】

唯求作佛

全部《坛经》,乃至整个禅宗的大意,可以说都含摄在六祖的几句开示中:‘善知识,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这是禅宗里极为扼要的几句话,很有概括性。你如果要问禅门中人为什么能成佛,得到的回答就是如此简单和明白:因为你有佛性,自己了解自己就成佛了。学禅不要向外求,禅并不在外面,自己就自足自有的啊!所以不要绕圈子,直下顿悟就能成佛。对这点,学禅的人必须有坚定的信念。一闻经语,心即开悟

这是六祖得法因缘的前奏。从这段‘一闻经语,心即开悟’到后来在五祖那里‘言下大悟’是一个有过程的悟入整体。既然六祖家贫,没有读过书,为什么会‘一闻经语,心即开悟’呢,这里就有三世因果的道理。

儒、释、道称为中国三教。儒家对这个问题是敬而远之。孔子的学生子路曾问孔子,鬼是怎么回事呀?孔子说,你连人的事情都没有弄清楚,还谈什么鬼呢!子路又问:那么死是怎么回事?孔子说,你连活著的事情都没有弄清楚,谈死干什么!以后儒、道在生死问题上的认识,基本上都附会佛教的说法,没有独特的、自成一家的认识。

。。。

苦和福不会永恒不变。一个人今生有道德,对社会的奉献大,下一生就可以转入天道。一个人今生损人利己,下一世就可能变成畜牲。人、天、非人、畜牲、饿鬼、地狱这六道,就是以你自己的业行活动为标记,该入哪一道就入哪一道。对此,人们可自由选择。

学佛的人知道其中的利害,才去修道,以了脱生死。而生死轮回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十二因缘中的无明,所以修行的最终目标是断除无明。哪怕你修成了神仙,无明没有断除,清福享尽后仍然会掉下来的。所以必须断除无明,直入涅槃,才是了脱生死的唯一出路。

遂问客:‘诵何经?’客曰:‘《金刚经》。’复问:‘从何所来,持此经典?’客云:‘我从崭州黄梅县东禅寺来。其寺是五祖忍大师在彼主化,门人一千有余;我到彼中礼拜,听受此经。大师常劝僧俗,但持金刚经,即自见性,直了成佛。’慧能闻说,宿昔有缘,乃蒙一客,取银十两与慧能,令充老母衣粮,教便往黄梅参礼五祖。

禅宗之所以是禅宗,六祖之所以是六祖,在修行的方法上就与其他宗派有很大的不同。禅宗有自己立宗的特色,这就是‘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简而言之就是‘直了成佛’。

有人说,成佛哪有这样容易。我们智慧功行都不具备,怎么成得了佛呢?我认为,这个看法看到了成佛的难处,当然对,你就应当发心、努力。但这毕竟与禅宗不相应。以这种心态来学禅宗是不行的,仅此一点就把自己挡住了。若说净土宗,净土宗也有这个味道,自己的力量不够,才仰仗佛力往生西天,再听佛说法,在那里花开见佛,悟无生法忍。其他如中观、唯识等各大宗派,都认为旷劫无明遮障,必须通过多生累劫的修行,分段悟明,最后才能达到等觉、妙觉。所以说,我们现在学佛,只是准备一些学佛的资粮而已。停滞在这个体系上的人,他不相信自己可以开悟,也不相信别人可以开悟。但佛是现身成佛的嘛,禅宗内许多祖师不是‘言下大悟’的吗?这个信心一定要建立起来,没有这个,就不是禅宗。

对无明烦恼,你自己不下手,佛菩萨都拿你没有办法。所以禅宗里有那么多的棒喝。祖师们因慈悲之故,见你可怜,心里著急,才给你来个行棒行喝,来打掉你的糊涂和妄见,剪除那些枝枝丫丫,让你直见本来。所以,这时‘即自见性,直了成佛’极为重要,是禅宗的命脉所在。要学禅宗么,就只此一条路。

六祖大师‘一闻经语,心即开悟’,的确不可思议。五祖大师在黄梅,也常导化众生:‘但持《金刚经》,即自见性,直了成佛。’五祖六祖一呼一应,都在为我们开示无上妙谛。几乎每个学佛的人都知道《金刚经》,都读诵过。这是什么原因呢?这就是因为有五祖、六祖的大力提倡。

听赵朴老讲,毛泽东曾给他开过玩笑,说:‘佛经里有些语言很奇怪,佛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佛说赵朴初,即非赵朴初,是名赵朴初。看来你们佛教还真有些辩证法的味道。’从这里看出毛泽东是熟悉《金刚经》的。佛说、即非、是名就是《金刚经》的主题,全部《金刚经》反覆讲述的就是这一主题,后面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就是这一主题的引伸。这个主题,解答了‘降伏其心’的菩萨心行的关键,历来为中国佛教徒所重视。

慧能安置母毕,即便辞违,不经三十余日,便至黄梅,礼拜五祖。祖问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慧能对曰:‘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祖,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若为堪作佛?’慧能曰:‘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五祖更欲与语,且见徒众总在左右,乃令随众作务。慧能曰:‘慧能启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未审和尚教作何务?’祖云:‘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厂去。’慧能退至后院,有一行者,差慧能破柴踏碓。经八月余,祖一日忽见慧能,曰:‘吾思汝之见可用,恐有恶人害汝,遂不与汝言,汝知之否?’慧能曰:‘弟子亦知师意,不敢行至当前,令人不觉。’

六祖一见五祖时口气就不小:‘唯求作佛,不求余物。’直截了当地要求作佛。没有这个气派就不要学禅宗。开始五祖似乎有些小看六祖,一个乡巴佬怎能学佛呢?但六祖已是开悟的人了,所以下语就大不一样。‘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这可不是从理论上学来的,而是自己的见地。‘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句句都是见性的话。对此,大家不能等闲视之。要知道,这些话是从六祖发的端,他那时可没有现成套语可以拣来运用,不像后来的禅八股们,有现公案可循。那些三藏十二部背得烂熟的人,关键时候未必能直截了当地答上这几句。

五祖当时不敢让六祖亲近自己,恐人害他。当时五祖已有神秀、慧安、智诜等十大杰出弟子,但在见地上都不如六祖纯,不如六祖高,于是想把衣钵传给六祖。但在方法上却极为谨慎,懂得这点,才叫善知识。一个大师,不仅要通出世法,而且要通入世法。世间法不圆融,传法、弘法的事就处理不好。认真研究过戒律的人都知道,释迦佛对世间法真是了如指掌,二百多条比丘戒,是把世间人情世故看透了才订得出来的。所以圆融世间法也是佛法,不能置之不理。但一见本性后,执著也就轻了,才能随方就圆,烦恼业力的力量就弱了。历代大师没有不精通世间法的,只是不著于世间法,默而化之而已,不然又怎能度化众生呢?开悟了还不能减轻偏执,这个开悟就有问题。开悟是真实的事,是当下见效,立竿见影的事,而且可以随时验证的。

本来无一物

祖一日唤诸门人总来。吾向汝说: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来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迟滞。思量即不中用,见性之人,言下须见。若如此者,轮刀上阵,亦得见之。众得处分,退而递相谓曰:我等众人,不须澄心用意作偈,将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现为教授师,必是他得。我辈谩作偈颂,枉用心力。诸人闻语,总皆息心,咸言我等已后,依止秀师,何烦作偈。

学佛不是求来生的福报,而是要出离生死苦海,不认识这点,是谈不上修道的。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开悟。这是佛法的根本,是禅宗的命脉,不论禅宗的机锋、棒喝和教下的种种方便,都是围绕这一问题的展开,没有这个明确的目标,怎么能得解脱呢?

作偈,在禅宗内是直呈本性,直呈见地的一种方式,等于考试时交的那份答卷。呈偈是表现自己的真实境界,修行程度的,可不是写文章图好玩。所以五祖一语道破:‘思量即不中用’,又说:‘见性之人,言下须见。’

真正见性的人一出语就对路。有的学者对禅宗的公案、机锋、转语想用逻辑的判断、分析、推理、分类、归纳等方法加以辨析,想从中弄出点头绪,可惜此路不通。因为开悟是超逻辑的事。

一说作偈,五祖门下弟子们的无能就暴露无遗了。他们与六祖初见五祖时所说的‘唯求作佛’等那一番话简直有天壤之别。可以说六祖的答卷先就交了,这次只不过是复试而已。众人把呈偈的大事推给神秀,认为只有神秀才有得衣钵的可能。

神秀思惟:‘诸人不呈偈者,为我与他为教授师,我须作偈,将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凡解深浅?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觅祖即恶,却同凡心,夺其圣位奚别?若不呈偈,终不待法。大难大难!’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间,拟请供奉卢珍,画楞伽变相,及五祖血脉图,流传供养。神秀作偈成已,数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拟呈不得;前后经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书著,从他和尚看见。忽若道好,即出礼拜,云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小中数年,受人礼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执灯,书偈于南廊壁间,呈心所见。偈曰: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秀书偈了,便却归房,人总不知。秀复思惟:‘五祖明日见偈欢喜,即我与法有缘;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业障重,不合得法。’圣意难测,房中思想,坐卧不安,直至五更。

神秀追随五祖的时间较长,又是教授师,代五祖在东山执教。虽然如此,五祖并没有印可他,没有把衣钵传给他,而与众人一样,要过呈偈一关。这种传法方式,已不同于四代祖师了。这种公开竞争的新的传法方式,难免会给神秀造成震动,但也不能怪五祖坏了祖师们的规矩,神秀没开悟,没有见性,五祖怎么会把法传给他呢?同时只有通过呈偈的公开竞争方式,才能显示出六祖超越常人的能力。

祖已知神秀入门未得,不见自性。天明,祖唤卢供奉来,向南廊壁问,绘画图相,忽见其偈,报言:‘供奉却不用画,劳尔远来。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但留此偈,与人诵持,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门人炷香礼敬,尽诵此偈,即得见性,门人诵偈,皆叹善哉。祖三更唤秀入堂,问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实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会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如此见解,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凡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其实,若如是见,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两日思惟,更作一偈,将来吾看;汝偈若入得门,付汝衣法。’神秀作礼而出。又经数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犹如梦中,行坐不乐。

神秀在修行的实际理地中,只达到了‘我空法有’的程度,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尘劳的压力,所以才能说出‘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因此五祖说他‘只到门外,未入门内’,还没有达到‘无上菩提’这种绝对自如的境界。对这个境界,五祖作了相当细致的阐述。

‘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这就不是‘时时勤拂拭’所能达到的境界。为什么呢?‘拂拭’时自性清净,不‘拂拭’时自性就不清净了吗?真正的佛性还能被污染吗?真正见性之时,拂拭不拂拭是什么闲言语!一切皆如,分别悉泯,即妄即真,从何处划分得出菩提烦恼来!这里五祖把禅宗的特点和盘托出: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而且觅烦恼生死了不可得。要知道,五祖这番话也不全是禅宗的,‘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与华严境界也是一致的。五祖与华严宗的法藏大师是同时代的人,在高境界上真是一个鼻孔出气。五祖留下的著作极少,《坛经》的这段文字中,充分地表现了他极高的禅宗境界和娴熟的教下功夫,并把禅宗和华严的根本大法,有机地融为一体,苦口婆心地向神秀作了交待,可惜神秀悟缘未到,错过了得法的机缘。

作为禅宗一脉单传的五祖,如果把衣钵传给了神秀而不是慧能,那么以后的中国佛教史、禅宗史都要改观。从几十年后神秀禅系在佛教舞台上迅速消失,六祖法门在全国佛教中取得主导地位这一事实来看,六祖的法,的确比神秀高明得多,圆满得多,也更适应中国固有的文化土壤,同时也证明了五祖非凡的眼力。

尽管如此,五祖对神秀仍然是爱护的,对神秀的成就也是肯定的:‘依此偈修,有大利益’。这不是敷衍的话,对一般人来讲,能达到神秀这种程度也是困难的。对某种根器的人来讲,也是适用的。那些人有那么多业力,有那么多烦恼,要让他们顿悟是很困难的,指导顿的善知识也不多。所以,照神秀的办法,对自己的烦恼、妄念时时警惕,随时照了,也是不可或缺的践履,这样修行,当然‘有大利益’,至少也可以‘免坠恶道’。

一复两日,有一童子于碓坊过,唱诵其偈;慧能一闻,便知此偈未见本性,虽未蒙教授,早识大意。遂问童子曰:‘诵者何偈?’童子曰:‘尔这獦獠不知,大师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传付衣法,令门人作偈来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为第六祖。神秀上座,于南廊壁上,书无相偈,大师令人皆诵,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慧能曰:‘上人!我此踏碓,八个余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礼拜。’童子引至偈前礼拜,慧能曰:‘慧能不识字,请上人为读。’时有江州别驾,姓张名日用,便高声读。慧能闻己,遂言:‘亦有一偈,望别驾为书。’别驾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慧能向别驾言:‘欲学无上菩提,不得轻于初学。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别驾言:‘汝但诵偈,吾为汝书。汝若得法,先须度吾,勿忘此言。’慧能偈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从这段文中,可以看到六祖的大智大慧,他能见机而作,又不失分寸,对世间法了然于胸,不露痕迹。他请张别驾书偈时,还随口说出了‘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这种震凡骇俗的奇特语来,与神秀作偈时所表现的矛盾和紧张的情绪形成鲜明的对照。仅从文字表面上的气氛而言,也远非神秀可比。

针对神秀‘我空法有’的思想,六祖旗帜鲜明地提出‘一切法空’,甚至菩提也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是认为佛性本来清净的那个心也是不能执著的,也是空无自性的。‘本来无一物’,这不是‘一切法空’又是什么呢?全部《中论》也不外这一句。你想,在内觉得有个实有的佛性,在外又觉得有个实有的尘埃,而且尘埃还要把这个佛性污染,于是要去拂拭……这样纠缠下去,你怎么空得了呢?又怎么解脱得了呢?‘何处惹尘埃’就与之相反,对内不再认为有什么佛性,对外也不再认为有什么尘埃,一切法空、一切法无自性,对任何物件,世间的、出世间的、凡的、圣的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所以,要找一个实在的佛性是找不到的。《金刚经》说:‘若以色见我,从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要开悟,就是直下开悟,就得言语道断。如果还有思维活动,还有分别心,那说绝对开悟不了。外没有尘埃,内没有分别的心,就在此时,一切放下,要在这上面好好参,这才叫过关,过概念活动、分别思维的这个关。若过不了,无论你聪明上天,也只能达到解悟。

不是说开悟见道就不要思想,不要概念了。若不要,我们在这儿讲什么!祖师们那么多语录又讲什么!但是,在开悟这个关口上,只要概念活动仍在,那么其内就必然有个能解的心,其外就必然有个能解的物。所以,不论你在上面解释得多么透彻,说心也好,说空也好,说无也好,说非空非有也好,说即空即有也好,都是在概念活动之中,就不可思议,也还是在思议。因此有必要让概念活动停那么一下,感受那么一下,这就是开悟的关,这说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

在这里我要强调一点,在《坛经》中有不少矛盾之处。神秀‘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那一套方法,六祖实际上仍在提倡,这是什么道理?五祖问的是见地,而不是行持,行持并不能代表见地。六祖文化不高,直说见地,并没有向五祖汇报他的行持。而神秀则见不到,只能就行持来表现自己的见地。要知道,在实地的修行中,又怎能反对神秀的这种方法呢?神秀也并不丢人,见地不是在分别思维中来的。有人讲禅宗分不清这两点,妄评二位大师的高低,这是不行的。我们提倡见地和行持的统一,有行持未必见地上得去,而有见地必然行持也跟得上,没有行持的见地则必然是假的。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书此偈已,徒众总惊,无不嗟讶,各相谓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时,使他肉身菩萨。’祖见众人惊怪,恐人损害,遂将鞋擦了偈,曰:‘亦未见性。’众以为然。

次日,祖潜至碓坊,见能腰石舂米,语曰:‘求道之人,当如是乎?’乃问曰:‘米熟也未?’慧能曰:‘米熟久矣,犹欠筛在。’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慧能即会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遂启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好像六祖悟到的是空,是般若;但‘一切万法不离自性’,又从空转到了有上。要知道,仅仅‘本来无一物’还不行,不然佛那么多的功德、神通、智慧从哪儿来?六祖这五个‘何期自性’,表明了他转识成智的完成。‘应无所住’——是空,‘而生其心’——不空了,转过来了,也就是转识成智了。六祖对这个‘转’是深有体会的,所以后来才有‘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等种种开示。

从六祖开始并大力提倡,禅宗全力以赴的是开悟。临济大师说:‘但得本,莫愁末’,沩山对仰山说:‘只贵子眼正,不贵子行履。’都是抓住关键之处下手而纲举目张,从而达到了‘王令已行天下遍,野老讴歌颂太平’的功效。这样,才能把‘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用活,而不是变成教条。李翱问药山禅师如何是戒定慧。药山说:老僧这里无此闲家具。药山这里不是没有,而是不住。有的人看不到其中的妙处,反而认为禅宗不要戒定慧,这还了得!

后来有许多似是而非的话,如什么‘净土方便’,‘密宗殊胜’,都优于禅宗。我们并不认为修净土或密宗有什么不好,龙树菩萨就说过念佛是易行之法。密宗也的确殊胜——可以‘即身成佛’,但比起禅宗来这些都绕远了。禅宗是当下认识自己——天下哪有比自己认识自己更稳贴、更捷近的呢?

祖知悟本性,谓慧能曰:‘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三更受法,人尽不知,便传顿教及衣钵。云:‘汝为第六代祖,善自护念,广度有情,流布将来,无令断绝。听吾偈曰: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祖复曰:‘昔达摩大师,初来此土,人未之信,故传此衣,以为信体,代代相承。法则以心传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传本体,师师密付本心;衣为争端,止汝勿传。若传此衣,命如悬丝,汝须速去,恐人害汝。’慧能启曰:‘向甚处去?’祖云:‘逢怀则止,遇会则藏。’三更,领得衣钵,五祖送至九江驿,祖令上船,慧能随即把橹。祖云:‘合是吾渡汝。’慧能云:‘迷时师度,悟了自度。度名虽一,用处不同。慧能生在边才,语音不正,蒙师付法!今已得悟,只合向性自度。’祖云:‘如是,如是。以后佛法,由汝大行矣。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说,佛法难起。’

这一段涉及到禅宗传法的问题,禅宗传法历来不少人认为其中是个秘密,所以有必要好好考究一下。禅宗历代传法,文献记载都极为简略,几乎都是一句带过,没有什么具体的交待,只有在《坛经》这一段中,过程显得较为详细。

五祖听到六祖前面的一番话后,立刻印可了他,‘三更授法,人尽不知,便传顿教及衣钵’。传的是什么法呢?就是五祖说的:‘法则以心传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唯传本体,师师密付本心’。许多人认为其中有秘密,说五祖传六祖时传了密法,传了‘修命’的秘诀等等,这都是瞎猜。这个法,就是‘以心传心’、‘自悟自解’的法,也就是‘佛佛唯传本体,师师密付本心’。而这个‘本体’、‘本心’就是六祖在上面大悟的那个‘一切万法不离自性’,那五个‘何期自性’。这个‘本体’、‘本心’就是佛性,就是般若、菩提、涅槃,决不是什么‘修命’的密法、命宫一类的延年益寿、神通妙用的法可以比拟的。一个是本,一个是末。许多人在根本要害之处不知下手,而对那些枝枝叶叶的事极感兴趣,空忙了一生,最后仍然没有结果。

需要留心的是‘善自护念’。许多人对悟后是否继续修行争执不休,看来五祖是强调悟后必修的。对悟后必修这一点,大家不要怀疑,因为我们功德和力量都明显不够。以烦恼来说,开悟的人对烦恼肯定有力量,若没有力量,这个开悟就不是真实的。

依教下来讲,烦恼有两种,一是分别我执,一是俱生我执。分别我执是个人后天习染而成的烦恼,俱生我执是先天带来的烦恼。佛教认为,烦恼的中心就是我执,没有我执,各种烦恼失去了依止就无从发起。分别我执又叫见所断烦恼,一经见道开悟就可以断除。俱生我执又叫修所断烦恼,这就必须经过长时期的修行才能加以解决。还有功德,那是要不断地去做才会圆满。所以有了见地更要修,不要说‘悟后不修’或‘修即不修,不修即修’一类的话,要实践,要老老实实地继续修行,用六度的思想来检验自己,要得起初的受用才行。所以,单凭‘善自护念’这一点,就证明了悟后必修。以六祖大师的天资尚须如此,何况其他。

还有一点,不要当‘自了汉’,还要‘广度有情,流布将来’,要好好为众生服务,把佛法的种子传下去。《法华经》说:佛为一大事因缘应现世间。这个大事因缘,就是要开示众生悟入佛的知见,要一切众生如佛一样,悟入诸法的实相。所以开悟后的事情是没有了期的。地藏王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想了手,就没有发菩提心,就不是大乘佛法的精神。

对达摩传法的公案,大家是熟悉的。达摩西来,与梁武帝谈道不合,北上嵩山,在少林寺面壁九年。要知道,无上大法决不是少福浅慧的人可以得到的。据说二祖慧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恳和求法的决心,硬是用刀把自己的左臂砍下来作为供养,求达摩指示。但达摩传的是什么法呢?他只是淡淡地问:‘你要我传什么法给你呢?’二祖用生命取得的这个提问资格,问的是什么呢?这个问题竟然是:‘我心不安,乞师与安!’这个问题值得一条手臂吗?说真的,许多人看到这里时都熟视无睹,包括一些学禅的,随便听听就过去了,没有认真的反省。要知道,人类从有知识到现在,一直心是不安的。佛教讲世间是五浊恶世,每个人又有其中的烦恼浊,见浊,在这个世间你怎么能安得了心呢?一般人在平常时感觉不到什么,但一到关键时候,心里能安宁的有几个?释迦佛当年就是因为心不安才出家,出了家心里还是不安,后来在菩提树下开悟,才解决了问题,心安了。

到底人生宇宙是怎么回事,佛法是怎么回事?连慧可这么著名的法师都弄得心不安,于是才立雪断臂,才向达摩求安心法,可见其心迫切到什么程度。而传法的人呢,居然九年不开口,这到底是什么法呢?要知道,达摩到中国时已经百多岁了,从印度来中国就是为了传这个法。百多岁的人居然如此耐心,为了一个合格的传法人居然等了九年,知道这些,才知道这个法的重要,也才知道二祖所问的重要性。

达摩终于说话了,说得也很奇怪:‘安心,好啊,你把心交给我,我与你安!’慧可一反省,对达摩说:‘欲求自心,了不可得。’达摩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呢?达摩只是平静地肯定了他说:‘与汝安心竟。’安心法就是这个,任务完成了,慧可于是成了二祖。对这个公案,大家好好去参,可不要停留在二祖那句现成的答话上,那是二祖的,不是我们自己悟到的。如果头脑中有了这么一句之类的现成答案,自以为懂了,悟了,就成了船子和尚所说的‘一句合头语,万世系驴橛’。你要开悟,那就难上加难了。从这里,也可以看到禅宗传法的特点。

五祖送六祖过江,在船上六祖的那番对话,都是见性的人以本份相见的机语,句句带玄,丝丝入扣。所以我们说宗门答话不是随便的,两者要真正的相投——所谓‘啐啄同时’。老师接引弟子,如同母鸡孵小鸡一般,小鸡在蛋壳里成熟了,要出来了,在里边啄,而母鸡在外边啄。母鸡啄早了,鸡儿子没有成熟,啄不得;迟了,小鸡就会闷死在蛋壳里。祖师们接人答话,就如同接生婆一样,一点马虎不得。外行看《五灯会元》,认为祖师们的答话是随便说的,故弄玄虚,如同说相声一般,那怎么行!要知道机锋一来,如杀人刀,如活人剑,有杀有活,有纵有夺,都是应机而发,引人悟入。不然说文不对题,甚至把人引入歧途。五宗七家里如临济的四宾主、四料简、曹洞的五位君臣等,都是著名的接人手法。

再说神通,祖师们有没有神通呢?五祖预言:‘以后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也。’似乎又透露了消息。从《坛经》、《高僧传》中所记载的一些高僧的传记看,有神通的例子很多,高僧们是戒妄语的,他们的话是可信的。不过禅宗对神通不重视,因为这对解脱生死并不重要,了生脱死的功夫也不在神通上。但修行到一定的火候上,神通会自然到来,无须你去执著追求,只是涵养本元,本元养熟了,枝末之事——如神通等,有没有又有多大的意思呢!

不二法门

慧能辞违祖已,发足南行,两月中间,至大庾岭逐后数百人来,欲夺衣钵。一僧俗姓陈,名惠明,先是四品将军,性行粗燥,极意参寻,为众人先,趋及慧能。慧能掷下衣钵,隐草莽中。惠明至,提不动,乃唤云:‘行者!行者!我为法来,不为衣来。’慧能遂出,坐磐石上。惠明作礼云:‘望行者为我说法。’慧能曰:‘汝既为法而来,可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吾为汝说。’明良久,慧能曰:‘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复问云:‘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有密意否?’慧能云:‘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边。’明曰:‘惠明虽在黄梅,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师也。’慧能曰:‘汝若如是,吾与汝同师黄梅,善自护持。’明又问:‘惠明今后向甚处去?’慧能曰:‘逢袁则止,遇蒙则居。’明礼辞。

慧能后至曹溪,又被恶人寻逐,乃于四会,避难猎人队中,凡经一十五载,时与猎人随宜说法。猎人常令守网,每见生命,尽放之。每至饭时,以菜寄煮肉锅。或问,则对曰:‘但吃肉边菜。’

‘不思善,不思恶’这两句,实际上概括了一切思维活动中的相对观念。如空色、有无、前后、远近、中边等等,一切总不思,这时哪一个是你的本来面目呢?又在什么地方呢?宗师的方便恰恰是想方设法把你思维的路子堵了,把分别思维斩断,还要你‘速道速道’!只有这个时候,忽然铁树开花,一个真正的‘我’才跳得出来。这样的宗风,在禅宗之外是找不到的。就这一点,说禅宗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真是恰当不过,因为你把三藏十二部翻完,也找不到这个答案。

惠明因六祖开示而开悟后,又问:‘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有密意否?’看来,祖师传法时是否有密法这个疑问,早在那时就有了,还不是今天的发明。明确地说,禅宗若讲密法,那就成了密宗,而不是禅宗了。所以六祖极其明白地说:‘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边。’自性本自清净,本自具足,就是你自己。这么贴近,哪有半点密呢?自己对自己还有什么秘密吗?若要舍内求外,那自然就有密了。你懂,别人不懂,对别人而言是密,但经反观自照,自己明白了自己,密又何成密呢?这是最简单明白的问题,但同时又是最迷惑人的问题,希望大家能有清醒的认识。

六祖从得法到后来出世说法,中间尚有十五年时间。实际上是六祖进一步护持、进修的阶段,把自己习气陶炼得净尽、圆融,才能荷担如来家业,才能在后来广传无上大法,揭开了弘传千年的禅宗序幕。所以,六祖一到广州法性寺就能一鸣惊人,与印宗法师论《涅槃经》时,境界是那样纯熟高深,这决不是偶然的。

一日思惟:‘时当弘法,不可终避。’遂出至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槃经。因二僧论风幡义,一曰风动,一曰幡动,议论不已。慧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众骇然,印宗延至上席,征诘奥义,见慧能言简理当,不由文字。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闻黄梅衣法南来,莫是行者否?’慧能曰:‘不敢!’宗于是作礼,告请传来衣钵,出示大众。宗复问曰:‘黄梅付嘱?如何指授?’慧能曰:‘指授即无,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宗曰:‘何不论禅定解脱?’谓曰:‘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宗又问:‘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慧能曰:‘法师讲涅槃经,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贵德王菩萨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阐提等,当断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名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蕴之与界,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印宗闻说,欢喜合掌,言:‘某甲讲经,犹如瓦砾;仁者论义,犹如其金。’于是为慧能剃发,愿事为师。慧能遂于菩提树下,开东山法门。慧能于东山得法,辛苦受尽,命似悬丝,今日得与史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会,莫非累劫之缘?亦是过去生中,供养诸佛,同种善根,方始得闻如上顿教得法之因。教是先圣所传,不是慧能自智。愿闻先圣教者,各令净心。闻了,各自除疑,如先代圣人无别。一众闻法,欢喜作礼而退。

禅宗在佛教理论中的依据是什么?为什么能旗帜鲜明地提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这一响亮的口号?就是因为这个思想来源于《涅槃经》。《涅槃经》是大乘佛法的根本经典之一,是佛在涅槃前一昼夜讲完的,可以说是佛对自己 49年传法的大总结,也可以说是末后的付嘱。

大小乘佛教都遵循‘苦、空、无常、无我’的信条。而《涅槃经》却提出了‘常、乐、我、净’为涅槃的四德。那边是无常,这边是常;那边是苦,这边是乐;那边是无我,这边是有我;那边是烦恼,这边是清净。而这一切,都是在当人的心体自性之中,可以说《涅槃经》讲的,恰恰是六祖所说‘自性’的最好注脚。

风动、幡动、仁者心动的公案,大家都很熟悉,但真正透彻的能有几人?庄子曾经说过:‘飞鸟之景,未尝动也。’僧肇有其著名的《物不迁论》。在欧洲,从古希腊哲学到近现代的黑格尔、罗素等,不知为这一现象发表过多少精彩的议论。

物不迁,就是根本不动。时间是链状的联系,指这个链子解开,每个时间点上都有相应的东西,而且根本上没有动的。僧肇的结论是:‘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丽天而不周。’憨山大师看到这里就开悟了。你能超越时空,看到赵子龙大战长阪坡吗?不能,你没有进入过去,过去也没有进入现在,而是各自处在自己相应的时空范围内。

那么什么东西可以动呢?六祖说:‘仁者心动。’那个动的东西就是你的心,是你的心把这一切联系起来了。憨山大师在五台山入定时,由于风太大,定不下来,妙峰对他说,境由心造,是你自己的心没有静下来啊。于是憨山大师就找了个水涧边坐,久而久之,就听不到水声,再进一步,又听不到风声、鸟声。为什么呢?一般人把一个一个的时间点连结起来,就能听能见了,如功夫专一,只到那一个时间点上不动 —本来的那一念显示出来之后,就可以听不见了。这里一起变化,那边宇宙也在变化。境与心是一种微妙的函数关系,是活的。憨山在这个时候想休息一下,出去走走,在走时,就感到风吹过来时,这个身体好像是空的,对风没有阻力,走到一个地方,忽然间一念脱落,就得定了。得定之后,他发现外境与自己的内心分不开,内心就是外境,外境就是内心,整个宇宙与我融为一体。他在定中做了一首诗:‘瞥然一念狂心歇,内外根尘俱洞彻。翻身触破太虚空,万象森罗从起灭。’这时,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了,那是真正的入了不二法门。憨山出定之后,回去一看,在他感到只过了一瞬间的时候,刚才吃完饭没有洗的锅碗上的灰都积了一层,就这么一瞬间,竟经历了二十来天。‘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爱因斯坦的时空与速度有关,而在定中的时间,又与什么有关呢?祖师们说‘虚空粉碎’,你不能破,你就在虚空里面;破了,你就在虚空之外了。但这一切,都归摄在一心之中,‘仁者心动’,里面深啊!

唯以见性为重,是禅宗的根本点,这在唐代祖师中表现最为突出。河北某长官曾问临济大师:‘你这庙上的僧众还看经不?’临济说:‘不看经。’那位长官又问:‘那么他们坐禅不?’临济说:‘不坐禅。’这位长官大为惊讶,说:‘经也不看,禅也不坐,那你们这些人出家到底干什么?’临济说:‘总要叫大家成佛作祖去。’临济这么大的口气,他卖的什么药呢?卖的就是见性这副药,这是宗门的特制产品,教下少有,所以称之为教外别传。这里须提一下,并不是要大家不看经,不坐禅,而是要大家不要在这上而执著,不要死在句下,而要看准佛性,一竿子插到底。

六祖以‘不二法门’的道理来回答了对此产生的种种疑问,这是无上佛法与那些似是而非见解的分水岭,也是修证佛法的一大难关。如果问什么是‘见道’、‘破参’,对不二法门的领悟与否,可以说是一个里程碑。禅宗的见性、开悟等等,都可以说是对不二法门的领悟。佛法是不二法门。有两样法就不是佛法。‘唯此一真实,余二皆非真。’一切众生都有佛性,而且具足完满不欠分毫,还须要去修证吗?自性本不动摇,还需要去‘定’吗?自性本自清净,还需去律范吗?自性本不生灭,还需要去解脱吗?所以,三祖见二祖时说:‘望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二祖说:‘哪个把你束缚了呢?’三祖说:‘没有人束缚我呀!’二祖说:‘好道,既然没有人束缚你,你又求什么解脱呢?’三祖于是言下大悟。所以祖师说:‘佛说一切法,为除一切心,既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所以要在这里看到禅宗的殊胜。

‘不论禅定解脱’,见了性,哪里还需要这些呢?《金刚经》说:‘如来说法,如筏喻法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见了性,本身就在定中,本身已得到了解脱,所以一经见性,一了百了,这就是禅宗的主张。这与前面‘善自护念’,悟后必修是否矛盾呢?不矛盾,这也是不二。

关于不二法门,在《维摩诘经》里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维摩大士生病了,佛让弟子们去探病,可罗汉们都不敢去,他们害怕回答维摩大士所提的问题。佛于是派文殊菩萨率领一个菩萨慰问团去慰问。维摩大士果然向菩萨们提出了一个极难的问题——什么是不二法门?在场的 32位菩萨对此作了回答,但维摩大士不满意,最后文殊菩萨回答说:说不二,就已经是二了。请维摩大士说说,怎样才是真正的不二法门呢?结果维摩大士一言不发。文殊菩萨果然智慧第一,他赞叹说:维摩大士已经把不二法门说了,不说恰恰是不二法门的最高注解。文殊菩萨说完后,天女散花赞叹。这个不二法门就是涅槃境界。知道了这些,你才知道祖师们的作为是如何的可贵,手眼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般若品第二】

摩诃般若波罗蜜多

次日,韦使君请益。师升坐,告大众曰:‘总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复云:‘善知识,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须假大善知识,示导见性。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吾今为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志心谛听,吾为汝说。善知识,世人终日口念般若,不识自性般若;犹如说食不饱,口但说空,万劫不得见性,终无有益。善知识,摩诃般若波罗蜜是梵语,此言大智慧到彼岸。此须心行,不在口念。口念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电。口念心行,则心口相应,本性是佛,离性无别佛。

学佛的人不学般若,就等于没有学佛法。不管你念佛也好,修密宗也好,都必须有般若的见地,这是本钱,也是学佛的资粮。对禅宗而言,般若就是禅宗的灵魂。历代真正的祖师,都是把般若弄活了的。禅宗重在实处的见地,重在直接转身,这就是真正的般若。六祖说:‘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以禅宗的观点来看,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是佛。你自己不信,觉得是与你开玩笑似的,但禅宗是绝对强调这点,其修行,其方法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不然顿悟成佛就失去了依据。

世人为什么意识不到这一点呢?六祖说他们由于‘心迷’,自己颠倒了,看不到自己的伟大,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佛,硬要在外面去求什么法。唯识学为了让大家清楚了解这一点,才建立了‘万法唯识’这一套学问。如果说这是主观唯心论也不要紧,佛教有佛教的理由。不论你说唯心、唯物,但一谈问题,必须从当前这个直觉、感觉、当前这个心开始。不从这儿起手,一切都无从谈起。哪怕你要反对,要批判,也得以这儿起手,不然你凭什么来反对批判呢?

以教下而言,讲般若就离不开缘起法,一切法都是缘起。教下讲般若可以说是‘尽矣、至矣、无以复加矣’。小乘佛教认为懂得了缘起法就懂得了佛法。大乘的中观、唯识对缘起法作了更加深密的发挥。不论大乘、小乘、缘起法都是以人生的问题为中心而展开。对禅宗来讲,也不是离开了这些道理而另外建立什么道理。禅宗对这些问题是:‘提持向上’,在修行的实践上有重大的发挥。

唐代有个和尚问长沙岑禅师:‘亡僧迁化后什么处去也?’长沙岑作了一首偈子说:‘不识金刚体,却唤作缘生,十方真寂灭,谁住谁复行。’长沙岑认为,这些比丘因为没有认识到这个金刚本体,就只有从现象上谈谈缘生法而已。如果真正达到了寂灭大定的境界,缘起又在什么地方进行呢?十方本来寂灭,法性动也没有动一下,本来就在涅槃之中,再找一个涅槃岂不是多事?‘谁住谁复行’,亡僧到哪儿去了呢?又有哪儿可去呢?若东行西去的,就没有寂灭嘛,就没有证到寂灭的本体嘛。缘生法恰恰是金刚本体的作用,不是离开了金刚本体还有什么法叫缘生法。

六祖强调要‘心行’,不要仅停留在口头上、理论上,不然,学到的般若也是‘如幻如化,如露如电’的,解决不了问题的。若心口相应了,就知道‘本性是佛,离性别无佛’了。

何名摩诃?摩诃是大。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亦非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短,亦无嗔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有头尾。诸佛刹土,尽同虚空。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复如是。善知识,莫闻吾说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静坐,即著无记空。善知识,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善知识,自性能含万法是大。万法在诸人性中,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尽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虚空,名之为大。故曰摩诃。善知识,迷人口说,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静坐,百无所思,自称为大。此一辈人,不可与语,为邪见故。

六祖说:‘心量广大’。心量比虚空、比宇宙还大得没法比。心有什么样的形态呢?六祖向我们作了详述,不过方法是否定的。有的人一用功见这见那,就信为自己见了‘性光’。千万不要上当,心什么也不是,若能见得到,这个心就小了,就受到了限制。《金刚经》说:‘如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所以六祖说了那么多无,从‘无有边畔’,到‘无有头尾’,最后是‘无有一法可得’。

六祖还把虚空的道理,归结到‘世人妙性本空’上来,我们每人都具有这个‘妙性’。这个妙不是别的,就是你自己那个心,这就是禅宗的作略。说开悟很难,但一经点破才感到是那么的平常、容易。大家在这儿听坛经,而且都听到了,这就是妙性嘛。这个‘妙性’是什么呢?是耳朵、丹田?总之你找不到,你说妙不妙!拿相对、具体的东西在这儿找是找不到的,的以才是‘妙体本空,无有一法可得’。所以永嘉大师在《证道歌》中说:‘不离自性常湛然,觅即知君不可见’。大家所熟悉的《心经》,把什么都‘无’干净了。那佛说的法呢?‘无苦集灭道’,那六度万行呢?‘无智亦无得’。都是‘以无所得故’。不是佛,也不是六祖执意要说空,因为人生宇宙的真谛就是空。

六祖说了那么多空,怕大家产生误解,所以又说:‘善知识,莫闻吾说空便著空’。你若把空抓住,就完了,就永远空不了。证悟与解悟的分水岭就在这里。真正的证悟,是在修行里,在本份上直接把这个空感受到了,不需要你在道理上说长说短。这时的概念活动已经脱落,正如本来就是成都人,在成都不需要导游一样。

唐代的严阳尊者问赵州禅师:‘一物不将来时如何?’赵州说:‘放下著。’严阳尊者很不理解,他问:‘我已经是一物不将了,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放下呢?’赵州说:‘对不起,你若放不下,那只好担起走。’严阳尊者听到这里就大悟了。这说明什么问题呢?就是六祖大师所说的‘著空’,实际上仍把空执著了,根本没有实证到空。经赵州把他执著的空夺了,他才真正领悟了。

‘又有迷人,空心静坐,百无所思,自称为大。’现在气功很流行,要学生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这实际上是学道的毛病。坠入‘无记空’,认为善也不要去想,恶也不要去想,认为这就是空性,就是道,其实大错。空什么呢?空是有物件的。我们的心有一种自发性,只要想到什么事情,就沾滞在这个事情上。自己贪爱的,沾滞的时间就长,在行为上的造作就表现得多。空,就是要空掉这一类的东西。引而申之,万法皆空的道理是根据缘起论,以心物关系而言,从心离不开万法的角度来看,万法本来就空。能在这里一转身,就是好消息。在这里,你才知道云门大师所说的‘转山河大地归自己,转自己归山河大地’。对于那些坠入‘无记空’的人,还自满自大,以为是得了道。六祖告诫说:‘此一辈人,不可与语,为邪见故。’其实是中了邪见的毒,连一般人都不如。大家以后用功时,千万切记于此,禅宗万不是这个道理。主人公在何处

善知识,心量广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应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来自由,心体无滞,即是般若。善知识,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莫错用意,名为真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终日说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称国王,终不可得,非吾弟子。

真正开悟的人,真正有见地的人,不会把客观世界抛在一边,不会逃避现实生活。相反,他对工作,对生活的考虑更周密,做得更好、更巧、更高明,可以‘遍周法界’、‘了了分别’,而且‘应用便知一切’。那些空心静坐,坠入‘无记空’的人,有这样的能耐吗?

‘心量广大’是前提,你体会到这里就抓住根本了。心体是空性,第一义空。一说佛性就是全体空,但空呢?全体是色,没有一处不是物,也没有一处不是空,所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这是泄露天机的话呀!其实,空就是什么都有,有就是什么都空,这个空就是这个有,这个有就是这个空,但是这个空不是这个有,这个有也不是这个空。达到了这样的认识,你才能深入‘一切即一,一即一切’,也才能‘来去自由,心体无滞’。也就是说,你已经品尝出般若的味道了。要知道,正因为空,你舞剑弄拳才没有障碍,正因为空,才会有昨天、今天、明天。

‘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法华经》称佛出世‘为一大事因缘’,就是这个道理。老师悟的是这个东西,传呢?不过是把他悟到的让学生再悟一下,老师是不能、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你想,一个无时间空间,无色无相,无善无恶,无是无非的东西怎么个传法呢?所以,开悟见性是大事,但不要从外面去寻觅。洞山禅师开悟时就说:‘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殊。’在外面求,是永无结果的。

欧洲大哲学家笛卡尔有个著名的诊断:‘我思故我在。’他认为,任何推理,必须有个根本的前提,而这个前提是无须证明的。把宇宙万物找完,只有一个东西无须证明,这就是‘我’的存在。我正在‘思维著’的这个存在是无须证明的,所以一切推论都必须从这儿开始。这是无须怀疑的,而其他一切则是可以怀疑的。这与禅宗有些相近,怀疑到最后,这个‘怀疑’本身还能否怀疑呢?又是谁在怀疑呢?所以只有这个东西非承认不可。‘我思故我在’,对我就不能怀疑了。禅宗认为不行,还须更进一步,‘我’还是空。这就是内道外道的分水岭。现在西方哲学大多有笛卡尔这个味道。康得哲学、存在主义、现象学、新托马斯主义等等,都知道这个重要性。只有一点他们不敢谈,就是这个我也是空的。这是佛教的特点,禅宗的特点。

讲个公案。元代著名的高峰禅师,最初参禅多年一无所得,一天睡觉中醒来,忽然想起赵州‘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的话头,挑起了他的疑情,七天七夜没睡,茶里饭里,静时闹时都在参。一天随众上堂,看见法堂上有个偈子:‘百年三万六千日,反覆原来是这汉’。豁然间一念脱落,开悟了。这就是禅宗的‘破本参’。他下来后对老师说:‘你以后不要再用棒子打我了。’老师说:‘你还没有了。’他说:‘那你考我嘛。’老师就问他:‘日间浩浩时作得主么?’白天应酬周旋时作得主不?也就是八风吹得动不?高峰说:‘作得主。’老师又问:‘那晚上睡觉做梦时作得主不?’他说:‘作得主。’——梦里心可以不动了。大家知道,白天理智活动清醒,容易把自己的思想管住,梦里可不同了,白天不敢做的事,梦里往往敢做,白天不动心的,梦里却会动心。所以要知道这两句话的份量。不昧己灵,又能作主是谈何容易。可是他的老师并没有到此为止,在人闻所未闻、想所未想的地方又逼一拶:‘无梦无想时,主人公又在何处呢?’高峰答不出来了,以后才到天目山去闭死关,用了五年的时间才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笛卡尔和哪些哲学家就没有这上面的功夫,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我们也可以这样问笛卡尔:诚然我思故我在,如果我不思,我不想,这个我又在哪儿呢?以至父母未生我之前,或者烧成了灰之后,这个我还有没有,又在什么地方呢?这里就是‘拈花一笑’,就是诸佛的心印。世间各宗各派在这个问题上都不能更进一步,可以说百尺竿头到了顶。但禅宗却要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你放身舍命。不如此,怎么谈得上更进一步呢?这的确是要命之处,没有如实修行,纸上谈兵哪里能到得了这里。那些得不到解脱的。

善知识,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处所,一切时中,念念不愚,

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见般若。口说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说空,不识真空。般若无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何名波罗蜜?此是西国语,唐言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于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故号波罗蜜。

善知识,迷人口念,当念之时,有妄有非。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善知识,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善知识,摩诃般若波罗蜜最尊最上最第一,无住无往亦无来,三世诸佛从中出。当用大智慧,打破五蕴烦恼尘劳。如此修行,定成佛道。变三毒为戒定慧。

六祖这里讲的全是真实功夫,并且对口说和实修划清了界线。作为学问研究是可以的,但要以学问解脱则不行。禅宗的修行就是不二法门。你若在二六时中念念执著,念念成‘二’,在善恶是非,有无真幻上钻牛角,就不是般若行。说回来,也不要在外面去找什么修行的方法,就在这些成‘二’的念头本身上去参,慢慢就会念念般若。首先你应相信自己,相信万法就是你自己,‘二’是你自己,‘不二’也是你自己,烦恼是你自己,菩提还是你自己。这一切,都你自己本来具备的,不是外来的,你还会去分什么主观、客观、善恶、是非呢?这样,你就不会陷在相对之中出不来。这就是般若行。这样久了,烦恼自然会一天天轻,智慧自然会一天天长。真正心中般若现了,就会‘念念不愚’了。

波罗蜜是印度音,翻译成中国话说是到彼岸,意思是脱离了生死。此岸是生灭,彼岸是不生不灭。但生灭是从何而起呢?佛教认为,你一著境,一落入相对之中,生灭就起来了。如同水里的波浪一样,一波一浪,一起一伏,一生一灭。这些波浪形成了永流不息的长江大河。把永流不息的无穷无尽的波浪都汇归自己,就是永恒,就是彼岸。六祖说:‘著境生灭起’,‘离境无生灭’。你若放下了,不执著世上的是是非非、利害得失,把烦恼打破了,那就是‘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要知道此岸就是彼岸,不是离开了此岸而别有什么彼岸,不是离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波浪而别有什么彼岸,不是离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波浪而别有一个长江大河。

在这一段中,六祖再一次强调了要心口相应,不要口念而心不行,并开示说:‘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所以,般若法,般若行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东西。‘念念若行,是名真性’,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在我们的喜怒哀乐中去修、去参、去行,就是这个‘真性’。所以六祖又说:‘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就这一念,就是我们现在虚灵不昧的这一念,就是我们生活、学习和工作的依据,就是万法的源头。你不在这个‘一念’上修,或离开这个‘一念’去另修什么,就是‘凡’,就是外道。你若在这个‘一念’上修了,行了,那你就可以‘自身等佛’。这里,六祖还在中国佛教中响亮地提出了‘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的主张。

一口吞尽西江水

善知识,我此法门,从一般若生八万四千智慧。何以故?为世人有八万四千尘劳。若无尘劳,智慧常现,不离自性。悟此法者,即是无念。无忆无著,不起诳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见性成佛道。善知识,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须修般若行,持诵《金刚般若经》,即得见性。当知此经功德,无量无边。经中分明赞叹,莫能具说。此法门是最上乘。为大智人说,为上根人说。小根小智人闻,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龙下雨于阎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枣叶。若雨大海,不增不减。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闻说《金刚经》,心开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常观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从天有,元是龙能兴致,令一切众生,一切草木,有情无情,悉皆蒙润,百川众流,却入大海,合为一体。众生本性般若之智,亦复如是。善知识,小根之人,闻此顿教,犹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不能增长。小根之人,亦复如是。元有般若之智,与大智人更无差别,因何闻法,不自开悟?缘邪见障重,烦恼根深。犹如大云覆盖于日,不得风吹,日光不现。般若之智亦无大小。为一切众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见,修行觅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若开悟顿教,不执外修,但于自心常起正见,烦恼尘劳,常不能染,即是见性。善知识,内外不住,去来自由,能除执心,通达无碍,能修此行,与《般若经》本无差别。

烦恼和智慧从本体上来讲是没有差别的,你若能‘智慧常现,不离自性’,把尘劳转过来就是智慧。用智慧观照一切法空,没有什么可执著的,这样烦恼就失去了依托、这样的境界中自然是无念。要知道,这个无念,里面是活泼泼的,不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顽空,里面是‘智慧常现’、‘不起诳妄’的。而‘著空’、‘无记空’本身就是妄念——里面没有智慧,一潭死水,却自认为得了涅槃。

再说一下,六祖这里所说的‘无念’,不是百不思、百不想,而是清净常流的一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一念,没有执著的一念,是‘一切即一,一即一切’的一念,是万法之源的一念。不然,悟来悟去,悟成了石头土块,岂不是笑话。所以六祖大师和许多祖师提持的这个‘无念’,是开悟后的一种高级境界,绝不是什么念头都不起了,不用了。没有念头还了得,这个社会文明从哪儿来的呢?三藏十二部从哪里来的呢?八万四千法门从哪儿来的呢?

‘无念’,才能‘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它本身就是一切法了,又怎么会取舍呢?‘一切万法不离自性’,自性怎么会对它们取舍呢?‘如此修行,定成佛道,变三毒为戒定慧’。六祖的法真是太妙了。

六祖这里讲‘上根’‘小根’之类的话怎么理解呢?般若自性本无差别,为什么又有迷悟的不同呢?这就需要好好谈一谈了。《法华经》里有个故事,如来要说法了,说法前如来说:我过去讲的法都是对小根小器的人讲的,今天要重开大法。佛说完后,下面就有五百罗汉退席。然后佛又说:那是当然的,他们有他们的根器,只有那么大,给他们少倒点水还可以,若把全部的海水倒给他,他就受不了了。讲《法华经》、《金刚经》等大乘经典,就等于把全部海水——佛性给你,你要是见了性的人,那好办,全部海水都可以一口吞尽。唐代庞居士去见马祖,他问什么是佛?马祖说:等你一口吞尽西江水,我就告诉你。许多人对此公案不解,明明问什么是佛,与西江水有什么关系呢?明白了以上的道理,你才会知道祖师们在这上面机锋的所指。

佛教的修行讲究人的根器,因根器的不同,而相应设立种种的法,一般把根器分为上中下三种。禅宗是为上根利器,也就是大智慧人开设的法门,所以六祖说:‘此法门为最上乘,为大乘人说,为上根人说’。为什么不为小根人说呢?因为‘小根、小智人闻,心生不信’。如果对他说,你就是佛,你的烦恼就是菩提,那就把他吓跑了,谁敢相信呢?这些人一身的烦恼,一肚皮的苦水,连一点小安乐处部没有见过,给他说本来是佛,的确很少有人相信的。

但是必须明白,所谓小根小器也是对众生的一种教育方法。谁愿意承认自己是小根小器呢?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在这上面是没有大小高低之分的,一切众生都绝对平等。你相信就是上很大器,小根小器也是大根大器;若不相信就是小根小器,大根大器也是小根小器。所以不能把这一句话看死了,但的确有那么一些人信不过。信不过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去修其他的法嘛,佛教里的法多得很,八万四千法门,你挑你认为合适的修就行了。但六祖这里提持禅宗,不得不强调禅宗的特点。

四川的圆悟克勤是宋代的著名禅师,大慧杲参了一辈子的禅,后来在圆悟手下开悟。大慧果开悟后对圆悟说:开悟真是太难了,以这种尺度来衡量许多师兄弟,我认为他们不像是那么回事啊!你老人家怎么都印可了他们呢!圆悟说:我的禅如大海一样,若用小勺小钵来取,也不能说取的不是海水,但也未必全部都承受了。我倾全部海水给他若能受,他就有海量的根器。这公案的意思与六祖这里的道理相近,要接受大的东西,必须有大的量。人人都有佛性,佛性就是无量,所以不要把自己看得太渺小。另外,一滴水和大海水在质上也是没有区别的,都是水嘛,能在这里转身,大根大器与小根小器还有什么不同呢?大家好好在这上面参上一参。心不染著为无念

善知识,一切修多罗及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经,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无世人,一切万法,本自不有。故知万法本自人兴。一切经书,因人说有。缘其人中,有愚有智。愚为小人,智为大人。愚者问于智人,智者为愚人说法。愚人忽然悟解心开,即与智人无别。

善知识,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菩萨戒经》云:我本元自性清净。若识自心见性,皆成佛道。《净名经》云:即时豁然,还得本心。

善知识,我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是以将此教法流行,令学道者,顿悟菩提,各自观心,自见本性。

若自不悟,须觅大善知识,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识,有大因缘。所谓化导,令得见性。一切善法,因善知识,能发起故。三世诸佛,十二部经,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须求善知识,指示方见。

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若一向执谓须他善知识,望得解脱者,无有是处。何以故?自心内有知识自悟。若起邪迷,妄念颠倒,外善知识虽有教授,救不可得。若起真正般若观照,一刹那间,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善知识,智慧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本解脱。若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无念。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是为无念。用即遍一切处,亦不著一切处。但净本心,使六识,出六门,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通用无滞,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脱。名无念行。若百物不思,当令念绝,即是法缚,即名边见。

善知识,悟无念法者,万法尽通。悟无念法者,见诸佛境界。悟无念法者,至佛地位。

因为有了不同根器的众生,佛才分别说了十二门的法。因为人世间的众生有那么多的烦恼,陷在生老病死之中不得解脱,佛才相应地说了那么多的法。有一个烦恼,就有一个相应的法,两者是相依互存的,关系是可以转变的。烦恼可以转为菩提,愚人可以转为智者,凡夫可以转为佛。六祖巴不得所有的人都 能认识到自己本来就是佛,所以一再把话挑明:‘不悟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以自心顿见真如本性。’

这里要谈一谈善知识的作用。六祖说:‘我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这里五祖是善知识,对六祖的大悟起到了重要的帮助。六祖悟后又干什么呢?是不是到山里去了,到净土里去享福呢?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还没有得度,怎么能不管呢?悟后的六祖又成了众生的善知识。要知道,大道无私,佛法无私,里面是没有什么秘密而言的。佛法是众生的法。没有众生,哪来的佛法?不度众生,就不是佛法。所以对世间的事,要积极去做,要多为众生著想。有的入关在家中修‘报化’,不知为众生做事才是你修报身,化身的根本道场,自私自利的那个心,怎么修得来报化呢,六祖确实是明眼人,他处处为众生著想。对上根的人,六祖希望他们‘各自观心,自见本性’,对下根的人,才能自悟的人,六祖希望他们‘须觅大善知识,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所以,一般人能找得到‘解最上乘法’的善知识依止,是有大福份的。佛教中常说:‘人生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嘛,那解最上乘法者就更难遇到了。‘一切善法,因善知识能发起故’只有善知识才能帮助你把自己本来具有的菩提心发动出来。

有人说只有上根利器的人、大知识份子才能学禅宗,下根的人就不能学。其实这是外行话,禅宗是三根普摄,对文化低的人更为适宜。你想,佛教中的其他宗派,如中观唯识。不知要读多少年的书才入得进去。玄奘大师在印度十六年,一部《瑜咖师地论》就学了整整三年。后来回到长安,介绍‘一本十一论’,一本就是《瑜伽师地论》,因为其中的内容太多了,到了后来就有十一种‘论’来帮助理解《瑜伽师地论》。要把这十一部论看完,就是大学者们,没有几年的时间,通看一遍都困难。再说《般若经》就有六百多卷,玄奘大师翻译完毕后累得要向,说:‘唉!我终于把这部经译完了;这部经大概与东方人有缘,总算没有业障,还一口气把文翻译完了。’六百卷,通看一遍要多少年啊!所以中观、唯识才是上根利器之人搞的,他们聪明,记忆力又好,没有文化的人对这些哪里谈得上学呢?禅宗内没有别的,只有一部经,就是你自己,你认得你自己就了事了。这么直截了当,这么简便易行,与有无文化毫无关系。

再说一下‘无念’。一些修行的人不懂六祖这个‘无念’的真意,很久以来,都以为般若三昧就是无念——就是没有任何念头。这种说法误人不浅,禅宗后来的衰微,也与这个错误的理解有关,所以有必要再次申说一下。其实六祖在《坛经》中涉及到‘无念’的几个地方都是解释明白的。因为后人把‘无念’两字执著了,不结合佛法作彻底的研究,认为只这两个字就够了,佛法也可以不讲了,祖师们的开示也不必听了;一说用功,就是什么都不要想,因为一想就‘有念’嘛。于是经也不看,论也不看,戒律也不管,参话头也只参一个。这就把一个好端端学佛的人,变成了一个对社会毫无用处的废物,就大错了。须知这种‘无念’决不是六祖大师强调的那个‘无念’。

‘念’在佛法里有两层意思:一是记忆,即以不忘失为性;二是指系念,即把某件事情放在心上。两者相近而不同,都是精神和思想的重要功能,没有这个功能,思想就没有积累和创造。修行的人,非但要用这个功能,还应把它锻炼得更加有用才行。所以,无念若理解为不思、不想、不忆、不系念,那就危险了。

但六祖大师这里的无念的真解是什么呢?就是六祖紧接著说的‘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用即偏一切处,亦不著一切处。’这里有两层含义:一是其己灵不昧,神用无滞的感知能动;二是不染不著,不受拘系,超然于相对的自在。也是我们上面谈到的,是清净常流的一念,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一念。若在修行上达到了这种火候,当然就会‘万法尽通’,‘见诸佛境界’乃‘至佛地位’。大家在修行中,一定走要注意里面的尺度。佛法在世间

善知识,后代得吾法者,将此顿教法门,于同见同行,发愿受持,如事佛故,终身而不退者,定入圣位。然须传授,从上以来,默传分付,不得匿其正法。若不同见同行,在别法中,不得传付。损彼前人,究竟无益。恐愚人不解,谤此法门,百劫千生,断佛种性。

善知识,吾有一无相颂,各须诵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惟记吾言,亦无有益。听吾颂曰:

说通及心通,如日处虚空。唯传见性法,出世破邪宗。

法即无顿渐,迷悟有迟疾。只此见性门,愚人不可悉。

说即虽万般,合理还归一。烦恼暗宅中,常须生慧日。

邪来烦恼至,正来烦恼除。邪正俱不用,清净至无余。

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净心在妄中,但正无三障。

世人若修道,一切尽不妨。常自见己过,与道即相当。

色类自有道,各不相妨恼。离道别觅道,终身不见道。

波波度一生,到头还自懊。欲得见真道,行正即是道。

若真修道人,不见世间过。若见他人非,自非却是左。

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过。但自却非心,打除烦恼破。

憎爱不关心,长伸两脚卧。欲拟化他人,自须有方便。

勿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现。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正见名出世,邪见名世间。

邪正尽打却,菩提性宛然。此颂是顿教,亦名大法船。

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师复曰:今于大梵寺,说此顿教,普愿法界众生,言下见性成佛。时韦使君与官僚道俗,闻师所说,无不省悟。一时作礼,皆欢喜哉,何期岭南有佛出世。

六祖希望后世弟子得了无上大法的,要与那些‘同见同行’的道友们一起‘发愿行持’顿教法门。但是,‘若不同见同行’,那些认识不一致,又‘在别法中’——不是禅宗顿悟法门路上的人,你就不行传授给他,因为他们本不相信,愿意走三大阿僧祇劫的路,也不会如法修持,反而引起毁谤。有的人更是一身烦恼,开口闭口捡了不少‘烦恼即菩提’的话头自欺欺人,以盲引盲似禅非禅。对他们必须与重证悟、重实践的真正禅宗严格区分开来,不能同流合污,败坏宗风。永明寿、莲池大师等提持念佛,就是针对这些禅门败类、伪禅而设立的。这类人不是禅宗的根器,未悟言悟,未证言证,结果烦恼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其危害性极大,所以六祖郑重吩咐,对这类人不得传法。

为了方便听众受持,六祖在这里传下来一个‘无相颂’,并强调说:‘各须诵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唯记吾言,亦无有益。’所以,见了正法,一定要身体力行,万万不要仅仅停留在口头上,那就毫无益处,枉自蹉跎了。这是实践问题,要把禅宗的见地放在实地的修行活动之中。从根本上说,就是要紧紧盯著自己为烦恼。这是修行的起步,烦恼从哪里来,到哪儿去呢?你就参嘛,有一天把烦恼的根子抓住了,你就开悟了。

说通有两层意思:一是讲的东西要有道理,要使人能懂;二是讲的要契机。宗通就是心通,就是见性,就是见道。真正的善知识,不仅要说通,更要心通。因为心不仅是在语言文字上进行的,语言文字只是心的功能中的表层部分而已,心还有更深、更高层的内容。仅在那里分析观想,不通过‘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而见性、开悟,这个心是通不了的。所以真正的大乘佛法,必然是宗通、说通两者兼备,缺一不可。悟彻宗通的人,没有说不通的,凡是说不通的,就是悟不彻。真正两者都通达了,那就‘如日照虚空’,哪里有照不到的地方呢?

六祖这个‘无相颂’文字也明白,大家可以自看自修,里面有几处我强调一下。‘世人若修道,一切尽无妨。’一个人若真正发心修道,一切处都是道场。烦恼来了,正好参,业障来了,正好参,报障来了,仍然正好参。大慧杲对他的学生有段话最好,他说:‘茶里饭里,静时闹时,公事酬酢时,朋友讲习时,妻儿交头时,无不是用功的好时候。’既然是道,那就无处不在,无事不在,无时不在。大慧杲这段话,真是既高妙,又平实,大家应以此对照,在日用动静中不松手。

‘常见自己过,与道即相当。’能常检查自己的人,勇于改正错误的人,在执著上就轻,反之,执著就重。不执著,就放得下,能彻底放下,就见性了。这是修行的重要门径,大家一定要知道从这儿下手。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这是许多学佛人背得烂熟的话;在六祖许多精辟的语句中,这也是其中的一句。说来容易,真正理解了、实行了的人还是少见啊!佛法就在你的烦恼之中,是离不开你在世间烦恼中的觉悟,你觉悟到世间如幻如化,必然是在世间才能觉悟到,觉悟与世间是不能相离的,没有世间,你又哪儿去求觉悟呢?哪儿去找菩提呢?要知道,从体上讲,菩提和烦恼是没有两样的,千万不要离开了自己的烦恼去求菩提。烦恼都不会用,喜怒哀乐都没有了,你说这像什么佛!该喜则喜,该怒则怒,喜怒哀乐

的本性就是菩提。佛经上说:‘菩萨未成佛时,以菩提为烦恼,菩萨成佛时,以烦恼为菩提,何以故?以第一义不二故。’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没有回头时,胡作非为是张三,回头后,安分守己、助人为乐的还是那个张三。回头做好事的那个力量,就是他以前干坏事的那个力量嘛。所以六祖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千万不要离开世间,离开自己的烦恼到别处去求什么法。你要在世间深情到世间的真相,倒过来世间的一切烦恼都变成了你的妙用,全是菩提了。

如果没有这些喜怒哀乐,佛又用什么来给众生说法呢?用什么方便来接引众生呢?《楞严经》里如来问阿难,阿难答不上来,佛马上就呵斥他。但佛也是要欢喜的,一时幡然,脸笑开了,眉间毫光就出现了,就给众生说种种法门。佛是烦恼学的专家,是烦恼学的大博士,其原因,佛就是从烦恼中钻出来的,深通烦恼,故能明了一切众生的烦恼,也才因之建立了种种降伏烦恼、转烦恼成菩提的法。赵州和尚说,‘众人被十二时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时。’意思就是,众生都在子丑寅卯十二时辰中被烦恼牵著鼻子走,而这一切都得听我的使唤。所以‘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走遍天下,哪儿找得到长角的兔子呢?这四句的确太好太妙了,可以说是禅宗的总纲。

有的人一说修行,总想找个清净地方,去闭关。你见那些闭关的有几个成功的?‘不是菩萨不坐山,没有开悟不闭关。’闭关是有大本钱才行的。这些人不懂得佛法在世间,只有在世间才能觉悟的道理,也没有半点火候,就去闭关,往往烦恼一来,想老婆了,想酒肉了,想朋友了,想热闹了,结果是闭不了几天。有的人倒有勇气,强撑著,结果弄出病来。有些人倒是有‘成果’,结果修成了‘百不思、百不想’的废人。

‘正见名出世,邪见名世间。’出世不是躲在山上,不食人间烟火,而是要有正见——有了真正的见地,当下就出世了。如果见地不正,甚至还有邪知邪见,不论你修什么法,也不论你躲在哪儿修,都是没有出离世间。

到了这里,六祖还怕你在正见上起执著,就进一层开示说:‘正邪俱打却,菩提性宛然。’要知道,真正见了性,就入了不二法门,那时不但邪见不要,正见也不要。有的人到这里害怕了,正见怎么会不要呢?你若未到这一步,正见当然要,但若真的见了性,恰恰是你自心本性全体现前。正见是对邪见而言的,正如东方是对西方而言的,没有东方就没有西方,两样,邪见一经扫除,正见也就无踪无影了。全部《金刚经》讲的也是这个理,‘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过了河,你还舍不得船吗?还要把船背在身上行路吗?到了这个境界也不要的时候,才是真正全体现前,才是真正的‘菩提性宛然’。

【决疑品第三】

禅宗的系统

一日,韦刺史为师设大会斋。斋讫,刺史请师升座,同官僚士庶,肃容再拜,问曰:弟子闻和尚说法,实不可思议。今有少疑,愿大慈悲,特为解说。

师曰:有疑即问,吾当为说。

韦公曰:和尚所说,可不是达摩大师宗旨乎?

师曰:是。

公曰:弟子闻达摩初化梁武帝,帝问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摩言:实无功德。弟子未达此理,愿和尚为说。

师曰:实无功德。勿疑先圣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便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

师又曰: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内心谦下是功,外行于礼是德。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若觅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轻,常行普敬。心常轻人,吾我不断,即自无功。自性虚妄不实,即自无德,为吾我自大,常轻一切故。

善知识,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

善知识,功德须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是以福德与功德别,武帝不识真理,非我祖师有过。

梁武帝大家知道,他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护持佛教的皇帝。他在位 50年,到处修建寺庙,剃度僧人,翻译和流通经典,为当时佛教的兴盛做了很大的贡献。他自己还几次出家为僧,愿意在寺庙里当小沙弥,为寺庙做事,但都被宫廷和政府出钱把他赎回来。梁武帝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生活也很清苦,但真正说来,他却不懂佛法,对世间法也不很精通,所以后来弄得家破人亡,被侯景困在宫里活活饿死。梁武帝的故事,后来成为外面、特别是儒家攻击佛教的重大口实,说这是佛法的过错。这个论断是不科学的,现在世界到处乱哄哄的,这儿有原子禅,那儿有污染,许多国家有战争,如果把这些归罪于科学的发展,试问,这到底是科学的过错还是世间烦恼的过错呢?这一点是要严格区分开来的。所以只重视物质文明的建设,不重视精神文明的建设是不行的。

到寺庙敬香拜佛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都是为了做‘功德’,也就是求福报。六祖明确指出:‘不可将福德便为功德’。这里六祖在功德和福德之间划开了一条线。‘功德在法身中’,法身修成了,才算有了功德。这与一般庸俗的理解有极大的不同。要知道,与成佛有关的才能称为功德。为什么呢?功德是方便你成佛的,是方便你解脱生死的,决不能庸俗地理解为修福。

六祖有六祖的系统,这个系统不等于世间学说的系统,又不同于佛教内其他宗派所建立的系统。六祖,也就是禅宗的系统是:要在自己的本性、内心中见道,以道为纲并范围万法、创造成法,这才是真正的系统。你看六祖在这里对功德的反覆说明,都是回归在自己的真实见地上,并且不离分毫,也不往别处说,这才是真正的大师。若要花言巧语、绕起弯子说,就不是菩萨心肠,也是没有见道。

如果我们过滤了精神中种种不实在的东西,清纯的自性就会现前。六祖对功德的解释,是以自己内心之中发出来的,不是做学问做出来的,所以不论怎么说,都滴滴归源。所以你看怎样才能成佛呢?——见性。怎样才能得到无上的佛法呢?——见性。什么是功德呢?——见性。一切一切,总不离明心见性,一切一切,都要回归这里。学佛的人不在这里下功夫,不论求这学那,终归是虚幻不实的,如同梁武帝一样。若论修福,你这些老百姓,哪怕那些达官贵人,还能与梁武帝相比吗?与人为善是好事,佛教强调布施波罗蜜,布施是求功德的,但千万注意《金刚经》所说的:‘佛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你做功德,千万不要执著了,企图回报,那么你所得的福德也可怜得很,更与功德不相应。所以,我们今天说一切功德,都应回向法身,不要回向下一辈子如何如何。学佛的人,特别是学禅宗的人,千万不要搞那类事情。志向一定要立得大,目标要紧紧盯著解脱和成佛才行。若说下一辈子,怎么了得尽呢?那是没有个完的。只有求得当下解脱,才能一了百了,彻底脱手。

刺史又问曰:弟子常见僧俗念阿弥陀佛,愿生西方。请和尚说,得生彼否?愿为破疑。

师言:使君善听,惠能与说。世尊在舍卫城中,说西方引化经文,分明去此不远。若论相说里数,有十万八千,即身中十恶八邪,便是说远。说远,为其下根;说近,为其上智。

人有两种,法无两般。迷悟有殊,见有迟疾。迷人念佛,求生于彼;悟人自净其心。所以佛言:随其心净,即佛土净。

使君东方人,但心净即无罪。虽西方人,心不净亦有愆。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国?

凡愚不了自性,不识身中净土,愿东愿西,悟人在处一般。所以佛言:随所住处恒安乐。使君心地但无不善,西方去此不遥。若怀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难到。今劝善知识,先除十恶,即行十万;后除八邪,乃过八千。念念见性,常行平直,到如弹指,便睹弥陀。

使君但行十善,何须更愿往生。不断十恶之心,何佛即 来迎请?若悟无生顿法,见西方只在刹那。不悟,念佛求生,路遥如何得达?

惠能与诸人移西方如刹那间,目前便见。各愿见否?众皆顶礼云:若此处见,何须更愿往生。愿和尚慈悲,便现西方,普令得见。

师言:大众,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是门。外有五门,内有意门。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无。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坏。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慈悲即是观音。喜舍名为势至。能净即释迦。平直即弥陀。人我是须弥。邪心是海水。烦恼是波浪。毒害是恶龙。虚妄是鬼神。尘劳是鱼鳖。贪嗔是地狱。愚痴是畜生。

善知识,常行十善,天堂便至。除人我,须弥到。去邪心,海水竭。烦恼无,波浪灭。毒害忘,鱼龙绝。自心地上觉性如来,放大光明。外照六门清净,能破六欲诸天。自性内照,三毒即除。地狱等罪,一时消灭。内外明彻,不异西方。不作此修,如何到彼?

大众闻说,了然见性,悉皆礼拜,俱叹善哉!唱言:普愿法界众生,闻者一时悟解。

师言:善知识,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家能行,如东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恶。但心清净,即是自性西方。

念佛禅观

从疑问品这一段文字中可以看到,当时的净土法门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包括偏远的岭南。所以韦使君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六祖大师对此作了精辟的回答。一般修净土的人,听到六祖这一段谈话心里会有些不自在,但我希望他们能好好看看《坛经》,了解一下净土与禅宗到底有没有关系。

一般单纯修持禅宗的人,往往依据《坛经》的这一段文字来呵斥净土,而古代祖师也常常有这样类似的呵斥。但禅宗内也有相当一些有影响的大禅师提倡净土,如宋初永明寿禅师在《宗镜录》里就说六祖只具一只眼。为什么说只具一只眼呢?他认为六祖没有看到净土的好处。这是需要抉择的重大问题。有的人说,要禅净双修,一面参禅,一面念佛,三百多年来丛林里大多都是这样。有的人说,你念佛就念佛,不要在那儿搞双修,小心把你去西方的事耽搁了。还有一些人说,净土是一种没出息的办法,只知道靠著阿弥陀佛,自己没有半点英雄气概。有的人还说,一切都靠阿弥陀佛,那与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念上帝、念真主有什么区别呢?极乐世界与天堂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样的佛教又与那些宗教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说来说去麻烦太多了,一是修净土的人不愿意听,认为这是禅宗或外道在捣鬼;另一方面会使一些修净土的人产生怀疑。人家念佛念得好好的,你在那儿说东说西,出了问题 是要承担因果责任的。这里有没有问题呢?不要怕,佛法是智慧之法,不怕有问题,越有问题,越才需要智慧来加以解决,这样才能断你的疑,才能产生坚固的信心。到了这里,许多禅师是慎重的,不愿随便说的,就是怕引起种种的麻烦。

如果仅从表面上看,禅宗与净土的主张是不一样,但我们在这儿讲《坛经》,讲禅宗,要有个抉择,禅净间共同之处就还他共同,不同之处就还他不同。如果非得把禅宗、净土说成一样,那佛教内又何必分那么多的宗派呢?虽然不一样,它们却同样都是佛法。所以要知道,既然成立了一个宗派,就必然有它自己的特色,既各有特色,彼此间自然就有不同之处。但不论有多大的差异,它们都是佛法,都是为了帮助众生解脱的。所以不能随便、简单地说谁好谁不好,这个结论不能下。这里有必要给大家谈谈有关净土的知识,后面看六祖大师所讲的,大家就能有所取舍了。

净土有两种,一是诸佛的自受用净土,即佛自己享受的净土。二是应化净土,那是为众生而设立的。自受用净土又叫常寂光土。常就是不变,寂就是安宁,光是指智慧光明。这个净土是与佛的法身分不开的。而应化净土是佛为了众生,用愿力和通力设立的。若以净土为宗,我们要去的净土,就是佛的应化净土。… Read the rest

五灯会元-云居道膺禅师

洪州云居道膺禅师,幽州玉田王氏子。童丱出家于范阳延寿寺。二十五成大僧。其师令习声闻,篇聚非其好,弃之。游方至翠微问道,会有僧自豫章来,盛称洞山法席,师遂造焉。
山问:“甚处来?”师曰:“翠微来。”山曰:“翠微有何言句示徒?”师曰:“翠微供养罗汉。某甲问:“供养罗汉,罗汉还来否?”微曰:“你每日噇个甚么?”山曰:“实有此语否?”师曰:“有。”山曰:“不虚参见作家来!”
山问:“汝名甚么?”师曰:“道膺。”山曰:“向上更道。”师曰:“向上即不名道膺。”山曰:“与老僧祇对道吾底语一般。”
师问:“如何是祖师意?”山曰:“阇黎,他后有把茅盖头。忽有人问,如何祇对?”师曰:“道膺罪过。”
山谓师曰:“吾闻思大和尚生倭国作王,是否?”师曰:“若是思大,佛亦不作。”山然之。
山问师:“甚处去来?”师曰:“蹋山来。”山曰:“那个堪住?”师曰:“那个山不堪住?”山曰:“恁么则国内总被阇黎占却。”师曰:“不然。”山曰:“恁么则子得个入路。”师曰:“无路。”山曰:“若无路,争得与老僧相见?”师曰:“若有路,即与和尚隔山﹝山或作生﹞去也。”山乃曰:“此子已后,千人万人把不住去在。”
师随洞山渡水次,山问:“水深多少?”师曰:“不湿。”山曰:“粗人。”师曰:“请师道。”山曰:“不乾。”
南泉问僧:“讲甚么经?”曰:“弥勒下生经。”泉曰:“弥勒几时下生?”曰:“见在天宫,当来下生。”泉曰:“天上无弥勒,地下无弥勒。”师问洞山:“天上无弥勒,地下无弥勒,未审谁与安名?”山被问直得禅床震动,乃曰:“膺阇黎,吾在云岩曾问老人,直得火炉震动,今日被子一问,直得通身汗流。”
师后结庵于三峰,经旬不赴堂。山问:“子近日何不赴斋?”师曰:“每日自有天神送食。”山曰:“我将谓汝是个人,犹作这个见解在?汝晚间来。”师晚至,山召:“膺庵主。”师应诺。山曰:“不思善,不思恶,是甚么?”师回庵,寂然宴坐,天神自此竟寻不见。如是三日乃绝。
山问师:“作甚么?”师曰:“合酱。”山曰:“用多少盐?”师曰:“旋入。”山曰:“作何滋味?”师曰:“得。”
山问:“大阐提人作五逆罪,孝养何在?”师曰:“始成孝养。”自尔洞山许为室中领袖。初止三峰,其化未广。后开法云居,四众臻萃。
上堂,举先师道:“地狱未是苦,向此衣线下不明大事,却是最苦。”师曰:“汝等既在这个行流,十分去九,不较多也更著些子精彩。便是上座不届平生行脚,不孤负丛林。古人道,欲得保任此事,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方有些子气息。汝若大事未办,且须履践玄途。”
上堂:“得者不轻微,明者不贱用,识者不咨嗟,解者无厌恶。从天降下则贫穷,从地涌出则贵。门里出身易,身里出门难。动则埋身千丈,不动则当处生苗。一言迥脱,独拔当时。言语不要多,多则无用处。”僧问:“如何是从天降下则贫穷?”师曰:“不贵得。”曰:“如何是从地涌出则富贵?”师曰:“无中忽有。”
刘禹端公问:“雨从何来?”师曰:“从端公问处来。”公欢喜赞叹。师却问公:“雨从何来?”公无语。﹝有老宿代云:“适来道甚么?”归宗柔别云:“谢和尚再三。”﹞
问:“如何是沙门所重?”师曰:“心识不到处。”
问:“佛与祖还有阶级否?”师曰:“俱在阶级。”
问:“如何是西来意?”师曰:“古路不逢人。”
问:“如何是一法?”师曰:“如何是万法?”曰:“未审如何领会。”师曰:“一法是你本心,万法是你本性,且道心与性,是一是二?”僧礼拜,师示颂曰:“一法诸法宗,万法一法通。唯心与唯性,不说异兼同。”
问:“如何是口诀。”师曰:“近前来。”僧近前,师掷拂子曰:“会么?”曰:“不会。”师曰:“趁雀儿也不会。”
僧问:“有人衣绣锈入来见和尚,后为甚寸丝不挂?”师曰:“直得琉璃殿上行,扑倒也须粉碎。”
问:“马祖出八十四人善知识,未审和尚出多少人?”师展手示之。
问:“如何是向上人行履处?”师曰:“天下太平。”
问:“游子归家时如何?”师曰:“且喜归来。”曰:“将何奉献?”师曰:“朝打三千,暮打八百。”
问:“如何是诸佛师?”师喝曰:“这田库儿。”僧礼拜。师曰:“你作么生会?”僧喝曰:“这老和尚!”师曰:“元来不会。”僧作舞出去。师曰:“沿台盘乞儿。”
师曾令侍者送裤与一住庵道者。道者曰:“自有娘生裤。”竟不受。师再令侍者问:“娘未生时著个甚么?”道者无语。后迁化有舍利,持似于师。师曰:“直饶得八斛四斗,不如当时下得一转语好。”
师在洞山作务,误铲杀蚯蚓。山曰:“这个!”师曰:“他不死。”山曰:“二祖往邺都,又作么生?”师不对。后有僧问:“和尚在洞山铲杀蚯蚓因缘,和尚岂不是无语?”师曰:“当时有语,祇是无人证明。”
问:“山河大地从何而有?”师曰:“从妄想有。”曰:“与某甲想出一铤金得么?”师便休去。僧不肯。
师问雪峰:“门外雪消也未?”曰:“一片也无,消个甚么?”师曰:“消也。”
僧问:“一时包裹时如何?”师曰:“旋风千匝。”
上堂:“如人将三贯钱买个猎狗,祇解寻得有踪迹底。忽遇羚羊挂角,莫道踪迹,气息也无。”僧问:“羚羊挂角时如何?”师曰:“六六三十六。”曰:“挂角后如何?”师曰:“六六三十六。”僧礼拜。师曰:“会么?”曰:“不会。”师曰:“不见道无踪迹。”其僧举似赵州,州曰:“云居师兄犹在。”僧便问:“羚羊挂角时如何?”州曰:“九九八十一。”曰:“挂角后如何?”州曰:“九九八十一。”曰:“得恁么难会?”州曰:“有甚么难会?”曰:“请和尚指示。”州曰:“新罗!新罗!”又问长庆:“羚羊挂角时如何?”庆曰:“草里汉。”曰:“挂后如何?”庆曰:“乱叫唤。”曰:“毕竟如何?”庆曰:“驴事未去,马事到来。”
众僧夜参,侍者持灯来,影在壁上。僧见便问:“两个相似时如何?”师曰:“一个是影。”
问:“学人拟欲归乡时如何?”师曰:“祇这是。”
新罗僧问:“佛陀波利见文殊,为甚却回去?”师曰:“祇为不将来,所以却回去。”
问:“如何是佛?”师曰:“赞叹不及。”曰:“莫祇这便是否?”师曰:“不劳赞叹。”
问:“教中道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此意如何?”师曰:“动则应堕恶道,静则为人轻贱。”﹝崇寿稠别云:“心外有法,应堕恶道。守住自己,为人轻贱。”﹞
问:“香积饭甚么人得吃?”师曰:“须知得吃底人入口也须抉出。”
有僧在房内念经,师隔窗问:“阇黎念者是甚么经?”僧曰:“维摩经。”师曰:“不问维摩经,念者是甚么经?”其僧从此得入。
上堂:孤迥迥,峭巍巍。”僧出问曰:“某甲不会。”师曰:“面前案山子也不会?”
新罗僧问:“是甚么得恁么难道!”师曰:“有甚么难道?”曰:“便请和尚道。”师曰:“新罗!新罗!”
问:“明眼人为甚么黑如漆?”师曰:“何怪!”
荆南节度使成汭入山设供,问曰:“世尊有密语,迦叶不覆藏。如何是世尊密语?”师召尚书,书应诺。师曰:“会么?”书曰:“不会。”师曰:“汝若不会,世尊有密语,汝若会,迦叶不覆藏。”
僧问:“才生为甚么不知有?”师曰:“不同生。”曰:“未生时如何?”师曰:“不曾灭。”曰:“未生时在甚么处?”师曰:“有处不收。”曰:“甚么人不受灭?”师曰:“是灭不得者。”
上堂:“僧家发言吐气,须有来由,莫将等闲。这里是甚么所在,争受容易。凡问个事,也须识些子好恶。若不识尊卑良贱,不知触犯,信口乱道,也无利益。傍家行脚,到处觅相似语,所以寻常向兄弟道,莫怪不相似,恐同学太多去。第一莫将来,将来不相似,言语也须看前头。八十老人入场屋,不是小儿嬉,不是因循事。一言参差即千里万里,难为收摄。盖为学处不著力,敲骨打髓,须有来由。言语如钳如夹,如钩如锁,须教相续不断,始得头头上具,物物上明。岂不是得妙底事。一种学大须子细研穷,直须谛当的的无差。到这里有甚么跣处,有甚么拟议处,向去底人常须惨悚戢翼始得。若是知有底人自解护惜,终不取次。十度发言,九度休去。为甚么如此?恐怕无利益。体得底人,心如腊月扇子,直得口边醭出,不是强为,任运如此。欲得恁么事,须是恁么人。既是恁么人,不愁恁么事。恁么事即难得。”
上堂:“汝等诸人,直饶学得佛边事,早是错用心。不见古人讲得天花落,石点头,亦不干自己事,自余是甚么闲,拟将有限身心向无限中用,如将方木逗圆孔,多少讹。若无恁么事,饶你攒花蔟锦,亦无用处,未离情识在。一切事须向这里及尽,若有一毫去不尽,即被尘累。岂况更多!差之毫牦,过犯山岳。不见古人道,学处不玄,尽是流俗;闺閤中物,舍不得俱为渗漏。直须向这里及取、及去、及来,并尽一切事,始得无过。如人头头上了,物物上通,祇唤作了事人,终不吃作尊贵。将知尊贵一路自别。不见道,从门入者非宝,捧上不成龙,知么?”
师为南昌钟王尊之,愿为世世师。天复元年秋,示疾。明年正月三日,问侍者曰:“今日是几?”曰:“初三。”师曰:“三十年后,但道祇这是。”乃告寂。谥弘觉禅师。… Read the rest

圣严法师教默照禅

圣严法师著

目录

编者志
推荐序

第一篇 默照禅法
壹、默照禅的旨趣
贰、修行默照禅法
参、步上修行之道

第二篇象冈默照禅十开示
放松放下,准备用功
默照的基础观念与方法
超越对立,有无双泯
随息法与只管打坐
真正的修行是心中无事
心无所求,安住在当下
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
开悟与默照禅法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惭愧、忏悔法门/无相、无我
禅修应具备的基本佛教知识
解脱乐、护法神
直观与空观
以恒常心用功不急求开悟
发出离心与菩提心
以感恩、回向心面对顺逆因缘
结束是另一阶段修行的开始

第三篇〈坐禅仪〉讲要

编者志

同时传承了中国禅宗临济(话头禅)与曹洞(默照禅)两个法脉的圣严法师,早期,是以教导数息观以及参话头为主,但是到了一九八○年,开始在禅修期间指导默照禅法,并且从一九九八年开始,陆续举办专修默照的禅七、禅十、禅十四、禅四十九。至今,圣严法师已亲自主持超过十次以上的密集默照禅修活动,受益者不计其数,然而法师却迟迟未有一完整讲授默照禅法的专书。因此本书的出版,可谓圆满了各界多年来的殷切期盼。

由于圣严法师每次禅修期间的开示,都会依据参与禅众的程度,以及现场问答互动的状况而有所不同。也就是中心主旨不变,内容或有雷同,但讲授的风格、角度却相当多样,由此也看出法师接引禅众之善巧,运用禅法之灵活。因此,本书也特别收录了三次禅期的开示,以期读者能从法师所开的不同的「门」进入,而又门门相通。

这三部分,分别为:一、默照禅法:为二○○一年五月默照禅十四期间上午的开示,由于内容层次特别分明、严谨,为历年来之少见,编者又重新加以归类整编、补充资料,使其更为完整,堪称修行默照禅法的最佳指导手册。二、象冈默照禅十开示:为二○○二年六月间的默照禅十全程开示内容。此次开示中,圣严法师充分展现禅师的机用活泼,期间有不少信手拈来的小故事,甚至就是禅修当天、当场发生的事件,法师的回应敏捷而睿智,却又幽默风趣,读来尤其令人拍案叫绝。三、〈坐禅仪〉讲要:圣严法师曾多次讲解过〈坐禅仪〉,足见其重视的程度。本文讲于二○○一年十二月的默照禅十期间,以消文释义的方式说出,是〈坐禅仪〉最完整的诠释。

本书是圣严法师多年来传授默照禅法的菁华,希望透过本书,读者在一窥禅门堂奥之余,也能真正走入禅堂,开始禅修,亲身体验实证默照禅法,并将禅法的观念与方法落实到日常生活中,为我们的人间,带来安定的力量与真正的平安。

推荐序

解构时代的重新建构之道

杨蓓

这不是一个安静的时代。纷乱、歧异、虚拟、亢奋、低迷……太多的冲击,让现代人压力丛生,心神始终不知何处安置,对于自心的澄澈、清朗、宁静,往往于追逐中益形缘木求鱼。由心理健康的角度来看,现代人需要的不只是养生、练气或心理治疗,而是一套足以安身立命的生命智慧和处世哲学。

默照禅法,为这个乱世提供了一个究竟的出路。否则圣严师父不必以高龄之身仍然风尘仆仆地于世界各地带领禅七,遍洒默照禅的种子,也不会所到之处,毫无东方文化背景的禅众,如此迫切地渴望师父的教导。

有幸参与过十来次师父带领的默照七、默照十、默照十四,也有幸率先阅读了这本由默照禅修开示所汇整出来的《圣严法师教默照禅》,边读边回味,脑海中还不时忆起禅堂中师父开示时的领会、开怀、羞惭与感恩。纵然,有些内容已经一听再听,但是仍然如醍醐灌顶,如夜路明灯,让心再次回到明静。

其中最精妙之处,莫过于师父总在开示中让人不论在修行过程,或生活历练的夹缝中,指出一条明路。

其实,修行过程中,困顿常来自于自相矛盾,例如:「想要」精进,却妄念不断;「想要」开悟见性,却又留恋执着;「想要」绵密用功,却又落于紧抓或者放逸;「想要」放舍,却又贪着坐一炷好香。日常生活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常常想要的太多,而忘了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于是追逐了半天,尚且不知自己在兜圈子,原地打转,久而久之,焦虑、忧郁一一现形。

书中,除了介绍默照禅的方法之外,更重要的是师父用各种角度的说明、譬喻,来协助禅众掌握修习默照禅的态度,而这种态度本身即是默照、即是空观,这正是师父为现代人指出的这条明路。

例如:不「除」妄想,不「求」真;一旦有了「除」或「求」的念头,都与默照不相应,于是修行,不求开悟,也不害怕开悟;又如:散乱心、集中心、统一心到无心,是修习过程中,「心」的变化阶段,但这些阶段是自然发生的,不是刻意进行的,甚至默照修行方法的次第,都不是作意的,那么修行的时候,就只剩下单单纯纯的「默」与「照」,于是「矛」与「盾」都放下了,只剩下方法,到头来,连方法也不见了。这让我想起师父对「空观」的阐释:「不偏左,不偏右,也不执中。」这种态度,正是默照的处世智慧,也是现代人自心困顿的解脱之道。

有人会说,这样的处世智慧太难了,要何时才能修成?师父用幽默的譬喻告诉众人:动物因为没有前念、后念,所以对「当下」最敏锐,因此,常能预知灾难的来临。所以连「太难了」这一念都是妄念。不论修行或日常生活,如能法住法味,何来「偏」与「执」呢?

而在禅堂中,师父总是拥有如神通般的敏锐,对禅众做出适时切中的开示,来解惑、引导,所以本书中所呈现的各种主题顺序,其实都是按当时禅众的修行历程而显现。若以象冈默照禅十为例,读者不妨对照一下自己的禅修经验,当能体会出经验丰富的明师,如何在默照中体察出百多位禅众的心路历程:有时解惑,有时陪伴,有时提点,有时引领,有时警惕;这是何等深广的明与知。所以,默照中,不是什么都没有了,而是什么都恰如其分的有了。

本书中涵盖三大部分,读者可能会发现:〈坐禅仪〉是最精简的提要,〈默照禅法〉十分实用,而〈象冈默照禅十开示〉却善巧地与禅修历程融合。这三部分目标一致,却有不同的风貌,以便引导不同需求的禅修者,这是编者的用心良苦,希望所有的人均能受益。

有人说,这是一个什么都在解构的时代,也是一个什么都需要重新建构的时代。就如同师父在开示中,为现代人所关心的「爱」与「快乐」理出脉络时,师父将古老的佛法与现代人的生活,又有层次地扣在一起了。每每坐在禅堂中聆听师父开示时,默思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心中不免升起一些憧憬:当人人的心中建构起默照的清流时,这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呢?

多说无益,打七去吧!(作者现为台北大学社会工作系副教授)

第一篇默照禅法

壹、默照禅的旨趣

──照见本来面目,体现本地风光

默照禅法是最容易用的修行方法,不需要像修次第禅观那样,一个次第一个次第的修。但是,默照禅法的功能是涵盖着次第禅观的。因为其内容是非常直接,用的方法也非常简单,只要掌握着不把自我意识的执着心放进去,不作瞻前顾后的妄想思索,当下是什么便是什么,那就跟本来面目相应了;放舍我执是「默」,清清楚楚是「照」,这就是默照禅。

一、什么是「本来面目」?

所谓「本来面目」,有的人说是在未出娘胎之前的本来面目,这可能会造成一些误会,认为是中阴身、是识、是神、是鬼、是灵魂,不同的宗教信仰者,会给它不同的名称,那都是生死界的生灭因缘,不是本来面目。禅宗的意思是说,在没有生与死之前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已经进入了生死,这是一种现象,是身体的现象、心理的现象、环境的现象,这些现象加起来,就是生与死。那么,离开了这些生死现象,既不生也不死,既无生也无灭的本来面目,是人人本具的,那究竟是什么呢?那是不可思议的真如佛性。

「不可思议」与禅宗讲的「不立文字」,这两个名词事实上是同样的意思。只要用文字表达的,就是语言、符号;而思议则是用嘴巴讲、用头脑思考,这也是一些符号,所有的符号都称之为「相」,都是现象。因此,「不可思议」与「不立文字」讲的都是同样的东西,那就是放舍诸相之后,当下便能够发现自己的本来面目。

随时能放舍诸相,随时就能见到本来面目,只要有一个念头没有办法离开现象,便是着相;只要执着于任何一相,那就跟本来面目不相应了,自然也就见不到本来面目了。许多人误解,在打坐时所产生的身心反应,例如:轻安境、光明境、空灵境、感应境、神通境……就是开悟的悟境,其实那也只是生理现象、心理现象,最多是精神现象。有这些现象是很好的,那是已经放下了粗重的身心负担,心志专注,凝神安住,故有异于一般的经验出现,但它只是一种身心现象,不是开悟,未见本来面目。这种经验能够使你对打坐有信心,并且喜欢打坐,也能够鼓励着我们继续的打坐下去。

《六祖坛经》所讲的无住、无念、无相,就是讲的本来面目,就是悟境,就是放下了所有一切自我中心的执着。好比演员需要化妆,需要穿著各种不同的戏服,可是在卸妆以及脱下戏服之后,就显出了演员自己的本来面目。禅宗所讲的本来面目,是指放下了自我中心的执着,心无所住、念无所系,放舍诸相之后的大解脱、大涅槃。当你对于一切现象的执着心统统放下时,这是无法用语言文字来表达、来思索的如实境,所以叫做不立文字,也称为不可思议的悟境了。

二、何谓「本地风光」?

所谓「本地风光」,是在没有任何执着的状况下,还有智慧及慈悲等的一切功能。风光,是春光明媚的风景;悟后的心地,称为本地,是如实的自在清净,能摄一切善法,能生一切功德,虽无自他对立之心,亦无善恶分别之思,但有如实反应的一切功能。悟境中的心地,如阳春白雪、无尘明镜,自身不着有无、善恶,却能如实灵活的因应众生所需,故形容为本地风光。

中国禅宗有一篇〈十牛图颂〉,那是用十个颂文配十幅牧牛的图画,画的就是十个禅修层次的境界。图意是说有一个牧童在看牛,最初他看不到牛,在找牛;然后见到了牛的脚印;接着是见到牛的尾巴尚不见牛身;又看到牛在吃草,于是牧童好不容易把牛抓住了;接着牛已驯服地让牧童骑在它背上;后面是牧童和牛都在休息;接着牛不见了,牧童也不见了;接下来又出现一幅春天的风景,只见春景很美,但是看不到人;接着是个圆相,什么东西都没有,这就是本地风光了。相当于《金刚经》的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也是《六祖坛经》的无住、无念、无相。最后,牧童和牛不见了,图中走出来一个很有钱的慈悲菩萨,拿着一个大袋子,见了人就施舍,见了人就施舍……。所谓的「本地风光」是从第九幅图开始,风景很美,却没有自己,为了度众生,应化显现,永不疲倦。这代表着所有的境界都属于众生,就是没有自我中心的执着,所以能用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之心,来度一切众生。(请参阅圣严法师的英文著作《十牛图讲录》〔OX Herding at Morgan’s Bay〕)

在日常生活的任何一个时间里,不论是打坐、运动、工作、走路等,都要放松身心,不起我贪、我瞋、我慢、我疑、我烦恼、我兴奋、我忧虑等的执着。不要说:「我好讨厌、我好喜欢,这个真麻烦、那个真有趣……」不要有这些分别执着心,只是在运作、在活动,知道正在发生什么状况,并且恰如其分的正在处理这些状况。若有情绪性的反应,便是自我中心的烦恼在作怪了。要练习着见到本来面目、见到本地风光,便得先练习放舍诸相的默照禅法,否则,是永远不可能见得到本来面目,也永远没有办法体验到本地风光了。

贰、修行默照禅法

西元十二世纪,在中国有两位非常著名的禅师:一位是临济宗的大慧宗杲(一○八九—一一六三年),他提倡了话头禅;另一位则是曹洞宗的宏智正觉(一○九一—一一五七年),他提倡了默照禅。我自己则正好连接上了这两个系统的法门,当我在跟老师修行着力时,用的是话头禅,在六年的闭关期间,修的则是属于默照禅。这两种禅法对我来讲,都有很大的利益及效果,直到目前我还是在教授着这两种禅的修行法门。

我初到美国的数年期间,在禅七中指导的是数息观以及参话头,到一九八○年便开始在禅七中指导默照禅,并且讲〈默照铭〉,到现在已经讲了十多次了。默照是先照后默,但是为何不叫照默,而要叫默照呢?通常在任何状况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叫做照。譬如说:「我在吃饭,我在胡思乱想,我真烦恼,我真生气,我好快乐……」知道在做什么,是照,但不是在用功修行。因为知道自己痛苦、不舒服、麻烦、高兴、快乐,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不是在修行了。若在修行时,发觉有这种种状况发生,马上终止它,并且告诉自己说:「我不要跟着它跑!」这就叫做默。因此,默的工夫是对于所照的心境要默,默那些所知、所觉、所想、所受的身心状况,不再被它们影响下去,也就是默其所照,所以要倒过来,称为默照而不是照默。

照是觉照,是心中知道自己的心境正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如果连对自己当下的心境是怎样都不知道,那就不是在用照的工夫了。有一些人,整天叽哩咕噜的讲话,但是他们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讲?在讲些什么?还有的人身体会像猴子、小狗似的不断在动,他知道自己在动,但不知道为什么要动,这些都是没有觉照的盲动。照,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也清楚地知道心里所产生的种种反应是怎样,但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有时候,希望想的事想不到,不要想的事却一直在想。默的工夫,就是发现了这些心里的状况时,马上切断它;知道有诸相,知道有万事,那是照。但是我们的目的不仅是照,而在默照。刚开始用方法时,一定要先默那个照,等方法用得很得力、很成功时,则是默照同时。

一、方法

(一)调身

修行的方法,就是用功的着力点。修行的观念指导了修行的原则和方向,修行的方法则是调息、调身、调心的技巧。调身、调心,是从调息开始,先把呼吸调匀了,身体自然会舒畅,心念自然会安静。

调身,必须要有一个正确的坐姿,让身体感到平稳、舒服、轻柔。打坐姿势的要领是,将身体的重心感,放在臀部和垫子之间,脊椎和后颈是垂直的,后脑、后颈、直到尾椎骨为止,呈一直线。不要弯腰驼背,也不要左曲右歪;坐的时候头顶与上空呈一条垂直线,不要低头或仰头,下半身最好将双腿盘起,如果不能盘腿,交叉坐或者坐在椅子上也是可以的。双手的手心朝上,左手掌在上,右手掌在下,重叠置于腿上;然后轻合嘴唇、舌头轻抵上颚、轻扣上下牙齿,眼球放松,两肩、两臂、两手均不用力,腰部挺直,小腹放松;这是最正确的姿势。

(二)调息

正确的坐姿,可以使身体稳定、心念集中,全身的气脉循环更为通畅。重心的感觉,不在头部或上身,而是在臀部和垫子之间,身体其他的部分则不去管它。眼睛可以闭着,但是这样很可能会打瞌睡、有幻像、有幻境、有杂念、有昏沉,那么,可以将眼睛睁开百分之二十,但是,睁开眼睛不是要看什么东西,或者用耳朵去听什么,只是睁开而已,眼前的东西不需要去注意它。要练习将我们的心,用来享受呼吸从鼻孔出入的感觉。能够如此,心有所寄,就不会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了。

呼吸的感觉是在鼻孔的前端部位,但是不要特别去留心呼吸在进鼻孔之后是进到肺部或进到哪里;就是自然的平常呼吸,不要控制它,不要故意使得呼吸快或慢、深或浅,只要知道有呼吸出及呼吸入的感觉就好。这时你的心,就好比站在电影院门口的收票员,收到一张票,就让一个人进去,至于进去之后是坐在哪一个位置上,那就不是收票员该管的了。

有的人想控制呼吸,希望呼吸越长越好,越深越好,这不但没有必要,而且会引起呼吸不顺、胸闷气塞的副作用;也有的人呼吸时注意小腹,最初开始能够感觉到小腹在蠕动,但是,这只能使心一时间安定下来,却没有办法入定和开智慧。所以,当横隔膜下降时,呼吸的深度可能会使小腹起伏蠕动,但不要试着用意志去控制它蠕动,只晓得呼吸的感触是在鼻孔就好。也许有人已经习惯呼吸在小腹的蠕动,并且心境平静,那么可以暂时用它,直到你的心已安定之后,就不要再去注意小腹了。

每次开始打坐,都要把姿势坐好,这是调身。坐好之后觉得身体很舒畅,然后晓得呼吸,享受呼吸,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打坐,而呼吸只是身体的一部分,所有的感觉也都只是身体的一部分,不需要特别去注意某一或某些部分。

不去特别注意局部或局部的状况,不被身体的状况、环境的状况以及心里的状况困扰,还是保持清明的心,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在打坐,这是「默」;晓得身体在打坐,清楚地知道身体及周遭环境的状况,也觉察到心里所产生的杂念妄想,则是「照」。很清楚的知道身体在打坐,也知道身体上的状况,但是不去管它,这便是「默照同时」。

(三)调心

默照修行法有四个调心的层次:

1.收心

把心从缘过去境以及缘未来境的状况,收到缘现在境的这一点上。舍下过去境及未来境,是「默」,缘现在境是「照」。

2.摄心

是将收回的心摄于现前正在用的方法上。也就是把心从过去境及未来境中收回来,只缘现前境之后,进一步将现前境的范围缩小,对于现前环境里所发生的种种状况,虽然可能都看得到、听得到,但是不要被它们所影响而生起情绪反应。接着,很清楚地把现在的这一念,既不被杂念、妄想、瞌睡所困扰,也不要跟杂念、妄想、瞌睡缠斗,只要把心轻松而又绵密地用在方法上,其他的问题就不会产生了。不跟杂念、妄想、瞌睡缠斗是「默」,把心用在方法上是「照」。

3.安心

是将心念安住于正在用的方法上。此时的心,已经可以不受身心环境的各种状况所影响,平稳、安定、持续地在用方法。很清楚知道自己是在打坐,也清楚知道自己已在平稳、安定的状况中打坐。清楚知道就是「照」,平稳安定则是「默」。

4.无心

是放下一切攀缘心,既不执妄境也不求真境,但仍如常人一般的生活,这便是《金刚经》的「无住生心」,亦即《六祖坛经》的「无念心」、「无相心」。从安心而至无心,是持续用功,不断地放舍诸相,一直到了无心可安亦无相可舍的状况。在这过程之中,收心的层次要舍过去、未来;摄心的层次要舍杂念、妄想;安心的层次要舍身心环境正在发生的状况;无心的层次要舍妄、舍真,不执有无两边,也不着中间。一如〈永嘉证道歌〉所说的「不除妄想不求真」,但也不是躲在无事窟中享受安逸,而是随缘摄化,悲智无量。

二、态度

修习默照禅必须遵守的基本态度有三,那就是:发大悲心,放舍诸相,休息万事。

(一)发大悲心

大悲心就是菩提心,也是能够让我们彻悟成佛的心。如果要彻悟,首先要发大悲心,然后才能够顿悟成佛,因此,大悲心就是无上菩提心。既然发大悲心,那么对任何人、任何众生,都不能有对立、仇恨、伤害、疑惧以及嫉妒的心,代之以包容、怜愍、体恤的平等爱护、普遍救援,那就是大悲心了。

发起大悲心的目的,在于找到自己的本来面目以及体验到各人的本地风光。为了达到修行的目标,就得从放舍诸相下手,虽然尚未见到本来面目,尚未体验到本地风光,但是要练习着朝这个方向努力。放舍诸相即是「默」,努力于放舍诸相的练习即是「照」──这就是默照禅法的入门方便。

(二)放舍诸相

放舍诸相就是不执着任何现象,实际上就是无住心。心不住于心理现象、不住于身体现象、不住于环境现象。所有心内、心外的一切现象,都是有的,但不要去执着它,不要去在乎它,便是放舍诸相。不住于任何一种现象,就是「默」;知道所有的现象都是正在发生中,那就是「照」。所有的生灭状况,都是知道的,只是不去执着它,不因各种状况的发生而心生波动,这就是放舍诸相;但这并不是说,就像木头、顽石或者是死人那样。了知任何现象,是正常的人,这是「照」;知道任何现象都可能发生,但不需去忧虑烦恼,这是「默」。在打坐中,了知有任何一种现象出现时,能够不起第二念,立即就是默照同时的放舍诸相。

如何放舍诸相?就是从放松身心、安定身心着手:第一,先把眼球放松,然后将整个身体放松,头脑不要去注意什么,也不要去思考什么,只晓得自己是在放松状态。第二,身体坐直,脸部的肌肉放松、肩颈放松、臂不用力、手结法界定印置于腿上,不再管它;后腰放松、小腹放松,然后享受呼吸、欣赏呼吸从鼻孔出和入的感觉,其他的不要管它。第三,进一步,心已比较安定,杂念也少了,此时如果不清楚体验呼吸从鼻端进出的感觉,很可能会打瞌睡。这个时候便可用只管打坐的方法,很轻松地体验、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打坐,但不要特别注意身体的某一部位或某些部位的感受状况,也不去特别注意心里的反应,以及周遭环境里正在发生的任何状况,你的责任只是晓得你正在打坐。事实上,这就是提起默照的方法,正在练习放舍诸相、休息万事。

(三)休息万事

彻悟的人,我们称之为无事道人。道人,就是修行佛道的人,无事道人是心中已经没有自己的事,既然自己没有事,那还有什么事呢?事实上,对于凡夫而言,修行和烦恼都是事,凡在心中有所牵挂的,就叫做「事」。随时随地要把心中的牵挂停止,心里没有任何牵挂之时,虽也照常过生活,但那就是休息万事。

有位菩萨来参加禅修,尚未办妥报到手续,就接到他太太的电话说,如果他参加禅七,她就要在家里自杀。于是这位菩萨问我说:「师父!我该怎么办?」我问他太太要自杀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说:「她过去好象也说过这样的话,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想我还是在这里打禅七,过两天再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吧!」于是我跟他讲:「我想你不必看了,禅七期间你的心中老是牵挂着:『我的太太不知道自杀了没有?』还打什么禅七呢?你心中有事,太太说要自杀是大事,而且是不得了的事,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请问诸位的心里有事吗?虽没有家人自杀的问题,心中也会牵挂着很多很多的事,也许你们一边打坐一边在想着许多之前和之后的事,也可能想着:「默照禅能让我开悟吗?能给我智慧吗?默照禅何时才能够让我断烦恼呢?」有的人可能没有想到这么多问题,只是期待着平顺地打完禅七,或者想:「禅修期间会发生什么事啊?再往下会怎么样呢?」一类是期待、等待,另一类是担心、推测,这些全都是「事」。其实,修行就是用方法修行,不要瞻前顾后,不要羡慕他人,不跟他人比较、也不跟自己比较,否则,便成不务正业的闲事了。

你的心,不要被任何的状况所动,不要被任何现象牵着走。当发现鸟在叫、风在吹,苍蝇、蚊子在飞舞;或感觉到肩颈痛、腰椎酸、皮肤痒;或者觉察心里正有杂念、妄想、邪思在浮动,这些都是现象。被你发现了,便是「照」;发现了之后,随时放舍,就是「默」。

事,是不可能没有的,吃饭、走路、打坐、睡觉、上洗手间、打扫环境等,每一样都是事,但你千万不要把前一念已发生过的事,以及后一念尚未发生的事,牵挂在身上。刚刚做的事已经做过了,可以有记忆,但不必牵挂;还没有发生的事,可以有计画,但不要悬念;凡跟当下所用的方法不相应者,全是闲事,必须随时放下,这就是「休息万事」了。

发现心中有事,就是「照」;不讨厌它,不去管它,休息心中所有的事,则是「默」。当你清清楚楚没有杂念妄想而只有方法,便是正在修行默照。

三、要领

修行默照禅的要领,首先就是要放松身心,接着是晓得自己在打坐,然后享受呼吸从鼻端出入的感觉,等到心的状况安定之后,便告诉自己:「我的身体是在打坐!」也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打坐。但请你不要去注意身体的某一个局部是否有感觉﹖是否有负担﹖只需知道你自己的身体是在打坐就好。不特别去注意身体的某一部分,不去特别在乎令你有兴趣的念头,或特别去讨厌令人不快乐的念头,只是不断地说:「我知道自己在打坐,我知道自己在打坐……」,知道打坐,是「照」;不被身体某一或某些部分的感觉所困扰、吸引,也不被心里的任何妄念所影响,继续不断地只晓得:「我在打坐,我在打坐……」,这就是「默照」。

四、默照禅与次第禅观的同异

次第禅观,是先修五停心,然后修四念住。五停心有五种修行方法,只要用其中的任何一种,就可以停止五盖;五盖就是贪欲、瞋恚、睡眠、掉悔、疑法等五种覆盖善法的心理状况。五停心观就是:数息观、不净观、慈悲观、因缘观、念佛观。其中的数息观,就是先体验呼吸在鼻孔出与入的感觉,称为随息;如果昏沉及散乱难除,即用数息观,以此来停止那些麻烦的五盖心。五停心是四念住的前方便,乱心安伏之后,即修身、受、心、法的四念住,由观慧而进一步修三十七道品,以证声闻四果为目的。

五停心、四念住是次第禅修,从观呼吸、观身体、观心念入手,是次第的修行方法。默照禅法,也是从呼吸法入手,也是从观身受着力。因此,默照的修行方法并非有什么奇特,也不是中国人没有根据就发明的东西,它是以传统修行方法做基础的。

默照是从有次第到无次第。有次第是身体放松,心情放松,体验呼吸、体验身、受、心、法,这是结合五停心的观息和观身法门,进一步修四念住的。默照禅不落次第,面对身、受、心、法的任何现象,都采取不要管它的态度,只是清楚知道自己是在打坐。

四念住的次第观名为「别相念」,整体的综合观名为「总相念」。禅宗是从总相念的基础上,教我们只管打坐,便是默照禅的入门手段了。因为总相念是需要次第修行,而默照则是一开始就教我们不要管次第,只要求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在打坐,呼吸也只是身体觉受的一部分,其他的问题不去管它,知道、放下,便是直接而简单地在修默照禅了。

参、步上修行之道

一、基本观念

修行的观念称之为「正知见」,修行的方法是「正行」,而「正精进」则是指修行的态度。这几项要能够互相配合,如果缺少其中一项,打个比方,不是失明的瞎子,便是缺腿的瘫子,但是配合起来,既能看得见,又能走得快,就是一个健康的人了。

(一)正知见

正知见,这里说的知见,是属于佛学和佛法的观念,就是因果法和因缘法。

所谓「因果」,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过去的努力可得到现在的结果,过去的不负责任形成了现在的许多困扰,这就是因果。讲因果并不仅仅是这一生,一定要相信有过去生、过去生、无尽的过去生;有未来生、未来生、无穷的未来生。只是单看此生的话,因果就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了。

许多人都会羡慕他人、嫉妒他人,或者对自己失望、自责、骄傲、自负,这都是因为没有因果的观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因果,就像不同的身体条件、心理条件,以及环境条件等等,这都是果。这些结果,都有原因的。

例如我这个人,也许有人会觉得我已经很了不起,其实我从小就是在不顺利中成长,一向比不过人,也没办法与人相比。当我在念书的时候,好几次应该可得第一名,但是总有因缘,阴错阳差的把我的名次弄到后面去。直到最近,大家更会认为我是很顺利的,其实我的身体,老病相侵,我的弘化事业、建教团、办教育、带禅修,也是障碍重重,但是因为我相信因果,任何事的发生,一定有它的原因,既然有原因,就不能算是挫折,也不必失望了。

大家可曾听说过,修行得道需要多少时间吗?以小乘的解脱道而言,阿罗汉果最快的是三生,最慢的则是六十劫;辟支佛果,最快四生,迟则百劫;而大乘的成佛之道,最快的是三大阿僧只劫,最慢则是无量阿僧祇劫。现在有许多人,一下子就希望证得阿罗汉果,或者即刻证得无上道果,这都是不正确的邪知见,跟因果的原则是不相应的。相信因果的话,对过去的,必须要接受;对未来的,从现在开始就要精进的努力。

所谓「因缘」,是以主观的因素加上客观的因素,成为一个现象的事实;客观的因素很难掌控,就连主观的因素也未必能够掌握。有些事可以自主,但更多是无法控制的。所谓能自主的,就是以现在所具备的条件积极修行;而不能自主的,便是属于因缘的配合而产生的。自主与非自主,主观的自我与客观的环境,这两种因缘相加,就是从因缘而生的结果。

譬如前面说过,有一位先生来参加禅七,却由于太太威胁说要自杀,我劝他回去了,这是非自主的客观因缘不具足。又如另外两对夫妇同来禅修,这四个人就是因缘具足,互为善因缘来同修佛法,这是很可贵的助缘。

(二)正行

「正行」,是指有正确观念及正确方法的修行生活。由于每个人有不一样的因缘,所以有不一样的结果,这包括身体状况、心理状况,以及环境状况,都跟因果及因缘有关。我们要接受因果、因缘的事实,同时要时时设法来努力改变、改进、改善因果和因缘的事实,这就是成佛之道的修行原则。修行成佛之道的过程中,一边要精进不懈,一边要不怕阻碍,不求安乐、不拒艰难,也就不会在阻碍之前退失道心。

(三)正精进

很多人不清楚精进的意思。要知道,紧张和心急不是精进,这只会使你容易疲倦,甚至烦躁、不安。正确的修行心态,就是要将心情放松、身体放松。所谓精进,是细水长流,就像天然的泉水,汨汨地、缓缓地、持续地、不断地往下流注。不会修行的人,往往拚老命似地用猛力,那就好象下了一阵暴雨之后,山涧的洪水,于一时间内排山倒海直奔而下,但雨过天晴,洪水冲完就没有了;而且猛冲狂奔的洪水,会造成灾害损伤,那不是精进,而是一种自我摧残的行为。

精进的态度,不是希望马上得到结果,或希望马上见到、经验到打坐的好处。打坐,首先要练习持续的毅力、平静的心情、放松的身体,自然而然就会体验到坐禅的好处。如果心浮气躁、希望速成、急求效果,那便等于揠苗助长,所得到的必定是反效果了。

「正精进」,是以精进心对治懈怠心,正精进有异于盲修瞎练的苦行,而是不急不缓、不苦不乐的中道行,要像细水长流的泉水,而不是像一泄而下的洪水,泛滥成灾。

我在年轻的时候,有几位很用功的道友,他们非常精进,睡眠时间不多,资生物质很少,打坐拜佛时间很长,见面时他们总会勉励我说:「老兄啊!你的身体比我们差,什么时候会死都不知道,还不赶紧用功,等死期到后,就来不及了!」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我这个人,是个不太精进的懒骨头,因为我虽也很用功,但在该睡的时候就睡,该饮食的时候就饮食,感到有病之时,就延医治疗。结果他们都很年轻就用功死了,而我还活着,在这一生之中,虽无多大的成就,于己于人,也不能算是白过。我知道自己的体能,也知道自己的心力,总是在带几分勉强,而又绝不十分勉强的情况下,全力以赴、尽心而为。我虽不能算是正精进的好榜样,也不算是坏例子吧!

有的人稍微有些不舒服就不随众作息,不打坐、不看经、不求上进,也不奉献了,总会推三托四地找到理由少花一些力,说是等到他们把身体养好了,把心情调顺了,才来好好地修行。这样的人就是颠倒,只是尽量找借口懈怠而已。

二、增上(四种基础条件)

修行的基础条件共有四个:那就是信、戒、定、慧的四种增上。

(一)信增上

「信增上」是信自己能成佛,信佛是不诳语者,信法是苦海舟航,信僧能住持佛法。

1.相信自己

「自信」是非常重要的,修行禅法的人,必须先要相信自己有佛性,佛在心中住,只缘迷妄,所以未见,因信起修,就是为了转迷成悟、亲见自心中的佛。

一切众生都有成佛的可能,我们是人,当然要相信,而且唯有以人的身心,最适合修行,一旦建立起自信心,认知我们有修证的条件,便该着手修行。

不过有许多人是缺少自信心的,特别是缺少能够明心见性的信心,所以需要有人接引、有人鼓励、有人协助,那就是善知识的重要性,让信心不足的人,知道他们能够生而为人,就是有了善根的。

要使我们对自己有信心,除了听闻善知识说法,得知自己的确需要修学佛法,也知道自己真有善根,所以听到了佛法,便是有了信心。进而更应该如法修行,在练习修行方法的过程中,使信心更加增长、善根更加深厚。

如何相信自己真有善根?佛说人身难得,我今已得人身;佛说佛法难闻,我今已闻佛法──这不就证明我有善根,并与三世诸佛,都曾有过因缘吗?以我来说,我自信是有善根的,否则我不会出家做和尚,不会终身以学法、护法、弘法为专职;诸位也应该相信自己是有善根的人,否则怎么会正在阅读这本讲佛法修行的书呢?将自信心建立起来之后,就会珍惜这个善根因缘,虽在用功修行的过程中,一定会遇到挫折与困难,但应该勉励自己说:「这些都是成就道业的大好因缘,经得起无数的历练,善根就越来越深厚、越来越壮大,终究完成无上菩提的圆满佛果。」

多打一次禅七,多得一次利益;多用一天工夫,多得一天的好处,同时也多增一分自信心。很多人误以为只有开悟见性才算有用,事实上,凡是修行,便会有益,虽尚未实证佛性,却已亲证信心了。

2.相信三宝

接下来要说明信仰佛、法、僧三宝。

(1)佛

是指我们的教主释迦牟尼佛;信佛,即是信仰他的人格、他的智慧、他的悲愿。由于相信佛是真实语者的大导师,所以接受佛所说的观念及方法,并且用来帮助我们。从思想上来纠正我们、指导我们,从方法上来让我们练习着如何离贪、瞋、无明之苦,而得解脱自在之乐。

(2)法

是指佛所说的离苦之法,也就是佛教圣典中所记载的道理和方法。是由佛及佛的圣弟子们说的,梵文叫做「达磨」(Dharma),这是佛法的根源,即是禅法的根源,已经流传二千五百多年。凡曾经接受佛法的人,都很受用,所以值得我们生起信心。释迦牟尼佛经过长劫修行,最后悟得的便是正法,也就是佛法僧三宝中的「法宝」。释迦牟尼佛将他从修行中开发出来的成果,传给了弟子,然后代代相传,直到我们,称之为法脉传承。

(3)僧

是指住持佛法的、如律如法的、清净精进的、和乐共住的团体。僧伽本可通用于僧俗四众的团体,但在《阿含经》及《毗奈耶》中,皈依三宝中的「僧宝」,是指出家的比丘僧。由于这是个修行正法律的团体,能将正确的佛法守护、应用、传持下来。然而为什么是团体而不是个人呢?因为个人不能持久,也不能代表清净和合的精神。所谓僧团,就是有众多精进学佛的人在一起。但是在各种团体之中,能依佛的正法律,清净、精进、和乐共住、同修菩提道的,就只有出家僧伽了,所以标准的僧宝必是以出家的团体为原则。出家僧的重点,是在于坚守不淫欲的梵行,实践不蓄私财的出离行;少欲、离欲,是解脱道的基础,也是菩萨道的共法,所以唯有如律如法的出家僧团,才能真正负起住持佛法的重责大任。

信奉三宝,又称为归敬三宝,这对于修持佛法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修行用的法宝是佛说的,法宝是由僧传播的,如果不信三宝,便无佛法可修。大彻大悟之时,自己便与三宝融合为一,称为自性的「一体三宝」,故仍不离三宝。然在尚未彻悟之前,必须要深心信仰住持三宝,否则,若只信自己而不信三宝,那就是一个大狂人了。

(二)戒增上

「戒增上」中的「五戒十善」是人天善法的根本,「比丘比丘尼戒」是解脱道的基础,「三聚净戒」是菩萨道的原则。戒分为「声闻戒」及「菩萨戒」两大类。声闻戒重于自律自清净,自己求解脱;菩萨戒则在于自利,而尤重于利他行。人天善法是成佛的根本,解脱道是成佛的基础,菩萨道则是成佛的过程。

1.戒是度脱苦海的浮囊

一般人听到「戒」这个字时,都会有点害怕而心生抗拒,认为那是用枯燥不合情理的教条,禁止人的自由,拘束人的行为,其实不是这样的。譬如说我们美国纽约象冈道场有很多鸟,鸟在生蛋之前一定多半会在树上筑巢,其目的是为了安全的防护,以免所生的蛋,会受到地面上老鼠、蛇,乃至人类的攻击。在孵蛋时,有了这个鸟巢把几个卵集中在一起,也容易把小鸟孵出来。修行人持戒,就像是鸟儿筑巢,是为了保护我们的智慧蛋以及慈悲蛋,顺利地孵出成佛之道的鸟来。

我曾说过:「鸟儿要有后代,必须有巢;人类要有后代,必须有家;出家人要有后代,必须有寺院;修行人为了成就道业,必须有戒体。」因此,受戒如筑巢、如起屋。在佛经中将持戒譬喻为度脱苦海的浮囊,那是防止我们放逸而做不善业的保护伞。

戒的主要功能,在于防非离过、防微杜渐。受了戒的人,自然会提高警觉心,减少犯罪的机率,声闻戒戒身口恶业,菩萨戒尤重于起心动念处,但也不必担心犯戒。《菩萨璎珞本业经》说:「有戒可犯是菩萨,无戒可犯是外道。」受戒之后难保不犯戒,但总比还未受戒的人少造恶业多造菩萨业。

2.五戒的内容

戒增上的根本项目共有五条,称为「五戒」,也是声闻戒及菩萨戒的基础,故将五戒介绍如下:

(1)戒杀生

主要是不杀人,如能进一步也不杀动物更好,乃是为了增长慈悲心的缘故。杀生的种类有:自杀、杀他、教他杀、见杀随喜。杀生的动机有:因贪杀、因瞋杀、因愚痴不正知而杀;因疑杀属于愚痴,因妒杀属于贪瞋。所以,杀生的行为,既伤慈悲心,也无智慧心。

(2)戒偷盗

不与而取,名为偷盗。暗窃是偷,明抢是盗。偷盗的种类包括:自行偷盗、教他人偷盗、见他人偷盗而生欢喜。偷盗的动机,与杀生的动机类似,所以既伤慈悲心,也损智慧心。

偷盗是出于不劳而获的心,因此,对于一些不愿好好地修行,却想顿悟成佛的人,称为偷心的人。如果不能脚踏实地,老想占人便宜,专门在期待奇迹,就是很危险的偷心了,因为那跟因果律不相应。偷盗是恶业,必将得恶果。

(3)戒妄语

言而非实是「妄语」,语中有刀是「恶口」,挑弄是非是「两舌」,淫词秽言是「绮语」,这四类都属于妄语。

妄语也包括自妄语、教人妄语、闻说妄语而生欢喜。其动机性质与前二戒类似,所以既伤慈悲心也损智慧心。妄语的人,必然自食恶果。

(4)戒邪淫

凡是不稳定、不正常,不受法律、风俗所认可的性行为,皆名为邪淫;此对个人的身心、家庭、社会,均能造成失衡现象。在精进禅修期间不得行淫欲,称为修梵行,在平常生活之中的在家人,则应遵守不邪淫。若修禅定,须修梵行。梵天行是色界天人,住于定境,自然没有欲界众生的淫行,如有淫欲,纵入禅定,必落魔境。

平常人在打坐时,生理上可能会有性冲动的现象,这种反应,对于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往往会无法控制。可以用禅修的方法化解,或用勇猛精进、参话头,乃至大声的参问,性冲动便会消失。默照的方法亦最有用──只晓得自己的身体在打坐,不要特别去留意身体某一部分或任何部分的状况,渐渐地这种性反应的感觉就会消失。如果性的反应非常强烈,根本无法安心打坐,则可以惭愧心及快动作来拜佛,拜到全身是汗,性的冲动也就自然化解了。

(5)戒饮酒

酒精本身不是罪恶,饮酒的人可能酒后乱性而造作恶业。经典中曾有一个例子:有一位居士,由于误将一大碗酒当做凉水喝光,便酒性大发,失去理智,见邻居的鸡跑进他家,便抓起来杀了、煮了,当作下酒的菜;邻女来问他,有见到她养的鸡吗?居士说没有,又见邻女貌美,便强暴了她。这则故事是说,由于饮酒,竟然使这位居士连续犯下了偷盗、杀生、妄语、邪淫的四条重戒。

在精进禅修期间,由于禅修规则,故不可能违犯以上的五戒,然而回到平常生活环境之后,若不随时提醒自己是在修行,就难免会偶尔违犯。假如违犯了,应当恳切忏悔,若能如此,犯戒的机会便越来越少,成为一个五戒清净的修行人了。

(三)定增上

「定增上」又叫做「禅定增上」,可分为两大类:1.次第禅定,就是九次第定,是慢慢的由修四禅八定而修得第九解脱定。2.顿悟禅定,则不讲次第,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是指中国的禅宗所传。次第禅定一定是在打坐时用的,有它的时段性,也就是说不打坐时,不在专一修定的时间内,就不算是在定中。次第禅定是小乘禅法,此处暂不论。

1.四种大乘禅法

依据中国天台智者大师《摩诃止观》介绍的大乘禅法,共有四类,称为「四种三昧」:?常坐三昧,?常行三昧,?半行半坐三昧,?非行非坐三昧。

《六祖坛经》所主张的「一行三昧」,即属于第四类的「非行非坐三昧」,又可名为「随自意三昧」,因为《六祖坛经》的〈定慧品〉有云:「一行三昧者,于一切处,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是也。」什么是「一直心」呢?即是「于一切法,勿有执着。」如何是没有执着呢?即是「于念而无念」、「于相而离相」、「念念之中,不思前境」名为「无相」。也就是说,一行三昧的一直心,便是无念、无相、无住,是不论何时何处,于日常生活的四大威仪之中,皆可修行的一种大乘禅法。六祖惠能大师自己,就是修一行三昧,所以他也以之传授弟子。

2.默照禅法的定境

从六祖惠能的传记资料,很难证明他曾打坐。不过,《六祖坛经》的〈坐禅品〉中有云:「此门坐禅,元不着心,亦不着净,亦不是不动。」「外于一切善恶境界」便是坐禅,「不思善,不思恶」便是禅修方法。而在六祖惠能之前的中国禅师们有打坐,惠能之后的禅师们也都有打坐。

默照禅法虽于十二世纪由宏智正觉禅师提倡,但默照禅法的源头,主要便是出于六祖惠能禅师一行三昧的坐禅法门。现在介绍如下:

(1)不着心

不执着虚妄心,实际上就是「放舍诸相,休息万事。」当发现妄念时,不讨厌、不怨恨、不排斥、不喜欢。发现有妄念,那很好,勿拒勿迎,那就是不着心;不要将妄念当成对象,妄念就不是问题了。普通人在练习修行时,要完全没有妄念是不可能的,只要不管妄念,回到默照的方法,妄念就会愈来愈少。

(2)不着净

欣净厌垢是分别心,取净舍垢是执着心,将心待悟是生死心。故在用默照禅法时,「默」是不着一法,「照」是全体齐收,没有善不善法的分别之思,只有我在打坐的一个念头。遇到坏状况不用烦恼,遇到好状况不用高兴,心中朗然,不受影响,该坐就坐,该起便起;有杂念无杂念,皆不在乎,只管默而常照,照而常默,既不见心净,亦不见不净,净与不净,都是平等。

(3)不着不动

「不动」有两层意思:一种是不动情绪的智慧心,另一种则是心止于一念的禅定境。《金刚经》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不是住于禅定的不动心,而是不动情绪、执着的智慧心。入了一般的次第禅定后,身不动、心不动──身不动是坐姿,心不动是住于静境。禅宗的坐禅,不是教人「常坐不动」,亦不是教人「看心观静」,乃是于相而不着相,于念而离于念,念念之中不思前境。知有相是照,不着相是默;知有念是照,离于念是默;念念分明是照,不思前境是默。因此可知,默照禅法的源头,是与《六祖坛经》接轨的。

不论是次第禅定或大乘禅法,「舍」了一境又一境,乃是基本原则。例如:四禅中有离生、离喜、舍念、无相等,都是在进入一种定境后,便当舍离,始能更上一个层次。逐层的舍,连四无色定也舍掉,即成为是舍无可舍的涅槃境──其实没有涅槃,乃是不住于境,故大乘禅法要讲无住。《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执着定境的不动相,也是虚妄境。因此,《六祖坛经》主张「定慧一体」,也就是说,大乘的禅定和智慧是不一不二的,是体用不离的。

定是默,慧是照,定慧一体,即是默照同时。

(四)慧增上

慧,梵文称之为般若,这和英语中的Wisdom,以及中国人用的智慧,意思稍有不同。我曾经说过,智慧的梵名是般若,它不是知识、不是经验、不是学问,而是无我的态度。

1.佛法根本即智慧

智慧增上,虽列于第四项,其实,第一信增上,即需信佛的正见,也就是依佛的智慧,来指导我们信什么──信三宝、信自性即佛性;持什么戒──有七众声闻戒及大乘菩萨戒;修什么定──有世间定、出世间定、如来定,亦即四禅八定、九次第定及一行三昧等大乘禅法。如果缺乏正见,前面三种增上都会有问题,就有麻烦了。那便可能变成了迷信,可能是持狗戒、牛戒、鱼戒等的苦行外道,也可能是修习与贪瞋等夹杂的邪定了。所以在四种增上之中,均以慧增上为依准,行者未开慧眼之前,须援用佛菩萨及诸善知识的智慧,来修前三种增上,待开了慧眼之后,仍以和佛菩萨及诸善知识相应相同的智慧,继续圆满四种增上功德。

从禅宗《六祖坛经》的〈般若品〉中见到:「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须假大善知识示导见性。」又说:「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一切时中,念念不愚(迷),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又说:「般若无形相,智慧心即是。」「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当用大智慧,打破五蕴烦恼尘劳。」

由《六祖坛经》中所明的般若智慧,即是菩提的异名,亦是悟见自性的功能、是不执着诸境的觉照力用。智慧是离相而无相的,因为离一切相,所以能如《心经》所说的:「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便是慧增上,亦即六波罗蜜中的智慧波罗蜜。也可以说,佛法的根本,就是智慧。世间的一切知识、学问、聪明、才智,虽是有用,却不能破除烦恼,唯有离诸相、离执着的般若智,才是波罗蜜多(度脱),才能开悟而出迷愚的世间。

2.般若为基,信戒定相依相生

因此,在释迦牟尼佛悟道成佛之前,这世间尚无般若智慧,在佛悟道之时的能悟之心便是智慧心,成道之后所说的一切教法,都是从佛的大觉智海中流露出来,我们后世的一切佛弟子,皆因佛的智慧之教而获大利益,甚至也能开发各自心中的本有佛性,也是仰赖佛智的引导而浴于佛的大智海中了。

四种增上,以信增上为方向和目标,以戒增上为行为的准则,以定增上为修三昧的方法,以慧增上贯串悟前悟后。这四种增上是相互依存的,四者若缺其一,便不是正确的佛法。

有些人为了求财、求子、求寿、求官运等而到神祠、神宫、鬼灵显现处许愿拜祭,那是民间信仰,不是正信的佛教,因其缺少戒定慧的三种增上。

有些人与佛教徒相同,也持五戒,目的是为现世福泽,称为人天善法,不是正确的佛教。因其缺少对三宝的信心,未曾修习禅定,未与佛法的智慧相应。

有些人修习禅定的目的,或是为了健身,或是为求神通。其结果,禅修的道场,变成了健康中心;禅修的方法,变成了魔术棒;禅修的人士,变成了气功师及魔术师。最危险的是修定入魔,自称是神再来、是佛菩萨化现,说得好听是新兴宗教的创教主,说得不好听,则是巫筮性质的江湖术士。… Read the rest

禅意尽在不言中–〈默照铭〉解释

作者:圣严法师
中国禅宗,到民南宋之初,临济一系了出有大慧宗杲禅师(一O八九~一一六三)所倡话头禅,曹洞一脉出有宏智正觉禅师(一O九一~一一五七)发明默照禅,乃系宋世的的禅门双璧。话头禅在中国、日本,迄今犹是活用的好方法;默照禅在中国传统流未久,到了日本则形成了只管打坐曹洞禅法。

话头公案,在我国佛教界,乃是相当熟悉的禅修方法,默照禅则即使在曹洞宗的寺院,也少人知。其产在明末之际的洞下禅德,多用念佛及话头,已与临济系统几乎难分难辨。此乃引起我要以宏智正觉的〈默照铭〉作为讲本的动机,其原文如下:

“默默忘言,昭昭现前。鉴时廓尔,体处灵然。

灵然独照,照中还妙。露月星河,雪松云峤。

晦而弥明,隐而愈显。鹤梦烟寒,水含秋远。

浩劫空空,相与雷同。妙存默处,功忘照中。

妙存何存,惺惺破昏。默照之道,离微之根。

彻见离微,金梭玉机。正偏宛转,明暗因依。

依无能所,底时回互。饮善见药。檛涂毒鼓。

回互底时,刹活在我。门里出身,枝头结果。

默唯至言,照唯普应。应不堕功,言不涉听。

万象森罗,放光说法。彼彼证明,各各问答。

问答证明,恰恰相应。照中失默,便见侵凌。

证明问答,相应恰恰。默中失照,浑成剩法。

默照理圆,莲开梦觉。百川赴海,千峰向岳。

如鹅择照,如蜂采花。默照至得,输我宗家。

宗家默照,透顶透底。(以下略)”

下面便是我对〈默照铭〉的解释。

默默忘言,昭昭现前。

“默默”是心念的寂静,“昭昭”是心地的明净。

“忘言”是既不用口说的语言,亦不用思考的语言。一般人的沉默,仅至于口不出声,未必能够心无妄念,那便不是“忘言”。“现前”是豪无差异的映现,是将自己所面对的一切现象,百分之百地如实观照,若加入主观的判断,便与现前的事实有了出入。

为两句话,既是禅修的方法,也是禅修的体验。

“默默忘言”就是既无语言,也无对象,乃至没有心念的活动。先将自己跟环境孤立起来,再将自己的现在跟地去与未来孤立起来,最后要将自己的现前一念跟前念与后念也孤立起来。“昭昭现前”是在忘言之后所得的明朗与清晰,首先知道有心的念起念灭,其次凡有念起立即发觉,最后唯有朗然独照的明净之心,像是一面纤尘不染的广大明镜。

默照禅的用功态度,可紧可松。紧法是以禅修者的意志力,强压妄念不令生起,强提念头不令昏沉,坐姿端正,挺腰竖颈,守住身心,住于一境,久久即可渐入“忘言”的程度。但是有一辈人,宜用松方,则是以禅修者的意识,有意无意地放松全身的肌肉和神经,然后既不控制妄念,也不随逐妄念,不怕念起,不愁缘境,但求放松身心,不蓄意回忆过去,也不蓄意推想未来;不压不提,恬淡清净,渐渐地便会进入默照的佳境。

鉴时廓尔,体处灵然。

当你修行用功时,如果还感觉时间的长短,这还没有到“默默”的程度,在“默默”的情形之下,时间是没有长短的,而你自已也感觉不到有时间的存在。没有时间,就是地限的时间,这等于说无穷的快就等于穷的慢。如果自认为已在“默默”的情形之下,但还有时间的观念,就表示并非真正的“默”,因你那时还有念头在动,由于尚有念头的起灭,所以才感觉到有时间,如果念头的生灭没有了,时间也就没有了。且举近代中国有一位太虚大师的经验为例:有一天晚上,他听到寺院里就寝的钟声,他就失去了时间感,直到第二次又听到起床钟声。在这之间,虽已过了一夜,在他的感觉上根本没有时间的过程,只有听到打了两次钟而已,可知用功到了没有念头的时候,时间便不存在了。

“体处灵然”的内容就是讲的“昭昭现前”,也就是讲的空间无限,而这个无限之中包含著所有的一切东西,起起灭灭。在无限的空间里面,一切的东西都是活活泼泼的,自由自在的,在这个情形之下,念头是无住的、不动的。念头住动,便失却“灵然”的自在,而被一定的空间所拘束;若念不住不动,你所体验的空间便是无限的辽远豁达;若念随境动,则眼睛等六根六识所及的范围,绝对是有限的。就以眼睛为例,若念不住动,你的肉眼也能看到更多的东西,那就像照像机的功能,因为底片本来无住无著也不动,故可以把镜头所及的距离范围内所有的东西,在很短的时间内都能拍摄进去,如果照像机的底片本来都有住有动,还能照到清晰的像片吗?

我在禅七中偶而会用一种方法:教大家有不要用头脑想,光用眼睛看,或用耳朵听。这个时候你看到的是什么?你听到的是什么?但是在禅七的头两天,不可能用成功这种方法,因为你的心尚未安定下来,就不可能不用头脑想。到了第四天以后,能够要他不用头脑想就能够做到不有关脑想的人,也不会多。修行者的心若不动,就能够体验到相似的空间无限。

至于真实的空间无限,则有三种情况:(一)是佛陀的神通境界,其他凡圣众生的神通境界则不能无限。(二)是从很小的一点而看到无限,在《楞严经》里,就说“于一豪端”三世诸佛转大*轮,也就是说三世一切诸佛同时都在一根豪毛的尖上,说无量佛法度无边众生。那是因为无穷的小就等于无,既是无小可小,那不就是无穷的大吗?(三)是明心见性,亲见实性即是无性之时。

灵然独照。照中还妙。

“灵然”不是虚空,而是空间。这个空间不在内外中间,因为这个地方讲的都是心,唯有不动心的体验,是无限的空间,因此“灵然”即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实实在在、活活泼泼。“独照”是唯有观照和觉照之意。默时无杂念、照时不散乱,默时心静、照时心明。这种经验只有在默照互资时才能发生,否则的话,只应称做“暗然独疑”,所以众生看一切的人都是众生,若能破暗为明,便可化疑为照,故以佛眼视众生,众生都是佛。

曾有一位禅修者在小参时告诉我说:“我好像是在跟什么人斗争呢!”我说:“那是你自己在跟你自己斗争。”他说:“自己怎么可能有两个我呢?”我说:“何止两个,而是无数个,杂念妄想如丝如麻。因前念与后念矛盾,所以觉得有两个在心中角力斗争。那就是疑暗而非默照。”后来我教他一句话:“不除妄想莫求真。”不用排斥妄念,只要不去理它就会安静下来。如池水本清,只因有外力侵扰,便成浑浊,如能任其自然,便会还归清净。“灵然独照”的功能,必先有其静默的工夫做前导。

“照中还妙”是在清楚里面,无后不容。是就默照功夫用上之时,对于任何一项大小事物,都能从很多角度很多层面,得到无量的消息,乃至要说“一沙一世界,一华一如来”,那是不可思议的境界,非语言文字所能表达,也出乎思想符号的范围之外,其中的奥妙,尽在无言的觉照之中了。

露月星河,雪松云峤。

这是形成正在默照情况下的心境,“露月”是说天上无云也无雾,只有圆满明朗清楚的月亮,那是默照时的心境,明净如满月。“星河”即是银河,在有月亮的时候,月亮非常清楚,在没有月亮的时候,满天的星看得非常清楚。而释迦世尊的开悟,也是由于见到了非常明亮清楚的星。这个星河就代表我们正在默照工夫用得很好的时候,可有万点明星一览无遗的心境出现。普通人的心,则不见月亮也不见星河,倒是满天的烦恼乌云。

“雪松”也是比喻,是在说明默照工夫用上时的心。松树上面覆满了雪,外观不见松树只见雪。在寒冬降过大雪之后,林间的每一株松树,看起来都像是玉雕粉妆水晶做的,一片清凉明朗的景色。我们的心能够到了这样的程度,心然是开朗、安定、舒坦、宁静的。“云峤”是在形容默照时的心好像山峰上的云,云在山顶能庶山,山却没法挡住云,这是表示心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为什么不讲天空中的云而讲山峰中的云?因为云在空中根本没有东西可以阴挡它,山峰则是阻碍的东西,虽有山顶阻碍而云不受阻碍,才能比喻默照工夫的洒脱心境。那时若有美人坐怀而心不会乱,威胁利诱而心不会动,分角肢体而心不怖,因为心得自由,不受境牵。

晦而弥明,隐而愈显。

“晦”是黑暗,“明”是光明,心境在黑暗的现实情况下,更加明朗,就是在烦恼中能使智慧增长。“弥”是经常持久,外表看他好像是糊里糊除,事实上他是深藏不露,大智若愚。智者可能木讷,但他的心胸磊落,不会自欺欺人。

隐是隐藏,显是表现。“晦”及“隐”是默照的“默”字,“明”及“显”是默照的“照”字。默时有似痴呆,所以如晦如隐;照时智慧灵然,所以如明如显。默照同时,则其心境不动而万古长青。这是说明智慧心的形态和智慧心的力量。

鹤梦烟寒,水含秋远。

“鹤梦”是心如梦中化鹤,在碧空飞翔,只见一望无际的辽阔、空旷;“烟寒”是溟溟渺渺,无庶无隔。动静一如、无边无涯,这是“默照”双运的心境。

“水含秋远”是形容默照的心境,澄静深远。心境澄澄湛湛,清如深秋的明潭,而又潭深无底,幽远莫及,从水面上一直看下去,水面及水中的景物,虽可一目了然,但又不见其底。同时又因秋水明静如镜,能反映无边的天空,秋季云薄雾稀,所谓秋高气爽,天空高远无极。这是描写“默照”时的空间感,有无尽的澄静与深远。

浩劫空空,相与雷同。

“浩劫”就是无尽期的长时间,不论多长的时间,也有人相信有永恒,但在“默照”的心境中,时间并不存在。“劫”是可长可短的时间,无尽的时间都是“空”的,短暂的时间,当然也是空的。“雷同”是说明““默照”的心中,没有前念与后念之别,前念是寂寂惺惺,后念也是寂寂惺惺,是心中无物,而又明鉴无馀的意思。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其间的关系,称为“相与”,在“默照”之时,心是非有而有的,若欲求其时间的前后过程,已不可得,所以称为“雷同”。时间的感觉,是从念头的变迁而来,若念即无念,时间的长短,当下即空。

妙存默处,功忘照中。

“妙存默处”是说一切好的功能都在静默里面,西谚“沈默是金”,还不能形容静默的微妙。心若对境攀缘,念头浮动,便失去静默,失去了聪明,当然也堵塞了智慧之眼,了无妙意可言。“功忘照中”的照字就是观照的功能,正在观照之时,便不知是在观照,已忘了照的功能,那才是照而常默的工夫,此正如永嘉玄觉禅师(六六五~七一三)的《奢摩他颂》有云:“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 境界。将这两句话连起来讲:默中含有无量的智慧功能,正在使用智慧观照一切境界之时,恰已不知尚有能照与被照的事物了。

妙存何存,惺惺破昏。

前面既说:“妙存默处”,是于“默”有妙,但请不要误会,以为仅仅静默就算是妙,如果默而不照,可能堕入昏沈状态,故要接著提示,用“惺惺”而不糊涂的明觉心来破除昏沈瞌睡的现象。就在明白清醒的情况下,心念依旧如同止水一般的安宁。

“惺惺”三字连用,见于永嘉玄觉禅师的《奢摩他颂》有云:“以寂寂治缘虑,以惺惺治昏住。”

默照之道,离微之根。

用默照的方法,便能出离烦恼乃至极微细的无明之根。烦恼心有粗有细,有根本有技末。从粗重的烦恼,逐渐减少,达于心境的默而常照、照而常默之时,连微细的烦恼之根也会断除。心受心境的而执著任何一境之时,心量是极小的;心不著境,默中有照之际,心量是其大无限的。智慧的功能与烦恼的运作适成反比,智慧愈大烦恼愈小,智慧的功能大到无限大,烦恼的作用就愈来愈小,小至无限小,最后不见智慧之大,当然也不见极微的烦恼了。也就是说烦恼无明小到最后便没有了,智慧愈来愈小,大到最后也没有了。在众生来说,修行是为了断烦恼增智慧,在佛来讲,既没有烦恼,也没有智慧。

在洞山良价禅师(八O七~八六九)的〈宝镜三昧歌〉中,有“重离六爻,偏正回互”及“正中妙挟,敲唱双举”之句,是以《易经》离卦的微妙变化,形容智慧心的功能。宏智禅师既为洞下大善知识,故亦以离卦那样的微妙,来形容“默照”的功能。

彻见离微,金梭玉机。

在“默”而静止的心境中,不存妄想杂念,已彻底洞识佛性如空。正因为“默”非死灭,所以默的工夫愈深,照的功力愈强,在“默”中藏有离卦那般微妙的作用。“金梭”和“玉机”是形容“照”与“默”互为宾主的功能,织布须用机梭,机是静态的,梭是穿越去是动态的,机梭本配,始能生产布匹,用金梭玉机说明“默照”的方法,是用作禅修证悟的最佳工具。

正偏宛转,明暗因依。

“正偏”一词,出于洞山良价禅师的〈宝镜三昧歌〉有云:“偏正回互”。“宛转”一词出于洞山良价禅师范〈玄中铭序〉有云:“宛转偏圆”。“明暗”一词出于石头希迁禅师(七OO~七九O)的〈参同契〉有云:“当明中有暗,勿以暗上遇,当暗中有明,勿以明相覩”。永嘉玄觉禅师的〈优必叉颂〉也有云:“明暗之本非殊”,又云:“暗而能明者,即愚而慧也。”

曹洞宗以偏正三字形容烦恼及菩提,二者相即不相离。由于修证工夫有深浅,而以偏正二字组成五位:(一)见性名为正中偏。(二)烦恼薄名为偏中正。(三)烦恼伏为正中来。(四)烦恼断名为兼中至。(五)烦恼即菩提名为兼中到。以此五位皆不出偏正关系的相互变换,故称“宛转”。唯有宛然转变,才能表示烦恼与菩提的此消彼长,虽有消长,实则不动,这也就是照与默的功用了。

明与暗即是智慧与烦恼。没有烦恼便不能显示智慧的功能,智慧必定是由于烦恼的活动而需要,故在表现智慧的同时,即有烦恼在其中,不过当依智慧,勿依烦恼。在愚痴的烦恼之时,若已知有愚痴烦恼,此人必是智者,故当明白有烦恼之时即有智慧。不过勿将智慧当作烦恼,明与暗相互依存,明与暗仍须认清。

勿将菩提与烦恼,生死与涅槃分成两截,但其前后因果依旧历历分明。这就是默照禅告诉我们的真相,既不以事昧理,也不倒因为果。

依无能所,底时回互。

上两句的“宛转”和“因依”,都有彼此对换及相互依存的关系。从一般的常识而言,任何两者的事物之间,多有宾主关系,主格是能依,宾格是所依,那就表示两者相关而非相即。此中所见则谓两者之间,不可用宾主或能所来看待,因其实为一体的两面,互为能所,互为宾主,互为因依。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同异分明而又相即不离。

“底”字在宋人语录中的用法,与“的”字同,“底时”可解作“当那样的时候”。也就是说:默与照的关系,跟洞山良价禅师的“正偏宛转”相同,也跟石头希迁禅师的“明暗”相依一样,彼此之间虽无主客之分,确又经常互为体用。

饮善见药,檛涂毒鼓。

这两句都是譬喻,意谓若用默照的方法修行,它的功效就像“饮善见药”,能对治一切生死烦恼病,如“涂毒鼓”能摧伏一切生死烦恼军。

饮善见药的譬喻,出于晋译的《华严经》第三十七卷,亦名善现王药。相传雪山有大药王。名为善现,若有见者,眼得清净,闻者耳得清净,闻其香者鼻得清净,尝其味者舌得清净,若有触者身得清净,若能取得彼地之土,悉能灭除无量众病,安稳快乐。

涂毒鼓的譬喻,经中所见颇多;譬喻宣说佛法之的力量,如同以末毒药加上咒力,涂在大鼓鼓面,当在击鼓之时,无论远近大小从生,闻者无不脑裂而死。此死即是指的贪欲、瞋恚、愚痴皆悉消灭。《涅槃经》中将法鼓譬作天鼓及毒鼓的二类:(一)佛说五乘法,如击天鼓。(二)佛说佛性常住的大乘法,如击毒鼓。

此处是说默照禅的方法和功能,是灭众病除诸惑的最上乘法。

回互底时,刹活在我。

这两句可以解释成为:正在回相宛转因依之时,便是主权在握刹活自由之境。默照即是止观,“回互”即同时并运。在默而常照,照而常默的相待相成的情况下,正是止观双运的好时光。

“刹”是魔来魔斩,佛来佛斩,离心意识的执著,心不攀缘,念不击境。“活”是汉来汉现,胡来胡现。心如高堂明镜,虽万千境界同进出现,也能彰彰显示,物物反应,井然不乱。

当刹则刹,当活即活,不由外力,名为“刹活在我”。唯有能默,所以善照;默的工夫愈深,照的功力愈强。唯有能照,所以善默;照的功力愈强,默的工夫愈深,相互因待、彼止助长。默照同时,故非一般定境的只止不观,更非常人心境的昏沈散乱。

门里出身,枝头结果。

“出身”二字有二义:(一)以身奉献。(二)进身仕途。不论何者,均须走出家门,始可献身报国,做官为民。宋朝至清朝的科举制度,凡是官吏要经乡试、府试、京试,及格后做官时,便称为什么出身。此处的出身,是指默的功用,默是静止的,故喻在门里,但其并非消极的躲避,而是向外观照的奥援,若无真默便不能真照,所以默虽不显于外,它的作用,则已藉照而奉献了出来。

至于“枝头结果”,乃指有目共睹的观照觉察功能,勘破烦恼,便是觉照之功。

在门里时,已经具备了为法献身的基础,虽然隐而未现,确是极其重要的条件。像是一棵果树,树根树干都在门墙之内,唯有树枝伸出墙外,外面经过的人,既见到枝头的果实,当然也可推想到门墙之内必有树身。树身与树枝,相依不离,看似两种现象,其实是一物的两段。

默唯至言,照唯普应。

默而无言才是最高明的语言,也就是说,真正的至上的语言,是不能用语文表达的。佛陀释迦世尊,在说法度众四十多年之后,犹说“未曾说著一字”,就表示语言仅是不得已时用来表达心意的工具,但它本身无法真的表达全部心意,心意仍须用心去体会。而心愈静愈默,所体会的深度与广度才愈澈愈明。

因此真正的真理不用讲,真正的语言不必说,默照之默,即是最高的语言。

默中之照能够遍照,能于不同的时地,普应一切众生,给予平等因应。有人问:“这个照,是不是对环境很清楚。”我说:“平常生活中,可能对自己的环境很清楚,但尚不够,而是说智慧的觉照,乃在内心有无限深远,也是无限普遍的。”

应不堕功,言不涉听。

应是相应、感应、呼应、酬应,对于自己对环境的一切回应。没有事先的预备也没有事后的痕迹,叫做“不堕功”,事前如虚空,事后如空中的鸟道遗痕,心中保持无瑕的寂默空灵。虽然普应一切外境,内心仍自寂静。“功”是存心、执意的意思。若默照的工夫完成,心不住相,自无功德功利可言。

言语是传递讯息的符号,默照之照,明鉴万法,当然会接受万方传到的消息,不过未必要用耳根去听。六根之中,眼耳鼻舌身意,无一不能接受讯息。而且最好的表达是尽在不言中。故在中国的梁武帝时代,有一位禅师传大士(四九七~五六九),有一次梁武帝请他去宫中讲经,他上了讲台以后,将木尺在台面一拍,就下讲台走了。梁武帝觉得很奇怪,怎么没讲经就下台走了?其实最高的佛法是无法可说的。《金刚经》中即谓:“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这谤佛”。又云:“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

万象森罗,放光说法。

青青的翠竹,郁郁的黄花,都是佛在说法,无一处、无一物,不是佛在现身说法。

牛头慧忠禅师(六八三~七六九)主张“墙壁瓦砾”也是佛心,一切“无情”也能说法,并举《华严经》有云:“刹说、众生说、三世一切说”为例。其实《阿弥陀经》的记载也很明显:有众鸟演说三十七道品,诸中树木也都发出百千种之音乐声,皆能使闻者生起念佛念法念僧之心。

心中无物,心地光明,所见宇宙万象,亦无一不是佛的法身。佛的肉身,有紫金色的光芒,每次说法之前,都会放光现瑞。若能亲证佛的法身遍在,当然可以体会到万千景物、一切现象,无一不在放光,无时不在说法。

彼彼证明,各各问答。

既能体会到宇宙万象,皆在随时随处、放光说法,当然也不难亲见每一个现象或每一项各别的事物,无一不在与其他各别的每一项事物之间,互相印证,并且都在运用无言之言,彼此问答。正像身居佛国净土,所遇所见,不论有情无情,都是出尘的圣人以及佛的化身,他们彼此之间不论有言无言,都是问答论法的表现。

问答证明,恰恰相应。照中失默,便见侵凌。

宇宙万象,在凡夫所见,是有善恶、好坏、利害、美丑等不同的。风和日丽是好,狂风暴雨是坏,物阜民丰是好,灾变连年是坏,但从智者的默照心中,任其自然,物物相应,都是恰如其分,彼此并无冲突的矛盾可言。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前世种因现世结果,目前种因未来结果,甲有所动乙有所应,都是自作自受,恰到好处,故无可喜,亦无可惧,既无可怨,亦无可忧。

唯有默照同时,才是恰到好处。如果只有照的动作而无默的工夫,就会产生混乱的心理现象。若有照而无默,不是失去平静和明净,便会见到环境和自己的对立与矛盾,也会发现外境的一切现象之间,也是彼此相争相抗相残相克的,那便会引生烦恼而失却智慧的功能了。

证明问答,相应恰恰。默中失照,浑成剩法。

这四句是为加强前面四句的表现,用相对的句型字义,表达默照之间的关系是无法分割的。若缺其一或偏重轻其中之一,两者都会失去其应有力量。如果默而无照,即与枯木死灰相似,若非昏沈即是发呆,均非定慧等持的禅法。

默照理圆,莲开梦觉。

默照的工夫成熟圆满,便是悟入圆理,也即明心见性。智慧心和亲证实悟的见地开了,就好像清净的莲花开了,生死的迷梦也就醒了。佛法常以梦幻等形容生死的经验,说明生死如梦,并非实境,只要明佛心内见佛性,亲睹自性无性的本来面目,便名为梦觉或梦醒。例如永嘉玄觉禅师的《证道歌》中,即有“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之句。

百川赴海,千峰向岳。

这是形容默照心境的豁达辽阔。“百川”是喻众生根器虽有千差万别,终究都会成佛,“百川赴海”便失百川之味,如《法华经》云:“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千峰”是喻众生的无尽烦恼,“向岳”是喻默照心的全面统一。在默与照济头并用的心境中,以百川及千峰的历历分明,来解释照的功能,又以赴海及向岳的顺流归一,来形容默的力量,差别即与无差别的境界是相即相通的,百川奔驰,千水竞流,同归于海,千峰起伏,万峦层叠,共归一岳。都在说明默照的动静互资,悲智双照,妙用无边。

如鹅择乳,如蜂采花。

这是两个比喻,以喻默照的功熟的禅者,有鉴别取舍的能力。据《正法念处经》有一则关于鹅王的传说:“水乳同置一器,鹅王饮之,但饮其乳汁,仍留其水。”另在《佛遗教经》有云:“如蜂采花,但取其味,不损色香。”此皆表示一位修行默照方法已经成功的禅者,已证无分别的理法,故也不再受到烦分别执著、舍不得又求不得的困扰,但他对于现实世界的伦理、法律、风俗,以及学佛者的仪律等,不唯不否定,而且更能把握分寸,恰如其分、适时适处,取其所当取、舍其所应舍。那就是“在什么立场说什么话,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那是积极而又条理井然的修养工夫。

默照至得,输我宗家。

若能专精于默照的工夫,便可亲证最上乘法,名为“至得”,实即无得,《金刚经》云:“若有法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然灯佛即不与我授记。”这也跟《心经》 “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的义理相同。因为若于默照之中,尚存有所得有所证的自我中心及价值肯定,此人便未得真解脱。唯有先以默照方法破我执、除身见,始能真得与三世诸佛同一鼻孔呼吸的经验,然后才能转大*轮,扬佛家风。

宗家默照,透顶透底。

曹洞宗的家风,便是禅宗的家风;禅宗的家风,便是佛祖的家风。佛法化世的功能,即是悲智双照,悲智的启发,端赖止观双运的修持。

宏智正觉禅师倡导的默照禅法,究其内涵,即是止观双运。止观在梵文是奢摩他(Samatha)及毗钵舍那(vipasyana)。两字合译为汉文,即有止观、定慧、寂照、明静的意思,那是大小三乘通用的禅观方法,止观两字在中国则几乎使人有被天台宗独占的印象。而天台宗的止观,分有“小止观”、“渐次止观”、“不定止观”、“圆顿止观”的四种;圆顿修法的止观法门,实与禅宗的顿悟法门相似相通;而禅修的入门方便,通常也以止观最切实际。《摩诃止观》卷一云:“法性寂然名止,寂而常照名观。”此与默照禅的“默照忘言,昭昭现胶”极为类似。

宏智正觉禅师很明显地是采纳了止观的基本方法,配合了曹洞禅的相互因依的理论,新创“默照禅”的名称。

“透顶透底”四字可有三义:(一)默照禅是佛法中最上乘法,总收上中下的三种根器。(二)默照禅能使禅修者彻悟诸法实相,一了百了。(三)默照禅是上承诸佛下传万世的修行方法。

释后

我一向以为:著书立就不易,注解经论尤难。因为我们既不是佛陀及祖师们的本人,岂会真正知道佛祖所遗的经义论旨所在?岂能恰到好处地为这注释?是以本文虽然名为解释,其实是个人依据佛经及祖语,对〈默照铭〉的看法和想法。… Read the rest

宗门拈古汇集:镇州三圣慧然禅师

镇州三圣慧然禅师(南五临济玄嗣)

到德山才展具。山曰不用展炊巾。者里无残羹馊饭。圣曰。赖遇无。设有向甚处着。山便打。圣接棒推倒向绳床上。山大笑。圣哭曰苍天苍天。便下参堂。

琅瑘觉云。若无栾布作。怎得见韩光。

沩山行云。三圣拨草瞻风有舒有卷。德山勘凡[騇-古+(一/心)]圣有放有收。德山笑去即且置。三圣哭苍天便出。意作么生。不贪香饵味。可谓碧潭龙。

云岩游云。三圣便展坐具。作贼人心虚。山云不用展炊巾。尾巴露也。圣云设有向什处着。口是祸门。山便打。裂破古今。圣接棒推山向绳床上。老鼠入牛角。更有一转语。待无舌人忌口却向汝道。

清化嶾云。赤眼火金刚。伎俩恰相当。好手逢好手。何更哭苍苍。洞中春色几人知。门外秋红风落了。

三圣到仰山。山问汝名甚么。圣曰慧寂。山曰慧寂是我名。圣曰我名慧然。山大笑而已。

昭觉勤举雪窦颂毕云。者个笑。千古万古清风凛凛地。为甚么。雪窦却道只应千古动悲风。也是死而不吊。

径山杲云。两个藏身露影汉。殊不顾旁观者哂。

愚庵盂云。仰山向虚空里挖缝。三圣炼石补天。陈希夷一觉睡千年。至今不知。直是好笑。

凤山启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出没卷舒随机自在。自是衲僧巴鼻。若只对泥神土地而壁立万仞。又安知云龙之变化。雾豹之文蔚哉。虽然。且道仰山一笑是何节拍。掷拄杖归方丈。

三圣上堂曰。我逢人即出。出即不为人。便下座。兴化奖云。我即不然。逢人即不出。出即便为人。

保宁勇云。此二尊宿恁么为人。犹在半途。保宁今日路见不平。拈拄杖下座。大众一时走散。掷杖归方丈。

宝峰文云。者两个老古锥。窃得临济些子活计。各自分疆列界气冲宇宙。使明眼衲僧见。只得好笑。且道笑个甚么。还知落处么。若知。一任七颠八, 倒。若不知。且向二老葛藤里咬嚼。

昭觉勤云。一人在孤峰顶上土面灰头。一人在十字街头斩钉截铁。有头有尾。同死同生。且道出即不为人底是。出即便为人底是。万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捞捷始应知。

灵隐岳云。二老汉灭却临济正法眼。却向长安路上把手共行。直至于今递相钝置。且如何是共行一句。掣开金殿锁。撞动玉楼钟。

天童觉云。堕也堕也。今日不是减古人声光。且要长后人节操。若是本色汉。提佛祖印。转铁牛机。把拄杖一时穿却。方见衲僧手段。

径山杲云。真净老人大似欺诬亡没。杲上座即不然。豁开三要三玄路。坐断须弥第一峰。且道在三圣分上耶。在兴化分上耶。具眼者辨取。

仰山钦云。二老可谓一条拄杖两人舁。今日被天宁拗作两橛了也。以拄杖倚左边云。且听各自平分。

报恩秀云。者两个汉大似才高语壮倚势欺人。拈拄杖云。还见三圣兴化么。复靠却杖云。直饶具衲僧手段。也且向者边立。

天宁琦云。三圣兴化明眼宗师。因什么活计本同生涯迥异。但有路可上。更高人也行。

径山琇云。一人得其体。一人得其用。总未有作家手段。万寿既已出了。且道有为人处无为人处。祝融峰顶上。露滴万年松。

乌石道云。一人向高高峰顶立。一人向深深海底行。欲扶临济正宗。犹迂远在。石溪则不然。何以见得。两头俱坐断。一剑倚天寒。

松隐然云。者二老同门出入。夙世怨家。一人向孤峰顶上卧月眠云。一人向十字街头扬尘簸土。检点将来二俱漏逗。各与三十拄杖。且道龙峰与么是赏伊是罚伊。蓦拈拄杖卓一卓云。天上有星皆拱北。人间无水不朝东。

雪窦云云。者两个汉一人有余处不足。一人不足处有余。细检将来。好各与三十拄杖。复云。山僧与么批判。且道是为人不为人。具眼者辨取。

愚庵盂云。山僧今日出也。还是为人是不为人。若是为人。则落兴化圈套里。若不为人。又落三圣圈套里。若总不恁么。又落山僧圈套里。毕竟如何。喝一喝云。一把柳丝收不得。和烟搭在玉栏杆。

栖霞成云。者两个汉。鼓两片皮。美则美矣。善则未善。何故。灵龟负图。自取丧身之兆。

宝寿新云。三圣有割己之能。岂无为人之心。兴化有为人之心。岂无割己之能。还端的得么。易分雪里粉。难辨墨中煤。

五磊权云。钦祖幸然拗折。今日不肖儿孙未免更将鸾胶为伊续起。逢人即出。逢人不出。两彩一赛。如箭中的。金凤衔花下彩楼。眼里瞳人吹觱栗。三台须是大家催。无限清风生八极。

资福侣云。三圣如虎头戴角。兴化如牛羊无角。识得二老。一饮一啄。咄。

宝掌白云。三圣兴化二尊宿。将一个秤锤抛来掷去。使人㗖啄不入。且道当恁么时。谁者在先谁者在后。良久云。一把柳丝收不得。和烟搭在玉栏杆。

神鼎泽云。者两个汉大似手执兵符。各霸一方。若到老祖门下。总与三十拄杖趁出。何故。四祖新开铺席。赏罚分明。

菩提珍举真净语毕云。真净老人错下名言。累及后人循途守辙列界分疆。殊不知二大老背手抽金镞。翻身控角弓。激扬临济宾主即不无。若是活计。何曾梦见。今日新菩提落处也要诸人共知。以拄杖画一画云。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乃掷下拄杖下座。

河渚谦云。一人牙如剑树。一人口似血盆。共拈一条龟毛索子。拟穿天下人鼻孔。殊不知自己鼻孔却被天下人穿却。

三圣问僧近离甚处。僧便喝。圣亦喝。僧又喝。圣又喝。僧曰行棒即瞎。便喝。圣拈棒。僧转身作受棒势。圣曰下坡不走。快便难逢。便打。僧曰者贼。便出去。圣遂抛下棒。次有僧问。适来怎容得者僧。圣曰是伊曾见先师来。

天井新云。拈头作尾则易。看楼打楼则难。何故。不见道。白云尽处是青山。行人更在青山外。

法忍谧云。者僧具超方手眼。三圣展格外威权。虽然纵夺可观。未免旁观者哂。… Read the rest

五灯会元–长庆大安禅师

长庆大安禅师福州长庆大安禅师,﹝号懒安。﹞郡之陈氏子。受业于黄檗山,习律乘。尝自念言:“我虽勤苦,而未闻玄极之理。”乃孤锡游方,将往洪井,路出上元。逢一老父谓师曰:“师往南昌,当有所得。”
师即造百丈,礼而问曰:“学人欲求识佛,何者即是?”丈曰:“大似骑牛觅牛。”师曰:“识得后如何?”丈曰:“如人骑牛至家。”师曰:“未审始终如何保任?”丈曰:“如牧牛人执杖视之,不令犯人苗稼。”师自兹领旨,更不驰求。
同参佑禅师,创居沩山。师躬耕助道。及佑归寂,众请接踵住持。上堂:“汝诸人总来就安,求觅甚么?若欲作佛,汝自是佛。担佛傍家走,如渴鹿趁阳焰相似,何时得相应去!汝欲作佛,但无许多颠倒攀缘、妄想恶觉、垢净众生之心,便是初心正觉佛,更向何处别讨所以?安在沩山三十来年,吃沩山饭,屙沩山屎,不学沩山禅,秖看一头水牯牛,若落路入草,便把鼻孔拽转来,才犯人苗稼,即鞭挞。调伏既久,可怜生受人言语,如今变作个露地白牛,常在面前,终日露迥迥地,趁亦不去。汝诸人各自有无价大宝,从眼门放光,照见山河大地,耳门放光,领采一切善恶音响。如是六门,昼夜常放光明,亦名放光三昧。汝自不识取,影在四大身中,内外扶持,不教倾侧。如人负重担,从独木桥上过,亦不教失脚。且道是甚么物?任持便得如是。且无丝发可见,岂不见志公和尚云:内外追寻觅总无,境上施为浑大有。”珍重!”
僧问:“一切施为是法身用,如何是法身?”师曰:“一切施为是法身用。”曰:“离却五蕴,如何是本来身?”师曰:“地水火风,受想行识。”曰:“这个是五蕴?”师曰:“这个异五蕴。”
问:“此阴已谢、彼阴未生时如何?”师曰:“此阴未谢,那个是大德?”曰:“不会。”师曰:“若会此阴,便明彼阴。”
问:“大用现前、不存轨则时如何?”师曰:“汝用得但用。”僧乃脱膊,绕师三匝。师曰:“向上事何不道取?”僧拟开口,师便打。曰:“这野孤精出去!”
有僧上法堂,顾视东西,不见师。乃曰:“好个法堂,祇是无人。”师从门里出,曰:“作么?”僧无对。
雪峰因入山采得一枝木,其形似蛇,于背上题曰:“本自天然,不假雕琢。”寄与师。师曰:“本色住山人,且无刀斧痕。”
僧问:“佛在何处?”师曰:“不离心。”又问:“双峰上人,有何所得?”师曰:“法无所得。设有所得,得本无得。”
问:“黄巢军来,和尚向甚么处回避?”师曰:“五蕴山中。”曰:“忽被他捉著时如何?”师曰:“恼乱将军。”
师大化闽城。唐中和三年归黄檗示寂。塔于楞伽山,谥圆智禅师。… Read the rest

五灯会元–华严休静禅师

严休静禅师京兆华严寺休静禅师,在洛浦作维那时,一日白槌普请曰:“上间般柴,下间锄地。”第一座问:“圣僧作甚么?”师曰:“当堂不正坐,不赴两头机。”
师问洞山:“学人无个理路,未免情识运为。”山曰:“汝还见有理路也无?”师曰:“见无理路。”山曰:“甚处得情识来?”师曰:“学人实问。”山曰:“恁么则直须向万里无寸草处去。”师曰:“万里无寸草处,还许某甲去也无?”山曰:“直须恁么去。”
师般柴次,洞山把住曰:“狭路相逢时如何?”师曰:“反侧!反侧!”
山曰:“汝记吾言,向南住有一千人,向北住止三百而已。”初住福州东山之华严,众满一千。未几,属后唐庄宗徵入辇下,大阐玄风,其徒果止三百。
庄宗问:“祖意教意,是同是别?”师曰:“探尽龙宫藏,众义不能诠。”问:“大悟底人为甚么却迷?”师曰:“破镜不重照,落花难上枝。”问:“大军设天王斋求胜,贼军亦设天王斋求胜。未审天王赴阿谁愿?”师曰:“天垂雨露,不拣荣枯。”
庄宗请入内斋,见大师大德总看经,唯师与徒众不看经。帝问:“师为甚么不看经?”师曰:“道泰不传天子令,时清休唱太平歌。”帝曰:“师一人即得,徒众为甚么也不看经?”师曰:“师子窟中无异兽,象王行处绝狐踪。”帝曰:“大师大德为甚么总看经?”师曰:“水母元无眼,求食须赖虾。”帝曰:“既是后生,为甚么却称长老?”师曰:“三岁国家龙凤子,百年殿下老朝臣。”
师后游河朔,于平阳示灭。荼毗获舍利,建四浮图:一晋州,一房州,一终南山逍遥园,一华严寺。谥宝智禅师、无为之塔。… Read the rest

五灯会元–瑞岩师彦禅师

青原下六世岩头禅师法嗣瑞岩师彦禅师
台州瑞岩师彦禅师,闽之许氏子。自幼披缁,秉戒无缺。
初礼岩头,问曰:“如何是本常理?”头曰:“动也。”曰:“动时如何?”头曰:“不是本常理。”师良久。头曰:“肯即未脱根尘,不肯即永沈生死。”师遂领悟,便礼拜。头每与语,徵酬无忒。
后谒夹山,山问:“甚处来?”曰:“卧龙来。”山曰:“来时龙还起也未?”师乃顾视之。山曰:“灸疮瘢上更著艾燋。”曰:“和尚又苦如此作甚么?”山休去。师乃问山:“与么即易,不与么即难。与么与么即惺惺,不与么不与么即居空界。与么不与么,请师速道!”山曰:“老僧谩阇黎去也。”师喝曰:“这老和尚,而今是甚时节!”便出去。﹝后有僧举似岩头,头云:“苦哉!将我一枝佛法,与么流将去。”﹞
师寻居丹丘瑞岩,坐磐石,终日如愚。每自唤主人公,复应诺,乃曰:“惺惺著,他后莫受人谩。”﹝后有僧参玄沙,沙问:“近离甚处?”云:“瑞岩。”沙云:“有何言句示徒?”僧举前话。沙云:“一等是弄精魂,也甚奇怪。”乃云:“何不且在彼住。”云:“已迁化也。”沙云:“而今还唤得应么?”僧无对。﹞
师统众严整,江表称之。僧问:“头上宝盖现,足下云生时如何?”师曰:“披枷带锁汉。”曰:“头上无宝盖,足下无云生时如何?”师曰:“犹有杻在。”曰:“毕竟如何?”师曰:“斋后困。”
镜清问:“天不能覆,地不能载,岂不是?”师曰:“若是即被覆载。”清曰:“若不是瑞岩几遭也。”师自称曰:“师彦。”
僧问:“如何是佛?”师曰:“石牛。”曰:“如何是法?”师曰:“石牛儿。”曰:“恁么即不同也。”师曰:“合不得。”曰:“为甚么合不得?”师曰:“无同可同,合甚么?”
问:“作么生商量,即得不落阶级?”师曰:“排不出。”曰:“为甚么排不出?”师曰:“他从前无阶级。”曰:“未审居何位次?”师曰:“不坐普光殿。”曰:“还理化也无?”师曰:“名闻三界重,何处不归朝?”
一日有村媪作礼,师曰:“汝速归,救取数千物命。”媪回舍,见儿妇拾田螺归,媪遂放之水滨。师之异迹颇多,兹不繁录。
逝后塔于本山,谥空照禅师。… Read the rest

五灯会元–罗山道闲禅师

福州罗山道闲禅师,长溪陈氏子。出家于龟山,年满受具,遍历诸方。
尝谒石霜,问:“去住不宁时如何?”霜曰:“直须尽却。”师不契,乃参岩头,亦如前问。头曰:“从他去住,管他作么?”师于是服膺。
闽帅饮其法味,请居罗山,号法宝禅师。开堂升座,方敛衣便曰:“珍重。”时众不散,良久师又曰:“未识底近前来。”僧出礼拜,师抗声曰:“也大苦哉!”僧拟伸问,师乃喝出。
问:“如何是奇特一句?”师曰:“道甚么?”问:“当锋事如何辨明?”师举如意。僧曰:“乞和尚垂慈。”师曰:“大远也。”
问:“急急相投,请师一接。”师曰:“会么?”曰:“不会。”师曰:“箭过也。”
问:“九女不携,谁是哀提者?”师曰:“高声问。”僧拟再问,师曰:“甚么处去也?”
僧来参,师问:“名甚么?”曰:“明教。”师曰:“还会教也未?”曰:“随分。”师竖起拳曰:“灵山会上,唤这个作甚么?”曰:“拳教。”师笑曰:“若恁么,唤作拳教。”复展两足曰:“这个是甚么教?”僧无语。师曰:“莫唤作脚教么?”
师在禾山,送同行矩长老出门次,把拄杖向面前一,矩无对。师曰:“石牛拦古路,一马生双驹。”﹝后僧举似疏山,山云:“石牛拦古路,一马生三寅。”﹞
僧辞保福,福问:“甚处去?”曰:“礼拜罗山。”福曰:“汝向罗山道:保福秋间上府朝觐大王,置四十个问头问和尚,忽若一句不相当,莫言不道。”僧举似师,师呵呵大笑曰:“陈老师自入福建道洪塘桥下一寨,未曾见有个毛头星现。汝与我向从展道:陈老师无许多问头,祇有一口剑。一剑下须有分身之意,亦有出身之路。若不明便须成末。”僧回举似福,福曰:“我当时也祇是谑伊。”至秋朝觐,师特为办茶筵请福。福不赴,却向僧曰:“我中间曾有谑语,恐和尚问著。”僧归举似,师曰:“汝向他道,猛虎终不食伏肉。”僧又去,福遂来。
无轸上座问:“祇如岩头道,洞山好佛,祇是无光。未审洞山有何亏阙,便道无光?”师召轸,轸应诺。师曰:“灼然好个佛,祇是无光。”曰:“大师为甚么拨无轸话?”师曰:“甚么处是陈老师拨你话处?快道!快道!”轸无语。师打三十棒趁出。轸举似招庆,庆一夏骂詈。至夏末自来问,师乃分明举似,庆便作礼忏悔曰:“洎错怪大师。”
僧举寒山诗,问:“白鹤衔苦桃时如何?”师曰:“贞女室中吟。”曰:“千里作一息时如何?”师曰:“送客邮亭外。”曰:“欲往蓬莱山时如何?”师曰:“欹枕觑猕猴。”曰:“将此充粮食时如何?”师曰:“古剑髑髅前。”
问:“如何是百草头上尽是祖师意?”师曰:“刺破汝眼。”问:“如何是道?”师曰:“倚著壁。”
问:“前是万丈洪崖,后是虎狼师子,正当恁么时如何?”师曰:“自在。”
问:“三界谁为主?”师曰:“还解吃饭么?”
临迁化,上堂集众,良久展左手,主事罔测。乃令东边师僧退后。又展右手,又令西边师僧退后。乃曰:“欲报佛恩,无过流通大教。归去也!归去也!珍重!”言讫,莞尔而寂。… Read the r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