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谂禅师语录选登

从谂禅师语录选登

目录

一、从谂禅师介绍

二、从谂禅师语录卷上

三、从谂禅师语录卷中

四、从谂禅师语录卷下

从谂禅师介绍

圆证直指真际赵州谂禅师语录御制序

夫达摩西来,九年面壁,无多言句,而能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首开震旦之宗风。后人演唱提持,照用权实,鸣涂毒鼓,挥太阿锋于言象不该之表,形名未兆之先,机如 电掣雷奔,谈似河流海注。青莲花纷飘舌本,大狮子吼断十方,穿透百千诸佛耳根,畟 跳三十三天空外。究其所归,不过铺荆列棘,遍地生枝,甘草黄莲,自心甘苦耳。然则自 利利他,固不在于多言欤。

赵州谂禅师,圆证无生法忍,以本分事接人。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朕阅其言句,真所 谓皮肤剥落尽,独见一真实者,诚达摩之所护念。狮乳一滴,足迸散千斛驴乳,但禅师垂示,如五色珠,若小知浅见,会于言表,则辜负古佛之慈悲,落草之婆心也。观师信手拈来,信口说出,皆令十方智者一时直入如来地,可谓壁立万仞,月印千江。如赵州之接人,诚为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之古佛云。爰录其精粹者著于篇,以示后学,俾知真宗轨范,如是如是尔。

雍正十一年癸丑五月望日

重刻赵州祖师语录序

(一)闻夫破家散宅于十八上,而善舞太阿;纵宾夺主于贤圣前,而逢场作戏。

(二)一物不将来,便教放下著。不起一念时,向道须弥山。每拈一茎草,而唤作丈六金身;口惟一个齿,而尽知世间滋味。镇州萝卜,诸方谩云即是师承;青州布衫,学者休向言中取的。

(三)一个老实头,杀活临机,顿超他动棒用喝;三寸绵软舌,纵横自在,何尝用怪语 奇言。其犹水上按葫芦,垂手东捺西捺;室中悬宝镜,任教凡来圣来。拈提向上宗乘,念佛则漱口三日。善解拖泥带水,随问随答有无。

(四)南泉真子,马祖的孙,其惟此老一人而已矣。其垂迹也,螣蛇入口,而糠食自安;转现报也,明珠出海,而二王供养。如此则宁非先佛示现利生者哉。

(五)惜其语录不能尽传,学者仅获一帙,真如尝鼎一脔,饮海一滴者矣。奈旧刻岁久 ,字迹模糊,吾徒明声发心重刻,诏示后来,真报祖师之恩,深惬老朽之意。因佳其志,聊缀数言。其全机大用,非予劣智能解。造渊洞微,自有通方作者。

传曹洞正宗第二十七代

云门显圣寺住持散木圆澄撰

公元一九六一年四月八日

秋月龙珉 校订

铃木大拙 校阅

佛历二五三六年次岁壬申佛诞日

嗣祖沙门本宗净慧标点重校

赵州真际禅师行状

(一)师即南泉门人也,俗姓郝氏,本曹州郝乡人也,讳从谂。

(二)镇府有《记塔》云:“师得七百甲子欤!值武王微沐,避地岨崃,木食草衣,僧仪不易。”

(三)师初随本师行脚到南泉。本师先人事了,师方乃人事。南泉在方丈内卧次,见师 来参,便问:“近离什么处?”师云:“瑞像院。”南泉云:“还见瑞像么?”师云:“瑞像即不见,只见卧如来!”南泉乃起问:“你是有主沙弥,无主沙弥?”师对云:“有主沙 弥。”泉云:“哪个是你主?”师云:“孟春犹寒,伏惟和尚尊体起居万福!”泉乃唤维那云:“此沙弥别处安排。”

(四)师受戒后,闻受业师在曹州西住护国院,乃归院省觐。到后,本师令郝氏云:“ 君家之子,游方已回。”其家亲属,忻怿不已。只候来日,咸往观焉。师闻之,乃云:“俗尘爱网,无有了期;已辞出家,不愿再见。”乃于是夜结束前迈。

(五)其后自携瓶锡,遍历诸方,常自谓曰:“七岁童儿胜我者,我即问伊;百岁老翁 不及我者,我即教他。”

(六)年至八十,方住赵州城东观音院,去石桥十里已来。住持枯槁,志效古人。僧堂无前后架,旋营斋食;绳床一脚折,以烧断薪用绳系之。每有别制新者,师不许也。住持四十 年来,未尝赍一封书告其檀越。

(七)因有南方僧来举:问雪峰“古涧寒泉时如何?”雪峰云:“瞪目不见底。”学云 :“饮者如何?”峰云:“不从口入。”师闻之曰:“不从口入,从鼻孔里入?”其僧却问师:“古涧寒泉时如何?”师云:“苦!”学云:“饮者如何?”师云:“死!”雪峰闻师 此语,赞云:“古佛!古佛!”雪峰因此后不答话矣。

(八)厥后因河北燕王领兵收镇府,既到界上,有观气象者奏曰:“赵州有圣人所居, 战必不胜。”燕赵二王因展筵会,俱息交锋。乃问:“赵之金地,上士何人?”或曰:“有讲《华严经》大师,节行孤邈。若岁大旱,咸命往台山祈祷。大师未回,甘泽如泻。”乃曰 :“恐未尽善。”或云:“此去一百二十里,有赵州观音院,有禅师年腊高邈,道眼明白。 ”佥曰:“此可应兆乎!”

(九)二王税驾观焉。既届院内,师乃端坐不起。燕王遂问曰:“人王尊耶?法王尊耶 ?”师云:“若在人王,人王中尊;若在法王,法王中尊。”燕王唯然矣。师良久中间问: “

阿那个是镇府大王?”赵王应诺:“弟子!” (缘赵州属镇府,以表知重之礼。)师云:“老僧滥在山河,不及趋面。”

(十)须臾,左右请师为大王说法。师云:“大王左右多,争教老僧说法。”乃约令左 右退。师身畔时有沙弥文远,高声云:“启大王:不是者个左右!”大王乃问:“是什么左右?”对曰:“大王尊讳多,和尚所以不敢说法!”燕王乃云:“请禅师去讳说法!”师云 :“故知大王曩劫眷属,俱是冤家;我佛世尊,一称名号,罪灭福生。”大王先祖,才有人触著名字,便生嗔怒。师慈悲非倦,说法多时。二王稽首赞叹,珍敬无尽。

(十一)来日将回,燕王下先锋使,闻师不起,凌晨入院,责师傲亢君侯。师闻之,乃 出迎接。先锋乃问曰:“昨日见二王来不起,今日见某甲来,因何起接?”师云:“待都衙得似大王,老僧亦不起接!”先锋聆师此语,再三拜而去。

(十二)寻后,赵王发使,取师供养。既届城门,阖城威仪,迎之入内。师才下宝辇, 王乃设拜,请师上殿,正位而坐。师良久以手斫额,云:“阶下立者是何官长?”左右云: “是诸院尊宿并大师、大德。”师云:“他各是一方化主,若在阶下,老僧亦起。”王乃命 上殿。

(十三)是日斋筵将罢,僧官排定,从上至下,一人一问。一人问佛法,师既望见,乃 问:“作什么?”云:“问佛法。”师云:“这里已坐却老僧,那里问什么法?二尊不并化。”(此乃语之词也)王乃令止。

(十四)其时国后与王俱在左右侍立,国后云:“请禅师为大王摩顶受记。”师以手摩 大王顶云:“愿大王与老僧齐年。”

(十五)是时迎师权在近院驻泊,获时选地,建造禅宫,师闻之,令人谓王曰:“若动 著一茎草,老僧却归赵州。”其时窦行军愿舍果园一所,直一万五千贯,号为真际禅院,亦云窦家园。师入院后,海众云臻。

(十六)是时赵王礼奉燕王从幽州奏到命服,镇府具威仪迎接,师坚让不受。左右舁箱 ,至师面前,云:“大王为禅师佛法故,坚请师著此衣。”师云:“老僧为佛法故,所以不著此衣。”左右云:“且看大王面。”师云:“又干俗官什么事!”王乃躬自取衣挂身上, 礼贺再三,师惟知应诺而已。

(十七)师住镇府二年,将谢世时,谓弟子曰:“吾去世之后,焚烧了,不用净淘舍利 。宗师弟子,不同浮俗;且身是幻,舍利何生,斯不可也。”

(十八)令小师送拂子一枝与赵王,传语云:“此是老僧一生用不尽的。”

(十九)师于戊午岁十一月十日,端坐而终。于时窦家园,道俗车马数万余人,哀声振 动原野。

(二十)赵王于时尽送终之礼,感叹之泣,无异金棺匿彩于俱尸矣,莫不高营雁塔,特 竖丰碑。谥号曰真际禅师,光祖之塔。

(二十一)后唐保大十一年孟夏月旬有三日,有学者咨问东都东院惠通禅师,赵州先人 行化厥由。作礼而退,乃授笔录之。

赵王与师作真赞

碧溪之月,清镜中头。我师我化,天下赵州。

哭赵州和尚二首

师离涕水动王侯,心印光潜麈尾收。

碧落雾霾松岭月,沧溟浪覆济人舟。一灯乍灭波旬喜,双眼重昏道侣愁。纵是了然云外客,每瞻瓶几泪还流!

其二

佛日西倾祖印隳,珠沉丹沼月沉辉。影敷丈室炉烟惨,风起禅堂松韵微。

只履乍来留化迹,五天何处又逢归。解空弟子绝悲喜,犹自潸然对雪帏!

庐山栖贤宝觉禅院住持

传法赐紫沙门澄是重详定

赵州禅师语录卷上

(一)师问南泉:“如何是道?”泉云:“平常心是。”师云:“还可趣向否?”泉云:“拟向即乖。”师云:“不拟争知是道?”泉云:“道不属知不知。知是 妄觉,不知是无记。若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廓然虚豁。岂可强是非也!”师于言下,顿悟玄旨,心如朗月。

(二)南泉上堂,师问:“明头合,暗头合?”泉便归方丈。师便下堂,云:“这老和 尚被我一问,直得无言可对。”首座云:“莫道和尚无语,自是上座不会。”师便打。又云:“这棒合是堂头老汉吃!”

(三)师问南泉:“知有的人,向什么处去?”泉云:“山前檀越家,作一头水牯牛去 !”师云:“谢和尚指示!”泉云:“昨夜三更月到窗。”

(四)师在南泉作炉头,大众普请择菜。师在堂内叫:“救火!救火!”大众一时到僧 堂前,师乃关却僧堂门,大众无对。泉乃抛钥匙,从窗内入堂中,师便开门。

(五)师在南泉井楼上打水次,见南泉过,便抱柱悬却脚,云:“相救!相救!”南泉上扶梯,云:“一二三四五。”师少时间,却去礼谢,云:“适来谢和尚相救。”

(六)南泉因东西两堂争猫儿,泉来堂内,提起猫儿,云:“道得即不斩,道不得即斩 却。”大众下语,皆不契泉意,当时即斩却猫儿了。至晚间,师从外归来,问讯次,泉乃举前话了,云:“你作么生救得猫儿?”师遂将一只鞋戴在头上出去。泉云:“子若在,救得 猫儿。”

(七)师问南泉:“异即不问,如何是类?”泉以两手托地,师便踏倒,却归涅FDA1 堂内,叫:“悔!悔!”泉闻,乃令人去问:“悔个什么?”师云:“悔不更与两踏。”

(八)南泉从浴室里过,见浴头烧火,问云:“作什么?”云:“烧浴。”泉云:“记 取来,唤水牯牛浴。”浴头应诺。至晚间,浴头入方丈。泉问:“作什么?”云:“请水牯牛去浴!”泉云:“将得绳索来否?”浴头无对。师来问讯泉,泉举似师。师云:“某甲有语。”泉便云:“还将得绳索来么”师便近前 ,蓦鼻便拽。泉云:“是即是,太粗生。”

(九)师问南泉:“离四句绝百非外,请道。”泉便归方丈。师云:“这老和尚,每常口 吧吧地,及其问著,一言不措。”侍者云:“莫道和尚无语好。”师便打一掌。

(十)南泉一日掩却方丈门,便把灰围却门外,问僧云:“道得即开门。”多有人下语 ,并不契泉意。师云:“苍天!苍天!”泉便开门。

(十一)师问南泉云:“心不是佛,智不是道,还有过也无?”泉云:“有。”师云: “过在什么处?请师道。”泉遂举,师便出去。

(十二)师上堂谓众曰:“此事的的,没量大人,出这里不得。老僧到沩山,僧问:‘ 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沩山云:‘与我将床子来。'若是宗师,须以本分事接人始得。”时有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庭前柏树子!”学云:“和尚莫将境示人。”师云:“我不将境示人。”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庭前柏树子。”

(十三)师又云:“老僧九十年前,见马祖大师下八十余员善知识,个个俱是作家,不 似如今知识,枝蔓上生枝蔓,大都是去圣遥远,一代不如一代。只如南泉寻常道:‘须向异类中行。’且作么生会?如今黄口小儿,向十安街头说葛藤、博饭口童、觅礼拜,聚三五百众,云:‘我是 善知识,你是学人。’”

(十四)僧问:“如何是清净伽蓝?”师云:“丫角女子。”云:“如何是伽蓝中人? ”师云:“丫角女子有孕。”

(十五)问:“承闻和尚亲见南泉,是否?”师云:“镇州出大萝卜头。”

(十六)问:“和尚生缘什么处?”师以手指云:“西边、更向西。”

(十七)问:“法无别法,如何是法?”师云:“外空、内空、内外空。”

(十八)问:“如何是佛真法身?”师云:“更嫌什么!”

(十九)问:“如何是心地法门?”师云:“古今榜样!”

(二十)问:“如何是宾中主?”师云:“山僧不问妇!”问:“如何是主中宾?”师 云:“老僧无丈人!”

(二十一)问:“如何是一切法常住?”师云:“老僧不讳祖!”其僧再问,师云:“ 今日不答话。”

(二十二)师上堂云:“兄弟!莫久立,有事商量,无事向衣钵下坐,穷理好。老僧行 脚时,除二时斋粥,是杂用心力处,余外更无别用心处也。若不如此,出家大远在!”

(二十三)问:“万物中何物最坚?”师云:“相骂饶汝接嘴,相唾饶汝泼水。”

(二十四)问:“晓夜不停时如何?”师云:“僧中无与么两税百姓!”

(二十五)问:“如何是一句?”师云:“若守著一句,老却你。”

(二十六)师上堂,谓众云:“若一生不离丛林,不语十年五载,无人唤你作哑汉,已 后佛也不奈你何!你若不信,截取老僧头去。”

(二十七)师上堂云:“兄弟!你正在第三冤里。所以道:‘但改旧时行履处,莫改旧 时人。’共你各自家出家,比来无事。更问禅问道,三十二十人聚头来问,恰似欠伊禅道相似。你唤作善知识,我是同受拷。老僧不是戏好,恐带累他古人,所以东道西说。”

(二十八)问:“十二时中,如何用心?”师云:“你被十二时使,老僧使得十二时。 你问哪个时!”

(二十九)问:“如何是赵州主人公?”师咄云:“这箍桶汉!”学人应诺。师云:“ 如法箍桶著!”

(三十)问:“如何是学人本分事?”师云:“树摇鸟散,鱼惊水浑。”

(三十一)问:“如何是少神的人?”师云:“老僧不如你!”学云:“不占胜。”师 云:“你因什么少神!”

(三十二)问:“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是时人窠窟?”师云:“曾有问我,直得五年分 疏不得。”

(三十三)有官人问:“丹霞烧木佛,院主为什么眉须堕落?”师云:“官人宅中,变生 作熟,是什么人?”云:“所使。”师云:“却是他好手。”

(三十四)问:“毗目仙人执善财手,见微尘佛时如何?”师遂执僧手,云:“你见个 什么?”

(三十五)有尼问:“如何是沙门行?”师云:“莫生儿!”尼云:“和尚勿交涉。” 师云:“我若共你打交涉,堪作什么。”

(三十六)问:“如何是赵州主人公?”师云:“田库奴。”

(三十七)问:“如何是王索仙陀婆?”师云:“你道老僧要个什么?”

(三十八)问:“如何是玄中玄?”师云:“说什么玄中玄,七中七,八中八!”

(三十九)问:“如何是仙陀婆?”师云:“静处萨婆诃。”

(四十)问:“如何是法非法?”师云:“东西南北。”学云:“如何会去?”师云:“ 上下四维。”

(四十一)问:“如何是玄中玄?”师云:“那个师僧若在,今年七十四五。”

(四十二)问:“王索仙陀婆时如何?”师蓦起,打躬叉手。

(四十三)问:“如何是道?”师云:“不敢!不敢!”

(四十四)问:“如何是法?”师云:“敕敕,摄摄!”

(四十五)问:“赵州去镇府多少?”师云:“三百。”学云:“镇府来赵州多少?” 师云:“不隔。”

(四十六)僧问:“如何是玄中玄?”师云:“玄来多少时也?”学云:“玄来久矣! ”师云:“赖遇老僧,洎合玄杀这屡生。”

(四十七)问:“如何是学人自己?”师云:“还见庭前柏树子么!”

(四十八)师上堂云:“若是久参的人,莫非真实,莫非亘古亘今。若是新入众的人, 也须究理始得。莫趁者边三百、五百、一千,傍边二众丛林,称道:好个住持,洎乎问著佛法,恰似炒砂作饭相似,无可施为,无可下口。却言他非我是,面赫赤地,良由世间出非法 语。真实欲明者意,莫辜负老僧。”

(四十九)问:“在尘为诸圣说法,总属披搭。未审和尚如何示人?”师云:“什么处见老僧?”学云:“请和尚说。”师云:“一堂师僧,总不会这僧语话。”别有一僧问:“请 和尚说。”师云:“你说,我听。”

(五十)问:“真化无迹,无师、弟子时如何?”师云:“谁教你来问?”学云:“更不是别人。”师便打之。

(五十一)问:“此事如何辨?”师云:“我怪你。”学云:“如何辨得?”师云:“我怪你不辨。”学云:“还保任否?”师云:“保任、不保任自看。”

(五十二)问:“如何是无知解的人?”师云:“说什么事!”

(五十三)僧问:“如何是西来意?”师下禅床。学云:“莫便是否?”师云:“老僧 未有语在。”

(五十四)问:“佛法久远,如何用心?”师云:“你见前汉、后汉把揽天下,临终时 半钱也无分。”

(五十五)问:“时人以珍宝为贵,沙门以何为贵?”师云:“急合取口。”学云:“ 合口还得也无?”师云:“口若不合,争能辨得。”

(五十六)问:“如何是赵州一句?”师云:“老僧半句也无。”学云:“岂无和尚在 ?”师云:“老僧不是一句!”

(五十七)问:“如何得不被诸境惑?”师垂一足,僧便出鞋;师收起足,僧无语。

(五十八)有俗官问:“佛在日,一切众生归依佛;佛灭度后,一切众生归依什么处? ”师云:“未有众生。”学云:“现问次。”师云:“更觅什么佛!”

(五十九)问:“还有不报四恩、三有者也无?”师云:“有。”学云:“如何是?” 师云:“这杀父汉,算你只少此一问。”

(六十)问:“如何是和尚意?”师云:“无施设处。”

(六十一)师上堂云:“兄弟!但改往修来;若不改,大有著你处在!”

(六十二)师又云:“老僧在此间三十余年,未曾有一个禅师到此间。设有来,一宿一 食急走过,且趁软暖处去也。”问:“忽遇禅师到来,向伊道什么?”师云:“千钧之弩,不为鼷鼠而发机。”

(六十三)师又云:“兄弟!若从南方来者,即与下载;若从北方来,即与装载。所以 道:‘近上人问道,即失道;近下人问道者,即得道。’”

(六十四)师又云:“兄弟!正人说邪法,邪法亦随正;邪人说正法,正法亦随邪。诸 … Read the rest

宏智禅师广录

宋 集成 等编

天童觉和尚语录序

余顽愚拙疏无所可用。独于世味淡薄。人我相轻。若可学佛者。以故自幼喜从僧游。间遇本色道人。虽未言而意已亲。殆若磁石铁之冥契。有不可致诘者。否则虽日相从邈如也。今。
天童长老觉公。则所谓未言而意已亲者。始余被罪南迁。泊舟庐山之下。与师一再邂逅耳而相与之意。便如故人。去岁罢相东来。师过余于四明。余复访之于山中。语累日益欢。尝谓师曰。学佛者期于了生死。诚可谓一大事矣。士大夫间。乃有酣饫声色驰骋势利。而口舌澜翻说佛说祖。自以为有得。甚者至以为谭笑之资。此何理也。余之有意于此事。而不敢自欺。他时真实处。办得少许。方敢拈出。求师别识也。师深肯此言。且教余以办道之方。余信受焉。会师之徒。以师语录序为请。余既不敢自欺。其敢措辞乎。姑记与师相从大略。以塞其请云。绍兴壬子望日。退晦居士范宗尹序。

宏智禅师广录卷第一

泗州大圣普照禅寺上堂语录

侍者 集成 编

师在长芦受请。拈疏示众。云言语道断文字性空。到这里可谓。鲸吞海水尽。露出珊瑚枝。诸人还会么。其或未然。更烦知音底人。为我说破。宣疏罢。师于长芦和尚手中。接得法衣。捧起呈示。云西竺头陀长年相待。东山行者半夜传通。恰至大庾岭头。尽力提持不起。而今长芦堂上两手分付将来。诸人还会个中消息么。一气连枝同盛事。光风无影树头春。遂指法座云。朕兆未兴。会要借功明位。影响才露。还须借位明功。诸人还相委悉么。跨足已超凡圣表。通身不滞有无功。便就座僧问。数行公命犹烦彩凤衔来。一片闲心忽被清风引动。只如祖意高提。如何剖露。师云。风行草偃水到渠成。进云。洪音一震惊天地。四海禅人尽得闻。师云。谢子证明。进云。此犹是应时及节因缘。只如寂然不动。智已周于十方。廓尔无私。道已行于乐国。又作么生。师云。知音不在频频举。僧问。三际泯迹。而真假顿空。悲智才兴。而法轮便转。只如敲唱门中。如何得不落今时去。师云。不答尔这话。进云。恁么则玉马雪行归半夜。混然浑不露纤机。师云。更须知有转身一路始得。进云。金鸡啼处三更月。玉凤栖时午夜云。师云。直须恁么。师乃云。名不得象不得。从来清净不受染污。本自圆成不劳修证。销融万有。堂堂稳驭真乘。和合众缘。处处显扬兹事。诸仁者。今日山河大地草木丛林。与觉上座同时成道。一音说法。还相证明么。良久云。相逢会有知音知。何必清风动天地。陈谢罢复举。僧问曹山。佛未出世时如何。山云。曹山不如。僧云。出世后如何。山云。不如曹山。师云佛与曹山一出一没。可谓拈头作尾。拈尾作头。子细看来。是他曹山终是不出世。觉上座今日不是颠败家风。且要荷檐底事。敢问诸人。且道别有甚么长处。良久云。白牛饮尽无源水。天晓乘风过玉关。久立众慈伏惟珍重。
当日晚小参示众云。护明降迹。破家散宅。达磨传心。搀行夺市。我衲僧家本分事。元无一丝头缺少。无一丝头分外。从本已来。灵明廓彻。岂假人磨砻。岂假人处分。真是内无系蚁之丝。外无聚蝇之糁还端的么。其或未然。不免指注去也。易外家风未兆时。三更黑马上乌鸡。而今拨转机轮也。刹刹尘尘更是谁。陈谢罢复举。僧问龙牙。蟾蜍无返照之光玉兔无伴月之意时如何。牙云。尧舜之君犹有化在。师云。好诸禅德。龙牙老子。善解逢场作戏混俗和光。觉上座今日也恁么去也。还相委悉么。天共白云晓。水和明月秋。久立珍重。
次日辞众。升座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同风千里。不隔丝头。脱尽情尘。消息在。芦花江上月明秋。乍远众慈伏惟珍重。
入寺上堂云。古人道尽十方世界。是个解脱门。把手拽不入。今日觉上座。意要普请诸人入门。还有得入者么。若也入得。便向普光法堂上相见。可谓尊宾和合。理事圆融。且作么生相见。还会么。幢网宝珠无向背。自他光影一时周。
当日晚小参。示众云。法随法行。法幢随处建立。昨时长芦江上。而今普照光中。衲僧家。不可以静躁则。不可以去来求。步步不将来。心心无处所。直得正不立玄。偏不涉事。处处无渗漏。密密常现前始得。敢问诸人。毕竟向什么处。见觉上座。良久云。幽洞不拘关锁意。纵横那涉两头人。
复举赵州问僧。曾到此间么。僧云曾到。州云。吃茶去。又问僧。曾到此间么。僧云不曾到。州云。吃茶去。师云。到与不到。吃茶一样。不著机关。殊无伎俩。且非平展家风。岂是随波逐浪。唯嫌拣择没分疏。识得赵州老和尚。
上堂云。好诸禅德。廓尔而灵。本光自照。寂然而应。大用现前。木马嘶风。不运今时之步。泥牛出海。耕开空劫之春。诸人还相委悉么。良久云。玉人招手处。复妙在回途。
上堂僧问。如何是沩仰宗。师云。一棬挛跳不出。进云。如何是临济宗。师云。一棒一条痕。进云。如何是云门宗。师云。目前荐取。进云。如何是法眼宗。师云。山河大地。大地山河。进云。如何是曹洞宗。师云。黑狗烂银蹄。白象昆命骑。进云。未审。和尚宗风。又作么生。师云。别时来向尔道。师乃云。山云冉冉。江水茫茫。正不居位。偏不涉傍。显而不露。隐而弥彰。猿啼古木音声急。鹤宿枯松梦寐长。
上堂举僧问洛浦。供养百千诸佛。不如供养一无心道人。未审。百千诸佛有何过。无心道人有何德。浦云。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尽迷巢。师云。好兄弟环中辨白。量外观光不触尘机。妙分真照。还会么。雪月芦花江上寒。晓风飒飒沙鸥语。
上堂云。朔风作寒色。爱口流恩光。处处相逢遇。明明不覆藏。山河无隔越。草木尽敷扬。刹说众生说。毗卢舌广长。诸禅德。尽十方世界。山河大地。草木丛林。只是毗卢遮那一个舌头。诸人还闻么。若向这里闻得。犹是建化门头事。且道不落化门。一句作么生道。良久云。转身就父无标的。拈却花冠不得名。
上堂云。十五日已前。有口说不得。十五日已后。无心却自然。正当十五日。一句作么生道。良久云。云笼无缝袄。花笑不萌枝。
上堂云。一亘清虚夜正央。桂宫老兔冷喷霜。混融明暗无分处。谁辨个中偏正方。所以道。正位虽正却偏。偏位虽偏却圆。正恁么时。作么生辨。良久云。历历机前双照眼。堂堂象外万年身。
冬至上堂云。阴极而阳潜。布生成之道。虚凝而照。旁分建化之缘。直得俯仰顺化。应接无亏去也。诸人还会么。镜净谁嫌差别像。谷虚自应合同音。
上堂云。明明百草头。明明祖师意。于他未尝一。于我未尝异。若只这便是。当头触讳。若只这不是。甚处藏避。所以道。无是无非。不即不离。三世如来同宣此义。敢问诸人。且道。毕竟是什么义。良久云。向下文长。付在来日。
长芦书至。上堂云。灵机未转。难窥青白之痕。宝印当权。密布正偏之位。壶中消息。劫外春光。还他一气连枝。须是同身共命。明头转侧。暗里逢迎。直得千里同风去也。诸人还体悉得么。明月满空天水净。弟兄俱在合同舡。
上堂云。居净而弥耀。历变而常如。本光现象外之身。妙应具物中之眼。直得头头不滞。物物顺真。所以道。旁分帝命为传持。万里山河布正威。且作么生是旁分底事。还会么。月夜金鸡传晓意。芳衢步步锦云深。复举陈尚书访资福。福见来便画一圆相。书云。弟子恁么来。早是不著便。更画圆相。福便归方丈闭却门。师云。资福画圆相。尚书恁么道。岂不是落他资福棬绘了也。资福便归方丈闭却门。岂不是落他尚书棬绘了也。可谓。一抑一扬。一夺一纵。各出一只手。提撕此事。且道。是什么事。巨鳌饮尽沧溟水。留得珊瑚对月明。
上堂举僧问洞山。如何是佛向上人。山云。非佛。师云。洞山恁么道。直是把断家风。不通水泄。见闻匪及。心迹俱消。到这里。却须通其变使人不倦。直得苍龙蜕骨。玉凤生雏。且作么生。说个通变底道理。还会么。清风随桌满。明月逐舟来。
上堂举则监院在法眼会中。一日眼问。尔在此多少时。则云三年。眼云。尔是后生。寻常何不问事。则云。某甲不敢瞒和尚。曾在青峰处。得个安乐。眼云。尔因甚语得入。则云。曾问如何是学人自己峰云。丙丁童子来求火。眼云好语。只恐尔不会。则云。丙丁属火。将火求火。将自己觅自己。眼云。情知。尔不会。佛法若如此。不到今日。则躁闷便起。至中路却云。他是五百人善知识。道我不是。必有长处。却回忏谢便问。如何是学人自己。眼云。丙丁童子来求火。则于言下大悟。师云。前来恁么道。却不会。后来恁么道。却悟去。且道。关捩子在什么处。觉上座有颂。丙丁童子来求火。南海波斯鼻孔大。狤獠舌头会者难。直下而今照得破。照得破没功过。知尔被底穿。曾与同床卧。廉纤脱尽旧时疑。柸影蛇弦留再坐。
上堂云。心不自心始是心。眼不见眼始是眼。堂堂无影迹。历历绝思惟。明满环中。兔怀夜月。翠横海上。犀晕秋山。直须及尽玄微始解承当底事。且道。承当底事作么生。智不到处切忌道著。
上堂举僧问洞山。和尚病。还有不病者么。山云有。僧云。不病者还看和尚否。山云。老僧看他有分。僧云。和尚看他时如何。山云。则不见有病者。师云。得往得来。得来得往。我看他有分。他看我不然。正恁么时如何体悉。良久云。宿雾尚深无见顶。春风常在不萌枝。
上堂云。机轮未动影像俱忘。无迹可寻。与虚空而合体。无家可坐。尽法界以成身。毗卢顶后看神光。舜若体前分活眼。正恁么时如何履践。良久云。手指空时天地转。回途石马出纱笼。
上堂云。缘思不到。一片灵明。廓落无依。十方通畅。摩竭闭门无法说。少林面壁访知音。若是本色衲僧。未举步前荐取。
上堂云。一不是二不成。介然独立。法尔双行。柳线渐摇风力嫩。草针齐上烧痕青。一点灵光普天地。更嫌何处不分明。诸禅德。分明处作么生体悉。闹里摸著鼻孔。忙时换却眼睛。
上堂云。黄阁帘垂。难传家信。紫罗帐合。暗攃真珠。正恁么时。视听有所不到。言诠有所不及。如何通得个消息去。良久云。梦回夜色依俙晓。笑指家风烂熳春。
上元示众云。半夜谁传无尽灯。黄梅席上许卢能。虚明自照非心力。分付丛林了事僧。有佛世界。以光明为佛事。普照今日也恁么去也。还会么。灯连凤翅当堂照。月印娥眉颐面看。
上堂云。习习春风丝丝春雨。一等沾濡十方周普。甘草得之甜。黄连得之苦。天意发丛林。檐声闹窗户。古德尝云。已不迷。等闲教坏人男女。大众已既不迷。为甚教坏人男女。还会么。出身犹可易。脱体道还难。参上堂举玄沙云。捞笼不肯住。呼唤不回头。古圣不安排。至今无处所。据普照门下只成得个担版汉。到这里。却须把得住唤得回。退位相承。借功相见。直得同声相应。雅合宫商。同道相忘。不分阶级。还会么。鹭鸶立雪非同色。明月芦花不似他。
上堂云。不堕虚凝体前运步。不迷照用。闹里分身。可谓。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还会么。机丝不挂梭头事。文彩纵横意自殊。
上堂云。浩然遍域内。无私如阳春。个是万法之生缘也。灵照妙环中。离染而清净。个是众生之歇地也。直须玉线贯金针之穴。金针引玉线之蹊。方能回互旁参。转身通气。还会么。宝印当风妙。重重锦缝开。
上堂云。法界无尘心月圆。本光还照未萌前。而今直下分明去。犹较南泉二十年为甚么如此。金屑虽贵。落眼成翳参。
上堂云。本明破暝。看毗卢顶后之光。寂照含虚。具舜若身中之眼。丝纶未降。尊贵难名。须凭通事舍人。展演邦家号令。传出九重之语。光生万里之春。理藉旁分事能圆应。直得尘尘见佛。刹刹闻经。便现宰官身。而为说法。要垂自家手接引于人。且道正恁么时。作么生说个旁分底道理。还会么。不见九峰道。敕遍天下。王不流行。
上堂云。心不能缘。口不能议。直须退步荷担。切忌。当头触讳。风月寒清古渡头。夜舡拨转琉璃地参。
上堂云。来雁迁莺尽作观音佛事。野花芳草全彰妙德家风。了得底人。直是骑声跨色。越见超闻。始与他合。且道。普贤行履。又作么生。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
上堂云。体弥虚而普应。用弥实以常如。所以古人道。青山白云父。白云青山儿。白云终日倚。青山总不知。大众既是终日倚。为什么却不知。还会么。野鸟自啼花自笑。不干岩下坐禅人。
大圣菩萨忌日。上堂拈香云。此一辨香。奉为大圣等慈普照明觉国师菩萨圆寂之辰。用报恩辉。庄严圣化。况菩萨盖载道同。三际亘一如之体。生灵化被。十方现应变之身。道运等慈。智能普照。圣力扶持于宗社。真心廓大于教门。誓与众生同圆种智。遂就座示众云。当生不生。借光现三十六应。当灭不灭。忘照摄千百亿身。只如绝去来无动静。正恁么时向甚么处。见大圣菩萨。良久云。当堂不正坐。那赴两头机。
大洪忌日。上堂僧问。如何是洪山的的意。师云。昔年记得。而今忘却。进云。可谓是金鸡朝抱卵。玉兔夜怀胎。师云。三级浪高鱼化龙。痴人犹戽夜塘水。师乃举。洞山问云岩。百年后忽有人。问邈得师真。向他道什么。云岩良久云。只这是。山伫思。岩云。价阇梨。承当此事也大难。他后须是子细。山便辞去。后云岩忌日。洞山挂真僧问。云岩道只这是。未审。还知有也无。山云。若不知有。争解恁么道。若知有争肯恁么道。师云。老婆心肠。盖是养儿之道。衲僧手段。还他夺父之机。知恩报恩。句中宛转。似肯不肯。量外提撕。个是洞山底。或有人问普照邈得师真。对他道什么。良久云。心不负人。面无惭色。
上堂云。照与照缘。混融不二。心与心法。[(汁-十)+曶]合无差。所以道。如珠发光。光还自照。还会么。百草头上闲和尚。买尽风流不著钱。
上堂云。云敛长空风日和。太平樵牧共高歌。衲僧饭饱无他事。密密机前弄玉梭。所以道。琉璃殿上。玉女抛梭。明月堂前。石人抚掌。作么生。行履得恁么相应去。暗里抽横骨。明中坐舌头参。
上堂云。水中盐味。色里胶青。体之有据。取之无形。用时密密。寂处惺惺。是诸佛之本觉。乃众生之妙灵。廓大千而为量。破微尘而出经。
浴佛上堂云。清净弥满。是法性水。真觉灵明。是法性身。同水是身。乃现灌沐边事。通身是水。方成离垢之缘。正恁么时如何辨白。良久云。如净琉璃中。内现真金像。
上堂云。玉机转侧。梭头丝路谁分。月户挨开。域内风光自异。金鸡唱晓。石女游春。翛然鸟道不逢人。廓尔大方还独步。还知不堕虚凝回途复妙么。满头白发离岩谷。半夜穿云入市[(缠-糸)+(郊-交)]。
举智首座立僧。上堂云。谁将活眼窥空劫。我道宗枝染浩春。头角峥嵘藏不得。青原门下有祥麟。
上堂僧问。古人道。先向那边担荷。却来这边揩磨。这边揩磨即不问。作么生是那边担荷底。师云。照尽体无依。通身不隔越。进云。恁么则就舡买得鱼偏美。踏雪沽来酒陪香。师云。到这里也无这个闲声色。师乃云。万仞崖前攃手。始见妙存。十字路口现身。方能圆应。转头异类。游步那边。活人路上死人行。死人口里活人舌。还会么。妙圆非隐照。大用不当机。
上堂举德上座在曹山。山问。菩萨在定。闻香象渡河。出甚么经。德云。涅槃经。山云。定前闻定后闻。德云。和尚流也。山云。道即太杀道。只道得八成。德云。和尚作么生。山云。滩下接取。师云。德上座真个识病。曹山善解下药。若恁么会去。许尔有安乐分。其或未然。不免作死马医去也。取涉乎功。闻得之的。香象渡河。大家体悉。
上堂云。寥寥无异辙。密密去玄功。月转芦花岸。水秋吞太空。还会么。欲识诞生王子父。鹤腾霄汉出银笼。上堂云。法法不隐藏。筑著文殊鼻孔。步步无处所。照彻普贤脚跟。只如毗卢遮那大人相。又作么生。良久云。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舡空载月明归。
上堂举。世尊问文殊。何不入门来。文殊云。我不见一法在门外。师云。文殊大士。被释迦老子一问。直得迷失四向。讨门户不著。却道我不见一法在门外。玄觉云。是门内语。门外语。诸人还会么。赏不给大平之士。祸不入慎家之门。
上堂云。百骸俱溃散。一物镇长灵。白云功尽青山秀。青山路转白云迎。不曾死不曾生。金绳拽转泥牛鼻。半夜驱来海上耕。
上堂举。石柱游方到洞山。山垂语云。有四种人。一人说过佛祖。一步行不得。一人行过佛祖。一句说不得。一人说得行得。一人说不得行不得。石柱出众云。一人说过佛祖。一步行不得者。只是无舌不许行。一人行过佛祖。一句说不得者。只是无足不许说。一人说得行得者。只是函盖相称。一人说不得行不得者。如断命求活。此是石女儿。被枷带锁。洞山云。阇梨分上作么生。柱云。该通分上。卓卓宁彰。山云。只如海上明公秀。又作么生。柱云。幻人相逢。抚掌呵呵。师云。一言尽十方。万卷该不得。一步周八纮。驷马追不及。直须无舌人解语。无足人能行始得。说不得行不得。直是无气息。有甚么用处。且道。幻人相逢。抚掌呵呵。又作么生。良久云。念念攀缘一切境。心心永断诸分别。
上堂云。一椎下出生诸佛。生即无生。微尘中转大法轮。转无所转。直得念念见物。无异相者即真。处处闻经。不落耳而方妙。虽然如是。光影门头了事底汉即得。只如宾主未分。影像未具时。如何履践。良久云。风云未犯晓。天水合同秋。
圣节上堂云。从来尊贵。借为诞生。一步密移。全身合体。据太平之本。持造化之元。等虚空同寿而长灵。与日脐明而无晦。圣踵一揆。神应万机。且道。个人行履作么生。玉扆垂衣自端拱。万方化洽入无为。
上堂云。寻常一言半句。有时解粘去缚。有侍攃沙攃土。衲僧分上。俱为剩法。只如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又作么生。良久云。野云收半夜。明月在中峰。
上堂云。性觉妙明本觉明妙。与太虚等量。与物情同道。应色应声。随听随眺。入三世而非去来。混万缘而无正倒。还会么。云日低时字雁横。夜蟾落处孤猿叫。
上堂举。李翱相公问药山。如何是道。山指天复指净瓶云。会么。相公云。不会。山云。云在青天水在瓶。师云。云在青天水在瓶。几人错认定盘星。药山八字轰开也。恰到而今话大行。
开炉上堂云。寒灰发焰旧家风。恰恰当人受用中。片雪飞来炉上尽。通身无像不同功。记得。雪峰云。三世诸佛。向火焰里转大法轮。玄沙云。火焰为三世佛说法。三世佛立地听。师云。向这里身心一如。身外无余。说底是听底。听底是说底。方知道。目前无阇梨。此间无老僧。其或未然。火炉头参取。
上堂举僧问清平。如何是大乘。平云井索。僧云。如何是小乘。平云钱贯。僧云。如何是有漏。平云单篱。僧云。如何是无漏。平云木杓。师云。贫便贫如范丹。拙便拙于盘特。要且不可移动。不可商量。无尔斗钉处。所以道差之毫厘。过犯山岳。且道毕竟作么生。不见道斗满秤槌住。
上堂云。佛病法病。佛药法药。本色衲僧。俱不染著。遇饭开口。要行移脚。自是现成。谁能造作。可谓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还会么。莫把是非来辨我。浮生穿凿不相干。
上堂云。万机休罢。千圣不携。父母非我亲。诸佛非我道。本色衲僧。到这里有一条活路。直是生灭不能移。差别不能转。背尘合觉。即物契神。诸佛众生。本来平等。大众既是平等。为甚诸佛为永德。众生为未然。且道。肴讹在甚么处。不许夜行。投明须到参。
冬节上堂僧问。一爻未动时如何。师云。干三连坤六段。进云。可谓是卷地朔风寒索索。满堂云衲冷湫湫。师云。正恁么时。尔道一阳生也未。进云。玉兔连云卧。金鸡对日啼。师云。春力不到处。枯树亦生花。师乃云。宗旨旁通要。力穷而转步。造化交泰政。阴极而阳生。春缘密布于寒林。暖信暗传于枯木。直得月生半夜。云起空山。正恁么时。梦中眼活。所以道。当明中有暗。勿以暗相遇。当暗中有明。勿以明相睹。明暗各相对。比如前后步。还委悉么。枯龟背上古爻象。艮位依俙变动文。
谢都监寺上堂云。衲僧祇么是家风。隐显磨砻入混融。师子返掷全归父。羚羊挂角不同功。所以道。动若行云。止犹谷神。即用而常寂。居晦而弥明。还会么。果满菩提圆。花开世界起。
上堂云。寒云密密。野雪漫漫。路绝千差。家迷一色。若未到这田地者。是须踏步向前。若堕此功勋者。要须转却了来相见。且作么生是相见底事。良久云。通身无辨处。当头不坐功。
上堂举舡子和尚嘱夹山。他后直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吾在药山三十年。只明此事。师云。藏身须要无踪迹。碧眼胡僧难辨白。没踪迹处莫藏身。门门廓达了诸尘。独来将谓无俦侣。闹里忽然逢故人。柳线含金犹畏冷。梅花破雪已成春。阿侬千眼通身是。善应无方处处真。且作么生是处处真底事。还会么。益州附子。怀州牛膝。
上堂云。一点环中照极微。智无功处却存知。缘思净尽无余事。半夜星河斗柄垂。若向这里著得个眼。即照破生死。所以古人道。妄息寂自生。寂生知自现。知生寂自灭。了了唯真见。且道见个甚么。如珠发光。光还自照。
岁旦上堂云。木鸡报晓。石女歌春。物物咸新。人人受岁。野老门下。却不受贺。既不受贺。只如尊宾父子。如何得血脉不断去。金针玉线。如何得相续去。还体悉得么。良久云。转盻雪消峰顶白。举头春入烧痕青。
再入院上堂云。脱去还如鸟出笼。水云将与旧来同。依俙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复云。来无所从。去无所至。恁么行履。十方著尔不得。三界转尔不得。毕竟落在甚么处。还相委悉么。窣堵波前古寺基。家风清澹还如故。
上堂举僧问忠国师。教中但见有情作佛。不见无情受记。且贤劫千佛。孰是无情佛耶。国师云。如皇太子未受位时。唯一身耳。受位之后。国土尽属于王。宁有国土别受位乎。今但有情受记作佛之时。十方国土悉是遮那佛身。那得更有无情受记耶。师云。刹中之佛。处处现身。佛中之刹。尘尘皆尔。还体悉得么。良久云。六国自清纷扰事。一人独檀太平基。
上堂举僧问护国。如何是本生父母。国云。头不白者是。僧云。未审。将何奉献。国云。殷勤无米饭。堂前不问亲。师云。室生虚白。眼照清光。犹未是衲僧安身立命处。且道。毕竟作么生。良久云。三更月落夜巢寒。琼林不宿千年鹤。
上堂云。虚中关捩。应处机锋。恰恰相投。绵绵不断。譬如圣王无为垂拱而治。贤臣出仕准政而行。心协二仪。德被万物。便能一统天下。独踞寰中。其如捍御边方。尽是臣分上事。诸人履道。还曾恁么相应么。良久云。妙印手持烟塞静。当阳那肯露纤机。
上堂云。廓尔虚通。洞然明白。灵光不暗。智照无私。干戈丛里。太平基。是自家古来田地。搕鲣推头清净土。即衲僧本分家风。还相委悉么。陋巷不骑命色马。回头却著破襕衫。
上堂云。不可以色见。不可以声求。风定花犹落。鸟啼山更幽。四衢明自晓。六户冷如秋。再坐不疑处。杯中弓影浮参。
上堂云。一雨一晴。底事分明。六尘昏扰。世界峥嵘。一心虚泊。万法齐平。出得气是尔鼻孔。覤得破是尔眼晴。还会么有缘不是余朋友。无用双眉却弟兄。
上堂举洞山与密师伯游山。见一白兔子走过。密云。俊哉恰似白衣拜相。山云。老老大大。作这个语话。密云。尔又作么生。山云。积代簪缨。暂时落薄。师云。即日责人。旧家富汉。兄弟相成。尊宾互换。突晓途中眼不开。夜明帘外机旋转。骑牛戴帽异中来。百炼真金色不变。
上堂云。孤光转夜。自然枯木也生花。垂手入[(缠-糸)+(郊-交)]。妙得荒田不拣草。可谓世界尔。众生尔。尘尘尔。刹刹尔。念念尔。于恁么时。更无异法。还会么。机丝不挂梭头事。文彩纵横意自殊。
上堂云。未痕青白。岂涉离微。坐断报化佛头。不见成住坏相。所以道全身放下。始解承当。作么生是承当底事。良久云。十洲春尽花雕残。珊瑚树林日杲杲。
上堂云。心月孤圆。义天洞晓。照中之虚。虚中之照。不萌枝上鸟初惺。无影树头春不老。垢衣权挂类中来。出门信手拈来草。
上堂举棱严会上十六开士。因僧浴时。随例入室。忽悟水因。既不洗尘。亦不洗体。中间安然。得无所离。于是妙触宣明。成佛子住。师云。心不见心。机前具眼。水不洗水。直下通身。所以道。性水真空。性空真水。清净本然。周遍法界。只如妙触宣明处。作么生体悉。莫听别人浇恶水。要须冷暖自家知。
举宗首座立僧。上堂云。栴檀林里。秀出一枝。薝卜堂中。与分半座。直得木人招手。石女点头。度关玉线两岐分。细看头尾。合缝金针双锁密。不露锋铓。正恁么时。且道。甚人辨得。良久云。还会么。可中会有儿孙。自解传持家法。
开启乾龙圣节。上堂云。豁尔转身。全体绍父王之业。端然垂拱。应机付臣子之功。可谓道契环中。恩流域内。自然无为之化。不令而行。诸人还会么。圣人体合乾坤道。国泰民安正是时。
上堂云。掣鼓夺旗。往往光影里走作。停机息杼。往往死水里浸却。衲僧家稳下脚。没窠臼莫栖泊。月树不啼猿。云巢无宿鹤。玄微及尽类难齐。千手大悲难摸索。

四洲大圣普照禅寺语录(终)

舒州太平兴国禅院语录

侍者 宗法 编

师于靖康二年四月二十三日入院。上堂僧问。如何是宾中宾。师云。路贫愁杀人。进云。如何是宾中主。师云。相逢无对伍。进云。如何是主中宾。师云。骑马出金门。进云。如何是主中主。按剑当风。谁敢触忤。进云。向上还有事也无。师云有。进云。如何是向上事。师云。衲被蒙头万事休。师乃云。好诸禅德。风月满头。游践真明之境。云山有目。坐观清白之家。亘古常如。通今不变。转身行鸟道。戴角混时流。便能兴盛邦家。始解光扬佛事。且道作么生行履。得恁么相应去。良久云。金锄不动土。灵苗在处生。久立众慈伏惟珍重。
上堂云。道圆无缺。智应不亏。光通浩劫之初。影落诸缘之上。所以道。尘尘尔。刹刹尔。念念尔。法法尔。未尝有一丝毫缺少。诸人还会么。个中若了全无事。体用何妨分不分。
上堂云。化外路穷。石人斫额。劫前风转。玉女摇头。个中消息难通。直下锋铓不露。所以道。动即影现。觉即尘生。正恁么时。作么生通个消息。良久云。夜来木马潭中过。惊起泥牛翻海潮。
上堂举僧问鲁祖。如何是不言言。祖云。尔口在甚么处。僧云。某甲无口。祖云。寻常将甚么吃饭。僧无语。祖便打。师云。步平履稳底。险绝处疑著。行玄体妙底。平地上吃交。鲁祖寻常只解把定。及乎此时。却干得转。病深用药。药过用医。方有活得人手段。还会么。莫谓龙门三级浪。而今无限陆沉人。
上堂云。穷万化之渊源。得一真之住处。体空而了了。不涉根门。照尽而绵绵。全超尘想。直得光境俱断。心法两忘。卓尔独存。廊然圆湛。生灭去来。不我迁变。便能应缘无碍。静照亡功。所以僧问投子。如何是和尚安乐处。子云。丫角女子白头丝。师云。诸禅德。当明有暗。当暗有明。闹浩浩中静悄悄。静悄悄中明历历。还委悉么。良久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上堂举百丈问沩山。并却咽喉唇吻。道将一句来。山云。却请和尚道。师云。大雄父子许雍容。消息传通到劫空。寒卧老蟾呼不觉。扶疏丹桂月朦胧。
上堂举夹山在沩山。作典坐。一日沩问。今日吃甚么菜。夹云。二年同一春。沩云。好好修事著。夹云。龙宿凤巢。师云。尊宾互换。枝叶敷荣。青白未痕。晦明[(汁-十)+曶]合。诸人还辨得么。良久云。偏正不曾离本位。无生那涉语因缘。
上堂云。心无所寄。形无所倚。足无所履。言无所谓。不可见而名摸。不可得而摩揣。森罗等其用。太虚同其体。至游也类中之仙。善应也尘中之异。所以祖师道。真性心地藏。无头亦无尾。应缘而化物。方便呼为智。且作么生是应缘化物底方便智。还会么。莫怪坐来频劝酒。自从别后见君稀。
上堂僧问。如何是向去底人。师云。白云投壑尽。青嶂倚空高。进云。如何是却来底人。师云。满头白发离岩谷。半底穿云入市[(缠-糸)+(郊-交)]。进云。如何是不来不去底人。师云。石女唤回三界梦。木人坐断六门机。师乃云。句里明宗则易。宗中辨的则难。良久云。还会么。冻鸡未报家林晓。隐隐行人过雪山。
上堂云。云从龙风从虎。雪峰辊毬禾山打鼓。到这里意不立玄。机不停午。恰恰相当用不穷。道吾覤破乐神舞。
师受江州圆通崇胜院请。上堂拈柱杖示众云。好诸禅德。衲僧家柱杖子。静也在人人之后。动也在人人之前。都缘不涉两头。所以能应诸变。诸仁者且道。应诸变时。作何面目。还会么。虎踞龙盘势未休。云影山形冷相向。陈谢罢复举。夹山示众云。老僧于古路头。置个选场。若是孤进者即放过。若是其中人即别有一路。阇梨目前无法。意在目前。他不是目前法。非耳目之所到。师云。夹山可谓。买贱卖贵。变生造熟。只在面前。还会么。水向竹边流出绿。风从花里过来香。
辞众上堂云。来也恁么来。去也恁么去。白云送我出山。明月随人过渡。其间针线细微。不是寻常莽卤。可谓行人到家。少子就父。偏圆混处。须知不带诸缘。岐路转时。会要密移一步。明明了了。是归家底人。青青照照。是到家底处。诸人只如人到家。子就父底时节。合作么生话会。良久云。庐山相讨。

舒州太平兴国禅院语录(终)

江州庐山圆通崇胜禅院语录

侍者 宗荣 编

师于建炎元年十月十八日。就东林禅寺开堂。知府寺丞。度疏与师。师接得呈示大众云。须知即一微尘。普容无外。方信大千经卷。出自其中。分明字义炳然。切忌见闻迷却。诸人若端的恁么去。不在叨叨。其或未然。更烦重举宣疏罢。师升座拈香云。此一瓣香。恭为祝延。
今上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伏愿。圣心合道。得阴阳造化之元。睿算无强。等盖载成平之久。次拈香云。此一瓣香。奉为执政大臣两制侍从知府寺丞通判大夫。洎阖府文武采僚。庄严禄算。伏愿。智照象先。体同道久。奉。
一人而尽节。育万物以如春。致宗庙之内安。为法门之外护。又拈香云。此一瓣香。供养随州大洪山第四代淳和尚。用酬法乳之恩。遂就坐。东林长老白推云。法筵龙象众。当观第一义。师云。只如第一义谛。又作么生观。密密绵绵。佛祖在其间。不容著眼。明明了了。师资于当处。相与传心。不可思议。难为话会。众中莫有向兴化门头敲唱底么。僧问。昔日波罗奈国。转大法轮。甘露洒而群生普润。今日大守请师。未审。有何祥瑞。师云。朔风吹雨成雪。天意催梅作花。进云。一雨周沙界。群生永夜苏。师云。在尔分上。还有津润也无。进云。雨中看皓月。火里汲清泉。师云。又向甚处去也。进云。圆通佛祖上头机。玉马垂绦日下嘶。师云。后五日与尔相见。僧问。南泉有书。与茱萸云。理随事变。宽廓非外。事得理容。寂寥非内。未审。意旨如何。师云。水向竹边流出绿。风从花里过来香。进云。作家炉[革+(备-人)]本分钳锤。师云。赞叹也赞叹不及。师乃云。从上诸祖。以心印心。殊无外得底一毫许法。直须照彻根源穷极渊底。得坐也。水连天岸。[(汁-十)+曶]合秋容。旁分也。月度星河。增明夜魄。直是混不得。类难齐。绝功勋无辨处。居寿域于万化之后。灵然无根。体生缘于一念之前。妙存有地。到这里。可谓从佛口生。从法化生。得佛法分。便乃法随法行。法幢随处建立。即一如于万变之上。住三昧于诸尘之中。所以道。若般若波罗蜜多清净。若一切智智清净。无二无二分无别无断故。诸禅德。还体悉得么。良久云。机丝不挂梭头事。文彩纵横意自殊(谢词不录)复举。睦州和尚开堂。升坐便问。院主在么。僧正云在。又问。首座在么。僧正云在。又问。维那在么。僧正云在。州云。三段不同。收归上科。余义文长。付在来日。便下座。师云。睦州和尚。十字打开。两手分付。若也踏步向前。便被当面讳却。睦州开堂圆通。为尔诸人点捡了也。圆通开堂。诸人且道。毕竟作么生。相逢会有智音知。何必清风动天地。东林长老白椎云。谛观法王王王王法如是。师便下座。
师入院上堂云。去时踏雪似来时。来去途中一色迷。妙得转身宾是主。宗家正令付全提。诸禅德。三年前客居此间。甚荷山门延遇。今日复来应缘扫洒。全仗大众道力芘茠。与日排遣也。诸仁者。去时不出户。来时不入门。清臞山有骨。闲澹云无根。归家奉祖祢。了事还儿孙。云水通方士。相期报佛恩。只如大觉世尊等虚空遍法界底恩。作么生报。还委悉么。无须锁子藏头弄。折脚铛儿出手扶。
冬节上堂云。律枢机转。卦象爻分。阴中之阳。虽生而未兆。寂中之用。虽照而弥虚。到这里。须是总生杀之权衡。当动静之会要。诸人还体悉得么。良久云。夜明帘外主。不落偏正方。
上堂云。月低天晓。雪积山寒。风树萧萧。野云冉冉。广长舌相。无尔藏缩处。净妙法身。无尔盖覆处。到这里如何。得端的相应去。还会么。蓑衣箬笠卖黄金。几处相逢不解唤。
因雪上堂云。好诸禅德。同云显瑞。大地呈辉。只个清白家风。得似枯寒时节。十分莹彻。谁知踏雪人迷。一色齐平。切忌守株自困。到这里如何履践。得超脱去。良久云。还会么。功尽亡依者。转身觉路玄参。
上堂云。内若不动外必不乱。个是丛林知有汉。而今识得不为冤。自家兵马何须战。心因不生境缘断体若虚空勿崖岸。霜天皎月上中峰。一段光明洗痴暗。上堂云。衲僧须沥髑髅干。透出威音世外看。岁月不能迁变处。个人肯共尔同盘参。
岁旦上堂云。千峰寒色。也知冰雪迷家。触处欢声。已贺春风入律。其来无像。所惠非轻。须明至化无为。始信大功不宰。所以道。圣人空洞其怀。万物无非我造。且作么生体悉得相应去。还会么。可爱寒梅清照雪。未嫌阳鸟巧歌春。
上堂云。好诸禅拢。雪满前岐。著脚玻璃地上。春生归路。藏身翡翠屏中。功勋未动已前。境迷一色。家法相承之处。道绝诸邻。诸人还会么。谋臣猛将今何在。万里清风只自知。
师在东林上堂云。好诸禅德。锁断众流。雪云同色。放行一线。尘刹空身。借位明功。不碍随方作主。回涂复妙。何妨触处为家。头头和合因缘。恰恰现成公案。所以古人道。周遍十方心。不在一切处。诸人还委悉么。良久云。幽洞不拘关锁意。纵横那涉两头人。
上堂云。生生死死。轮回之迹无穷。寂寂惺惺。真照之机不昧。云倚山而是父。个中功就于功。月在水而为家。直下住无所住。离见闻觉知有智。非分别心。离地水火风有身。非和合相。所以道。四大性自复。如子得其母。诸禅德作么生。行履得恁么相应去。还会么。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
宝峰师叔迁化。上堂云。五九四十五。春风吹断前山雨。行云归去复何心。转背飘然无觅处。无觅处知不知。坐断十方还是谁。东弗于代郁单越。西瞿耶尼阎浮提。
上堂云。影转体前。白云就青山之父。光分顶后。温风成枯木之春。直得八面玲珑。十方通畅。麃机宜而了了。顺变化以绵绵。所以古人道。一句子。当明不当照。一句子。当照不当明。一句子。当明当照。一句子。不当明不当照。诸禅德作么生。体悉得圆满去。良久云。坐却舌头参活意。扭回鼻孔辨生缘参。
上堂云。风不鸣条。雨不破块。也知春水如蓝。羸得春山若黛。物芸芸兮。谁生谁荣。道绵绵兮。自买自卖。一真圆妙。而法法含容。万像齐观而心心绝待。衲僧家放大光明。得大自在。劫成也。由我相随而成。劫坏也。由我相随而坏。坐断乾坤而称尊。斡旋阴阳而作宰。诸禅德旦道。修何功德。住何三味。尔才踏步向前。敢道非公境界。
上堂云。声色见闻闹浩浩。恰似儿时斗百草。两家拈出一般般。相对无言点头笑。好笑好笑。人人尽道。香严击竹响而明心。灵云见桃花而悟道。还端的也无。当时到即不点。而今点即不到。
开启乾龙节。上堂云。好诸禅德。锦云迎日。玉殿传春。祥光现尊贵之家。瑞应兆诞生之事。万乘七宝。亲曾父子相承。九重一人。还与弟兄和合。诸人还委悉么。良久云。洪荡温风布炎德。熙和韶日洗寒姿。
天池长老至上堂云。虚心能作。白云起石柱源头。有应不乖。明月印天池水面。因缘事偶。感应道交。有时孤峰顶上盘结草庵。呵佛骂祖去。有时下妙高顶来。别峰相见去。诸人还体悉得么。不居正位要旁来。只个真金经百炼。
四月八日上堂云。碧琉璃色水澄清。紫磨金光身莹明。洗净方知不受垢。释迦老子此时生。若也恁么行履。过去未来现在诸佛。是恁么时生。恁么时沐浴。其或未然。蹉过了也。非唯二千八十年。何翅三生六十劫。
乾龙节上堂云。尊贵位中尊贵身。绵绵不断转金轮。刹尘寿量无穷已。个是乾坤旧主人。
开启天申节上堂云。体与乾坤同寿。则无变无沦。用与日月并辉。则无晦无缺。据尊贵位。坐断十方。借诞生缘。恩均万汇。诸人还知个人作用处么。良久云。金轮统摄四天下。万像圆收一印中。
上堂云。五月半农忙乱。插田心是秋成饭。却道禾熟不临场。只么任从风雨烂。禅和子。一身了一身两眼对两眼。个中丝发初无间。老狐涎尽复何疑。再坐盘中弓落盏。
天申节上堂云。瑞笼云锦。须知圣主之诞生。宝付金轮。还绍父王之至位。其尊贵也。肯堕二三。其寿量也。数逾万亿。乾坤合德。日月同光。摄十方刹土为一家。视四海众生如赤子。便乃卷舒无碍。纵夺自由。顺大道而无为。应群机而不忒。诸人还委悉么。三代而来遵圣化。八弦此去沐淳仁。
师于六月初三日退院。辞众上堂云。衲僧去就水云姿。偶堕夤缘出应时。今日又归林壑去。得便宜了得便宜。诸禅德。且作么生是得便宜处。良久云。此去常专自己事。者回不为别人忧。

江州圆通语录(终)

江州能仁禅寺语录

侍者 法澄 编

师于建炎二年六月十三日入院。上堂云。一尘起大地收。一花开天下春。衲僧变态。须是恁么始得。便乃一切时一切处。任运自在。应用无方。诸人还委悉么。风行草偃。水到渠成。
上堂云。好诸禅德。念尽智明。玉壶引步。神虚鉴远。宝镜含辉。应万化而无当。不堕诸数。湛一真而独照。不外余尘。且作么生。行履得恁么相应去。良久云。翡翠踏翻荷叶雨。鹭鸶冲破竹林烟。
上堂举僧问洞山。四山相逼时如何。山云。老僧日前。也曾向人家屋檐下过来。僧云。回顾。不回顾。山云。不回顾。僧云。未审。教渠向甚么处去。山云。粟畬里去。其僧珍重便迁化。山以柱杖点云。阇梨只解恁么去。不解恁么来。师云。只解恁么去。沙禽夜宿沧洲树。不解恁么来。石笋穿开古路苔。诸人还体悉得么。莫道鲲鲸无羽翼。今日亲从鸟道回。
上堂云。淅淅西风敛气浮。远天野水一般秋。衲僧歇到兹时节。坐照寒光湛不流。诸禅德祖师道。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且作么生是转处。还会么。解报山家六户晓。须知云树一声鸡。
真州天宁琳长老。下法嗣书。师上堂云。五叶一花。不是寻常春力。十方一色。何曾特地庄严。琉璃地上转机。明月堂前移步。正恁么时。子有就父之功。资有合师之道。诸人还体悉得么。良久云。玉笼放出千年鹤。妙辨初移一步时。
荐道士请。上堂云。恍恍惚惚其中有物。杳杳冥冥其中有精。其中之精则无像。其中之物则无名。应繁兴而常寂。照空劫而独灵。悟之者刹刹见佛。证之者尘尘出经。门户开辟。也分而为三教。身心狭小。也局而为二乘。真境无涯兮妙观玄览。大方无外兮独立周行。诸人还会么。良久云。虚若谷神元不死。道先象帝自长生。
上堂举。定上座参临际问。如何是佛法的的大意。际下禅床。与一掌便托开。定伫思。傍僧云。定上座。何不礼拜。定方礼拜豁然大悟。师云。黄檗传来。临际用底。定上座触著关捩。廓然一念忘缘。泊尔十方无寄。现前不用安排。直下何劳拟议。不风流处也风流。有意气时添意气。
上堂举洞山云。初秋夏末。或东或西。直须向万里无寸草处去。良久云。只如万里无寸草处。又作么生去。后僧举问石霜。霜云。出门便是草。明安云。直是不出门。亦是草漫漫地。师云。出门是草。涉芊芊莽莽之闲。叶落知秋。堕黯黯青青之处。到者里。须体取机虽转纽。印未成文处始得。还端的么。良久云。水明老蚌怀胎后。云重苍龙退骨时。

江州能仁禅寺语录终

真州长芦崇福禅院语录

侍者 宗信 编

师于建炎二年九月十五日入院。上堂云。恁么时恁么处恁么去。恁么时恁么处恁么来。其来也。内绍到家。其去也傍分借路。明月练铺江面。芦花雪照门头。分明只是个人。宛转归来旧处。诸禅德。本色汉到者田地。更须知有功勋及尽。十成时脱去浑身。祖祢相承。一色后荷担底事。诸人还相委悉么。良久云。机转玉轮乾坤静。妙[口+十]宝印正当风。
师于当月二十九日。就本州天宁寺开堂。发运阁学。度疏与师。师接得良久云。善财弥勒。相逢有弹指之缘。居士文殊。酬对到忘言之处。妙在个中投契。还他方外知音。也应今正是时。会与重宣此义。宣疏罢。知府学士。度疏与师。师接得复云。随呼而应。虚谷有无尽之音。对像而形。圆鉴有不私之照。心心相印。法法现成。其或未然。更烦重举。宣疏罢。师升座拈香云。此一瓣香。恭为。今上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伏愿。天地容于圣心。日月助于炎德。皇基绵远。不可穷其方隅。寿岳穹崇。不可穷其数量。体苍苍之至化。施物物于淳仁。次拈香云。此一瓣香。奉为执政大臣。两制侍从发运阁学。知府学士通判寺丞阖府文武采寮。并愿奉国惟忠。赞一人之大业。潜心游道。体万汇之元功。福慧光严。寿龄绵久。以父母恩。而及百姓。以佛祖嘱。而护丛林。又拈香云。此一瓣香。是祖祢传宗之信。乃衲僧取则之时。几回举似与人。真个不忘得处。供养随州大洪山第四代淳和尚。用酬法乳之恩。遂就坐。天宁长老白椎云。法筵龙象众。当观第一义。师云。若论第一义谛。又作么生观。诸圣宗仰而为师。衲僧心传而为祖。居混茫之化表。出离微之道前。无象无名。难思难议。到者里。须知有建化门头敲唱底时节。众中莫有了事底衲僧么。出来相见。时有僧问。适来发运疏中道。钳锤在手。要须法雨滂霈。正恁么时。愿见作家手段。师云。半夜乌儿头戴雪。天明哑子抱头归。进云。宝印当风妙。重重锦缝开去也。师云。天共白云晓。水和明月流。进云。幸逢席上台星鉴。好运灵光第一机。师云。尔只今问第几机。进云。霜林玉凤生雏。月户金鸡唱晓。师云。直须恁么。僧问。昔日兴化道。我逢人即不出。出即不为人。三圣云。我逢人即出。出即便为人。未审。二尊宿。还有相违处也无。师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进云。如是。则春兰秋菊。各自馨香。师云。又恁么去也。进云。敢问。和尚为复是为人出。不为人出。师云。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进云。争奈空生不解。岩中坐。惹得天花动地来。师云。今日遭人点捡。进云。还许学人下个注脚也无。师云许。进云。截断脚下五色线。拈却长芦下马台。师云。无尔下足处。师乃云。释迦出世。以众生妄想迷封。而说种种法。达磨西来。以底事现成圆满。而传密密心。说种种法也。以楔出楔。传密密心也。以符合符。诸仁者。一段光明。烂烂月含霜夜。一壶爽气。沉沉水与天秋。空而不空。廓然自照。有而不有。湛兮若存。法身圆极。而无去来。物物难逃其外。佛眼洞鉴而一同异。尘尘但入其中。所以古人道。森罗及万象。一法之所印。若恁么会得。方知道。一切处是尔自已。一切处是尔光明。一切处是尔坐道场。一切处是尔作佛事。虽然如是。且道。光影俱忘。又作么生体悉。良久云。玉马雪行归半夜。羚羊挂角月沈西。陈谢罢复举。保寿开堂三圣推出一僧。保寿便打。三圣云。恁么为人。瞎却镇州一城人眼去在。保寿便下座。师云。禅客相逢。自有琢磨之妙。作家做处。元无刀斧之痕。且道。正恁么时作么生。还会么。影草事羸本色汉。截流机对当行家。天宁长老白椎云。谛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师便下座。
上堂云。六户不掩。从教万法通同。四衢无踪。只么一尘不受。所以道眼见色与盲等。耳闻声与响等。便能声色里睡眠。声色里坐卧。还体悉得么。周遍十方心。不在一切处。
上当举僧问洞山。亡僧迁化向甚么处去。山云。火后一茎茆。师云。虚而灵空而妙。光明一点。乃生佛之枢机。廓彻十方。是圣凡之窟宅。还会么。良久云。堪嗟去日颜如玉。却叹回时鬓似霜。
上堂云。日照昼月照夜。天清而高地厚而下。不我处者大功。不可逃者至化。举起镇州罗卜。酬却庐陵米价。阿噜勒继萨婆诃。佳作人可知礼也。
上堂云。独立不改。周行不殆。莫嫌满眼诸尘。须信唯心三界。列千峰而向岳。会百川而到海。诸禅德。恁么会得也。卷帘除却障。恁么不会也。闭户生得碍。会与不会商量。漆桶依前不快。
上堂云。环中隐照。蛰龙吟枯木之云。量外真明。老兔弄夜轮之魄。机前梭路。石女能分。肘后印章。木人得用。直得一印印遍虚空。法界更无遗余。诸人还体悉得么。六门通晓意。大地绝纤尘。
上堂云。只个是家风。明明入混融。江光芦映月。夜色水吞空。攃手悬崖下。分身万像中。回涂登鸟道。恰恰是神通。
庄上回上堂云。南亩黄云禾弄穟。中洲白雪苇成花。归舟恰向其闲过。一桌清风夜到家。诸禅德。长芦寻常不与诸人世谛流布。真个其中行履来。且道。诸人行履又作么生。良久云。谁敢压良为贱。
天宁节上堂云。乾坤同寿。无以穷其岁年。物我同心。无以分其中外。以法为界。则无方维。以智为身。则无向背。诸禅德。且道。个人作么生行履。还会么。国付一人敷舜化。恩临四海戴尧仁。
上堂云。空劫有真宗。声前问已躬。赤穷新活计。清白旧家风。的的三乘外。寥寥一印中。却来行异类。万派自朝东。
上堂云。道绵绵兮用也不勤。道绵绵兮寂也不灭。二乘困堕于空无。众生执迷于分别。菩萨区区于进修。诸佛唠唠于演说。诸禅德。一句子妙出三乘。一念闲功超万劫。水月茫茫兮舟桌闲。雪云冉冉兮路岐绝。明明灵灵兮唯已自知。大辩若讷兮大巧若拙。
上堂云。恰恰无绫缝。明明不覆藏。鹫岭岂传迦叶。少林那付神光。现成处处合头句。具足人人知见香。虚空说法森罗听。不挂唇皮解举扬。诸禅德。十二时中。直是满眼满耳了也。还体悉得么。良久云。傍观者哂。当局者迷。
资福和尚到上堂云。玉线金针相续难。劫壶空处妙。投关。香林烟暖风排雪。月窟冰寒影转山。里许借功方得活。那时退位不知闲。宗家密密绵绵事。布施多人莫要悭。
上堂举僧问古德。曹溪路上。还有俗谈也无。德云。六祖是卢行者。师云。好诸禅德。直下无窠窟。不用求奇特。皓玉本无瑕。雕文丧君德。
上堂云。本来田地无涯岸。极目寒光成一片。消息平沈佛也迷。机轮转侧谁能辨。看看。雪山山下拥蓑人。白牛一掣芒绳断参。
上堂云。灵苗发种觉树敷春。冷湫湫处却要温和。干爆爆时还须津润。若能如是。便乃能方能圆。能曲能直。正恁么时。如何体悉。还会么。志公不是闲和尚。剪刀常在卧床头。
岁旦上堂僧问。旧年已去。新岁到来。不审。无位真人。今日寿年多少。师云。也须头上添一岁。进云。恁么则应时纳祐去也。师云。尔分上作么生。进云。直得风行草偃。水到渠成。师云。百岁老人分夜灯。师乃云。淑气成春。韶声入律。堂堂做处。须知户挂凋林。密密来时。自是花开枯木金鸡报晓。玉女登机。一段风光。大家时节。只如时节若至其理自彰。又作么生体得。借婆裙子拜婆年。买尽风光不著钱。劈面来时莫回避。个人里许有生缘参。
上堂云。一言道断不鼓唇皮。一担担起不费气力。直得口挂壁上也。妙照那人。意在目前也。圆成众事。便能默时说说时默。用时闲闲时用。且道。正当用时如何。良久云。巨灵抬手无多子。分破华山千万重。
上堂举僧问九峰。如何是头。峰云。开眼不觉晓。僧云。如何是尾。峰云。不坐万年床。僧云。有头无尾时如何。峰云。终是不贵。僧云。有尾无头时如何。峰云。虽饱无力。僧云。直得头尾相称时如何。峰云。儿孙得力室内不知。师云。好诸禅德。云从龙风从虎。客到家水归海。头尾平正。内外通同。八方受敌铁牛机。半夜阵圆玄豹变。虽然如是。也只是儿孙得力处。只如室内不知。又作么生。良久云。户外有云从断径。座中无照胜然灯。
上堂云。刹刹尘尘是我。无处藏身。到到处处逢渠。个人具眼。百草头上。闹市门头。混不得不随流。类不齐绝渗漏。须知衲僧做处。大用现前。普化半颠半狂。金牛自歌自舞。诸人还会么。因风吹火。用力不多参。
上堂举。鲁祖凡见僧来便面壁。南泉云。我寻常向人道。空劫已前承当。佛未出世时体取。尚不得一个半个。似尔恁么驴年去。师云。鲁祖为众竭力。南泉家丑外扬。长芦恁么点捡。还更有人点捡长芦么。有点捡无点捡即且置。鲁祖为人处作么生。还会么。无底合盘盛不尽。穿心碗子钉将来。
上堂云。同中有异。功亡就位。异中有同。在位借功。一步密移玄路转。全身放下劫壶空。隐隐密密。玲玲珑珑。记取深云须变豹。自然死水不藏龙。
上堂云。麟龙不为瑞。珠壁不为贵。衲僧眼豁开。彻见生死蒂。生死蒂。第一义。诸佛心。祖师鼻。少林传灯。灵山授记。随高随下。何此何彼。假诸因缘。神通游戏。有时五教三乘。有时三德六味。有时屋里主财。有时门头了事。处处清白家风。人人见成活计。正恁么时。且道。作么生是见成受用底。还体悉得么。良久云。风行草偃。水到渠成。
上堂云。一二三四五。禾山打鼓金牛舞。劈面来时著眼看。全身放下休回互。诸禅德。只如不回互时作么生。良久云。千钧才一挽。自有发机人。
上堂僧问记得。僧问巴陵。如何是提婆宗。陵云。银碗里盛雪。未审。此意如何。师云。犹堕一色在。进云。恁么则满舡空载月。渔父宿芦花。师云。转却后作么生。进云。龙得水时添意气。虎逢山处长威狞。师云。且喜勿交涉。进云。却请和尚道。师云。欲识诞生王子父。鹤腾霄汉出银笼。师乃云。活计如今付旧人。版头疏久又还亲。星河月与长江混。渺渺清光一色匀。底时节落功勋。卧稳须知却转身。转得了来相识么。寒穷面嘴黑皴皴。
上堂云。今日是释迦老子降生之辰。长芦不解说禅。与诸人画个样子。只如在摩耶胎时作么生。以拂子画⊙。只如以清净水浴金色身时。又作么生。师画(水)。只如周行七步。目顾四方。指天指地。成道说法。神通变化。智慧辩才。四十九年。三百余会。说青道黄。指东画西。入般涅槃。又作么生。师画磤云。若是具眼衲僧。必也点头相许。其或未然。一一历过始得。
上堂云。六根返源。彻底灵明无颣。四大性复。通身清净无尘。直得绝因缘断相续。混古今泯同异。诸人还体悉得么。灵鸟不萌枝上梦。觉花无影树头春。
上堂云。透顶透底。彻根彻源底人。为甚么跨步时。失却路头。随高随下合方合圆底人。为甚么合眼时。失却处所。诸禅德。作么生履践。得通同一贯去。良久云。好手犹如火里莲。他家自有冲天意。
乾龙节上堂云。乾坤之主。海岳之尊。密密不间。绵绵长存。全提造化之柄。妙得生成之根。个人寿量也。龙施膏雨洗山骨。个人神明也。蟾把清霜摩月魂。当时舜日下临。蒙圣庇从佛学佛。今日尧眉上祝。是我众知恩报恩。
上堂云。好诸禅德。与乾坤同其覆载。与雨露同其沾濡。与草木同其生成。与水云同其去就。与鬼神同其凶吉。与时序同其阴阳。所以道。万物自有功。当言用极处。事存函盖合。理应箭锋柱。正恁么时作么生。得函盖箭锋去。还会么。遍界不曾藏。通身无影像。
上堂云。何须更举扬。全体露堂堂。湿暑时时雨。薰风阵阵香。秧针初透水痕浅。蒲力欲剪柳丝长。双六盘中休喝彩。分明触事恰相当。
结夏上堂云。一尘具无量刹土。一念超无量劫数。一身现无量众生。一体合无量诸佛。所以道。以大圆觉为我伽蓝。身心安居平等性智。恁么则不可以方所为限。不可以时分为拘。自他和合。则水乳相同。主伴交参。则镜像相照。只如禁足护生。又且如何话会。良久云。心心无异念。步步不迷方。
上堂举僧问鲁祖。如何是不言言。祖云。尔口在甚么处。僧云。某甲无口。祖云。寻常将甚么吃饭。僧无语。祖便打。师云。只解握死蛇颈。不能捋猛虎须。当时待他问尔口在甚么处便与一喝。拂袖便行。直饶鲁祖全机。往往做手脚不及。
上堂举百丈涅槃和尚问南泉。从上诸圣。还有不为人说底法么。泉云有。丈云。如何是不为人说底法。泉云。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丈云。说了也。泉云。某甲只恁么。和尚又如何。丈云。我不是善智识。争知有说不说。泉云。某甲不会。丈云。我太杀为尔说也。师云。好大众王老师葛藤。被涅槃和尚截断了也。涅槃和尚葛藤。且不得动著。非唯既往不咎。亦乃尽法无民。虽然如是。还点捡得出么。如今夺得连城璧。秦主相如尽丧身。
上堂举僧问智门。莲华未出水时如何。门云莲华。僧云。出水后如何。门云荷叶。师云。丛林多作出水未出水。莲华荷叶商量。我也知尔为蛇画足。更有底打传口令。有底杓卜听虚声。总未得剿绝。长芦为尔拈却了也。方知道智门是个无固必汉。长芦今日大似巩县茶瓶。
举首坐立僧上堂云。吾家种草古今难。针鼻才分度线端。混处相期君把手。到时不与汝同盘。却来大用纵横是。向去全功转侧看。底事要凭师印可。轮回生死不相干。
上堂举僧问云门。杀父杀母。佛前忏悔。杀佛杀祖。向甚么处忏悔。门云。露师云。好诸禅德。无棱缝绝廉纤。随心自在。当处解脱。还会么。有余一法著不得。无余一法也还祛。
上堂云。来无所从。去无所向。达一理之齐平。见诸法之空相。晓云散处日明。夜雨过时溪涨。照体独立兮常住一如。应真不借兮森罗万像。不须尔更作思惟。自有人普同供养。师高声唤云。大休大歇底禅和子。若不受食是尊贵堕。
上堂云。灭而不灭。与虚空合体而灵。生而不生。与森罗同用而妙。劫前无朕。身后有家。鹤梦巢寒。耿耿苍林之月。龙吟夜永。依依枯木之云。诸禅德。正恁么时。无生灭绝去来。妙有衲僧行履。还体得么。良久云。烟含碧苇沙头雪。风弄白苹江上秋。
上堂举舡子嘱夹山云。直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吾三十年在药山。只明此事。师云。好诸禅德。寒岩异草。坐著成功。明月白云。步时分影。正当恁么时。如何行履。良久云。幽洞不拘关锁意。纵横那涉两头人。
上堂云。好诸禅德。云无心而自闲。天无际而能宽。道无像而普应。神无虑而常安。随之也不见去迹。迎之也不见来端。一藏教只成赞叹。三世佛止可傍观。烛晓堂虚。织妇转机梭路细。水明夜静。渔老拥蓑舡月寒。诸禅德。还曾到个田地个时节么。其或未然。不要乱举。
上堂云。大众芝麻压得油。粳米炊得饭。还我丛林饱参汉。衲僧履道贵平怀。何必临机争转换。活计自然家风成现。顺水便风。归舟到岸。寒山拾得笑呵呵。此心分付知音辨。

真州长芦崇福禅院语录(终)

师小参示众云。兄弟机丝不挂。木人暗掷金梭。文彩未彰。石女先提玉印。妙明田地。岂涉春缘。虚莹亭堂。宁关晓意。正非孤立。风前月树猿啼。偏岂单行。烟外沧洲鹭宿。光里锋铓未兆。隐时头角峥嵘。[口+十]通兼带才疏。便见犯锋伤手。六门机息。是须宛转傍参。一色功圆。切忌当头印破。梦手推开月户。转身拨侧玉轮。方能出自胸襟。始免坐他床榻。泥牛运步。已萌建化之缘。木马嘶风。便是利生边事。如何履践得恁么相应去。良久云。还会么。钓丝午夜休拈弄。风拭湖光水月秋。
小参云。好兄弟。若论此事。千里同风。何彼我之相辽。岂形声而能间。岸云轻弄白。沙树绿含春。触处现本光。百川同一味。尽十方世界。而俱是我家。即万象森罗。而更无别法。通身不滞。攃手无依。转侧相逢。合谈何事。还相委悉么。良久云。入门白发笑添雪。上岸青鞋从涴泥(陈谢罢)复云。浪爪拏舟雪溅空。十年胸际著慈风。如今堂上时相见。分付饮茶谈笑中。记得保福问鹅湖雪峰先师道。望州亭与汝相见了也。乌石岭与汝相见了也。僧堂前与汝相见了也。僧堂前则且致。望州亭乌石岭。什么处相见。鹅湖骤步归方丈。保福便入僧堂。雪窦拈云。二老宿是即是。只知雪峰放行。且不见雪峰把定。只如觉上座。适来与长芦和尚。三门前问讯。方丈头人事合掌起居曲躬叉手。诸人恁么相见。也只是放行。且道。把定处作么生相见。还相委悉么。鹤鹭并头踏雪睡。月明惊起两迟疑。
小参云。好诸禅德。髑髅前有本来灵。照彻毗卢顶[宁+页]平。玉马过关方半夜。木鸡唤月恰三更。寥寥迹绝全功转。历历光生借位明。却著弊衣垂化手。合同舡子顺流行。兄弟此个田地。亘彻古今。是尔诸人分上本有底事。只为一念封迷。诸缘笼络所以不得自在去。劳他先觉建立化门。也只劝尔诸人。自休自歇去。歇即菩提。胜净明心。不从人得。便知道。夜明帘外。暗弄机梭。明月堂前。妙拈针线。长天似镜。功圆脱彼三缘。大地如云。过在坐他一色。那时拨转。触处峥嵘。根根尘尘。无非佛事。行行步步。皆是道场。恰恰现成。无一丝毫移易处。到者里。祖师无分外授手底法。诸佛无分外相传底心。元不盈余。何尝欠少。只如今左边立诸来檀越。右边立长芦衲僧。何必参寻。禅什么时不具。那用忏悔。罪什么处得来。自然即物契神。只么返常合道。莫道未来佛与尔受记。何烦过去佛为我证明。只尔个现在不可得心。便是常住无量寿佛。诸人若向者里。透顶透底彻本彻末。体悉得去。有什么事。其或未然。百鸟不来春又过。不知谁是到庵人(陈谢罢)举三祖问二祖云。某甲多诸罪障。乞师忏悔。二祖云。将罪来与汝忏。三祖云。觅罪性了不可得。二祖云。与女忏罪竟。三祖便礼拜。师云。三祖自倒自起。二祖相楼打楼。今晚海陵善友。问觉上座求忏悔。若也向者里。心迹俱泯。体上无疮。名相才兴。泥中洗土。且毕竟作么生。月冷空当午。松寒露满襟。
小参云。兄弟十方无壁落。从本来元没遮栏。四面亦无门。只者里便是人处。可谓通途息耗。[口+十]路当风。其或反侧迟回。便是撞头磕额。正恁么时作么生。良久云。玉马雪行归半夜。羚羊挂角月沈西(陈谢毕)复云。兄弟三世诸佛不知有。点即不到。白牯狸奴却知有。到即不点。何须驰骋神通。只恁荡除知见。云开也星象排珠。月上也江光铺练。懵懂还如痴兀人。他家自有通人辨。正恁么时。且道。作么生辨。但向道三年一闰。… Read the rest

雍正与禅宗

选自《禅宗宗派源流》第十三章 临济法门
主编:吴立民

八、雍正与禅宗

雍正皇帝胤祯(1678-1735)是清兵入关定鼎中原后的第三代皇帝。后世围绕其继位、暴死等事件传说甚多,多谬不实。其为政方略遭人物议处亦多,但他在位十三年(1722-1735),勤于政务,任用贤才,励精图治,在文治武功方面,都不愧一代英主之名。史称“康乾盛世“,实离不关雍正承前启后的功用。雍正还是一位很有学问的皇帝,曾从涟于著名学者阎若琚、张英、顾八代、徐元梦等人,不仅通晓《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而且诗词,善书画,有相当深厚的汉文化素养,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雍正喜读内典,深通佛理,尤其对中国佛教代表性宗派禅宗,更是深得法要,别有慧解。他曾师从高僧,直探心源,亦曾升堂说法,开导辟迷;并以帝王之尊,亲自编选《御选语录》,刊示天下。其禅论戛戛独造、在在中的,远非泛泛涉猎者所能企及。历代帝王中,信佛崇佛之“佛心天子“不在少数,但像雍正这样在佛理上卓然成家者实属罕见。

(一)开悟因缘

清朝皇室与佛教因缘颇深。清世祖顺治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与佛教禅宗结下了不解之缘。他曾召禅僧憨璞性聪,玉琳通琇、木陈道(一个文字头,一个心字)等到内宫探讨佛法,谈论禅理。他自称“痴道人“、凡请禅师说戒之类的御札,都自称“弟子某某“,与宗门耆旧相见,不令称臣致拜,从容咨访,握手温颜,情逾师友。

清圣祖康熙在位期间,曾多次巡游江南,几乎每次都参礼佛寺,延见禅僧,赐额题辞。《宗统编年》一书即受康熙之命而撰。康熙皇帝尤其尊奉藏传佛教,对达赖、班禅、章嘉等活佛多有敕封赏赐。二世章嘉阿旺洛桑却丹更是以国师之尊,出入皇宫,奔走边关,极得康熙宠幸。

章嘉活佛转世系统,是清代四大尖佛转世系统之一,一世章嘉扎巴俄色,青海红崖子沟张家村人,所以由他开始的转世活佛系统称张家活佛,康熙帝时,以“张家“二字不雅,改为章嘉。二世章嘉曾从五世达赖喇嘛学习。1693年被康熙帝封为呼图克图。康熙帝击败准噶尔部噶尔丹之后,在多伦召集蒙古各族王公会盟,建汇宗寺,封他为“灌顶普善广慈大国师“,主持汇宗寺,掌管内蒙古地区佛教事务。

因章嘉国师经常出入内廷,与诸王子关系亦密切,而与其最投缘的是四王子雍亲王,即后来的雍正皇帝。

据雍正自述,他少年时即喜读内典,年轻时曾雇人代替自己出家,同时与僧侣来往密切,在读书时,将自己喜欢的文章编辑成《悦心集》,里面所面所选多看透世事,任情放达的文章。如《醒世歌》曰:“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田也空,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但早期雍正“惟慕有为佛事,“而对无迹可求的禅宗,因无实际体证,故未能窥其端绪,且每每非之。在结识章嘉活佛后,雍正与其“时接茶话者十余载,得其善巧方便,因知究竟此如。“消除了对禅宗的偏见。因藩邸与柏林寺相距不远,雍正与柏林寺禅僧亦有接触。康熙十一年(1712)春,雍正到柏林寺,遇妙智禅师,相谈甚洽,遂产生随僧众坐禅的想法。

正月二十日,与数十僧一起打七,仅二枝香功夫。次日晚又随坐,至三枝香时,洞达本来。主持禅七的是当时名望很高的迦陵性音禅师。在打七之前,雍正与其问难甚久,但未能起一疑情,所以甚感失望。而此时迦陵性音踊跃赞叹,谓雍正已彻元微,笼统首肯。雍正自己当时自以为了歇,而数日后又觉不甚洒脱,又去叩问章嘉国师。章嘉回答:“若王所见,如针破纸窗,从隙窥天,虽云见天,然天体广大,针隙中之见,可谓偏见乎?佛法无边,当勉进步。““针隙窥天“是形象说法,实指初步破参,即参禅者初登解脱之门,悟此七尽之躯,四大和合而成,无有实我。

听了章嘉的开示,雍正复于是年二月十一日随众结七于集云堂。至十四日,正经行时,忽出一身透汗,命根立断,桶底脱落,自觉与佛祖众生同一鼻孔出气。乃复问证章嘉。章嘉云:“王今见处,虽进一步,譬犹出庭院中观天矣。然天体无尽,究未悉见,法体无量,当更加勇猛精进。““庭院观天“指涉过重关。重关又称前后际断,指悟得山河大地,十方虚空,无非空华幻影。

雍正亦曾垂询迦陵性音,并将章嘉的开示告之性音,岂料大禅师竟然不解其意,讪讪地说:“此不过喇嘛教回途工夫之论,更有何事?“雍正认为章嘉所说真实可信,而对性音之语不以为然。

雍正谛信章嘉之垂示,为直达究竟而精进提撕,至次年(康熙五十二年)正月二十一日,复堂中静坐,无意中踏末后一关,“达三身四智合一之理,物我一如本空之道“。境智融通,色空无碍,获大自在。雍正再去叩问章嘉,国师望见即曰:“王得大自在矣。“雍正心生大欢喜,庆快平生。在《历代禅师后集后序》中,雍正追述了自己的参究因缘,对已故世的章嘉深怀感念,“章嘉呼图克图国师喇嘛,实为朕证明恩师也。“

(二)圆明语录

雍正自称破尘居士、圆明居士,以示寄情尘外,不受俗累之志。《悦心集》有一篇《布袋和尚哈哈笑》,将世上的英雄圣人,甚至皇帝都讽刺一番。“我笑那天上的玉皇,地下的阎王,与那古往今来的万万岁,你戴着平天冠,衣着衮龙袍,这俗套儿生出什么好意思,你自去想一想,苦也么苦,痴也么痴,著什么来由,乾碌碌大家喧喧嚷嚷的无休息。“文中还有“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悚问沉浮事,问娱花柳朝“、“漆园非所慕,适志即消遥“等诗句,透露出雍亲王学佛后虚豁旷达的胸襟和气度。

康熙五十一年夏,雍亲王到热河避暑,白天闲来无事,乃将古德公案,一一研究。这时的雍亲王已是“透过重关“,习禅深有所得的居士了,在看过前人分案后,陡然自信起来。因为“今见昔人之语,与朕之所言,多不约而暗符,无心而自合。圆音如是,不禁哑然。“在窥知古人意旨之浅深、机用之妙密后,雍正随有拈提唱颂若干首。另有与诸禅侣及护卫待从之问答机缘,皆在茶饭后闲暇之时随感而发。这些禅话皆被侍从记录下来,编辑成帙,此即《圆明居士语录》。

雍正的禅学见地,皆从实际修证中来,所以雍正最鄙薄“口头禅“、“文字禅“,而重视真实见地,在《语录》中言及见道行道难易时,雍正云:“从来言,见道易,修道难;修道易,守道难;守道易,行道难。圆明不然此论。若见假道场,修假道难;修假道易,守假道难;守假道易,行假道难。若真实言,则行真道易,守真道难;守真道易,修真道难;修真道易,见真道难。但得真见,修守行皆易于为力。若见处不真,修守修,不但难之一字,亦断不能成也。所以云,参须真参,悟须实悟,但得本、何愁末?“

雍正所理解的真见是什么?实即空义。空包括境空、心空。雍正云:“学人初闻道,空境易,空心难。究竟则空心易,空境难。空境而不空心,到处为碍。空心而不空境,触途成滞。不见道心空及第?应知心外复有何物而可空?物外复有何心而可空?所以云,我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雍正又云:“天无心覆而普盖,地无心载而普擎,三光无心明而普照,圣人无心用而普应。圣凡之殊、丝毫之隔,只在有心、无心之别耳。“有真实见地者,应则天象地法三光,勿起分别心。如此则终日吃饭,不曾嚼着一粒米,终日著衣,不曾挂著一条丝。

雍正在《语录》中还就参禅的方式方法,根据自己的参悟经验,予以解说。如关于重关功夫,雍正指出,在初步破参后,虽说大事已明,但脚跟未稳,切忌得少为足,不肯精进。此时需要的是生疑。起疑情,总生大奋志,总有向上一路,而涉重关后,则要不疑而入真实。因此时已悟到万法本空,妄想执著全消,已露智慧德相,所以只管赤条条去即可。佛常将众生的无明妄想喻为迷头认影,而此时既已消除错认颠倒,识得本真,则头影之说可以不论矣。又如关于回途工夫,本来透重关后,已证得智慧德相,不必管回途不回途,但随遇而安,于一切处出入自在即得。如狮子之搏鹿,自在戏乐,透重关者亦得此三昧,回转往复,独步无畏。如果一年半载后仍觉不洒脱、不妥贴,就说明重关功夫未曾通彻。此时不妨重起妄情,再下一番功夫。古人云功不浪施,即便错用心,也只当写作几篇文字,辨理几件事件,无有大碍。关键是不可执著某一境界,因为著一境界,便是魔境,参禅最紧要的是目下功夫,至于更进一步处,待到功夫到时,自然了彻。这些言论,皆非亲历者不能言。

在《语录》付梓刊刻之际,他再次表白,非慕作家居士之虚名,亦不敢与古来大善知识比肩,惟念佛祖开此无上法门教化众生之恩,欲使人信知妙性不远,明觉非遥,祖印遥传实有据,而言思绝处非虚说也。

(三)宫廷法会

据说,雍正曾从章嘉活佛受“深广教法“作为祈愿即位执政的因缘,并曾赐给章嘉一副珍奇座具,后来果然如愿以尝,登上王位,从此对章嘉活佛更加崇拜信服,无论这是否属实,雍正结交僧侣,忘情禅悦,而不像其它王子那样攀缘结党投机钻营,却是他在康熙朝纷乱的皇储之争中脱颖而出的重要原因。雍正即位后,虽政务繁忙,仍留意佛法。大臣沈近思少年孤贫,曾在灵隐寺出家。雍正以佛理问之。沈对曰:“臣少年潦倒时,尝逃于此。幸得通籍,方留心世事以报国家。亦如皇上圣明天纵,早悟大乘,然万几为重,臣愿皇上为尧舜,不愿皇上为释迦。即有所说,安敢妄言,以分圣虑!”雍正本欲觅一知音道友,不意碰了软钉子。雍正还曾问大学士张廷玉:“廷臣中有通禅悦者否?“张廷玉以张照对。雍正即召来问:“视朕何人?“对曰:“是佛“,“汝自视何人?“对曰:“乾屎橛“。言下大契,张照比之沈近思,“道行“的确高多了。

据《诏录序稿》称:“逮次年(康熙五十二年)登清凉山回,宗门载籍,绝不流览。“又云,“登极以来,复十年于兹,除御园焚修文行禅师外,未见一僧,亦未曾齿及佛法一字。“雍正登极后,的确比较勤政,力图匡正康熙朝末年的颓靡之风,为此创设了军机处和密折制度。常常一天到晚接见军机大臣,批复密折,真可以说“朝乾夕惕“了,但如果说十年未曾言及佛法一字,则未免绝对了。雍正十一年春至夏,雍正在处理政务之暇,与内廷王公大臣多次探讨禅机、禅理。雍正共下一百则转语,让众人参对,此即《圆明百问》。交上“答卷“的共六人,即张廷玉、鄂尔泰、福彭、允禄、圆寿、允礼。

从《御选语录》所选张廷玉等所作诗文看,他们皆对禅对教有一定造诣,这也表现在他们各自的禅机奏对中,如雍正问:“历代佛祖中有一人超佛越祖,且道是那一人?“张廷玉答:“是佛“;鄂尔泰答:“无名氏,“福彭答:“土块“,允禄:“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道不远人。“雍正所问的那一人并非实指哪一位佛无情共有的佛性或法性。称其为法身佛,是为了与报身佛、化身佛相对应的形象化说法。法身虽超色体而又不离色体,所谓“恒沙诸佛同一性,物我原来无异同。“能于诸色体识得法身,方显出禅者的机锋。张廷玉答以“佛“,表明他识得佛与佛性一如,鄂尔泰如允禄、答以“无名氏“、“人“,表明他不仅识得佛与佛性一如,而且识得一切凡夫众生具足同一佛性。以上三人的回答都显示出各自的佛学及禅学修养,但三人所指示法身之所在,都不出有情有识的范围,总有执虚为实的倾向,未到悬崖撒手的境界。福彭答以“土块“则不同凡响,不仅佛视众生与法身不一不二,而且一切山河大地也无一不是法身!所谓盈天地间,惟一真佛,百千万亿泥佛、木佛总是一佛是也。福彭所作《真如铭》曰:“即心即物,即物即佛,心佛物合,何异何同?“表达了同样的旨趣。

经常与雍正帝探讨禅理者,除以上六大臣外,还有宝亲王长春居士(即后来的乾隆皇帝弘历),和亲王旭日居士弘画,以及左御史得无居士张照。在《御选语录》中,雍正对他们称许有加,谓古今禅侣,一生一世了无所得者大有人在,所谓谈空说妙者似粟如麻,而了悟自心者凤毛麟角,而今“王大臣于半载之间,略经朕之提示,遂得如许人一时大彻,岂非法会盛事?“雍正将这些内廷王大臣的禅诗、禅论合为一集,名《当今法会》,附于《御选语录》中。

(四)御选语录

禅宗本来标榜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但到后世,禅宗的著蜍并不比其它宗派为少。除一些专题著述如四祖《信心铭》、永明智觉《宗镜录》、永嘉玄觉《证道歌》等等之外,就是林林总总的灯录和语录。灯录主要记述嗣法传灯的禅师门的行履和事迹,如《景德传灯录》;语录则是禅师法语偈颂的汇集,语录既包括单个禅师的语录,如《坛经》、《临济义玄语录》、《赵州禅师语录》等。也包括众多禅师语录汇编,如《古尊宿语录》、《指月录》、《正法眼藏》、《禅宗正脉》、《教外别传》、《五灯会元》等。要编辑大型的禅宗语录,不仅需要有相当的禅学造诣,而且需要编家的识见和慧眼。惟有别具只眼,总能从万千公案中辨分珠玑,披沙淘金,将真正有价值的公案存留下来。故此,禅宗史上那些著名编家如妙喜(《正法眼藏》编者)、幻寄(《指月录》编者)待,同样受到后代的敬重。时代推移到清代,从宫廷中走出一大编家,欲以自己所编语录传之久远,以振禅宗于颓废,挽慧命于悬丝,这就是雍正皇帝和他的《御选语录》。

雍正皇帝对自己的禅学见地有着惊人的自信,从《御选语录》及其它文字资料看,除了他的证明师章嘉国师之外,和他同时代的禅师以及许多前代大禅师,似乎全不放在眼里。大有笑傲天下丛林,扫尽古今英雄的气概。雍正所居至高无上的地位,再加之他确曾于参学下过一番切实的工夫,使得他黜陡古今,无所忌讳。

当时,天下丛林最流行的语录就是《正法眼藏》和《指月录》。由于这两部语录的广泛流行,使最偏僻的山间小寺,也能见到释子研习拈唱古德公案。雍正在肯定这两部语录的优点的同时,又指出其所选非当,有严重纰瑕,这主要是因为编者见地未到,于古德语录,如对粉中之雪、煤中之墨,拣择不清。决定取舍,往往以语句是否尖断,机锋是否敏捷为标准,全不论其是否发明本心,有否真实见地。故而其所选就难免“掷黄金而取瓦砾,宝鱼目而弃摩尼。“雍正还分析了这些劣品公案得以流传的原因,在雍正看来,对这些不了言句,那些禅师并非不知其非常一义谛,只是为俗情所累,忘却续佛慧命的神圣职责。或以祖师所遗,视为家珍;或囿于门户之见,恐起争端,故明知其非,百般回避,其或附会拈提,曲作圣解,遮天下人眼目,如果不是生具慧命,见识独到,岂不为其所误。雍正自认非秉拂说法之人,自能超脱门户不见,以客观公允的立场,对古德公案或语录,加以抉择。

雍正编辑《御选语录》的时间,在雍正十一年(1733)春至夏。在编辑过程中,雍正见到了当时迦陵性音禅师所编《宗统一丝》,翻阅之下,龙颜大怒。在雍正看来,此书所选“纷纷杂出,撩乱错出,“全不见编家的识见与禅德的慧眼。他甚至骂性音“昏愦卑鄙“,丝毫不留情面。他举例说,涌泉欣、天衣怀和韶国师等所出言句,皆从本分心地流出,如摩尼宝珠,如赤刀大贝,但此书弃之不顾,相反对德山宣鉴的诃佛骂祖之句,和南泉普愿水牯牛公案,却一概采用,简直如“鸱鼠嗜粪“般丑恶不堪。更难让人容忍的是,性音将当时开堂说法的禅师的法语,不管是否有见地,人人各编一则。雍正认为,如此取媚同参、自抬身价之举,与世间浇薄士子,彼此标榜选刻文字,无异同一伎俩。

雍正以九五之尊,君临天下,以尧舜禹汤文武之道治天下,原本与方外之事无甚干系。但在雍正看来,自己既以特殊的因缘深入藏海,与本分处“少得相应“,则有责任为宗门整顿一番,以不负佛祖之深恩。

《御选语录》包括《正集》、《前集》和《后集》,最后还有《御选当今法会》,带有附录性质。

雍正在序言中提出了自己对禅师的选录原则,那就是不重虚名浪誉,惟看其是否达真实理地。如果其人有参实悟,则收录无遗;如其不然,则其人虽千百年来人人所共推崇,也置之不论,从《御选语录》的内容上,可明显看出与其它语录的不同,《正集》部分共收十五人,即僧肇、永嘉玄觉、寒山、拾得、沩山灵祐、仰山慧寂、赵州从谂、云门文偃、永明延寿、紫阳真人、雪窦重显、圆悟克勤,玉琳通琇、筇溪行森及雍正自己。

《正集》收录的第一人不是历代推崇的大禅师,而是僧肇,确实出人意表。僧肇(394-414),东晋僧人,鸠摩罗什弟子,曾参加鸠摩罗什译场,评定经论。并著《般若无知论》等,在鸠摩罗什门下,被称为“解空第一“。但一般认为中土禅行始于达摩,达摩之前,中土未闻教外别传之旨,故僧肇虽道行超绝,见地逸偷,亦难列祖席。而雍正阅《肇论》诸篇,赞叹不已,认为非深明宗旨,了彻本源者,不能到此境界,遂追封僧肇“大智圆正圣僧“之号,并将《肇论》、《宝藏论》选入《御选语录》。僧肇所著《般若无知论》、《涅槃无名论》等,句句深达佛心,言言备通众教,虽无宗乘之名,而有直控心源之宝,达摩未来之时,中土无禅宗之名,但却不能说无禅,僧肇诸论即是明证。后世禅师常举“达摩见梁武帝时无所从来,遇宋云时亦无所去,“以明禅之无时不在。雍正则直接把僧肇编入大禅师之列,这确实是超人的识见和胆略。

更引人注目的是,禅宗史上许多著名禅师未被选入《正集》,而道教史上的重要人物紫阳真人却赫然在列。紫阳真人(987-1082)即张伯端,又名用成,字平叔,号紫阳,北宋天台人。曾长期研习丹书,其所著《悟真篇》,与《道德经》、《阴符经》齐名。紫阳真人还同时结交禅僧,涉猎内典。其《读雪窦禅师〈祖英集〉》称当时禅宗云门宗巨擘雪窦重显(980-1052)为老师,赞曰:“吾师道高言顺畅。“似曾亲炙雪窦者。《悟真篇》外集为紫阳真人专论禅宗的诗文,称《禅宗诗偈》,被雍正选入《正集》。在雍正看来,紫阳真人是不世出的大禅师,虽以仙俊名世,但其言句真证了彻,直指妙圆,虽古今禅门大德,能如此深探究竟者亦不多见,从《禅宗诗偈》看,紫阳真人确有很高的禅学造诣,其高妙处在以道通禅。如以“道“释真如佛性,所谓“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以道家的自在消遥释禅悟解脱,所谓明心体道之士“物不能累其性,境不能乱其真““随机应物,和而不唱“;以体道证真释明心见性,所谓“欲体夫至道,莫若明乎本心。故心者道之体,道者心之用也。人能察心观性,则圆明之体自现,无为之用自成,不假施功,顿超彼岸。“所有这些,非真通道通禅者不能道出。紫阳真人也颇自信,《〈悟真篇〉后序》谓若“见闻此篇,则知伯端得达摩、六祖最上一乘之妙旨,可因一言而悟万法也。“

紫阳真人谈禅虽然借用道家的一些思想概念,但他并不是销道入禅,或以禅凌驾于道之上,春拳拳服膺的仍然是道家的思想体系和修行实践,故将《禅宗诗偈》列为《悟真篇》外集,以示大道一贯。以使观者睹此而明彼。但雍正则不这样看,他认为紫阳真人非以道教为内,禅宗为外,则是以此标明禅悟境界为超乎三界、真亦不立的无上境界。言外之意,紫阳真人是将禅作为自己精神归宿的。此虽不失为一种精致的解说,但却未必符合紫阳真人的原意。因为紫阳真人虽出入儒释,但毕竟以道为根本,其修学业要旨是性命双修,即从修命(精气)入手,先炼精化无,进而炼无化神、炼神还虚,虽然在紫阳真人看不起来,在最高境界上,禅道是相通的,明心见性即体道归真。但他以为在具体修持路径上,禅道各有长短。在养神修性方面,道教自逊禅教一筹,而在炼精修命方面,禅又不及道。《悟真篇》七绝第一首评禅家:“饶君了悟真如性,未免抽身却入身。何以更兼修大药(内丹命术》,顿超无漏作真人。“在紫阳真人看来,只有“性命双修“总是道。

在《正集》所选十五位禅师之外,雍正又依《正法眼藏》和《指月录》二书,选录一百五十六位禅僧。除六祖外,还包括志公、马祖一、南岳思、石头迁、忠国师、长沙岑、观国师、临济玄、投子同、曹山寂、玄沙备、韶国师、以及药山俨、黄檗运、洞山价、罗汉琛、法眼益、天衣怀等等。在雍正看来,这些禅师与《正集》所选诸大善知识相比,在见证方面无甚差别,但细细评量,其言句犹有珠玑之分,所可采者无多,难以单独成卷,故合为一集。

在上述一百五十六位禅师中,没有传大士、大珠海、丹霞天然、灵云勤、德山鉴、兴化奖、长庆棱、风穴沼、汾阳昭、端师子、大慧杲、弘觉范、高峰妙等。而这些禅师在宗门中历来被视为提携后学的宗匠。其机缘示语亦屡被后世禅师拈提唱颂,但在雍正看来,这些禅师都未达究竟理地,其垂示机缘,或大悖常理,支离谬误,或偶露见地而未到圆通处。与《正集》所选诸大善知识相较,不啻有天壤之别。雍正还特别拈提这些禅师的代表性公案,以认其非。如德山宣鉴以“德山棒“驰誉禅林,但雍正对其呵佛骂祖语极为反感,不仅一句不录,而且在《御选语录》的序言中大加诃斥。佛祖,以出世间法论则无生身之所,佛身遍满法界,一切有情无情及山河大地无不是佛,如此则能诃者谁?所诃者谁?众生不明此理,判生佛为两途,析圣凡为两端,对佛祖只知顶礼赞叹,忘却自家生命安顿,如此圣见不除,则触途成碍,古德老婆心切,以呵佛骂祖,除众生之见病,有意以这种激烈的方式,求得发人深省的效果。但必须明白,禅师的这种施为,只是接引初机的善巧方便,是师道而非禅道,即必得了辨自家本分事,方得依究竟而为方便,如若不然,望文生解,以为呵佛骂祖师为圣凡情尽,人物两忘,甚或学人饶舌,专以呵骂佛祖为能事,则不特有堕凡见,亦且造大诞语,生大口业,阎罗殿前刀山剑树,专为此辈而设,从世间法论,佛祖,先圣先师也,释子即以佛祖为祖父,岂能信口讥呵?基于同样理由,雍正对凡霞天然烧佛取火公这杂也嗤之以鼻,讥之为“狂参妄作“。雍正认为这些人犹如家之逆之,国之逆臣,适足堕畜生道。有人谓古德曾言:“六道轮回,一道齐平,方是透天透地,有何因果?“岂不知必先有通天透地的境界,总可言六道轮回任人出入。若未透三关,证得空有一如,即妄污因果,则因果之报不旋踵而至矣。基于此雍正把南泉普愿水牯牛公案(向异类中行)评为最下品,只因南泉颇有本分之语,总未加深斥。其它“三唤侍者“、“婆子烧庵“、“野狐听禅“、“南泉斩猫“、“台山婆子“等著名公案,雍正均有苛评,悉不选录。

在评定前代禅师及其公案过程中,雍正特别强调,五家宗旨,同是曹溪一味,只不过接人的面目不同而已,若逐渐分宗,以情见分别之,甚或妄生争执,则大悖古圣“剿情绝见“之旨。雍正还对达摩传衣偈“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作了新的解释。他认为:“五叶“非喻“五宗“,而是指达摩之禅法“五传“而至慧能。五宗之说,不过是后世宗徒妄加附会而已!

雍正时代,临济宗、曹洞宗最盛,二宗各有一些宗徒著书立说,争长论短,喋喋不休。雍正深感宗派之见繁盛,则正知正见不存,故对宗派之争恶痛绝。他不仅在编选语录时完全打破宗派界限,为天下宗徒作出典范,而且要求天下丛林古刹,无论何宗何派,在供养本支祖师外,应将从上古德一一设位于堂,以供朝夕礼拜供养,欲以此举,匡正禅林各守门庭的习气。

(五)拣魔辨异

雍正不仅自己参禅、谈禅,而且不惜帝王身份、直接出面干预当时禅宗内部的派系之争,亲自撰制《御制拣魔辨异录》,并下论,动用政治力量,打一派,扶一派,以期消除外魔知见,弘扬正法。

禅宗内部的派系之争,系指明清之际,临济宗密云圆悟与汉月法藏一系的争论,汉月法藏(1573-1635)于海虞之三峰闻折竹声而开悟。后于天启四年(1624)至金粟寺,为密云圆悟之首座,然不满圆悟所提倡之“自怀自悟“说,于天启五年著《五宗原》,以纠正曹洞宗之误为由,强调禅宗五家其来有据,法藏将曹洞宗抹杀五家旨,仅单传释迦拈花一事,评之为 室中密授之死法,强调自威音王以来,无一言一法非五家宗旨之符印。法藏并依一大圆相探究佛祖之本源,密云圆悟不然法藏之论,于崇祯七年(1634),著《辟妄七书》,九年著《辟妄三录》,以驳法藏之说,并斥法藏为名利之徒,圆悟之弟子木陈道(一个文字头,一个心字)著《五家辟》,呵骂法藏。法藏之弟子潭吉弘忍则撰《五宗救》,非难道(一信文字头,一个心字),极力为师辨护,圆悟又于弘忍寂年(1638)撰《辟妄救略说》,驳斥法藏与弘忍。但法藏门人具德弘礼、继起弘储等,皆一时后秀,故法藏一系(因其开法于常州三峰,故称“三峰派“),在顺治、康熙朝,在江南地区很有影响。

雍正对五家宗旨之说,历来嗤之以鼻,故他明确地站在圆悟一派立场上,对法藏一派严加鞑伐,反复辟驳,他认为,圆悟的《语岩》,“其言句机用,单提向上,直接人心,乃契西来的意,得曹溪正派。“而法藏之言,则“全迷本性,无知妄说。不但不知佛法宗旨,即其本师悟处,亦全未窥见。肆其臆诞,诳世惑人,此真外魔知见。“在《御制拣魔辨异录》中,雍正从《五宗原》、《五宗救》中,择出八十余条,逐条加以辨驳,痛斥其非。

如在《五宗救》中,弘忍谈到禅宗的发展时云:“及其弊也,知解横生,故不得不变而为机锋、为棒喝;又其弊也,不得不变而定宗旨;宗旨定,若三代之礼乐备焉,虽千圣继出,不能易矣。“又分析五宗纲要云:“夫言论之弊也,弊于心性;而棒喝之弊也,弊于乱统。故从棒喝悟者,知乱统之病,而建同喝四喝、料简元要、函盖截流等纲宗、临济、云门是也;从机语悟者,知心性之病,而建四禁五位六相,种种三昧门等纲宗,曹洞、沩仰、法眼是也。“

雍正认为,“若论五宗,俱是门庭边事。“各宗门庭施设虽不同,但若从施设处去求入处,无异夸父逐日、韩獹逐块。因为“禅宗无语句,亦无一法与人,“一切方便施设,俱非实法,不可妄加执著,更不可认指为月,以这些“纲宗“为究竟。“从上古德种种施设,有时行棒行喝,有时瞬目扬眉,或时架箭张弓,或时吹毛竖指,虽时节因缘不同,偏圆顿渐各异,折合归来,究是学人自了自心。何尝举起一丝毫与人,何尝于自性自度外,有甚奇特秘密?“在雍正看来,学人真实悟,大死大活,也不过与佛祖同一鼻孔,只为自己本分元辰,本来来是。或佛祖如是,我亦如是,岂得别有一法可宣可秘,可受可传。法藏、弘忍辈妄定五家宗旨,不特涂污古德,亦且贻误后学,因为它诱使学人依文生解,逐语分宗,只求高手阿师之口传面授,而不去反求已躬,真参实悟。

在《五宗救》中,弘忍又曰:“凡先圣或此〇相,若伏义之卦画也,虽无文字,而天地万物之理备焉。而七佛列祖传法偈,若文王之系辞也。所云双头独结,无文密印等。其爻象乎?盖以此〇相统言诠,以言诠入此〇相,不相害也。“

在禅宗里,常描画一圆形图以象徵真如、法性、实相,或众生本具之佛性能等。禅僧每以拂子、如意、拄杖或手指等,于大地画一圆相,有时亦以笔墨书写此类圆相,表示真理之绝对性,相传圆相始作于南阳慧忠。忠示耽源,源示仰山,仰山一见即焚却。沩山举圆相,内作一字,仰山就地画一圆相,内作一日字,以脚抹之,沩山大笑。

雍正认为,圆相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圆相前无始,后无终,现在无现在;圆相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以此比拟真如实相,差可近之。但必须明白,此圆相,不过言思绝处,不得已而为之,究非真如实相本身。法藏等以此圆相为千佛万佛之祖,实为邀奇取胜,大乖教外别传之旨,若说九十七圆相奇特,任何人都可随意作八万四千圆相,此又何奇?雍正奉劝弘忍辈于沩山大笑处、仰山焚却及脚抹处荐取,莫以凡情测圣智,妄污古德。

在对法藏和弘忍的思想逐条批驳后,雍正颁下谕旨:“著将藏内所有藏、忍语录,并《五宗原》、《五宗救》等书,尽行毁板,僧徒不许私自收藏,有违旨隐匿者,发觉以不敬律论。……法藏一法所有宗徒,著直省督抚详细查明,尽削去支派,永不许复入祖庭。“从此以后,三峰派在临济宗中衰落下去。

有谓雍正以帝王身而行法王事,不畏眉毛堕地而为众生解粘去缚,真世间之金轮圣王,出世间之再来人也。然亦有不谓然者。千秋功过,见仁见智,只如留待后人各自评说。从览雍正一生的禅修行持及见地独到之禅论,可以看出雍正禅学思想的最大特点,即强调习禅者真参实悟。雍正从自身的禅悟经验中认识到没有实际的修持功夫。就永远不能断惑证真,即便讲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也不能于日常行止中得到真实受用。当年雍正有所悟入时,与之结交的迦陵性音劝他研辨五家宗旨,雍正问五家宗旨如何研辨?性音答:“宗旨须得口传。“雍正大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释迦无言拈花,迦叶微笑承旨,何有言为?达摩东来,慧可断臂求法,亦非口传耳受。究极而言,禅家的一切言说皆是无义味语,堂堂丈夫,岂能拾人唾涕,于古人言下求活路?

雍正恳切地奉劝天下宗徒以担荷如来家业、续佛慧命为已任,“参则实参,悟则实悟“,但求觉悟,莫计名利,尤其不可于公案上盲拈瞎颂,强作解事,此不但自绝圣路,而且贻误后人,徒僧罪业。雍正的警策当是有感而发的,当时禅林中,许多人不于契证处自了自心,但于公案上做功夫,采摭攘窃古人言句,差排牵合,“为可能不可能语,作若通若不通之文“,全无实际的底蕴和真实的见地,以此为拈代偈颂,适足涂污古人,误累已身,因为如果没有身心了证,即便所出言句,句句如佛所说,亦是从解路中来,与灵觉全无交涉。雍正劝告学人,与其轻言参透葛藤,转不如讲诵经典,熏习佛种,以待机缘。

禅宗发展到清代,流弊日炽,实际上已很难见到早期禅宗那种大破大立的卓荦气象,一些无知钱徒,更是只得宗师之唾涕,甚或专以呵佛骂祖为能事,几与市井无赖无异,更有以教外别传而胡作非为者,一时狂禅流荡,野狐遍野,禅宗的真精神几乎荡然无存。雍正欲以帝王之尊,藉个人的影响力,振衰起颓,挽回宗风,其用以可谓良苦。… Read the rest

雪窦重显明觉禅师语录

凡六卷。宋代僧雪窦重显(980~1052)撰,惟盖竺等编。又作雪窦明觉禅师语录。收于大正藏第四十七册。内容包括:卷一之苏州洞庭翠峰禅寺、明州雪窦山资圣禅寺之上堂语、小参等;卷二之举古、勘辩、歌颂等; 卷三之拈古百则;卷四之瀑泉集,集有上堂示众、真赞等;卷五、卷六之祖英集,系重显之诗文集。

明觉禅师语录
参学小师惟盖竺编

目录

明觉禅师语录卷第一

明觉禅师语录卷第二

明觉禅师语录卷第三

明觉禅师语录卷第四

明觉禅师语录卷第五

明觉禅师语录卷第六

明觉禅师语录卷第一

参学小师惟盖竺编

住苏州洞庭翠峰禅寺语。

师在万寿。开堂日白槌了。师云。宗乘一唱三藏绝诠。祖令当行十方坐断。其有达士不避死生。贬上眉毛出众相见。问人天普集伫听雷音。学人上来。乞师垂示。师云。十万八千不是远。进云。恁么则大众沾恩也。师云。后五日看。问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师云。分明记取。进云。恁么则昔日智门今朝和尚。师云。有甚么交涉。问如何是和尚为人一句。师云。量才补职。学云。谢师方便。师云。自领出去。师乃云。一问一答。总未有事在。直饶乾坤大地草木丛林。尽为衲僧。异口同声各置百千问难。也不消长老。弹指一下。并乃高低普应前后无差。旷祖佛之妙灵。廓天人之幽迹。如是则何假觉城东际。五众咸居古佛庙前。此时参毕。

师在杭州灵隐。受疏了。众请升座。时有僧问。宝座先登于此日。请师一句震雷音。师云。徒劳侧耳。进云。恁么则一音普遍于沙界。大众无不尽咸闻。师云。忽有人问。尔作么生举。僧云。三十年后敢为流芳。师云。赚了也。师乃云。天下绝胜之觉场。灵隐导师之广座。暂借卑僧升陟。实愧非材。岂敢于五百员衲子前提唱佛祖抑扬古今炫耀见知耻他先作。假饶说得。天雨四华地分六震。于曹溪路上一点使用不着。何以行脚高士。有把定世界函盖乾坤底眼。谁敢错误丝毫。其知有者必共相悉。

师在灵隐。诸院尊宿。茶筵日。众请升座。僧问。禅侣尽临于座侧。未审师还说也无。师云。寰中天子塞外将军。进云。恁么则一震雷音满大唐也。师云。看取令行。师乃云。上士相见。一言半句如击石出火。瞥尔便过应非。即言定旨滞句迷源。从上宗乘合作么生议论。直得三世诸佛不能自宣。六代祖师全提不起。一大藏教诠注不及。所以棒头取证。喝下承当。意句交驰并同流浪。其有知方作者。相共证明。

师到苏州日。僧俗迎在万寿。众请上堂。问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和尚从何而得。师云。将谓是衲僧。学云。恁么则大众沾恩。学人礼谢也。师云。龙头蛇尾。问选佛场开。还许学人选也无。师云。切忌点额。学云。恁么则心空及第归也。师云。阶下汉。师乃云。如天普盖。似地普擎。有如是自在。具如是威德。谁不承恩。谁不景慕。过去诸圣。于无量劫勤苦受尽。所得秘要法门。今将普示大众。不用纤毫心力。各请一时验取。于此荐得。便能永出四流。高步三界。其或不知。刚是诸人讳却师初到院升座。僧问。杖锡已居于此日。请师一句定乾坤。师云。百杂碎。进云。恁么则海晏河清去也。师云。非公境界。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云。龙吟雾起虎啸风生。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山高海阔。进云。学人不会。师云。紧悄草鞋。师乃云。未来翠峰多人疑着。及乎亲到一境萧然。非同善财入楼阁之门。暂时敛念。莫比维摩掌中世界。别有清规。冀诸人饱足观光。以资欣慰。

上堂。问答罢。师乃云。释迦已灭弥勒未生。正当今日。佛法委在翠峰。放开掜聚总由者里。放开也七纵八横。是处填沟塞壑。掜聚也天下老和尚。尽在拄杖头。不消一劄。

上堂。僧问。如何是实学底事。师云。针劄不入。进云。乞师方便。师云。水到渠成。问如何是教外别传一句。师云。看看腊月尽。学云。恁么则流芳去也。师云。哑子吃苦瓜。问言迹之兴。异途之所由。生不犯锋铓。请师道。师云。谁家无白月清风。进云。还当也无。师云。土上加泥汉。师乃云。剑轮飞处日月沈辉。宝杖敲时乾坤失色。众魔从兹胆裂。千圣由是眼开。其如二听不圆。震迅雷而莫觉。孤根将败。霈春雨以非滋。致使凡圣岐分。悟迷派列。奔驰七趣。泊没四流重。业相缠。无有休日。尔诸禅德。觊善参详。如人上山。各自努力。

上堂。僧问。昭昭于心目之间。而相不可睹。晃晃在色尘之内。而理不可分。既于心目之间。为甚么不睹其相。师云。华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进云。恁么则云散家家月。师云。毗婆尸佛早留心。僧方礼拜。师以拄杖打一下云。不得放过。问猿抱子归青嶂后。鸟衔华落碧岩前。古人意旨如何。师云。夹山犹在。学云。和尚如何。师云。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僧却问。如何是翠峰境。师云。春至桃华亦满溪。僧礼拜。师云。山僧今日败阙。有人点捡得出。许他顶门上一只眼。便下座。

上堂。僧问。古人借问田中事。插锹叉手意如何。师云。人从陈州来。不得许州信。问古人道。有读书人到来。意旨如何。师云。且在门外立。学云。请师相见。师云。任是颜回亦不通。师乃云。立宾立主剜肉作疮。举古举今抛沙撒土。直下无事。正是无孔铁槌。别有机关。合入无间地狱。明眼衲子应须自看。

上堂。僧问。古人一喝不作一喝用。是否。师云是。僧便喝。师便棒。僧无语。师云。谑我。问古人道。有佛法处不得住。无佛法处急走过。意旨如何。师云。气急杀人。僧拟议。师云。甚么处去也。问只在目前。为甚么再三不睹。师云。截耳卧街。僧云恰是。师云。令我攒眉。问黑豆未生芽时如何。师云。餧驴餧马。进云。生后如何。师云。透水透沙。僧礼拜。师云。一似不斋来。问功巧诸技艺。尽现行此事。如何是此事。师云。诸方牓样进云。莫便是学人会处也无。师云。有头无尾汉。师乃云。过去诸如来。斯门已成就。放过一着。现在诸菩萨。今各入圆明。两重公案。未来修学人。总被翠峰穿却鼻孔。

上堂云。智者聊闻猛提取。莫待须臾失却头。问丹霄独步时如何。师云。脚下踏索。进云。天下横行去也。师云。徐六担板问学人乍入丛林。诸事不会。未审师还拯济也无。师云。苏州纸贵。进云。和尚岂无方便。师云。脑后拔榍。师云。炉鞴之所固无钝铁。良医之门谁是病夫。向后鼻孔辽天。莫辜负人好。

上堂云。欲得不招无间业。莫谤如来正法轮。便下座。

上堂。才有僧出礼拜。师云。大众。一时记取者僧话头。便下座。

上堂。大众云集。以拄杖抛下云。棒头有眼明如日。要识真金火里看。

上堂云。从天降下从地涌出。南北东西一棚俊鹘。顾杼停机苦屈苦屈。

上堂云。古人道。譬如掷剑挥空。莫论及之不及。斯乃空轮绝迹。剑刃非亏。好诸禅德。若能如是。心心无知。即是踞妙峰孤顶。非但善财七日不逢。设使文殊百劫亲来。也摸[打-丁+索]不着。

上堂。有僧出礼拜了方伸问。师云。啼得血流无用处。便下座。

上堂云。藏峰剑客便请施呈。有僧方出来。师云。什么处去也。便下座。

上堂云。语渐也返常合道。且任诸人点头。论顿也不留朕迹。衲僧又奚为开口。师以拄杖一划云。上无冲天之计。下无入地之谋。蔡州千个万个。打破只在须臾。

上堂问答罢乃云。映眼时若千日。万像不能逃影质。凡夫只是未曾观。何得自轻而退屈。师拈起拄杖云。把定世界不漏丝发。还观得也无。所以云门大师道。直得乾坤大地无纤毫过患分。只是转句不见一色。犹为半提。直得如此。更须知有全提时节。诸上座。翠峰若也全提。尽大地人。并须结舌。放一线道。转见不堪。以拄杖一时趁下。

上堂。僧问。如何是翠峰境。师云。有眼底见。学云。如何是境中人。师云。贪观白浪失却手桡。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云。客来须看。进云。恁么则学人得见也。师云。三十年后。问如何是第一义。师云。道士倒骑牛。学云。乞师再垂方便。师云。无孔铁槌。问道远乎哉。师云。青山夹乱流。学云。恁么则得闻于未闻去也。师云。千里万里。师乃云。大众前共相詶唱。也须是个汉始得。若未有奔流度刃底眼。不劳拈出。所以道。如大火聚。近着则燎却面门。亦如按太阿宝剑。冲前则丧身失命。师乃颂云。太阿横按祖堂寒。千里应须息万端。莫待冷光轻闪烁。复云看看。便下座。

拈古。

举。米胡问僧。近离甚处。僧云药山。米云。药山近日如何。僧云。大似顽石一般。米云。得恁么郑重。僧云。也无提拨处。米云。非但药山。米胡亦恁么。僧近前顾视而立。米云。看看顽石动也。其僧便出。师拈云。米胡也纵夺可观。争奈死而不吊。

举。罽宾国王仗剑。诣师子尊者所乃问。师得蕴空否。尊者云。已得。王曰。可施我头。尊者曰。身非我有。岂况于头。王遂斩之。白乳高丈余。王臂自落。师拈云。作家君王天然有在。

举。镜清于僧堂前。自击钟子云。玄沙道底玄沙道底。时有僧出来云。玄沙道什么。镜清作一圆相。僧云。若不久参。争知恁么。清云。还我草鞋钱来。师拈云。洎被打破蔡州。

举。宝公云。终日拈香择火。不知身是道场。玄沙云。终日拈香择火。不知真个道场。师拈云。一对无孔铁槌。

举。五通仙人问佛云。佛有六通。我有五通。如何是那一通。佛召五通仙人。仙人应喏。佛云。那一通尔问我。师云。老胡元不知有那一通。却因邪打正。

举。思和尚令石头送书去让和尚处云。回日与子个鈯斧子住山去。石头才到让和尚处便问。不慕诸圣不重己灵时如何。让云。子问太高生。何不向下问将来。石头云。乍可永劫沉沦。不求诸圣解脱。便归。思和尚问。书达否。石头云。书亦不达。信亦不通。去日蒙和尚许鈯斧子。便请。思垂下一足。石头便礼拜。师拈云。石头洎担板过却。又云。大小让师。不解据令。

举。长髭到石头处。头问。什么处来。髭云。岭南来。石头云。大庾岭头一铺功德。还成就也未。髭云。成就久矣。只欠点眼。石头云。莫要点眼么。髭云。便请。石头垂下一足。髭便礼拜。石头云。见什么道理便礼拜。髭云。如红炉上一点雪。石头便休。师拈云。无眼功德。有什么点处。德山和尚到龙潭问。久响龙潭。及乎到来。潭又不见。龙又不现。龙潭云。子亲到龙潭。德山便休去。师拈云。将错就错。又云。大小德山。

师一日因事举。往日有老宿。一夏不为师僧说话。有僧自叹云。我只恁么空过一夏。不望和尚说佛法。得闻正因两字也得。老宿聊闻云。阇黎莫[言*斯]速。若论正因。一字也无。恁么道了扣齿云。适来无端恁么道。邻壁有老宿闻云。好一釜羹。被两颗鼠粪污却。师拈云。谁家锅釜。无一两颗。

观和尚见新到来。观作面引次示之。其僧便去。观晚间问第一座。今日新到在什么处。第一座云。当时去也。观云。是即是只得一橛。师拈云。老观大似失钱遭罪。

举。外道问佛。不问有言。不问无言。世尊据坐。外道礼拜云。世尊大慈大悲。开我迷云。令我得入。外道去后。阿难问佛。外道有何所证而言得入。佛云。如世良马见鞭影而行。师拈云。邪正不分。过犹鞭影。

傅大士云。夜夜抱佛眠。朝朝还共起。起坐镇相随。如身影相似。要识佛去处。只者语声是。玄沙云。大小傅大士。只认得个昭昭灵灵。师拈云。玄沙也是打草蛇惊。

宝公令人传语思大和尚。何不下山教化众生。目视云汉作什么。思大云。三世诸佛被我一口吞尽。何处更有众生可度。师拈云。有什么屎臭气。

赵州云。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尔作么生护惜。时有僧问云。既不在明白里。护惜个什么。州云。我亦不知。僧云。和尚既不知。为什么道不在明白里。州云。问事即得。师拈云。赵州到退三千。

南泉云众云。三十年来。牧一头水牯牛。欲拟东边放。不免侵他国王水草。欲拟西边放。不免侵他国王水草。不如随分纳些子。免被官主劳挠。长庆云。尔道南泉前头为人。后头为人。云门云。且道牛内纳牛外纳。直饶道得纳处分明。我更问儞。牛在甚处。师拈云。一时穿却。

邓隐峰在襄州破威仪堂。只着衬衣于砧槌边举槌云。道得即不打。于时大众默然。隐峰便打一下。师拈云。果然果然。

僧问玄沙。大耳三藏第三度为什么不见国师。玄沙云。尔道前来两度还见么。师拈云。败也败也。

室中举古。

举。睦州问僧。近离甚处。僧云。河北。睦州云。河北有个赵州和尚。曾到么。僧云。某甲近离彼中。睦州云。赵州有何言教示徒。僧云。每见新到便问。曾到此间来么。云曾到。赵州云。吃茶去。忽云不曾到。赵州亦云。吃茶去。睦州云。惭愧。却问僧。赵州意作么生。僧云。只是一期方便。睦云。苦哉赵州。被尔将一杓屎泼了也。便打。睦州却问沙弥。尔作么生。沙弥便礼拜。睦州亦打。其僧往沙弥处问。适来和尚打尔作什么。沙弥云。若不是我。和尚不打某甲。师云。者僧克由叵耐。将一杓屎。泼他二员古佛诸上座。若能辩得。非唯赵睦二州雪屈。亦乃翠峰与天下老宿无过。若道不得。到处泼人卒未了在。

举。僧问长庆。如何是正法眼。庆云。有愿不撒沙。保福云。不可更撒也。师云。夫宗师决定以本分相见。不敢撒沙。且那个是诸人正眼。不受人瞒底汉出来。对众道看。共相知委。若道不得。翠峰一一与尔点过。开眼也着合眼也着。

举。黄檗有六人新到。五人作礼。其中一人提起坐具作一圆相。檗云。我闻有一猎犬甚恶。僧云。寻云羊声来。檗云。羚羊无声到汝寻。僧云。寻羚羊迹来。檗云。羚羊无迹到汝寻。僧云。寻羚羊踪来。檗云。羚羊无踪到汝寻。僧云。恁么则死羚羊也。黄檗便休。到来日上堂云。猎犬在甚处。僧便出来。檗云。昨日公案未了。老僧休去。尔作么生。僧无语。檗云。将谓是本分衲子。元来是义学沙门。以拄杖打出。师云。只如声响踪迹既无。猎犬向甚处寻逐。莫是绝声响踪迹。见黄檗么。诸禅德。要明陷虎之机。也须是本分衲子。

举。外道问佛。不问有言不问无言。世尊良久。外道云。世尊大慈大悲开我迷云。令我得入。师云。诸禅德。迷云既开决定见佛。还许他同参也无。若共相委知。则天下宗师并为外道伴侣。如各非印证。则东土衲僧不如西天外道。

举。龙牙和尚问翠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翠微云。与我过禅板来。牙取禅板。与翠微。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无祖师意。后又问临际。如何是祖师西来意。际云。与我过蒲团来。牙取蒲团与临际。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无祖师意。师云。临际翠微。只解放不解收。我当时若作龙牙。待伊索蒲团禅板。拈得劈胸便掷。

举。椑树问定山。不落数量。请师道。定山提起数珠云。是落不落。树云。圆珠三窍人人有请师圆前话。山便打。椑树便去。定山云。三十年后槌胸大哭去在。椑树果后开堂示众道。三十年前。被定山老子瞒我一上。不同小小。师云。定山用即用。争柰险。椑树知即知。要且未曾具择法眼。试请辩看。

举。雪峰问投子。一槌便成时如何。投子云。不是性[怤-寸+喿]汉。峰云。不假一槌时如何。投子云。者漆桶。师云。然则一期折挫雪峰。且投子是作家炉韛。我当时若作雪峰。待投子道不是性[怤-寸+喿]汉。只向伊道。钳槌在我手里。诸上座。合与投子着得个什么语。若能道得。便乃性[怤-寸+喿]平生光扬宗眼。若也颟顸。顶上一槌莫言不道。

举赵州问僧。曾看法华经么。僧云看来。州云。衲衣在空闲。假名阿练若。诳惑世间人。尔作么生会。其僧拟礼拜。州云。尔披衲衣来么。僧云披来。州云。莫惑我。僧云。如何得不惑去。州云。莫取我语。师云。大小赵州。龙头蛇尾。诸人若能辩得。便乃识破赵州。如或不明。个个高拥衲衣。莫惑翠峰好。

举。长髭问僧。甚处来。僧云。九华控石庵。髭云。庵主是什么人。僧云。马祖下尊宿。髭云。名什么。僧云。不委他法号。髭云。他不委尔不委。僧云。尊宿眼在甚处。髭云。若是庵主亲来。今日也须吃棒。僧云。赖遇和尚放过某甲。髭云。百年后讨个师僧也难得。师云。是则二俱作家。要且只解收虎尾。不能据虎头。若使德山令行。并须瓦解。

举。保福示众云。此事如击石火闪电光。构得构不得。未免丧身失命。僧便问。未审构得底人。还免丧身失命也无。保福云。适来且致。阇黎还构得么。僧云。若构不得。未免大众笑。保福云。作家作家。僧云。是什么心行。福云。一杓屎拦面泼不知臭。师云。诸上座。保福有生擒虎兕底爪牙。者僧也不易相敌。虽然如此。要且放过保福一着。只如翠峰与大众。还许诸方捡责也无。若免不得。平地上死人无数。其中有得活底么。师拈起拄杖云。来也来也。

举。归宗锄草次。见一条蛇。以锄斩之。僧见便问。久响归宗。元来是个粗行沙门。宗云。尔粗我粗。后雪峰问德山。古人斩蛇意旨如何。德山便打。雪峰便走。德山召云。布衲。雪峰回首。德山云。他后悟去。方知老汉彻底老婆心。师云。归宗只解慎初。不能护末。德山。颇能据令。且未明斩蛇。师召大众云。看翠峰今日斩三五条以拄杖一时打下。

勘辩。

问僧甚处来。僧云。和尚问谁。师云。我问尔。僧云。何不领话。师云。翠峰今日败阙。

宝华侍者来看师。师问。宝华多少众。侍者云。不劳和尚如此。师云。我好好问。尔勃趒作什么。侍者云。不得放过。师云。真师子儿。吃茶了。师把住云。适来得恁么无礼。侍者拟议。被师一掌云。归去分明。举似宝华。

有数人新到至。师云。新到那。僧云是。师云。参堂去。僧便去。师复唤来来。其僧却回。师云。洞庭难得师僧。与尔一碗茶吃。

问僧。甚处受业。僧云天章。师云。将得兰亭记来么。僧云。争敢呈似和尚。师云。草本不劳拈出。

五人新到。师云。洞庭绝顶无行路。不假梯航速道看。僧云。特来礼拜和尚。师云。湛水停舟徒夸运济。僧无语。师云。过者边来。其僧齐过。师云。将头不猛误累三军。参堂去。

问僧。名什么。云义怀。师云。何不名怀义。僧云。当时致得。师云。谁与汝安着。僧云。某甲受戒来十年也。师云。行脚费却多少草鞋。僧云。和尚莫瞒人好。师云。我也没量罪过。尔作么生。僧无语。师云。脱空谩语汉。便打。

问新到。近离甚处。僧云兴教。师云。达磨一宗扫土而尽。僧无语。师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复问僧。阇黎名什么。僧云宗雅。师云。雅即不问。作么生是宗。僧无对。师云。且限三日。其僧频来下语。师皆不诺。僧却问。某甲见处只恁么。和尚作么生。师云。尔何不问我。僧方拟问。被师连打数下。

问新到。发足甚处。僧拍掌一下。师云。两重公案。僧云恰是。师便喝。僧无语。师云。还我一拍来。僧拟议。师云。瞎汉参堂去。

六人新到。师问。参头。夫为上将。须是七事随身。两刃交锋作么生。僧云。久响翠峰有此一着。师云。一着放过。还我草鞋钱来。僧喝。师便棒。僧约住拄杖与师一拍。师云。未到翠峰。与尔二十棒了也。僧无语。师云。且在一边。却问第二副将。作么生。僧茫然。师云。一状领过吃茶了。师把住参头云。适来公案。者里即恁么。堂中作么生举。僧拟议。师打一坐具推出。

雪峰和尚塔铭并序。

夫从缘有者。始终而成坏。非从缘得者。历劫而常坚。坚之则在。坏之则捐。虽然离散未至。何妨预置者哉。所以叠石结室翦木合函。般土积石为龛。诸事已备。头南脚北。横山而卧。惟愿至时同道者。莫违我意。知心者不易我志。深嘱载嘱。幸勉励焉。纵饶他日邪造显扬。岂如当今正眼密弘。善思之审思之 师注兄弟添十字(云国无二君。又云知么)同心着一仪(云风行草偃。又云。直与)土主曰松山(云四顾匪绝。又云看)卵塔号难提(云独露相倚。又云崄)更有胡家曲(云一西一东。又云。大难)汝等切须知(云自南自北。又云。会也)我唱泥牛吼(云闻莫举头。又云。呵呵)汝和木马嘶(云见应合眼。又云。抚掌)但看五六月(云岂可徒然。又云吁)冰片满长街(云事非草草。又云苦)薪尽火灭后(云去去谁同。又云。好住)密室烂如泥(云须到如此。又云。努力)受师号。上堂。僧问。皇恩已降。海众同观。学人上来愿闻举唱。师云。好音在耳人皆听。进云。听后如何。师云。问着元来总不知。僧云。学人到者里。实谓不知。师云。许尔是个草贼。复云。禅家流还如战将。见斗勇健索不来。即便擒下虽一期之作。争似借水献华唱太平歌好。夜雨山草滋。爽籁生古木。闲吟竺仙偈。胜于嚼金玉。蟋蟀啼坏墙。苟免悲局促。道人优昙华。迢迢远山绿。是知道无不在。谁云间然。故天有道以轻清。地有道以肃静。谷有道以盈满。君有道以敷化。故我今上皇帝。金轮统御睿泽滂流。草木禽鱼无远不及。岩野抱疾之士。俄承宠光。此生他生无以云报。贤守司封高扶尧舜。下视龚黄龚千载之雅风。锁万那之春色。伫当明诏别振休声。贰车屯田诸厅朝宰不敢饰辞褒赞。仲尼言云。吾祷久矣。

住明州雪宝禅寺语。

师开堂日。于法座前顾谓大众云。若论本分相见。不必高升宝座。乃以手指一划云。诸人随山僧手看。无量诸佛国土一时现前。各各子细观瞻。其或涯际未知。不免拖泥带水。即便升座。僧正宣疏了。维那白槌云。法筵龙象众。当观第一义。时有僧出来。师乃约住云。如来正法眼藏。委在今日。放行则瓦砾生光。把定则真金失色。权柄在手。杀活临时。其有作者。相共证据。僧乃问。远离翠峰祖席。已届雪窦道场。未审是一是二。师云。马无千里谩追风。进云。与么则云散家家月也。师云。龙头蛇尾汉。问德山临济棒喝已彰。和尚如何接人。师云。放过一着。僧拟议。师便喝。僧云。未审只与么。别有在。师云。射虎不真徒劳没羽。问布发掩泥因底事。全身半偈为谁施。师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进云。若然者立雪岂能传妙旨。三拜伸后始为亲。师云。莫乱统。问梵王请佛盖为群生。学士请师当为何事。师云。相识满天下。进云。与么则大众沾恩也。师云。儞分上作么生。进云。学士证明。师云。未在有俗士。问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此是选佛处。心空及第归。如何得及第去。师云。徒遭点额。进云。如此则辜负平生也。师云。教休不肯休。问一焚龙斗万像咸臻。未审是何境界。师云。金殿草漫漫。进云。向上更有事也无。师云。白云千里万里。问吹大法螺击大法鼓。朝宰临筵如何即是。师云。清风来未休进云。与么则得遇于师也。师云。一言已出驷马难追。僧礼拜。师云。放过一着。师又普观大众一回乃云。人天普集。合发明个什么事焉。可互分宾主驰骋问答。便当宗乘去。广大门风威德自在。辉腾今古把定乾坤。千圣只言自知。五乘莫能建立。所以声前悟旨。犹迷顾鉴之端。言下知宗。尚昧情识之表。诸人要知真实相为。但以上无攀仰下绝己躬。自然常光见前。个个壁立千仞。还辩明得也无。未辩辩取。未明明取。既辩明得能截生死流。同踞祖佛位。妙圆超悟正在此时。堪报不报之恩。以助无为之化。

师在翠峰受疏日。洞庭檀越与明州专使相争。纭纭不已。师乃升座普告大众。不须作闹事在。况僧家也无固无必。住则孤鹤冷翘松顶。去则片云忽过人间。应非彼此殊源动静乖趣。今与诸人评议。念三二年洞庭晦迹。承四远信心恩顾。栖众方谐旧辙。藏教复乃新归。岂可知感顿忘。遽致前迈。诚为不可。而又四明太守星驰介使。辎重俄临。既已跋涉数州。迢递千里。投诚苦逼。一至于斯。进退审详。不能自决。敢问大众。住翠峰好。往雪窦好。于时众僧高声云。往雪窦好。师乃顾谓洞庭诸檀越云。不用为讶。宜各知时。且佛法委自王臣兼住持。亦以缘断。在彼在此。本无间然。希披疏文。以塞来命。便下座。

师至晚小参。僧问。四明侯伯远降公文。未涉程途请师速道。师云劄。进云。鄞江一枝今日犹秀。师云。不许夜行。师乃云。诸仁者。未有长行而不住。未有长住而不行。古之今之各有攸往。且如兹院僻处一隅。若非念报佛恩。无以四来居此。恐山僧进发之后。法席空虚。今命素公开士接续住持。幸冀众慈同心劝请。师辞翠峰。上堂。僧问。承学士有言。辍翠峰之祖席。登雪窦之道场。如何是不动尊。师云。下坡不走快便难逢。进云。与么则动若行云。止犹谷神。师云。尔须紧悄草鞋。师乃云。山僧斯者抑徇彼请。难可稽留。束装告行。但多攀感况住持久烦勤。旧备认岁寒。希各务道专孜。以副诚祝。其有参随诸高士。动逾千里俯近百僧。忽斋粥疏遗。船车隘窄。冀相回互。禅悦自贻。则佛国遍游亦不为远。何以诸禅德。去来不以象故。无器而不形。动静不以心故。无感而不应。然则心生于有心。象出于有象。象非我出故。金石流而不燋。形非我生故。日用而不勤。纭纭自彼于我何为。请诸人高挂征帆。不胜珍重。

师到万寿。众请上堂。僧问。七事随身。便请相见。师云。打退鼓。进云。方始交锋。已见大败。师云嘘。僧拟议。师便喝。者般汉有什么死急。问翠峰一箭已射雪窦。雪窦一箭当射何人。师云。不为鼷鼠发机。进云。非但闻名。今日亲见。师云。添得一场愁。僧礼拜。师云。若是便休。师乃云。万寿门下一一作家。盖是强将之兵也。强然如此。保福有言。击石火闪电光。构得构不得。未免丧身失命。若教据令而行。尽苏台一境人。个个三头六臂。到翠峰手里。也须瓦解冰消。如今放过一着。分付万寿和尚。

师到秀州。百万道者备茶筵请升堂。僧问。赴请雪窦先至嘉禾。向上宗乘请师举唱。师云。鸟啼处处皆相似。进云。与么则得闻于未闻也。师云。不是苦心人不知。僧拟进语。即便喝。僧礼拜。师云。初有问话者出来。问如何是教外别传一句师云。三生六十劫。进云。学人未会。师云。碧眼胡僧笑点头。师乃云。山僧此者承鄞江太守之命。俾赴雪窦住持。再至嘉禾。弥增嘉幸。仍承百万道者曲赐周勤。仰荷之怀无以忘也。兼劳广命。硕德抑今。举唱宗乘。况达士相逢。非存目击。若云言中有响句里呈机。犹曲为中下之流。向本分衲僧。远之远矣。秖如适来僧问教外别传一句对云三生六十劫。诸人还知落处也无。且鹭池鹫岭海甸庵园。三百法会之中。甚处有者个消息。所以道三世诸佛不能自宣。一代时教诠注不及。除非知有。莫能知之。久立众慈。伏惟珍重。

师到灵隐。众请升座。僧问。远别翠峰丈室。将届雪窦道场。如何是不动尊。师云。看风使帆。进云。恁么则观方知彼去。去者不至方。师云。龙头蛇尾。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点。进云。犹有者个在。师云。三十年后。进云。与么则翠峰今日瓦解冰消。师云。有些子。师乃云。莫是与上座相争。然则论战也个个力在箭锋相拄。又须是个特达汉始得。若意根尚滞。直须向前决择。所以长沙和尚道。百尺竿头坐底人。虽然得入未为真。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僧举问南泉。百尺竿头如何进步。泉云。更进一步。僧复问瓦官。官云。百尺竿头用进作什么。僧不肯。官便打。师云。大众。古人机变出在一时。其间别有商量。亦未言着。且如雪窦。今日再入灵隐。也似百尺竿头。依南泉之言。得进一步。喜与大众相见。则十方世界一时周匝。便下座。

师到越州承天寺。众请升座。僧问。学人不问西来意。藏身北斗意如何。师云。拈头作尾汉。进云。请师答话。师云。西天令严。问有问有答宾主历然。无问无答时如何。师云。古路草漫漫。进云。若不上来。焉知与么。师云利剑不斩死汉。师乃云。作者相见。一拶一捺。撩起便行。若伫思停机。卒摸[打-丁+索]不着。若言问在答处答在问宗。个个依草附木。问不在答处答不在问宗。罕见顶上有眼。诸人还荐得也无。荐得荐不得。并是新雪窦之过。且莫钝致承天和尚。

越州檀越备茶筵。请师升座。僧问。檀越殷勤伸三请。乞师方便指迷津。师云。不许夜行投明须到。进云。非但学人。四众有赖。师云。百千年后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迢迢十万余。僧礼拜。师云。拄杖不在。师乃云。诸檀信。山僧暂以经过。邂逅相遇。何沐特隆异待。抑俾敷扬。且如承天和尚。寅暮流慈诸人。况是异闻已绝希冀。何必更烦雪窦。重为发宣。直饶三世圣人六代开士。利生间出。故不敢错误诸人丝毫。然虽与么。放过即不可。良久云。不解作客。劳烦主人。

师归寺上堂。有僧问。如何是雪窦正主。师云。何不问雪窦山中人。进云。与么则把定乾坤去也师云。出门唯恐不先到。当路有谁长待来。问如何是古佛家风。师青。青天白日。进云。还许学人领会也无。师云。不是剑客请莫相过。问如何是第一句。师云。袖里金槌。僧便喝。师云。朝三千暮八百。问如何是雪窦境。师云。天无四壁。进云。如何是镜中人。师云。月在中峰。进云。与么则从苗辩地。因语识人。师云是。僧礼拜。师云。酌海持蠡一场困苦。师乃云。甚生标格。还知也无。诸禅德。祖佛不能宣传。天地不能覆载。二乘闻之胆裂。十地到此魂惊。其或达士切磋。颇逢决战一拶一捺。略露风规。句滞则岳立磨空。源迷则云横布野。所以先圣道。一言才举千车同辙。该括微尘。犹是化门之说。尔衲僧。合作么生觊。自知时。便下座。

上堂。僧问。承师有言。三更过铁门。意旨如何。师云。忠言不避截舌。僧礼拜。师云。临筌方觉取鱼难。问千山万水穿云去。拨草瞻风事若何。师云。蹋破草鞋。进云。为什么如此。师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问如何是向去底人。师云。伊兰树下坐。进云。却来时如何。师云。白日绕须弥。进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师云。二头三手汉。问承师有言。释迦老子出气不得。甚处誵讹。师云。君子千里同风。进云。与么则殃及子孙也。师云。素非鸭类。师乃云。诸禅德。直饶文殊辩说。认萤火为太阳。居士杜词。指鱼目同明月。所以雪窦寻常道。威音王已前无师自悟。是第二句。还我第一句来。若未能把定要津。不免奔驰南北。

上堂。因僧送拄杖上师。师拈起成颂云。清峻孤根别有灵。势含山水自分明。提来胜得丰城剑。报尽人间两不平。复云。大凡以平报不平。是义烈常准以不平报不平。为格外清规。亦犹以智遣惑。颇蓬下士。以智遣智。罕遇作家。要会两不平么。诸人也没量罪过。雪窦也没量罪过。雪窦过自能检责。尔者漆桶。不打更待几时。以拄杖一时趁下。

冬至上堂。僧问。鼓声才罢海众齐臻。新节一句请师垂示。师云。三日前五日后。进云。与么则闻于未闻。师云。索短不构深泉。问文殊仗剑其意如何。师云。八十老僧闲灌顶。进云。学人不会。师云。四溟无浪月轮孤。僧良久。师喝云。甚处去也。僧礼拜。师云。放过一着。师乃云。相逢不拈出。举意便知有。早是不唧[口*留]汉。更乱蹋步向前。实谓苦屈。诸禅德。看他先觉。未离兜率已降阎浮。未出母胎度人已讫。若言周行七步目顾四方天地之间唯我独尊。尚有人不放伊过。如今巧说异端。不肯荷负。真可哀愍。所以道。天魔外道是辜恩德汉声闻一乘是自欺诳人。尔见如此。不平之事便合愤悱驱将去喝将去。随例道。我不知不会。者般底苦海里。有什么出头时。

上堂云。形兴未质。名起未名。形名既兆。游气乱清。师拈起拄杖云。大众。拄杖子是形名双举。还有过也无。有即水里月。无即形名兆。若也究。得实谓恩大难酬。

上堂云。未出母胎见成公案。周行七步过犯弥天。更入鹿野苑中。枝蔓上复生枝蔓。乃拈起拄杖云。吽吽。便下座。

上堂。僧问。如何是触目菩提。师云。风动尘起鸟飞落毛。进云。乞师再垂方便。师云。洎被打破蔡州。问如何是教外别传一句。师云好问。进云。还许学人领会也无。师云有头无汉。师乃云。诸仁者。夫宗师唱道。譬若沧溟上客独泛兰舟。月渚烟波随情放旷。欲抛香饵须待长鲸。纵有纤鳞应无希冀。

上堂云。一径直二周遮。衲子辩得。眼里生华。便下座。

上堂。僧问。达磨西来单传心印。诸方为什么各说异端。师云。谁。进云。争奈即今何。师云。西天令严。进云。与么则入水见长人。师云。韩信临朝底问三通鼓罢群贤集。请师抛下御前题。师云。长因送人处。忆得别家时。进云。与么则退身三步。师云。依旧渔翁把钓竿。问不除妄想不求真底。是什么人。师云。一宿觉。进云。与么则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师云。一拨便转。师乃云。大凡出众。切磋也须是本分。禅客若未具啐啄同时眼。卒摸[打-丁+索]不着。

上堂。众方集定。师云。不用低头思量难得。便下座。

上堂云。直钓钓鲲鲸。曲钓钓龟鳖。曲钓若在鲲鲸。理应未可。直钓若在龟鳖。情亦不甘。如今抛钓也。负命者上钩来。良久云。劳而无功。便下座。

上堂。众集定。师起立云。雪窦得与么长。诸人得与么短。若人道得齐肩句。许伊把定乾坤便。下座。

上堂云。久雨不晴。衲僧向甚处晒[日*良]皮草。便下座。

上堂云。布袋里盛锥子。不出头是好手。复云。大众。雪窦锥头出也。莫有傍不肯底禅客出来。良久云。诸人既乃缩头。且听诸方检责。

明觉禅师语录卷第二

门人轸等编

举古。

举。僧问赵州。道人相见时如何。州云。呈漆器。师云。诸禅德。还有识赵州底么。出来相共商量若未能辩明。大好从头举与儞点破。四九三十六收。

举。临济示众云。有一无位真人。常在汝等面门出入。初心未证据者。看看。时有僧问。如何是无位真人。临济下禅床擒住。者僧拟议。济托开云无位真人是什么干屎橛。雪峰闻云。临济大似个白拈贼。师云。夫善窃者。神鬼莫知。既被雪峰觑破。临济不是好手。复召大众。雪窦今日换尔诸人眼睛了也。尔若不信。各归寮舍。自摸[打-丁+索]看。

举。僧侍立保福次。福云。尔得与么粗心。福拈一块土与僧。尔抛向门外着。僧抛了却来云。甚处是某甲粗心。福云。我见尔筑着磕着。所以道尔粗心。师云。然则者僧被保福热瞒。争奈真不掩伪曲不藏直。雪窦将今视古。于理不甘是尔者一队汉忽僧堂里来寮舍内出。筑着磕着亦乃不知。近来粗心转盛。我若放过。便见诸方检责。师蓦拈拄杖下座。大众一时走散。

举。雪峰敲观和尚门。观云谁。峰云。凤凰儿。观云。作什么。峰云。鹐老观。观便开门。雪峰方入。被观把住云。道道。峰拟议。被观推出。峰住后示众云。我当时若入得老观门。尔者一队噇酒糟汉。向甚处摸[打-丁+索]。有老宿云。雪峰徒有此语。当时入不得。如今也入不得。师云。者辜恩负德汉。有什么交涉。当时入不得。岂是教尔入。今既摸[打-丁+索]不着。累他雪峰。俱在老观门下。举。临济侍立德山。山云。今日困。济云。者老汉寱语作什么。山便打。济掀倒绳床。山便休师云。二员作者。具啐啄同时眼。有啐啄同时用。雪窦拟向猛虎口中夺鹿。饥鹰爪下分兔。敢谓。临济德山二俱瞎汉。有人辩得。天下横行举。干峰和尚云。举一不得举二。放过一着落在第二。云门出众云。昨日有人从天台来。却往南岳去。峰下座云大众来日不要普请师云。看他作者吐露个消息。宛尔不同。若是瞌睡汉。递相钝致。乃拈起拄杖云。放过一着。便下座。

举。玄沙云。吾有正法眼藏。付嘱摩诃大迦叶。犹如话月。曹溪竖拂。犹如指月。鼓山云。月[口*爾]玄沙云。者阿师就我觅月。鼓山不肯。却归众云。道我就他觅月。师云。玄沙鼓山。如排百万军大阵。只抛瓦子相击。或有衲僧辩得。当知正法眼藏付嘱有在。

举。长庆云。净洁打垒了也。却近前就我觅。我劈脊与尔一棒。有一棒到尔。尔须生惭愧。无一棒到尔尔又向什么处会。师云。雪窦即不然。净洁打叠了也。直须近前。我劈脊与尔一棒。有一棒到尔。尔即受屈。无一棒到尔。与尔平。出但与么会。

勘辩。

一日侍者报。有三人新到。从瑞岩来。师云。教伊大展坐具礼拜着。其僧方入门。师蓦拈起拄杖。僧云。某甲特来礼拜和尚师。云吽。吽那。个是参头一。僧近前问讯师。云尔。为什么失却本道公验僧云深。领和尚慈悲师。云过。者边立复问第二人。求朋须胜己。似我不如无。师以拄杖指参头云。尔为什么随者漆桶。僧云。某甲新戒。师亦约云。过者边立。又问第三人。适来两个败阙了也。尔堪作个什么。僧拟议。师便喝云。过者边。乃云。据合一时埋却。且念远来。参堂去。

问新到。寻师访道玩水游山。僧云。谢和尚顾问。师便喝鼻孔里秖对我。僧无对。师云。苦杀人来来。曾到雪窦么。僧云。不曾到。师打一棒云。他后不得讳却。

一日二人新到。师云。座主衲僧。僧云。请和尚鉴。师云。一不成二不是。僧云。不劳如此。师云。我且放过。朝到西天暮归东土。作么生。僧无对。师云。杜衲僧。参堂去。

问新到。近离甚处。僧云。和尚道什么。师云。我问尔近离甚处。僧退身立。师云。克由叵耐不言来处。将拄杖来。僧云。某甲近离奉川。师云。打野榸汉。何不早与么道。复问第二人。尔也一处来。僧云。某甲近离大梅。师云。两段不同。好与三十棒。且放过。

一日宗首座到。方拟人事。师约住云。既知信之韬略。便须拱手归降。宗云。今日败阙。师云。剑刃未施。贼身已露。宗云。气急杀人。师云。败将不斩。宗云是。师云。礼拜着。宗云。三十年后有人举在。师云。已放尔过。

问听道者。久参事作么生。道者云。青天白日。师云。乱走作什么。者便喝。师云。吃棒。者拟举手。师打一坐具云。尔看者瞎汉乱与。

一日五人新到。师云。尔总不消行脚。僧拟议。师云。一状领过。

有良周上座到。师作瞌睡势。僧云。新到相看。师不应。僧又云。新到相看。师高声云。阿谁。僧云新到。师云。已知参堂去。僧云。某甲是大龙受业。师喝云。漆桶谁识尔。僧便近前人事。师云。好好礼拜着。相看了。师云。还识宗首座么。僧云。是师兄师云。尔为什么钝致他。僧云。和尚休得也。师云。踏破草鞋汉。不能打得尔。且坐吃茶。

问僧。近离甚处。僧云天台。师云。还见智者么。僧云见。师云。为什么在我脚底。僧无语。师云脱空妄语。

问僧。近离甚处。僧云温州。师云。还识永嘉大师么。僧云。是乡人。师云。与尔隔海。僧云酌然师云。而赤不如语直。僧无对。师云嘘。

师在大龙为知客。李殿院到山茶话次问师。知客是长老乡人。师云不敢。院云。且在者里不得乱走。师云。本为行脚。院云行脚为甚事。师云。看乱走底。院微笑。

师在池州景德为首座。时太守曾学士入院相访。茶果次。学士拈个枣子抛在地上。召师首座。师应诺。士云。古人道。不离当处常湛然。在那里。师指景德长老云。只者老子也不知落处。士云。首座知也不得无过。师云。明眼人难瞒。

师到太湖。有余巡检。请师并志依上座斋。临起检问卑官今日命二衲僧斋。得何果报。师云。图他一粒米。失却半年粮。依云。临行方觉主人宽。师召舍人。舍人抬头。师指依云。垛根衲子。斋他有甚益。巡检大笑。师便起去。

师赴雪窦。经过杭州。徐转运问师。雪窦名山。多有具眼底衲僧。忽相靠来。长老作么生支遣他。师高声召客司。司近前。师云。运使问个什么。使云。推过来。师云。推过又争得。使无语。师云。彼此没便宜。使又问。长老几日渡钱塘江。师云。山僧未敢前去。使云。作个什么。师云。徐转运把断要津。使云。今日被长老揉我一上。师便辞退。

师在南岳福严为藏主。李殿院同雅长老入藏院。师出接殿。院云。藏主那。师云不敢。院云。藏中说着下官么。师云。目前可验。院云。验底事作么生。师云。不消一劄。院无语。师云。且请殿院归寮。吃茶坐次。山岚忽起。雅云。殿院游山。恰阻烟雾。院云。灵峰圣迹。为什么却有者个。师云。下方无。院拟道。雅云。藏主壮观福严。师云。和尚且莫开眼。院云。作家作家。师云。殿院尊重。时有道士秀才到院。又问。三教中那教最尊师乃起侧身而立。院云。有口何不道。师云。对夫子难言。院云。休休便起。师云。适来造次。

师在舒州海会时。因看胥通判问。山中多少众。师云。一百来僧。胥云。既是海会。为甚只有百僧。师云。人贫智短。胥云更道。师云。他后有人举在。又问。山中长老每日说个什么。师云。路逢剑客。胥云吽。师便辞退。

师在明州。看曾学士坐次。士问。曾与清长老商量赵州勘破婆子话。端的有勘破处么。师云。清长老道个甚么。士云。又与么去也。师云。清长老且放过一着。学士还知天下衲僧出者婆子绻[袖-由+貴]不得么。士云。者里别有个道处。赵州若不勘。破婆子。一生受屈。师云。勘破了也。

师与僧众入城缘化。学士先有公文止绝僧道投刺。师亦同例。乃有颂寄士云。碧落烟凝雪乍睛。住山情绪寄重城。使君道在未相见。空恋甘棠影里行。学士回答云。劳劳世务逐浮沉。一性澄明亘古今。目击道存无阻隔。何须见面始知心。复令人请师。相见了。士云。道存无阻。因甚入来不得。师云。他后见别处长老。学士不请举向伊。士云。举着又何妨。师云。山僧罪过。士云。好好。师云。诺诺。

学士解印后。师送到越州。住数日乃辞。士坚留。师云。归山住持不忘学士此日。士云。衲僧家爱把不定。师云。争得到者里。士无语。师云。已沐学士放辞。士云。容出城相送。师便退。士至客亭。排果子茶汤了。师问。学士自此一别。甚处再得相见。士云。长老何以对面忘却。师云。微僧心亦足矣。时广慧和尚复问。师自此一别。甚处与学士再得相见。师云。直是千里万里。于是取别。士云。善为道路。师云。诺诺。

歌颂赠天衣长老。

天衣长老无价之宝。金乌东升是何杲杲。他年或要儿孙。无端须入荒草。

寄妙果政长老。

有臾机宜太孤绝。冷澹情怀止金铁。游历不知参访谁。曾道天无第二月。近闻锁断奔驰问。何物拈来固其本。飞腾直上三十三。见不见兮为君困。中岩藏晦亦枯槁。年光休竞七十九。南北东西追古风。时有其人继其后。

送宗侍者。

深忆韶阳示奇句。昔人到此犹不住。宗禅九万曾列程。吾想七闽还独步。重岩忽尔来扣门。自谓孤踪若断云。雪庭乍远虽多恨。且有中峰月共分(斯句乃宗禅者离山日有作)如斯慷慨非希冀。浩浩清风无处避。天上天下知不知。五叶千灯复何啻。

小溪赠溥禅者。

岁月将阑天光普寒。鄙叟复枕盘桓且难。万杉禅客来寻我。言意勤勤勉清堕。拂曙片帆重率归。百节四肢难负荷。风之泠泠潮之平平。强写离辞几不成。岩层落落旧知己。相见无忘极此情。

送清禅者。

有禅者兮旷发灵机。出洪都兮声光步随。一文一技不为用。方内方外谁论之。春风来兮何所别。何曾拂尽古岩雪。极目寥寥思远人。曹溪堪共此时饰。清兮清苦宜存历。亮兮辜马休同迹。弹指凋残六叶华。西山一去断消息。

送一禅者。

天得一地得一。王得一兮无等匹。谷得一兮归巨溟。应见三山皆岌岌。一得一又何必。今古不曾居丈室。千华影里复是谁。八面风清照红日。一禅一禅须记取。象骨龄难兮且相许。负石投针忽载来。拂袖双双便回去。

送全禅者。

有龙彪兮时之相宜。有艺行兮人之所归。东西武步兮复谁。是我上下。观方兮存机未机。全禅全禅知不知。大施门开兮尘区可依。

送静山水。

松根石上曾唯我。四顾寥寥谁未可。岂知白凤传好音。抛却乱云千万朵。溪山重叠春将暮。风递残华柳飞絮。金盂待月应有期。宝冠照水宁无据。静禅复记吾深嘱。彼兮国士真烈宿。相见从容莫等闲。人天景行存高躅。

寄藏主收禅者。

新州出个卖樵者。龙朔年中藏昼夜。黄梅舂得古菱华。不倚物兮便高拄。秀禅拂拭无尘埃。历尽诸难眼未开。交驰石上求文字。争得孤峰却载来。近还有个寻吾祖。云在庐村深处住。偷得邻家些子光。用作千灯拟流布。呵呵呵。地久天长争奈何。

送云禅德。

中岩老兮八十一。闲寄十年助辞笔。纵夸步骤当此时。岂免龙钟笑他日。他时谁也流机变。午夜寒蟾生水面。别有清光何处来。举目乱飞星斗转。歌兮歌兮苦搜索。远赠云禅愧标格。黄梅席上追古风。高唱自知天地窄。

赠陆学士。

古之陆大夫。多集游方辈。今之陆使君。复与空生会。大国正搜罗。长剑今磨淬。或问清旷闲。不知若为对。

舟行。

孤舟选胜傍江千。乘兴幽游思未阑。向日望来春色晚。顺潮归去野情宽。高歌钓客收纶线。弄影沙禽刷羽翰。回想古祠无限意。海蟾初上逼人寒。

东轩偶作。

丛竹小山些子境。偶来闲坐解疏慵。怡然纵目谁知我。胜入摩云千万峰。

明觉禅师后录。

上堂云。日日日东上。日日日西没。循环三百六十。几个解知窠窟。放开精精冥冥。把定恍恍惚惚。君不见毗耶离城。彼上人一室。寥寥是何物。师召大众云。高着眼。便下座。

上堂云。黄金为地白银为壁。释迦老子不合向者里屙。师以拄杖拨一下云。看看。落尔诸人头上。

上堂云。三千剑客今何在。独许庄周致太平。便下座。

一日云。大众。者一片田地。分付来多时也。尔诸人四至界畔。犹未识在。若要中心一树子。我也不惜。良久云。放憨作么。便下座。

因雪示众云。头上皑皑脚下皑皑。金色尊者独上高台。开眼造罪合眼受灾。如何如何天网恢恢。

上堂。众方集定。师云。勘破了也。便下座。

上堂。拈起拄杖云。物中眼眼中物。十方如来同此起出。还会么。瞎汉归堂。

上堂云。龙泉与刀斧。同铁利钝悬殊。驽骀与骥马。同途迟速有异。酌然酌然。一出一入。半合半开。平展之流。试辩缁素。

上堂云。直得动地雨华。何如归堂向火。便下座。

师一日晚参。于僧堂前立云。不打鼓上去不得。把却门入来不得。速道速道。大众。眼目定动。师以拄杖一时打趁。

上堂举。云门大师云。禅河随浪静。山河大地不是浪。师拈起拄杖云。看看。一处起千处百处没觜。一处息千处百处不识。还会么归堂。

上堂云。见一则瞎汝眼。知一则翳汝眼。翳生则天上人间。瞎却则三头六臂。或若辩得。许尔十字纵横。

上堂云。以字不成八字。不是优昙华正开。嗅着无香气。翻笑钓鱼船上客。不爱南山爱鳖鼻。僧问。万里无云伸一问。青天吃棒意如何。师云。军随印转。僧云。恁么则在和尚手里。师云。利剑不斩死汉。

上堂云。春山叠乱青。春水漾虚碧。寥寥天地间。独立望何极。便下座。却顾谓侍者云。适来有人看方丈么。云有。师云。作贼人心虚。

上堂云。大无外小无内。半合半开成团成块。老胡既隔绝。衲子多违背。从他千古万古长漫漫。填沟塞壑没人会。以拄杖卓地一下云。归堂。

一日上堂。众方集。以拄杖横按膝上云。恁么会得。瞎却天下人眼。复抛下挂杖云。救取一半。便下座。

上堂云。十方无壁落。四面亦无门。净裸裸赤傻傻没可把。灌溪老出头不得且致。我骑牛入尔鼻孔里。一般汉闻人恁么道。若风过树头。有什么共语处。

上堂云。一不定二不可。上下四维春风包裹。桃华杏华斗开。柳条桑条憋破。可怜昔日灵云刚道迷逢达磨。师拈起拄杖云。灵云鼻孔穿了也。

上堂云。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钓得一个是好手。良久云。负命者上钩来。

一日小参。示众云。须菩提岩中宴坐。诸天雨华赞叹。尊者云。空中雨华赞叹。复是何人。云我是梵天。尊者云。汝云何赞叹。天云。我重尊者善说般若波罗蜜多。尊者云。我于般若未曾说一字。汝云何赞叹。天云。尊者无说。我乃无闻。无说无闻是真说般若波罗蜜多。又复动地雨华。师云。避喧求静处。世未有其方。他在岩中宴坐也。被者一队汉涂糊。伊更有者老把不住。问云。空中雨华赞叹复有何人。早见败阙了也。我重尊者善说般若波罗蜜多。恶水蓦头泼。我于般若未曾说一字。草里走。尊者无说我乃无闻。识甚么好恶。总似者般底。何处有今日。师复召大众。云窦幸是无事人。尔来者里觅个甚么。以拄杖一时趁下。

上堂举。僧问赵州。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是时人窠窟否州云。曾有人问我。直得五年分疏不下。师云。识语不能转死却了也。好与二十棒者棒须有分付处。尔若辩不出。且放此话大行。

云众云。春力不到处。枯树亦生华。九年人不识。几度过流沙。便下座。

有时云。马祖升堂。百丈卷席。正令不从。拗曲为直。

上堂云。似地擎山不知山之孤峻。如石含玉。不知玉之无瑕。昼行三千夜行八百。是我寻常用底。拈放一边。尔诸人向甚处见盘山。速道速道。

上堂举。僧问赵州。二龙争珠谁是得者。州云。老僧只管看。师云。看即不无。争即不得。且道扶者僧扶赵州。

上堂云。不是金色头陀。有理也无雪处。便下座。

一日示众云。城东老母。与佛同时而生。一世共处而不欲见佛。每见佛来即便回避。周回上下皆避不及。乃以手掩面。十指掌中悉皆见佛。诸上座。他虽是个老婆。宛有丈夫之作。既知回避。稍难不免吞声饮气。如今不欲见佛即许尔切忌以手掩面。何以明眼底觑着。将谓雪窦门下。教尔学老婆禅。

举。黄檗入堂。于南泉位中坐。泉问。长老甚年中行道。檗云。威音王已前泉云。犹是王老师儿孙下去。檗便起去。师云。可惜王老师只见锥头利。我当时若作南泉。待伊道威音王已前即便于第二位坐令黄檗一生起不得。虽然如此。也须救取南泉。

举。药山久不上堂。知事白云。大众久思和尚示诲。山云。教槌钟着。大众方集。山便掩却门。知事咨白。既许为大众上堂。为什么一言不施。山云。经有经师。论有论师。争怪得老僧。师云。可惜药山老汉。平地上吃扑。尽大地人扶不起。

举。石巩曾为猎人。趁一鹿从马大师庵前过。问云。还见我鹿么。大师云。尔是甚人。巩云。我是猎人。马云。尔还解射也无。云解射。马云。一箭射几个。云一箭射一个。马云。尔不解射。巩云。和尚莫解射否。云我解射。巩云。和尚一箭射几个。马云。我一箭射一群。巩云。彼此生命。何用射他。马云。尔既如是。何不自射。巩云。若教某甲自射。直是无下手处。马云。者汉无明烦恼顿歇。巩于是以刀断其发。在庵给侍。师云。马大师一箭射一群。信彩射得。有甚用处。不如他石巩一箭射一个。却是好手。雪窦今日效古人之作。拟放一箭。高声喝云。看箭。复云。中也。便下座。

举。同光帝命诸禅师坐次云。朕收得中原之宝。只是无人酬价。兴化云。如何是陛下中原之宝。帝以两手畏襆头脚。化云。君王之宝谁敢酬价。师云。至尊所得只可傍观。若非兴化作家。往往高价酬却。

一日上堂。良久云。大施门开无拥塞。忽然有个衲子出来。雪窦倒退八百。何以临危不悚人。便下座。

举。保寿问胡钉铰云。莫便是胡钉铰。云不敢。寿云。还钉得虚空么。云请和尚打破将来寿便打铰云。莫错打某甲。寿云。向后遇多口阿师。与尔点破去在。后至赵州举前话。问云。不知某甲过在甚处。赵州云。只者一缝。尚不奈何胡钉铰。于此有省。师云。雪窦要打者三个汉。第一赵州。不合瞎却胡钉铰眼第二保寿。不能塞断赵州口。第三胡钉铰。放过保寿。师蓦拈起拄杖云。更有一个。大众一时走退。师击绳床一下。便起去。

上堂。善财别后谁相访。楼阁门开竟日闲。便下座。

举。肃宗帝问国师。百年后所须何物。国师云与老僧作个无缝塔子。帝曰。请师塔样。国师良久云。会么。帝云不会。国师。云。吾有付法弟子耽源。却谙此事。请诏问之。国师迁化后。帝诏耽源。问此意如何。源云。湘之南潭之北。中有黄金充一国。无影树下合同船。琉璃殿上无知识。师云。肃宗不会且致。耽源还会么。只消个请师塔样。尽西天此土诸位祖师。遭者一拶。不免将南作北。有傍不肯底出来。我要问尔。那个是无缝塔。

举。云门与长庆在雪峰日。因举。石巩见僧便云。看箭。三平到。遂擘开胸。巩云。三十年一张弓。两下箭只射得半个圣人。云门问长庆。作么生道免得石巩唤作半个圣人。庆云。若不还价争辩真伪。云门云。入水始知有长人。师云。石巩要先拗折不难。争奈三平中的了也。然则老宿要活三平。且未免张弓架箭。

上堂云。一华开天下春。古佛为甚么不着便尔。若透得救取天下老宿。忽若有个衲僧出来云。和尚且自救也。许伊是金毛狮子。

举。舍利弗问须菩提。梦中说六波罗蜜。与觉时同别。须菩提云。此义幽深吾不能说。此会有弥勒大士。汝往彼问。师云。当时若不放过。随后与一劄。谁名弥勒。谁是弥勒者。便见冰消瓦得。

举。傅大士云。要知佛去处。师云。三生六十劫。末后一句天下衲僧跳不出。直饶口拄壁上汉。别有一窍勘过了打。

举。紫湖和尚山门立一牌。牌上有字云。紫湖有狗。上取人头。中取人腰。下取人脚。拟议则丧身失命。时见新到。便喝看狗。僧才回首。湖便归方丈。师云。众中总道。者僧着一口。着即着了也。争奈者僧在。敢问诸人。紫湖狗著者便死。因甚么者僧犹在。若无知方眼救得者僧。设使紫湖出世。咬杀百千万个。有甚益。我当时若见。先斫下牌。然后入院。待者老汉喝云看狗。与伊放出个焦尾大虫。如今诸人要见么。日势稍晚。归堂。

上堂云。国无定乱之剑。四海晏清也。不是分外。还有梯山入贡底么。

因。中山主为师煎茶。师问僧。尔随例吃茶。将何报答。僧云。因风吹火。师不肯。自代云。难为和尚。复云。还会么。僧云不会。师云。尔也须煎一会茶始得。

举。长庆示众云。撞着道伴交肩过。一生参学事毕。师云。是即是。针不劄风不入。有甚么用处。

上堂云。摩竭掩室计校未成。毗耶杜辞伎俩俱尽。还有人检点得者两个老汉出头不得处么。直饶觑透。更有个汉碍着。以拄杖击绳床一下。便下座。

有时云。槌击沙喜世界百杂碎底人。为甚么处处解持钵。… Read the rest

禅宗宗派源流——第十一章曹洞法系(上)唐宋时期

主编:吴立民
第十一章

一、三代催生

从中国禅宗在精神文化领域举世公认的特行独立品格而言,可以把曹洞宗与其它几个宗派,称作“思想界的贵族“(真正的思想者)。这个“思想界的贵族“之所以能够成立,因缘当然不一而足,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以石头希迁、药山惟俨和云岩昙晟为代表的三代禅者,代代相续,直接地培育、养成了曹洞宗的思想来源和宗风底蕴,曹洞宗就是以上三代禅思想家一以贯之培养催生的结晶。

在曹洞宗正式创立前夕,即公元九世纪下半叶(以良价和本寂二位创立者活动年代计)之前,中国佛教刚完成了一场前无古人的深刻革命——就是禅宗“南宗“的兴起和发展,这场革新运动,由慧能肇其端,当属确凿无疑,但是,严格地说来,“南宗“在历史上争取到其主流地位,特别是在思想义理上完善成熟、得以巩固其根基,却是在慧能之后,亦即由公元八世纪初叶开始的百余年间——这段艰苦卓绝又精彩纷呈的历程,为时一百五十年左右,胡适之曾这样描摹过这一段激动人心的历史:“从公元700年至850年,在这一百多年中,包括盛唐和中唐、是禅宗极盛的时期,这在中国佛教中是一个大的运动,是佛教内部革新的运动。“他认为,这在于使佛教真正开始了中国化和简易化的历程。他在自己的论著中多次强调“公元700-850年的佛教革命,“给予极高的评价。胡适之这一观点基本上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即以神会为杰出代表的南宗禅师,直接承继了慧能革新的成果,高举“顿门“嫡传的旗帜,为南宗成功地争取到了禅宗正统法系的地位,从而也就为佛教真正中国化开辟了广阔的前景。从此,由师说徒受,“言下悟道“,或者弟子将心得呈师印可从而悟得,便成了“顿悟“的主要形式,并沿袭下来。有的论者据此认为神会是南宗的实际创始者,这一论点可以商榷,因为从思想渊源上看,神会之主张“顿悟“和“无念“,直接地源自慧能,上述推论显然与基本史实不符。

公元700年,神会前往岭南依慧能为师,恰巧也是这一年,石头希迁诞生了,这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奇特因缘:南宗禅的开路先峰神会接续慧能法脉在前,慧能法孙石头希迁诞生于后,前者即将在公元八世纪前半叶来上演为南宗摇旗呐喊、闯关夺隘、终成正果的雄壮活剧,而后者则注定会于世纪后半叶,静处南国大荒山作世外凝思默想,为“五家七宗“中之三家南宗子孙开掘思想之正源,说公元700年是南宗禅的一个逻辑和历史的起点,就没有什么过份之处了。如果我们再将视野扩大一点,就会发现禅宗群星灿烂照耀千秋的星座,正是以公元700年为绝妙的坐标原点的,从慧能大师(638-713)始,有青原行思(?-740)、南岳怀让(677-744)、荷泽神会(686-760)、永嘉玄觉(675-713)、南阳慧忠(690-775)为第一代法子,更遑论马祖道一(709-788)、石头希迁(700-790)以下了。中国禅宗第一度群星灿烂,神宗“五家七宗“莫不发源于此一奇特时空。

对于曹洞宗,从整体上看,这一时期无疑是培元固本、先天养成的最佳年代,而在其中,石头希迁则是其思想的确凿源头所在。

石头希迁,少年即在慧能大师门下得度为沙弥,按理本当成为直承大师的法子辈,惜年方十四岁,大师入灭,无所依傍。经历一番求索后,终于在青原行思处得到开悟,与行思遂由师兄弟一度而成师徒之辈,并得到另外一位“大师兄“南岳怀让的砥砺。石头希迁如此丰富而奇特的经历,可谓尽得慧能及行思、怀让两代南宗鼻祖之心要。事实上,石头本人就直截了当地宣称过这种再亲切不过的心灵意会关系,他初次谒见青原行思的机锋问答便是:

师问曰:“子何方而来?“迁曰:“曹溪。“师曰:“将得什么来?“迁答:“未到曹溪亦不失。“师曰:“恁么用去曹溪作什么?“迁答:“若不到曹溪,怎知不失。“

作为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南宗禅思想大家,石头希迁的思想成熟、圆融,是在他中年以后由江西吉州青原山(在今江西吉安)迁往湖南南岳的时期,亦即公元八世纪的后期,他在南岳度过了后半生近半个世纪的时光。虽然僻处一隅,但是终其一生都保持了沉郁孤高、好学深思的隐者气蕴,十分注意广泛吸收前贤今人的思想资料,其中既有佛门别家非南宗、非禅宗的成份,如流行中原和江左的华严、牛头诸家,也包括道家和道教这样的外典之学。既有对当时思想界的积极回应,也显见追踪前贤、直溯历史深处的高古气质,以上诸多因缘造就了千古一石头,以致宗密在《禅源诸诠集都序》里把石头与牛头二宗并禅,同归于“泯绝无寄宗“;石头毕生结晶“回互不回互“之说,亦直接受华严宗十玄缘起以及六祖圆融思想的影响。至于说到追踪前贤,则石头读僧肇《肇论》而豁然受启发(事见《祖堂集》),就更是一个明证。应当强调的是:在公元八世纪后半期,亦即慧能以下第二代南宗禅师群体之中,石头希迁是独一无二的,这种独特性就在于:注重多方面的思想义理之间调和融会,始终涵养着一种善于兼收并蓄、长于理论整合,而稍拙于实践以及自我宣传的整体气质,而这一点,正是由马祖道一洪州宗所煽起的后期南宗禅中,所仅有的“孤例“,也就是说,在当时逐渐兴起的南宗禅那种如火如荼的呵佛骂祖氛围中,惟有石头希迁保持冷静超越的风度,对于南宗禅内外,佛门内外的各种思想养料进行着自觉的摄取,实际上恰好弥补了马祖一系单兵独进、孤军深入从而锐气有余、后劲不足之弊端,使南宗禅得以在宽阔和深刻的层面上进一步发展成为可能。

作为石头希迁的思想的结晶,其《参同契》从形式到内容堪可注意,在形式上,此文充满与道家和玄学亲切融通的气息。题目直接采之于被道教奉为“丹经王“的《周易参同契》,综观全篇,完全不说佛,不言禅,通篇却参玄论道,以“竺土大仙心“起首,以“谨白参玄人“作结,这不止在当时,就是前后历史中也属罕见,乃至印顺法师也认为,直截了当地“把禅学看作玄学,称参禅为‘参玄‘似乎石头是第一人。“这与其说是石头希迁对于道家的偏爱,勿宁说体现了他对于举世滔滔狂禅潮流所热衷的南北之争、只知谈禅而完全忽视文化传承和整合这一弊端的独特态度。“回互不回互“也好,“参同“也好,实际上都是一个中心思想:即要让修禅者深刻领会万事万物之间互不相犯、各住自性同时又相入相涉、无所分别的圆融不二关系,这当然也包括对于佛教不同宗派思想所应持的态度在内。在文中,他明确地说“人根有利钝,道无南北祖“,“承言须会宗,勿自立规矩“。这既可理解为具体针对当时南北宗之争,更可以理解为石头对于马祖一系“激进派“的深重忧虑;石头本人当然是禅宗南宗这场革命的积极参与者,但对于“自立规矩“、向超越佛祖乃至呵佛骂祖的方向急剧发展这一潮流,对于当时正在普遍蔓延起来的完全否定看经坐禅的炽热倾向,这位时代的主要精神导师,充满忧虑和不安。在这里,所谓“回互“学说不仅仅是一种理论,更是这位大智者“满天风雨下西楼“的俯首沉思,是他向那个到处充满骚动不安、急欲冲决一切罗纲樊篱的大时代所发出的警示:世界是“回互“的,思想与文化同样是“回互“的——他向禅门同修者们提示着一种重视不同系统、不同层面的文化相关联系,亦即注重思想文化的继承整合,注重内在的自我规约和必要秩序的大方向。

曹洞宗恰恰是朝着这个方向产生和发展的。

石头与马祖两位同时代的禅宗巨匠,便是在这个歧路上分别的。也许石头这位内向的、喜欢静默的思考者根本就不善于对别人品头评足。而机警俏皮的马祖,却留下了一句十分见才气因而也十分生动的评语:“石头路滑“。何谓“路滑?“路不滑人,人自滑。人何以会滑?石头《参同契》有言:“明暗各相对,比如前后步。“人之脚步前后如此“回互“,岂有不滑之理。当然,这只是马祖的批语。石头则完全是另一番道理:“触目不会道,运足焉知路。进步非近远,迷隔山河固。“山川满目而不识前路,抬脚又能迈到哪里去?如此执迷不悟,又岂可以激进与否作标准来论是否真正有所进步?为令学人会得“回互“之深意,石头在《参同契》中运用子母、根叶、本末、尊卑、明暗、用处等比喻,反复说明事物互相关系、互相奇待,其苦口婆心,真似道家《老子》之“道“。

石头的路,注定了悠远而绵长,端赖其“回互“理念无穷深厚内力之赐。这也就是曹洞宗虽然绝少临济宗之大开大合、大红大紫,但却绵泽不尽、气力不竭的内因:“回互“者,生生不息,生机无限,这是与马祖一系截然别样的另一种生机。后者(从洪州宗始)入手于“即心是佛“,而历经“非心非佛“,最后拈出“平常心是道“,犹如提携利剑一柄,在一系列打、蹋、喝、骂的刀光剑影中,如迅雷不及掩耳,单刀直取人“心“。这是南宗禅在“顿悟“方向上的极致,如此活生生地逼人忽然省悟,释放出无限盎然生意来。而石头则在“回互“之中强调多方整合,三分迂回,一片蕴绵,如此一路的“生机“自然来得醇厚绵实。应该说,如此运作之分别,总是后世所谓“临济将军、曹洞士民“之喻的最初底蕴,是“临天下、曹一角“这一势力范围差别的内在由来。

如果说,石头希迁因为开辟“回互“之路而为这一路上之肇始者,则药山惟俨因一肩担荷石头家业、在禅宗内部继续标举注重思想传承与文化整合之旗帜而成为第二代传人。

药山惟俨(751-834)俗姓韩,绛州(今山西新峰)人。年17依潮州西山慧照禅师出家,23岁戒于衡岳希操(又作希琛)律师。值此少壮少年,因为痛感“大丈夫当离法自净,焉能屑屑事细行于布巾耶?“而径直“谒石头,密领玄旨“,这是《宋高僧传》及《景德传灯录》、《祖堂集》一以贯之的说法,而另一份史料则明言其为马祖道一弟子。其实,当石头与马祖并立于世之际,天下禅僧往来二大师门下者,不知凡几。在这种情况下,所谓门徒与否,最重要的证据,还得审视其思想文化递嬗之迹。

药山之直承石头,其最为亲切的会意,堪举其读经坐禅。贞元初(785)他离开石头,迁居汗阳(今湖南津市市)药山,居此近50年,一如乃师石头之恒居衡岳,为世外高人隐士,惟看《法华》、《华严》、《涅槃》等经,昼夜如一。不但看经,而且在从石头门下时起就坚持坐禅:

一日,师坐次,石头睹之,问曰:“汝在这里作么?“曰:“一切不为。“石头曰:“恁么即闲坐也。“曰:“若闲坐即为也。“石头曰:“汝道不为,且不为个什么?“曰:“千圣亦不识“。

师坐次,有僧问:“兀兀地思量什么?“师曰:“思量个不思量底。“曰:“不思量底如何思量?“师曰:“非思量。“

如果我们环顾8世纪后半叶南宗禅的主流局面——马祖道一开创的洪州宗烽火几乎燃遍南国,其直指“平常心“,极力否认看经坐禅而代之以打、蹋、喝、骂、画的倾向已成为一时主流,流布天下,那么,药山惟俨如此坚持看经坐禅,相形之下,实别具深意,这并非刻意反潮流之为,而是石头系思想发展的必然结果。石头之注重“回互“传承整合的融会特色,在药山惟俨这里显然开始产生了实际效用。其直接的体证有二:从大处和远处说,重视读经意味着与佛言祖语传统经教时刻保持紧密联系,亦即坚持对于佛祖传承的承继一面;从小处和近处说,如此看经坐禅,完全不避堕入“知解之徒“的风险,则又直通荷泽神会的特色,亦即表现出与当代其它流派坦然整合的鲜明倾向。以上两者是相通的,既然坚持看经坐禅,那就是因为重视知见知解;既然要以知见为门径,那就必须看经,还要坐禅,这也正是药山当初直诣石头,作大丈夫行的誓愿之成吧!

当然,药山惟俨所谓“看经坐禅“,自是不可与凡等论。作为曹溪门下,从荷泽到洪州到石头,乃至石头门下,高标“行住坐卧皆是禅“,鄙视“以坐为坐禅“,这是并无二致的。甚至明确地指出看读经论为障道之因缘,还是药山惟俨首先发明的,《景德传灯录》记载:

师看经,有僧问:“和尚寻常不许人看经,为什么却自看?“师云:“我只图遮眼。“云:“某甲学和尚还得也无?“师云:“若是汝,牛皮也须看透。“

师又云:“有一般底,只向纸背上,记持言语,多被经论惑,我不曾看经论策子。“

(李)翱问曰:“何谓道耶?“俨以手指上下曰:“会么?“翱曰:“不会。“俨曰:“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青天水在瓶“的见地境界当然只有极少数上根利器者能获致,对这类人来说,广学博闻悟后任运又何妨?而对“一般底“人而言,乃至根微智劣者,自然是不许被经论惑了。

但是,在普遍地不看经、不坐禅风气蔓延开来的8世纪末叶,无论如何,坚持看经坐禅的人,不能免其孤独的心志和命运。药山在沉郁孤高的家风上,比之乃师石头更为浓重。

僧问:“如何是道中至宝?“师云:“莫谄曲。“云:“不谄曲时如何?“师云:“倾国莫换。“

师曰:“太守(指李翱——引者注)欲得保任此事,直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翱再赠诗曰:“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笑一声。“

“倾国莫换“,“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都是药山惟俨孤高心志的“夫子自道“,孤峰顶上“月下披云笑一声“则更是其真实写照。

事实上,石头宗系的命运在当世也远未达到后来人所称颂的显赫,虽然直到九世纪前期总有石头、马祖并称“二大士“之说,但是从总体上看,在700-850年这个时期,亦即石头希迁诞生,直至唐武宗“会昌法难“之前,石头宗系的影响是无法与马祖道一洪州宗比拟的,这与石头希迁、药山惟俨孤高出世的思想家品格无疑是大有关系的。

这在石头系第三代传人那里体现尤为明显。

当洪州一系作为禅宗主流蔚然成为“天下选佛场“而成为佛子往慕之门时,石头一系的地理透移也悄然发生:从衡岳到药山,再到“沣泊深邃绝人烟处,“石头系前后三代局促湖南境内,由东而西再而西北,竟然次第移往深山更深处,越来越远离人世,这当然不是什么怯世避世,而是非高僧禅匠大思想家不能办之大业。这第三代即药山惟俨门下的华亭德诚、道悟圆智和云岩昙晟。药山入灭之后,师兄弟三人同议,打算持必要的种粮家什,下山溯沣水而上,直达湖南境内有名大河的源头,养道过生。(因为种种因缘,这个梦想想实际上到了德诚弟子会善,总告完成。)

云岩昙晟(782-841)之所以在同门之中越越众人,成为药山惟俨法嗣之中声名独著者,就在于其浓厚的思想家色彩和独特思想成果。他本来在百丈怀海门下,为侍者长达二十年之久,守着这样一位洪州宗最为显要的大师,却认为自己仍未契入,于是就在侍奉百丈尽其天年之后,离开江西“选佛场“,从繁华极盛的南宗禅中心圈,径直来到冷落幽远的湖南药山“孤峰顶上“,投惟俨门下,顿告言下契会。此时已值九世纪初期(百丈怀海卒于814年),是一个禅宗南宗革命成功、需要自己的比较成熟的思想家的时代,江湖之间参禅路上不知多少行脚禅僧往来憧憧,其中非有上乘法门、独到见地者不能言继往开来卓然成家。昙晟正是这样一位特出人俊。作为晚到却能成功地契入石头宗系的最有力印证,这位禅思想家举出自己的“宝镜三昧“法门——这就不但得到药山惟俨心印,而且竟直追乃祖石头希迁。石头希迁《参同契》道“即事而真“之理云:“事存函盖合,理应箭锋柱。“由洞山良价转述昙晟心义《宝镜三昧》词云:“羿以巧力,射中百步,箭锋相直,巧力何予?“均谓以事相上而显见理体,犹如盖与盒、箭与的、触目见道,自然契合,而昙晟理会石头希迁之亲切会意处,透过一派晦涩支离的名相,依然可观。此中若无药山惟俨之薰育,若无看经坐禅、对照经教,而假设依旧在洪州宗“选佛场“中一味否定看经师古,昙晟哪能举出此种法门来?如果说,药山惟俨是以其坚持看经坐禅的独到方式,为石头宗系保存了“回互“理论的星火,那么远来的和尚昙晟则拨亮和点燃了星星之火——他在《宝镜三昧》法门中明确首倡“偏正回互“说。由石头希迁而药山惟俨而云岩昙晟,三代禅师的思想历程,如同他们经历的湖南地理路线,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在一派禅语机锋的掩盖下,哲理时而晓畅明白,时而幽暗迷离,山重水复,但是至此,昙晟拈出“偏正回互“说,豁然之间,柳暗花明,瓜熟蒂落。

“偏正回互“正是曹洞宗的根本宗旨。宗旨既立,宗派成立的年代也就到来了。

二、曹洞开宗

公元九世纪随后的一两个世纪禅宗全面鼎盛,与西方“黑暗的神学中世纪“相比,中国的这个宗教鼎盛的中世纪,情况完全不一样,中国连续数世纪禅僧之中代代涌现的智慧群星却震烁今古。

其原因固然很多,但若论从其代表性人物心态着眼,了解其最初动因,直叩心灵的源头,曹洞宗的正式创立者洞山良价,在这方面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叩问门径。

洞山良价(807-869),会稽诸暨(在今浙江)人,俗姓俞。先从马祖道一的弟子五泄灵默披剃,二十一岁时前往嵩山受戒。此后参学于多位著名禅师门下,例如南泉普愿、沩山灵祐等,最后在云岩昙晟门下悟入。“会昌法难“,他正值思想成熟的壮年,开山授徒。唐宣宗大中末(859),先居亲丰山,后转豫章高安(在今江西)洞山,聚众数百,遂为重镇,传法弟子有曹山本寂、云居道膺等二十六人。传世有《宝镜三昧歌》、《玄中铭》、《新丰吟》、《五位君臣颂》、《五位显诀》和《纲要偈》,并有语录二卷。后人所谓“曹洞宗“一名,即以洞山良价为轴心,上联曹溪,或下续其弟子曹山本寂,合称“曹洞“。

洞山良价最初出家为僧时,写有一封《辞北堂书》给家中高堂,叙述其出家的思想动因。文字简练而饱含深情:

“伏闻诸佛出世,皆从父母而受身,万汇兴生,尽假天地而覆载,故非父母而不生,无天地而不长,尽沾养育之恩,俱受覆载之德。嗟夫!一切含识,万象形仪,皆属无常,未离生灭,虽则乳哺情至,养育恩深,若把世赂供资,终难报答,作血食侍养,安得久长。故《孝经》云:‘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不孝也。‘相牵沈滑,永不轮回。欲报罔极深恩,莫若出家功德,截生死之爱河,越烦恼之苦海,报千生之父母,答万劫之慈亲,三有四恩无不报也。故《经》云:‘一子出家,发族生天。‘“

以上这段话,既反映了良价在出家之前所接受的儒家教育素养,也体现了汉魏以来数百年间佛教对于中国人的潜移默化之功。即以孝亲为例,中世纪的中国人拥有如此多元的选择,如良价这样的人既承认和崇尚儒家“天覆地载“的一套教诲,又认识到存在着更高着眼的佛理——这种选择既是理性的、智慧的、又饱含着感性的、感情的因子,既是痛苦的,又充满着圆融的喜悦,全都是发自内心的,而无任何外在的强迫性,良价是这样表明他的选择的:

“良价舍今世之身命,誓不还家,将永劫之根尘,顿明般若。伏惟父母心开喜舍,意莫攀缘,学净饭之国王,效摩耶之圣后,他时异日,佛会相逢,此日今时,且相离别,良非遽达甘旨,盖时不待之,故云: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伏冀尊怀,莫相记忆!“

书犹不足,作颂二首更以明志:

“未了心源度数春,翻嗟浮世谩逡巡。几人得道空门里,独我淹留在世尘。谨具尺书辞眷爱,愿明大法报慈亲。不须洒泪频相忆,譬似当初无我身。“

“岩下白云常作伴,峰前碧障以为邻。免干世上名与利,永别人间爱与憎。祖意直教言下晓,玄微须透句中真,合门亲戚要相见,直待当来证果因。“

十年之后,良价已是一个参学四方,阅历甚广的得道高僧。回望来路,感慨良多,他再修书一封,告白母亲:

“良价自离甘旨,杖锡南游,星霜已换于十秋,歧路俄经于万里。伏惟娘子收心慕道,摄意归空。休怀离别之情,莫作倚门之望。家中家事,但且随时,转有转多,日增烦恼,阿兄勤行教顺,须求冰里之鱼,小弟竭力奉承,亦泣霜中之笋,夫人居世上,修已行孝,以合天心,僧有空门,慕道参禅,而报慈德。今则千山万水,沓隔二途,一纸八行,聊伸寸意。“

洞山良价母亲的回信,亦足以道明鼎盛年代母亲对于出家儿子的认识与心态:

“吾与汝夙有因缘,始结母子恩爱情分,自从怀孕,祷神佛:愿生男儿,胞胎月满,性命丝悬。得遂愿心,如珠宝惜。粪秽不嫌于臭恶,乳哺不倦于辛勤,稍自成人,遂令习学。或暂逾时不归,便作倚门之望。来书坚要出家,父亡母老,兄薄弟寒,吾何依赖?子有抛娘之意,娘无舍子之心。一自汝住他方,日夜常洒悲泪。苦哉苦哉!今既誓不还乡,即得从汝志。不敢望汝如王祥卧冰、丁兰刻木,但如目莲尊者,度我下脱沉沦,上登佛果。如其不然,幽谴有在,切宜体悉。“

一部中国佛教包括禅宗史,若将以上历史材料视之为题外赘余而弃之不顾,则不免面目苍白甚至可憎。比之以下要叙述到的抽象得多的洞山哲学思想,上述富含感性通俗易懂的文字,说明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这就是:在整个佛教特别是禅宗鼎盛的年代,任何一宗一派之所以能够发达与鼎盛起来,其最初的动因,无不缘于社会舆论的宽容、个体的理性自觉,选择是多元的——既可学王祥卧冰,更可效目莲救母,既可入世,更可出世。如此文化氛围与理性自觉选择之下成长发达起来的宗教,岂可与“愚昧和黑暗的守护神“同日而语!

洞山良价如此智悲兼运的突出个性,不能不深刻地影响到他的云水生涯,他最初接触到乃师昙晟门下,就是从参“无情说法“一案而开始悟入的:

“既到云岩,问:‘无情说法,什么人得闻?‘云岩曰:‘无情说法,无情得闻。‘师曰:‘和尚闻否?‘云岩曰:“我若闻,汝即不得闻吾说法也,‘曰:‘若恁么,即良价不闻和尚说法也。‘
云岩曰:‘我说汝尚不闻,何况无情说法也。‘“

石头宗系长于吸收融会诸宗的特点,在这里又一次充分显露出来,其关注形而上的本体论思想家特质更为浓重,洞山良价在此即紧接着向云岩呈上一偈,表明自己的强烈兴味:

 “也大奇,也大奇,无情说法不思议,若将耳听终难会,眼处闻声始得知。“

这与马祖一系强调直下顿悟,又成歧路。良价不是迳直由此全部领会,而是在经历了诸如此般“也大奇“的思想迂回曲折缠绕之后,总在昙晟《宝镜三昧》的法门之下终于悟入,因为他在辞别云岩山时,心中仍犹疑徘徊,反复思量,直到过一水,睹水中之影像,豁然悟彻,所悟的正是“宝镜三昧“精神。其得法偈云:

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应须恁么会,方得契如如。

过水即如临镜,形影相睹,当人即是影像,影像岂非斯人,形影宛转相照,水镜之妙一也。

洞山良价之所以成为曹洞一宗的创立者,在于他直承石头承迁、药山惟俨与云岩昙晟,总结发明,提出了一整套包括功勋五位、正偏宛转、三渗漏和三路接人等方法、范畴在内的理论思想与修行实践体系。而这一套独特的体系,其展开运用与丰富完善又是由他弟子曹山本寂来完成的。其间之亲切紧密不可分割,故“曹洞“连称自为允当。《五灯会元》评价说:“权开五位,善接三根。大阐一音,广弘万品。“而曹山则“妙唱嘉猷。道合君臣,偏正回互“,至此曹洞宗蔚然成立,名播天下。

曹山本寂(840-901),俗姓叶(一说黄姓),泉州莆田(在今福建莆田)人,唐代末年,泉州“多衣冠士子侨寓,儒风振起,号小稷下焉。“在此氛围之中薰陶过的经历,使本寂在儒家教育下颇具功底。《宋高僧传》作者赞宁就曾称赞他素修举业,文辞遒丽,富有法才,其实,这与乃师洞山良价以至乃祖石头宗系的特点颇有相通之处,对其个人的思想与修行实践也深具影响。他十九岁于福州出家,二十五岁受具戒,闻洞山良价禅师盛名,即往请益。良价闻其名。回曰:“本寂“。良价再问:“向上更道。“回云:“不道。“良价问:“为什么不道?“回云:“不名本寂“。良价由此器之,传其心要。悟入之后,随缘放旷,如愚若讷,后受请往抚州曹山,更迁荷玉山。两处均法席隆盛,学侣四集,他传授良价五位铨量,撰《解释洞山五位显诀》立为曹洞丛林标准,还留下语录三卷,并注《寒山子诗》,盛行当世。曹洞宗由石头系发源而出,洞山创立,至曹山大成。

如果说在曹洞宗正式成立之前,石头宗系已经由石头,药山和云岩昙晟为其提供了丰富的思想来源,那么洞山良价和曹山本寂得以立宗的独特贡献就在于:在形而上的哲学思想层次,他们以与乃祖的君臣、偏正等范畴“回互“理论相结合,通过深入细致阐述,使这一传统理论变得完全成熟化,用以启示学人由事上见理、由现象见本体、由普通的世界观跃升而入“曹洞宗的世界观“;在具体的修行实践上,他们以三路接人、三渗漏、三种堕等手法,树立标准,具体展现曹洞宗应机接人的风格。

将世俗之君臣理念直接引入自己的宗教哲学与实践体系,并且成为特色,这在古今中外的宗教历史上并不多见。在曹洞宗历史上,洞山良价的这一开创性尝试,其初因仍然可以直溯其《辞北堂书》,其浓厚的报恩思想动机,由报父母恩而延至报皇恩,并深入渗透到他的禅理论与实践中,由此而成“君臣五位“这一根本思想,用以阐明“回互“之理,并因之成为曹洞宗区别于其他宗门的主要特色。

“君臣五位“重在阐释理与事、本体与现象、一般与个别之间存在的五种关系,其中有四种是片面的、失当的,只有一种是事理俱融、全面正确的。失当与否,可以用正、偏来表示,曹山本寂的概括简明扼要:

正位即空界,本来无物。偏位即色界,有万象形。正中偏者,背理就事。偏中正者,舍事入理。兼带者,冥应众缘,不堕诸有,非染非净,非正非偏。故曰虚玄大道,无著真宗。“

用以上正偏五次来说明理事关系,犹嫌不足,以君臣二者来进一步明其大体,就是“君为正位,臣为偏位,君视臣是正中偏,臣向君是偏中正,君臣道合是兼带语。“显然,“兼带“也好。“君臣道合“也好,总是曹洞宗的理想哲学模式:克服各种片面的认识,达到由事见理,即事而真,事理圆融,混然内外,和融上下,方为至上境界。

运用近代语汇来解释上述名相是一回事,真正贴近曹洞去理解其原初的“本来面目“又是另一回事,这种差别多少有点类似文物保护修复领域里的“整旧如新“和“整旧如旧“之异。从后者的角度来说,由石头宗系达至曹洞宗,其长于形而上思考这一思想家特质渐臻成熟完善,这是就内在之质而言,从外在形式看——当其开宗立派、亟需建构自己独特哲学体系时,困难便发生了:建筑这一新型大厦的砖瓦材料严重不足,只能从别处借取现成的名相范畴为我所用,曹洞借用“君臣“之说,即是最主要一例。后世论者往往指出其与世俗政治之关系(如中唐以后重振君权思潮之影响),并无不妥。但言仅及此是很不够的,更重要的问题在于:中世纪的禅思想家们,在努力建构自己的思想体系时,越来越面临着缺乏新的哲学语汇的严重困难,因此,这种努力就时常处在内在的思想张力与外在的语汇的贫乏矛盾之间,显得力不从心,以至于反复借喻,来回比说,本欲申明宗旨,反使宗旨本义为文辞所掩盖,变得迷离含混。例如在阐述“君臣五位“时,往往配以《周易》的一些卦象:将“正中来“配以“大过“;“偏中至“配以“中孚“;“正中偏“配以“巽卦“;“偏中正“配以“兑卦“;而“兼中到“(兼带),则相当“重离“。对此,后世学人当然只能取得鱼忘筌之法,来辨明领会其精神要旨了。至于对本宗如何朝新的方向发展,创新的突破口何在,则鲜见指导性意见,特别是有关本宗区别于其它宗派的特色,在重视知解、善于融会、坐禅看经,更未及作任何自觉系统的反思。如此,曹洞立宗之初,即埋伏下宗门内在的深刻危机。曹洞宗后世发展中,大阳警玄和天童如净两度毅然自断法统,与此大有因缘,良足深悲!

在修行实践上,曹洞宗立足于理事回互的基本理念,多方施设,接引学人。良价立“三种渗漏“、“三路“、本寂立“三种堕“,均是。所谓“渗漏“,指错误见解,包括见渗漏、情渗漏、语渗漏、即指从见解、情志、语言文字等三个方面,背理执事,坠入世俗错误知见。作为对治“渗漏“之方,良价指出三种手段即“三路“,鸟道、玄路和展手。鸟道者无踪迹可行,示参学者需直下体悟;玄路者如“夜半正明,天晓不露“,说明明暗“回互“,学人要蹈此路。而展手者,示学人事理变明,体用无滞,尽展两手,直入般若门。

曹洞宗门既立,继良价之后住持洞山的有道全、师虔、道延等(生卒年不详),曹山本寂门下参学的知外弟子亦有道延、从志、处真、慧霞、光慧、弘通、行传等。以上诸禅师亦多留传有机锋问答,但是法脉都传之不远。真正将曹洞法脉保存下来的是云居道膺一系。

云居道膺(848-902)也是洞山良价的法嗣。俗姓王,玉田(在今河北)人。少年在范畴阳(治今河北涿县)延寿寺出家,初修小乘戒律,后往终南山之翠微寺参无学禅师(丹霞弟子),继往筠州(在今江西高安),参洞山良价,终于契悟,今会得洞山的宗旨。良价印可道:“此子以后千人万人把不住“许为门下弟子中的领袖。后至洪州(冶在今东西南昌)云居山创真如寺,讲法三十余年,大振曹洞宗风,风被海内外,徒众多至一千五百人。其海外传人中,著名的有新罗利严(870-936)、高丽庆甫(869-948)等,利严得法归国之后,创面弥山派,为海东禅门九山之殿。

道丕(?-905),亦作僧丕,长安人,在家时以孝亲著名,亲殁出家,是云居道膺的法嗣。居洪州凤栖山同安院,学者云集,世称同安祖。其同门为道膺法嗣者,知名的还有怀晖、怀岳(?-945)、本空、道简(生卒年均不详)等人。

僧志(生卒年不详),又作观志。嗣同安道丕,继其丈席,后世称为凤栖祖。

缘观(生卒年不详),嗣同安僧志法席。住鼎州(今湖南常德)梁山,后世称梁山缘观。

综观曹洞宗在唐五代的整体状况,可以分为三个截然有别的时期,即前曹洞宗时期,成立时期和第一个低潮时期。

所谓前曹洞宗时期,即以石头希迁、药山惟俨和云岩昙晟为标志的酝酿准备年代,时间在700-841年之间(以石头生年和昙晟卒年为始终)。这一长达百余年的准备年代,为曹洞宗的成立提供了充足的、直接的思想来源,就思想的成熟度来说,这种培元固本的工作使得曹洞一宗先天地具有了某种突出的早熟性。以至于当曹洞宗在九世纪(807-910,以良价生平和本寂卒年计)正式成立的年代,其创立了所做的工作主要就是将现成的思想资料(“偏正回互“)予以整理,使之向高度成熟和缜密的方向上进一步拓展(配以君臣五位乃至《周易》和道家思想资料),同时在接引学人的实践之中,将其尽可能地操作化(良价所谓鸟道、玄路和展手)。这样一来,一种看似矛盾的奇特现象就出现了:曹洞宗成立之时,其思想义理之基业已筑就,创立者们(洞、曹二师)努力建构适应成立需要的宗门哲学大厦,却发现缺乏足够的新鲜资料可以运用,于是大量的原非佛教的无关资料被借用进来,例如君臣、功勋、易卦等等名相被吸收进来作为主要的范畴,用以建构这座大厦。这与一般禅师随机应化、随缘施设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后者只是随手利用外缘开示学人而已,曹洞宗却不得不搬运外缘来作为基本材料,建构和发展自己的核心体系。这种思想的早熟性,使得曹洞宗具有某种悲剧意味,刚刚开始就告停滞,新的理论生长点无从寻觅。日本学者忽滑谷快天在论及曹洞宗第二代创立人本寂时,不无沉痛地说过:“使洞山宗旨明于世者本寂也,使洞山宗旨坠于死型者,亦本寂也。“这是迄今为止,就曹洞宗成立之悲喜剧所仅见的一则全面评价之语。明乎上述因缘,则知“坠于死型“,责任不在本寂,在乎时节因缘耳。当然,这也说明,所谓宗派成立年代,亦有人为划分之弊,“曹洞“因为约定俗成之一名相,宜明其亲密关系,但当初径直呼之“曹溪洞山“、或“石头曹山“以明乎其宗派的真正思想源流,亦未尝不可。

历经八世纪准备,九世纪成立的曹洞宗,甫一成立,即进入相对沉寂低落的年代,终唐末五代之世,乃至于宋之后,虽然在本寂特别是道膺下勉为传承,数代之间有迹可寻,但无复乃师乃祖光耀千古之旧观。这一局面横贯十至十一两个世纪,此中当然不是以名僧论世,最为致命的问题在于:新的义理的突破口,生长点未曾找到,故无新的气象可言。

三、宋代曹洞宗

至少从公元10世纪中叶起,曹洞宗进入了百年孤独的年代。

臣主相忘古殿寒,万年槐树雪漫漫。

千门坐掩静如水,只有垂杨舞翠烟。

这首诗,本来是曹洞宗用以形容其臻于“偏正回互“、“君臣道合“、成佛作祖之至上境界的,但是从后世史家的眼光来看,却不免成为一种纤语:这个富于思想家特质的大宗派,在经历了8-9世纪的辉煌之后,失去了其强健的思想活力,在万看槐树、千门坐掩之中再也不见有“人天师“之主体出世,惟余“偏正回互“的余绪,如垂杨在历史的风中漫舞,这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百年孤独。

这种孤独,当然不是表相的。从历史上看,几乎是在刚刚跨入十世纪的门栏之时,初期曹洞宗的最后一颗明星——云居道膺即告入灭(902),从此,在整个十世纪的上半叶,亦即所谓五代十国时期,相继有同安道丕、同安观志、梁山缘观在继嗣宗脉。虽然以上三师在历史上记载过简,传世机级语录寥寥无几(如同安志甚至缺语录传世),但曹洞宗谱不可言中断,甚至对同安丕、同安志、宗门尚有“同安祖“、“凤栖祖“之尊称,可以想见宗门香火绝如缕之亲切状。不过,在这个时期的最后一位嗣法者梁山缘观禅师那里,显然已经透露出某种令人不安的焦虑消息来了:

(缘观)示众云:“停机罢赏,匿迹潜踪……谈玄唱道,莫非云水高人;鸟道无踪,乃是道人行履。谈玄则不挂唇吻,履践则鬼神难觅,悟之则刹那成佛,迷之则永劫生死。有疑即决,不可守株待兔,抱拙守愚,潦倒无成,空延岁月。“

这与乃祖从容细密、回互绵延之风,相去何啻百千里!观此急切焦虑之状,实与禅师个人修行见地功夫无关,而事关曹洞禅之全局:云居道膺之后,数十年间,曹洞宗门参学者剧减,从当初动辄门下聚集千百徒众,演变而为门可罗雀,至于登堂入室窥其奥区者几稀,《景德传灯录》梁山观本传记曰:

问:“如何是和尚家风?“(观)师曰:“资扬水急鱼行涩,白鹿松高鸟泊难。“

梁山一曲歌,格外人难和。十载访知音,未尝逢一个(颂一),红焰藏吾身,何须塔用新。有人相肯重,灰里邈全真。(颂二)

自石头希迁源、曹洞立宗以来,气象阔大浑厚的曹洞大宗,何以一变而为“鱼行涩“又“鸟泊难“?何以骤失吸引力?简略地说来,这与其立宗之初内在义理思想的早熟、外在名相语汇的贫弱匮乏大有关系,这在上文已作分析。是以,洞山开宗以后,经曹山本寂、云居道膺,不过二世,其内在与外在的旧有资源忽忽告罄,新的当时代之机的生长点尚未呈现,延至同安丕、同安志,竟无一新义可以语人。此门淡泊,收拾不住,天下参学者尽归当机之云门、临济二宗门下,面临此一光景,梁山观如何不深重忧虑自己门下“潦倒无成,空延岁月?“

试进一步观察梁山观接引大阳警玄一案。大阳警玄(948-1027),江夏张氏子,少年在金陵崇孝寺依出家之仲父为师,年十九为大僧。其谒梁山而契悟事迹,在《禅林僧宝传》中记载如下:

问:“如何是无相道场?“观指壁间观音像曰:“此是吴处士画。“延(即警玄,宋祥符中避国讳易名警延——引者注)拟进语,观急索曰:“这个是有相,如何是无相底?“于是延悟旨于言下,拜起而侍。观曰:“何不道取一句子?“延曰:“道即不辞,恐上纸墨。“观笑曰:“他日此语,上碑去在。“

在梁山观“急索“之下,大阳警玄终于契悟,可以“上碑“传世,梁山观禅师悬悬之心,总算落一实处。

很难说这种传承是否过于勉强,但是无论如何,到大阳警玄之世,曹洞宗竟至中断。这种暂时的中断,与其说是自然演化的结果,毋宁说是出于他的高度自觉、高度负责任的毅然抉择。

史家往往因大阳警玄留皮履布直缀托付浮山法远代为觅传人的戏剧情节,而谓警玄门下乏嗣。然而,事实远非如此简单,据《天圣广灯录》、《建中靖国续灯录》等记载,警玄法嗣并不乏人,动以一二十人计,即使警玄入灭之后,亦有福严审承等人尚在世,不可谓无人承嗣。其中审承、清剖两人还号称奇杰,有语录传世,著名于时,所以历来所谓后继无人,不过是史家臆测之语。那么大阳警玄何以出此壮士断腕之举?

上文言及,曹洞宗自十世纪初以来,传承脉息遽弱,自同安丕、同安志到梁山观,难以为继之窘迫状日甚。此并非外在压制使然,而系内在泉源枯竭,无从当机接人,至警玄之世,以玄之机警聪慧,仍无以改观。自同安丕三传以至警玄,百年有余,曹洞门下静如止水,新意生机丧失殆尽。这种难乎为继的孤独之状,并不仅仅表现为门下冷清,更在于承其法统者精神深处的痛苦和无告。警玄传世语录甚简,但亦可透露其孤独心迹:

问:“如何是平常无生句?“师曰:“白云复青山,青山顶不露。“云:“如何是妙玄无私句?“师云:“宝殿无人不侍立,不种梧桐免凤来。““如何是体明无尽句?“师云:“手指空时天地转,回途石马出纱笼。“

“自以先德付受之重,足不越限,胁不至席者五十年。年八十,坐六十一夏,叹无可以继其法者,以洞上旨诀寄叶县省公之子法远,使为求法器传续之。……以天圣五年(1027)七月十六日升座辞众。又三日,以偈寄王曙侍郎,其略云:‘吾年八十五,修因至于此。问我归何处,顶相终难睹。‘停笔而化。“

所谓“先德付受之重,“实乃曹洞禅法难乎为继、乃师梁山观勉以为继之危,警玄痛感乎此,足不越限,胁不至席五十年,而终于未能别开生面,此中悲苦,夫复何言!

警玄最后不是从自己门下聊选一人,姑且付托——他从梁山观和自己身上已明察此路不通,而是明乎因缘未具,时节未至,毅然壮士断腕,断绝门下任何法嗣之念,将曹洞法统,以皮履直缀为记,庄重托付如日中天的临济高僧浮山法远,嘱其代觅天旋地转时节出世之曹洞真传。

这是何等大智大勇之举!设若警玄此时一念苟且,草率付法,则其个人自不必冒断绝法嗣之风险,而曹洞宗门必步入陈陈相因、彻底枯竭之绝境!须知,为宗谱续法嗣极易,为精神择传人极难。由此反观佛教史、禅宗史上诸宗兴衰内在奥秘,可知苟且极易、不苟且极难,苟且必衰、不苟且必兴之至理!就这一意义而言,大阳警玄真为千古一高僧!

大阳警玄这一千古绝唱,因其后投子义青的成功接续,而往往为论者忽略不识,史家常归功于浮山法远,殊不知大阳警玄为其关键。大阳警玄以非凡气魄与手段,了断曹洞宗在公元十至十一世纪前期尴尬独的百年史,为曹洞宗的长远发展带来了真正的转机。

选择浮山法远,来代觅曹洞真传之人,是大阳警玄高著眼的一个明证。浮山法远(990-1067)为临济名僧,在禅林中有“远公虎子“之名。欧阳修闻其说法之后,曾感叹:“修初疑禅语为虚诞。今日见此老机缘,所得所造,非悟明于心地,安能有此妙旨哉。“法远早岁游学时,曾参大阳警玄门下,得到警玄印可。是以警玄识人,托付传法大事于法远, 法远当此大任,未敢丝毫疏忽,历经二十余年,始得择中投子义青,嗣法警玄。

投子义青(1032-1083),俗姓李,青社(今安徽舒州)人。十岁出家,数年间精通《法华》、《华严》和《百法论》等经论。后随法远数年,兼习临济与曹洞禅法。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受法远嘱,接续曹洞法统,其来历深厚,眼界开阔,又值盛年,上接曹洞中断二十余年法脉,有生机勃发,无陈腐逼仄,煞是清新可喜可观:

圣节上堂:“天垂玉露,地涌祥云,千江澄万顷烟波,四塞贺尧风舜化。山连碧汉,树起清风。琼林华绽于瑶池,御柳莺啼于玉苑……诸仁者,正当恁么时,且道‘君臣道合‘一句作么生道?“良久云:“道泰君臣清宇宙,时丰齐贺舜尧年。“

谢化主上堂:“碧岫横空,白云自异。灵苗独秀,繁草何生。金鸡啼处,月落三更。玉兔眠时,日轮当午。琼林上苑,枯木逢春,宝殿苔生,歌谣万里。然虽如是,且道‘应时应节‘一句作么生道?良久云:“夜来深雪里,天晓数枝开。“

试比较投子义青与警玄门下审承诸人的机锋,则其高下,不啻天壤。由警玄而经法远,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如是终于校正了曹洞禅法脉,此等大手笔,非玄、远等第一流禅者所不能梦见。

义青嗣法弟子中,以芙蓉道楷最著名,芙蓉道楷(1042-1118),沂州(今山东临沂)人,俗姓崔,少辟谷学道,后游京师,读《法华》得度,具戒游淮西,时义青住白云山海会寺,道楷遇而言下悟入,先后住持安徽马鞍山、江西洞山和湖北大阳等地寺院。宋徽宗崇宁二年(1103),住持京城净因寺,后五年移住天宁寺。开封尹李孝寿以其道行卓冠丛林,请帝赐紫衣和师号。道楷谢恩拒受,被逐出京外遣放,次年敕放释,令自便,即仍庵于芙蓉湖上,学徒数百,环绕坐卧,楷虑祸,乃日各食粥一杯,不堪者稍稍减退,随侍者犹百余人。徽宗政和七年(1117),帝为所居庵赐额“华严禅寺“。明年入灭,遗偈云:“吾年七十六,世缘今已足。生不爱天堂,死不怕地狱。撒手横身三界外,腾腾任运何拘束。“

曹洞宗历代传人中,超出江西湖南,长期住持帝京者,道楷为第一人,这本身就说明曹洞宗较之以往,活动范围大增,而眼界亦大,至于道楷的突出个性与节气,更令曹洞宗增色,设若当初曹洞宗无大阳警玄毅然“断腕“之举,依然苟且局促于区区同安道院,后来义青、道楷之崭新局面气象,岂可梦见?

对于喜好以“君臣偏正“来说明自己哲学体系的曹洞宗来说,宋徽宗之于芙蓉道楷间的戏剧性情节,其实可以视作对曹洞宗风的一次检验,兹录道楷上表拒受帝赐之文如下:

“……伏念臣行业迂疏,道力绵薄,常发誓愿不受名利,竖持此意,积有岁年,庶几如此传道后来,使人专意佛意,今虽蒙异恩,若遂忝冒,则臣自违素愿,何以教人。岂能仰称陛下所以命臣住持(指奉敕住京师两大寺——引者注)之意,所有前件恩牒,不敢只受。伏望圣慈察臣微悃,非敢饰词,特赐俞允。臣没齿行道,上报天恩。“

帝闻,又令李孝寿亲往谕旨,而楷道心坚定,孝寿只得如实具闻。因此发生后来帝怒收楷,付有司逐京外之事。这是曹洞宗进入社会政治舞台中心之后的一次极精彩的亮相,是曹洞宗报恩思想由洞山良价报母恩而至道楷报皇恩的一次完整的宗教实践演绎,其结果赢得了上至天子下至士民的真正尊敬。宗门至此,焉得不光大。

芙蓉道楷门下著名者有子淳、法成、惟照、元易、自觉、禧浦、齐琏、善秀、法灯等人。其中以丹霞子淳(1054-1119)和净因自觉(?-1119)著名于时,亦且传世久远。

如果说,曹洞宗在立宗之后因时节因缘所限,其行不远,在十至十一世纪前半期一百五十余年的历史中尚未得到长足发展,那么,以1064年投子义青接续法脉的戏剧性情节作为分界线,此后就是曹洞宗真正展开生发的年代。芙蓉道楷便是“中兴“之祖,以他为新的历史起点,曹洞宗在此后几个世纪之中,呈现出一种饶有意趣的梯次发展局面(丹霞子淳和净因自觉在其间作了必要的铺垫和过渡):

第一梯次是北宋末到南宋前期的宏智正觉。

第二梯次是贯穿南宋中后期的长芦清了一系。

第三梯次则是直接发端于南宋,盛行于金元时代北方的净因自觉一系。

具体地来说,从两宋之际兴盛起来,活跃于南宋的曹洞宗禅师,以丹霞子淳系为主。子淳门下发端出宏智正觉、长芦清了两支。

宏智正觉之所以出类拔萃,超徒越众,蔚然成为道楷中兴曹洞宗之后的先锋人物,是有其深刻的历史因缘的。

宏智正觉(1091-1157)是隰州(治今山西隰县)人,俗姓李。七岁能诵儒典,日诵数千言,其祖父与父亲两代都是深受禅宗薰陶的知识分子,参询禅师,诵习《般若》不辍。如此则使正觉少小与禅宗固结深缘,十一岁出家,十四岁受具足戒,十八岁开始游方参学。其先游踪北地中原,首参汝州(治今河南临汝)香山寺枯木法成禅师。此法成即芙蓉道楷弟子,亦曾受诏住持汴京名寺,名重当代。正觉二十三岁,得遇丹霞子淳,随侍五年,先掌记室,后升首座,并随子淳从中原南迁,此间得子淳传法。子淳入灭后,受清了之邀,曾往真州长芦(在今江苏仪徵县)为清了之首座。子淳门下两大弟子理共住一寺。宋室南渡之后,建炎三年(1129),正觉开始住持明州天童寺(在今浙江宁波),此后近三十年间,除曾应诏住持杭州灵隐寺数月之外,均住天童寺,其倡“默照禅“即在此期间,卒谥“宏智禅师“。有《宏智正觉禅量广录》传世。

有宋禅宗史上,正觉的突出成就,在于其倡导“默照禅“,为南宗禅(主要是曹洞禅)的一种非主流传统——坐禅传统创造和阐明了充分的理论根据,具有强烈的指导修行实践意义。他的朋友兼论敌大慧宗杲禅师评其“烹佛烹祖大炉鞴,锻凡锻圣恶钳锤“,此言可谓知人,而评其“起曹洞于已坠之际,针膏肓于必死之时“则值得深思,深思自投子义青续法,至芙蓉道楷门下,已然中兴,楷入住帝京赐紫封号,其门徒如法成者亦享此殊荣,正可谓方与未艾之际,宗杲何以断言其“已坠“和“必死“,只有首先弄清此一关键,然后总可言“默照禅“要旨。

简略地来说,曹洞自洞山曹山开宗,九传至于宏智正觉,其间几三百年,曲折多舛,间有高僧如警玄、义青、道楷辈出,但是,一个带有根本性的问题始终未能解决,这就是适应立宗之后的需要、创建本宗独有的一整套思想理论体系,并使之在可操作层面完善成熟,对本宗修行实践具有根本的指导意义——惜乎从洞曹两代起,即一直未能彻底解决此一问题,前文已详细分析,曹洞立宗之前以“偏正回互“论成立为标志,即已具备思想的早熟性质,洞山曹山两大师使之更为丰富缜密有加,完成成熟,而在寻找新的理论生长点和依据上则未及开拓,特别是有关本宗在南宗禅法体系之内存在的合理性——其中最突出的是坐禅看经、融会别宗甚至外学(如儒道)这一系列迥异南宗禅主流(洪州、临济)的本宗特色,一直未能正面阐明,随着曹洞宗的次第传承,这个矛盾越来越突出;旧有的“偏正回互“、“君臣五位“的学说日益不能满足需要,尤乏可操作性(历代禅师渐次弃置不言及即是明证),而新的理论体系又未曾建立起来,其矛盾结果事关曹洞宗生死存亡。是以,先有大阳警玄途穷思变、壮士“断腕“于前,尔后即便在芙蓉道楷中兴繁华的表象之下,理论上无以立足的危机依然深重。反之,临济名僧宗杲以临济禅法蔚为南宗主流、体大思精、大机大用之显赫背景,冷眼观之,看破曹洞致命危机所在,自是意料中事,故云其时曹洞仍在“已坠之际“、“必死之时“!他猛烈抨击“默照禅“,却又高度赞扬“默照禅“起曹洞于必死绝境、使其起死回生之功,这一矛盾态度真可谓旁观者清,最得曹洞宗实际。

明乎此,则知宏智正觉“默照禅“针砭之深切,注重坐禅,自石头、药山以来,至曹洞立宗以后,一直是石头宗系和曹洞宗的修行实践传统特色,如果说那些属于形而上的义理特色可以随时间推移而有所淡化、脱落,那么重坐禅这一传统则贯穿修行实践,未能回避,如何与北宗禅之坐禅观心、拂尘看净传统划清界限,与慧能南宗明心见性、直下顿悟之宗旨保持一致,进而言之,如何对曹洞宗修行实践提出根本性的指导方针,为其后发展开拓生存空间——以上正是正觉禅师入手处。

 “默照禅“者,合守默静坐与般若观照之谓也。正觉自作《默照铭》云:

默默忘言,昭昭现前。鉴时廓尔,体处灵然。
灵然独照,照中还妙。露月星河,雪松云峤。
晦而弥明,隐而愈显。鹤梦烟寒,水含秋远。
浩劫空空,相与雷同。妙存默处,功忘照中。
妙存何存,惺惺破昏。默照之道,离微之根。
彻见离微,金梭玉机。正偏宛转,明暗因依。
依无能所,底时回互。饮善见药。檛涂毒鼓。
回互底时,刹活在我。门里出身,枝头结果。
默唯至言,照唯普应。应不堕功,言不涉听。
万象森罗,放光说法。彼彼证明,各各问答。
问答证明,恰恰相应。照中失默,便见侵凌。
证明问答,相应恰恰。默中失照,浑成剩法。
默照理圆,莲开梦觉。百川赴海,千峰向岳。
如鹅择照,如蜂采花。默照至得,输我宗家。
宗家默照,透顶透底。舜若多身,母陀罗臂。
始终一揆,变态万差。和氏献璞,相如指瑕。
当机有准,大用不勤。寰中天子,塞外将军。
吾家底事,中规中矩。传去诸方。不要赚举。

正因为切中修行实践要害,找准了新的理论生长点,正觉认为“默照禅“能给曹洞学人以中规中矩、不被赚举之信心。这里,既包含和坚持了偏正回互、理事泯融的形而上理念,又更是一种切实便利的习禅方法,他明确否定北宗禅法,认为神秀所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是区分“雪里粉“、“墨中煤“的荒谬之举,指出默照者并非观心看净,没有一个身、心一类的特定观照对象,不仅要求习此禅法者去除一切观照对象之念,而且连坐禅者自身也要休歇、融入“空“中:“照与照者二俱寂灭,于寂灭中能证寂灭者是你自己。若恁么,桶底子脱去,地水火风,五蕴十八界,扫除无余。“

通观“默照禅“之禅法,正觉既坚持和发展了石头希迁以来禅法宗旨,并将其推展到彻底空心之极致,使曹洞禅法落到实处、站稳脚跟,同时又大胆扬弃了洞、曹二宗师名相过于繁琐之弊,一改本宗素来不事张扬宣传传统,提出简便易行、富于吸引力的主张,所传心要,较之往圣,删繁就简,明白晓畅,号召力极强。其矛头所向,直指人心:“参禅一段事,其实要脱生死,脱生死不得,唤什么作禅?“如此直下了当,不能不令曹洞生命力全活,宗风大振!无怪乎正觉住天童,四方学者争相奔凑,逾千二百,其住天童垂三十年,寺屋几千间,无非新者,因缘时节至此而备,天童寺遂为一代习禅中心,此千百学人,得法之后大多“分化幽远,晦迹林泉“,如龙归沧海,虎放南山,虽山海之大不显其迹,而龙吟虎啸,其影响之大岂可蠡测。

宏智正觉“默照禅“禅法馨香犹温,长芦清了一系又连绵继起,是为曹洞禅入南宋发展之第二梯次。

长芦清了(1091-1152),法号真歇,左绵安昌(在今四川)人,俗姓雍。嗣法于丹霞子淳,然游历广泛,登峨嵋,朝五台,入京师,访禅讲名席,积磨炼之功,南游诣长芦,先为祖照禅师充作侍者,后一语投契,继其法席,有语录二卷行世,曹洞宗善于融会诸宗特色,至南宋之际,已然袒露于世,无所回避,其中最为传统者当属曹洞与华严相为表里,清了即著有《华严无尽灯记》,融华严入禅,其末有偈云:
  镜灯灯镜本无差,大地山河眼里花。

  黄叶飘飘满庭际,一声砧杵落谁家。

又作《净土宗要》,提倡念佛,强调“信知乃佛乃祖,在教在禅,皆修净业,同归一愿。“表现强烈的融会禅、净、教思想。

天童宗珏(1090-1160),一名大休,舒州人,俗姓郑。师事长芦清了禅师,嗣其法。住明州天童寺,学众恒逾300,较之前辈,曹洞规模至此又见大增。

雪窦智鉴(1162-1191),滁州人,俗姓吴。曾谒长芦清了禅师,时宗珏以首座示以方便,遂隐居苦参,久之得悟,乃嗣宗珏法绪。住明州雪窦(在今宁波),以本色接人,四方远来学法,门风大振。

天童如净(1162-1128),明州苇江人,俗姓俞。初参雪窦智鉴,鉴问:“汝名什么?“净曰:“如净。“鉴曰:“不曾污染,净个什么?“净莫措。一日白鉴曰:“愿乞某充净头。“鉴曰:“不曾染污,净个什么?若道行,许汝净头。“净又莫措。阅数月,鉴召净室内曰:“前来一拶,道得也未?“净拟议,鉴大叱:“出!“如果激发数番。一日,忽上方丈,白鉴言:“某甲道得。“鉴曰:“纵脱臼窠,即落便宜,如何道得?“净拟进语,鉴便打,于是豁然有省,连声叫曰:“某甲道得,某甲道得。“鉴微笑,即请充净头,从受鉴会嘱大法,为曹洞法嗣。因其身长而豪爽,时人称为净长,后世号为“长翁“。相继住建康府清凉寺、台州净土禅寺、临安府南山净慈寺和明州天童寺等东南名刹。住天童四年,学者辐凑、门庭清严,海内以为法式。临终遗偈曰:“六十六年,罪犯弥天。打个跛跳,活陷黄泉。咦,从来生死不相干!“嗣其法者有鹿门觉、石林秀等人,日本京都僧人永平道元于宋理宗宝庆元年(1225)谒见如净。两年后,如净竟许为法嗣,传芙蓉楷祖法衣、《嗣法书》、《自赞顶相》和《宝镜三昧》、《五位显诀》等,与道元携返日本。

天童如净在南宋曹洞宗史上有殿军之慨,这与其个人风格大有关系,其为人豪放,见处高迈,放言纵谈,痛斥时弊,则恶拳痛棒。史家往往以“只管打坐“一语概括其宗风,而言不及其内心沉痛激愤之深,实为皮相之言。 据永平道元所述,其示云:“参禅者身心脱落也,不用烧香、礼佛、念佛、修忏、看经,只管打坐而已,“则看似将“默照禅“推展为极致,即所谓“发展“,其实为匡救时弊痛下针砭之行也。禅宗发展至此,其僧界惑溺名利,风纪颓败之状亦臻于极致。观如净说法之语,不见乃祖从容绵密、回互亲切之风,而触目尽是愤嫉痛言,如指斥“僧堂里都不管,云水兄弟也都不管,只这与客官相见追寻而已,“又如常就天下僧家长发爪之辈警诫云“不会净发,不是俗人,不是僧家,便是畜生。古来佛祖,谁是不净发者!如今不会净发,真个是畜生!“其它如指斥在服装上“近来都著直缀,乃浇风也,你欲慕古风,则须著褊衫……近来参禅僧家,谓著褊衫是律家兄弟服者,乃非也,不知古法人也。“又如在经行步态上强调“僧家寓僧堂,功夫最要直须缓步,近代诸方长老不知人多也,知者极少……你试问诸方长老看,必竟他未曾知也。“他因而规定自己门下:“今日参内里之僧,必著褊衫,传衣时、受菩萨戒时亦著褊衫。“经行则“肩胸等不可动摇而振也。“以上通见其日本法嗣永平道元在《正法眼藏随闻记》所转述之语。以一代豪迈不羁之龙象,却似乎汲汲于发、爪、著衫、步态等琐细不堪处,其实睹落弃而知秋之沉痛,扶危局于欲倾之悲苦,堪向何处道得?最后,他竟将曹洞传法信物,悉数尽付随参不到三年的异域僧人道元,令其席卷而归海东,此似为色望之举,实乃拯救曹洞之一高着眼。回顾曹洞宗历史,壮士断腕。自行了断,以拯法脉,大阳警玄在前,天童如净殿后,如是再者,其令人肃然深思。

天童如净目送传法信物尽随道元挂帆远去,回过头来,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置身其间的五家禅宗的格局的呢?他上堂示众云:“如今个个只管道云门、法眼、沩仰、临济、曹洞等家风有别者,不是佛法,也不是祖师道也。““近年祖师道废,魔党畜生多频频举五家门风,苦哉!苦哉!“盖对五家儿孙落窠窟、竞势利、使正信佛法沦丧之危局痛入骨髓,故出此独断之语。道元回到日本,用旁观者口吻转述说:… Read the rest

禅宗宗派源流——第五章 沩仰法脉

主编:吴立民

一、怀海及《古清规》

中唐时期,安史之乱,藩镇割据日益加强,江西地区的地方官僚又对佛教采取扶植政策,并且使之保持了相当的连续性,这就为道一禅系成为中唐最大的禅系创造了良好的外部条件。道一门人“亲承弟了八十八人。”其徒以江西南昌为中心,分布于潭州(长沙)、朗州(常德)、沣州(沣县东)、池州(安徽贵池)、杨州、常州、越州(绍兴)、泉州(福建)、杭州、处州(江西赣州),韶州(广东韶关)、鄂州(武汉)、随州(湖北隋县)、荆州(沙市)、襄阳(襄樊)、唐州(河南泌阳)、两京等地。

道一(709——788)俗姓马,汉州什邡(今四川什坊)人。于资州唐和尚处寂门下削发,受俱于渝州圆律师。曾师事金和尚无相,后入衡岳怀让的“顿门”,禅诵于抚州西里处州龚公山,悍戾之徒,无不受感化。又得刺史裴公的信奉,闻名于世;大历中路嗣恭连帅请其至“里所”,贞元四年(788)坐化,春秋八十,长元元年(821)谥大觉。权德舆碑文载,道一最后之说曰:“大抵去三就一,舍权以趋实,示不迁不染之性,无差别次第之门。”常曰:佛不远人,即心而证;法无所著,触境皆如,岂在多歧以泥学者?故夸父吃垢,求之愈疏,而金刚醍醐,正在方寸。将佛教的诸多法门归结于一心之证悟。

道一的禅学思想,主要有两个问题,第一、他常教诲众人:“汝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心外无别佛,佛外无别心。”第二、“见色即是见心”,“知色空故生即不生”(同上),他把心与佛、色与空统一起来,提出“触景皆如”的主张。

道一最主要的弟子怀海(749-814),主张农禅并举,制订丛林制度的规范,在中国禅宗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怀海俗姓王,福州长乐县人,原藉太原。早年落发于西山慧照,进俱于衡山法朗,赴安徽庐山阅经藏,“不窥庭者积年,”后至洪州师事道一,“尽得心印”。道一寂后,依其塔所,居止石门,重宣上法。不久,移江西新吴(今新奉)大雄山人烟四绝、水清山灵、兀立千心尺之处,号百丈,庵庐环境,供施仍积,徒众愈多。宪宗元和九年(814)卒,时年六十六岁,僧腊四十七,弟子三十七,以灵祐、希运最有名。

怀海“常以三身无住,万行皆空、邪正并捐、源流齐泯”之旨作人,又以“行同于众,故门人力役必等其艰劳”等精神教人,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言流播,“由是,齐鲁燕代荆吴闽蜀,望影星奔,聆声飙至。”

怀海主张“歇诸缘,舍身心,心如木石”的顿悟法门。有僧问如何是大乘顿悟法门?他说:“汝等先歇诸缘,休息万事,善与不善,世出世间,一切诸法,莫记忆,莫缘念;放舍身心,令其自在;心如木石,无所辨别。”“若能一生心如木石相似,不为阴、界、五欲、八风之所漂溺,即生死因断,去住自由。”这种“一生心如木石”,即是渐修;“生死因断,去住自由”,即是顿悟后举动施为,与佛无二,自由纵横的解脱境界。能够做到“心如木石,”则“个个透过三句外,但是一切照用,任听纵横,但是一切举动施为,语默啼笑,皆是佛慧。”“是非好丑、是理非理,诸智解情尽,不能繋缚,处处自在,名为初发心菩萨,便登佛地。”百丈以简明扼要之语,表述了他以不著、无求为宗的思想。他还在《广录》中,引用初祖、三祖、曹溪惠能、道一、宝志、传大士之语,阐述“只如今心虚空相似,学始有所成”之义。虽然仰山慧寂称“马祖门下出八十四人善知识,……百丈得大机,黄檗得大用,”但其主要贡献则在农禅并举之思想及创立丛林《清规》。《广录》说:“师凡作务,执劳必先于众。众皆不忍。早收其作具而息之。师云:‘吾无德,争合劳于人。’师既偏求作具不获,而亦忘食。”这种禅僧带头,上下平等参与,不劳动者不得食的风气,在道信、弘忍时已有萌芽,而历一百五十多年,至怀海时始从制度上加以规范化。这在禅宗史上确实是有深造意义的大事。它对于印度佛教以乞食、布施为生的精神是一大改革,是佛教适应于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为基础的国情,使自身中国化的一个重大步骤。

《百丈清规》在景德改元甲辰(1004)杨亿《古清规序》中有详细的引录。兹据《景德伟灯录》及诸本,校录如下:

百丈大智禅师,以禅宗肇自少室,至曹溪以来,多居律寺;虽列别院,然于说法住持,未合规度,故常尔介怀。乃曰“佛祖之道,欲诞布化元,冀来际不泯者,岂当与诸部阿笈摩教为随行耶?”或曰:《瑜伽论》、《璎珞经》是大乘戒律,胡不依随哉?师曰:“吾所宗,非局大小乘,非异大小乘,当博约折中,设于制范,务其宜也。”于是创意,别立禅居。凡具道眼,有可尊之德者,号曰长老,如西域道高腊长,号阿阇黎等之谓也。既为化主,即处于方丈,同净名之室,非私寝之室也。不立佛殿,惟树法堂者,表佛祖亲嘱受,当代为尊也。所裒学众,无多少,无高下,尽入僧堂,依夏次安排,设长连林,施椸架,挂搭道具。卧必斜枕林唇,右胁吉祥睡者,以其坐禅既久,略偃息而已,具四威仪也。除入室请益,任学者勤怠,或上或下,不拘常准。其阖院大众,朝参夕聚。长老上常升堂,主事、徒众雁立侧聆,宾主问酬,激扬宗要者,示依法而住也。齐粥随宜,二时均偏者,务于节俭,表法食双运也。行普请法,上下均力也。置十务谓之寮舍,每用首领一人,管多人营事,令各司其局也。或有假号窃形,混于清众,并别致喧挠之事,即堂维那检举,抽下本位挂搭,摈令出院者,贵安清众也。或彼有所犯,集众公议行责,即以拄杖杖之,遣逐从偏门而出者,示耻辱也。详此一条,制有四益;一、不污清众,生恭信故。二、不毁僧形,循佛制故。三、不扰公门,省狱讼故;四、不泄于外,护宗纲故。四来同居,圣凡孰辨,且如来应世,尚有六群坏法,其损甚大,今禅门若稍无妨害者,宜依百丈丛林规式,量事区分。且立法防奸,不为贤士,然宁可有格无犯,不可有犯无教。惟大智禅师,护法之益,其大矣哉!禅门独行,自此老起。清规大要,偏示后学,令不忘本也。

这个《古清规序》,把百丈立清规之宗旨,作了较扼要的说明:第一、尊卑有序,德高为尊;以具道行,有高尚道德之人为尊,同时僧众按僧腊排列有序;第二、立法防奸,慎护讥嫌,集体住宿,自觉遵守,互相督促,维那监督;第三、勤劳节俭,上下均力,既保持了中华民族勤劳、节俭的传统美德,又在禅众中加以具体化,使之光大发扬,第四、禅教结合,便于长期坚持;平时注重德育、有违必究,决不姑息纵容,百丈既主张不著为宗,无求为要,又从制度上为僧众们清修打下基础。现存《敕修百丈清规》虽已不复《古清规》的旧貌,是元至元二年(1336)增订本,有后人大量的删添,但大体上仍保存了《古清规》的精华。

此外,怀海行持尚有二点可注意者。第一、《清规》是否规定诵咒问题。1336年《敕修百丈清规》载,诵经以《楞严咒》、《大悲咒》、《十佛名》为最。《开元释教录》卷九、卷八,《宋高僧传》卷二载:唐神龙元年(705),广州制止寺译出《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者楞严经》一部十卷;永徽、显庆年间(650-661),西印度沙门伽梵达摩译出《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一卷,可见此二经怀海时已行世。在禅院中诵此咒是有可能的。忽滑谷快天认为:《首楞严咒》不外多神的祈祷,《大悲心陀罗尼》为观音崇拜之堕落者,“与吾禅道有何交涉,”对此持否定态度。实则禅密诸宗互相吸收,彼此借鉴,实无可非议,何必纯之又纯,无半点圆融可言呢?

第二、关于百丈野孤之话问题。怀海《语录》载:师每日上堂,常有一老人听法,随众散去。一天,这位老人问百丈:“大修行底人还落因果也无?”师云:“不昧因果。”老人言下大悟。因为老人原来听说“大修行人不落因果”,致使他五百年修行,仍为老孤身,现在师说“不昧因果”,意谓修行能契合禅的真义,即身成佛。后辞师去。师令维那告众,齐后普请送亡僧。领众至后山岩下,以杖挑出一死孤,依法火葬。这是悟道之人还受报应与否的一则著名公案。别据怀海同学大珠慧海《语录》说:“人问:一心修道,过去丛障得消灭否?师曰:不见性人,未得消灭;若见性人,如日照霜雪。又见性人,犹如积草等须弥山,只用一星之火,业障如草,智慧似火。”意思是说,不见性的人。终受业障的报应,见性之人,则业障之报自然消除。写前面百丈与野孤所化的老人对话所说大修行人“不昧因果”是一致的。不落因果,即不堕于因果报应之中,这是否定了因果报应,不昧因果,则明于因果之报,丝毫不差,同时努力修行,种善因果善果。但也有人认为此对话为伪作,待考。

怀海于814年圆寂,后会昌五年月日 (845)发生毁佛的法难,宣宗即位(847),始再兴佛教,禅林大德如林,人材辈出,沩山灵祐即是其中佼佼者,灵祐与其徒慧寂,更创沩仰宗,成为禅宗的一花五叶中最早伸展出的一个叶片。

二、灵祐方圆默契

唐武帝时迷信道教,打着“惩千古之蠹源,成百王之典法,驱游惰不业之民,废丹癯无用之室”的幌子,废寺院四万余所,令僧尼还俗二十六万余人。由于这种强行废佛的行政手段不得人心,不到两年,宣宗即位,即一改废佛的政策,重兴佛法。当然,宣宗复兴佛法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与百丈山有特殊的因缘。宣宗本宪宗第四子。为穆宗异母弟,武宗惮忌之,乃沉之于宫厕,宦官仇公武暗中救护,使其免遭毒手,遂削发为僧,周游天下,备赏险阻,武帝一死,左神策军中尉杨公等即迎宣帝而立之。宣宗初与香岩智闲在百丈山看瀑布,智闲吟诗二句:“穿云透石不辞劳,地远方知出处高。”借穿云透石的瀑布,比喻宣宗出处高贵,不同凡响。宣宗当即续吟二句:“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以此寄寓自己的志气高远。宣宗由于有这一段学佛因缘,其后复兴佛教也就不奇怪了。此时,禅林中大德辈出。其一即沩山灵祐。

灵祐(771-853)俗姓赵,福州长溪(今福建霞浦)人。十五岁依同郡法悟律师,执劳每倍于役,冠年剃发,三年具戒。后入浙江天台山,遇寒山子,造国清寺,又遇异人舍得,遵寒山、舍得之嘱,遂诣泐潭,谒大智怀海师,顿了祖意。元和末(820左右)随缘长沙,过大沩山(今长沙市宁乡县境),遂欲栖止,山峰峭绝,荒无为烟。以橡粟为食,猿猴为伍,经五七载,山民知之,建梵宇曰同庆寺。如此十数年,徒众五百余人,“言佛者天下以为称首。”会昌法难后,祐“裹首为民”,裴休访祐,因迎请之,与谈玄旨,亲为徒列,徒众复聚如初,相国崔公慎由崇重加礼,由是沩山名高天下。宣宗大中七年(853)迁化,年八十三。

关于灵祐的禅学思想,忽滑谷快天说:“灵祐根本思想与百丈所见不异,作为沩仰门风者,宾主对扬之手段而已,而其手段多出自慧寂。”似认为灵祐根本同百丈,手段多出自慧寂,灵祐本人之贡献甚少,实则作为沩仰宗之开创者,其禅学思想自有其独到之处。灵祐以“镜智”为宗要,疾“三种生”(想生、相生、流注生)为虚妄,其宗风方圆默契,体用圆融。

以“镜智”为宗要,疾“三种生”为虚妄。《人天眼目》载:“师(沩山)谓仰山曰:吾以‘镜智’为宗要,出三种生,所谓想生、相生、流注生。《楞严经》云:‘想相为尘,识情为垢,二俱远离,则汝法眼应时清明。’云何不成无上知觉?”“镜智”即“大圆镜智”。法相宗认为成佛以后,阿赖耶识转为清净智,如同大圆镜可以如实映现一切影像一样。这种可以如实映现一切法的佛智。即大圆镜智。以“镜智”为宗要,即以无为无事为道人之活计,他说:“道人之心,质直无伪,无背无面,无诈妄心。一切时中,视听寻常,更无委曲,亦不闭眼塞耳,但情不附物即得。……譬如秋水澄清,清净无为,澹泞无碍,唤他作道人,亦名无事人,”修从顿悟与渐修相圆融来说明“心自圆明”,有僧问他顿悟之人是否还要继续修行,灵祐回答说:

若真悟得本,他自知时,修与不修,是两头语。如今初心虽自缘得,一念顿悟自理,犹有无始旷劫习气未能顿净,须教渠净除现业流识,即是修也。不可别有法,教渠修行趋向,从闻入理,闻理深妙,心自圆明,不居惑地。

一念顿悟是对生死解脱大事的根本觉悟,顿悟之后,仍有许多旧习气要逐步克服,方能有全面、彻底的觉悟。这种所悟与修圆融起来的观点是正确的。因此,以“镜智”为宗,即是在认识人人本自圆满俱足的本性的基础上,把修与无修、顿悟与渐修有机结合起来。这不仅继承了禅宗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的优良传统,也是对禅宗南北顿渐之争的正确总结,对于克服中唐时期南宗偏于顿悟、轻于渐修之弊,是有益的,也是颇有创见的。

以“镜智”为宗,认识人人本自俱足的佛性,也就是悟道。关于“道”,有治国的根本道理、根本学说、伦理道德原则、万物的本体等不同涵义。灵祐从佛教的立场出发,吸取道家清净无为的思想,以“无心”为“道”。他的《语录》说:“僧问如何是道?师云:无心是道,僧云:某甲不会,师云:会取不会底好。僧云:如何是不会底?师云:只汝是,不是别人。复云:今时人但直下体取不会底,正是汝心,正是汝佛。若向外得一知一解,将为禅道,且没交涉,名运粪入,不名运粪出,污汝心田。所以道不是道。”这一段对话,鲜明地体现了灵祐以“无心”为“道”,即是从自家体认自己的本来面目,不是从经解、名言上得一知半解,染污清静本性。这种以不会“道”为真正体道之人,从自心中认取圆满俱足的思想,正是以“镜智”为宗的根本精神的体现。

以“镜智”为宗,是与疾“三种生”密切相联的。《人天眼目》说:“想生,即能思之心杂乱;相生,即所思之境历然;微细流注,俱为尘垢。若能净尽,方得自在。”想生,即心作天堂,心作地狱,一切善恶,皆由一念,即主体的思维、思量分别而生,相生即执着一切虚幻境相为真,不悟五蕴皆空。流注生即堕于生死轮回,无有止息、解脱之日。灵祐认为这“三种生”皆属净尽,不破除这些虚妄,则不能悟圆满俱足的本来面目。“若能净尽,方得自在。”何国铨先生说:“仰山认为三种生(想生、相生、流注生)皆属虚妄,盖念念不断,心即生系缚而不自在矣。惟不于念上起心,心随境转,则触目遇缘,亦无非道矣,”这种理解是得灵祐之旨的,是中肯的。

方圆默契,似关合符,这是沩仰宗风的一个鲜明特点。《法眼禅师十规论》说:“沩仰则方圆默契,如谷应韶,似关合符。”《人天眼目》对此评论说:“沩仰宗者,父慈子孝,上令下从。尔欲捧饭,我便与羹。尔欲渡江,我便撑船;隔山见烟,便知是火;隔墙见角,便知是牛。……大约沩仰宗风,举缘即用,忘机得体,不过此也。”这一段话对沩仰宗风作了概括的评价,说明灵祐接引从众,有三人特点:

(一)方圆默契,谈笑风生

这与他宗门庭严峻,形成鲜明对比。“石霜抵沩山为米头,一日筛米次,师云:‘施主物,莫抛散’。石霜生:‘不抛散。’师于地上拾得一粒云:‘汝道不抛散,这个是什么?’石霜无对。师又云:‘莫轻这一粒,万千粒尽从这一粒生,’石霜云:‘百千粒从这一粒生,未审这一粒从什么处生?’师呵呵笑,归方丈,”从百千粒从一粒生,未知一粒从何而生的公案中,不仅可以看出沩仰宗对一多圆融的辩证思维,也可以从中领略,他们师徒之间充满智慧与默契的禅趣。

(二)意气相合,机锋互换

《景德传灯录》载:“普请摘茶,师谓仰山曰:‘终日摘茶,只闻子声,不见子形。请现本形相见。’仰山撼茶树,师云:‘子只得其用,不得其体,’仰山云:‘未审和尚如何?’师良久。仰山云:‘和尚只得其体,不得其用。’师云:‘放子三十捧。’”这个体用双全的公案,典型反映了禅宗寓禅修于生产劳动之中的农禅作风,也反映了沩仰宗接引徒从的和平、意气相合。对此,白云守端禅师评价道:“父子相投,意气相合,机锋互换,啐啄同时。虽然如是,毕竟如何道得体用双全去?沩山放子三十棒,也是养子之缘。”这个评价是恰当的。

(三)体用双全,理事不二

至于体用,灵祐虽然讨论不多,但从几则公案中,也可略窥其宗旨。《景德传灯录》卷九载:“师一日唤院主,院主来,师云:我唤院主,汝来作什么?院主无对,又令侍者唤第一坐,第一坐来。师云:我唤第一坐,汝来作什么?亦无对。”这里牵涉到个别与一般、名与实、有与体的关系问题。虽然院主,第一座是抽象名词,与具体的“那一位院主”、“那一位第一座”是不同的;但是,二者又是密切联系的。灵祐虽然强调二者的区别,甚至把二者对立起来,认为“那一位院主”不等于“院主”,但实质上是要禅僧去掉名与实、个别与一般、用与体的分别心,坚持二者的统一、圆融,主有成佛的可能。他在上堂法语中就点明了这个主旨。他说:“纵有百千妙义,抑扬当时,此乃得坐披衣,自解作活计始得。以要言之,则实际理地,不受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若也单刀直入,则凡圣情尽,体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实际理地”即指与心性、宇宙贯通的本体;“万行”指人生的行为心理与道德哲学。本体“不受一尘”,即与现象是有区别的,同时,人的行为心理与道德践履又离不开世界诸缘。换言之,体不同于脾,又不离于用;理不同于事,又不离于事,这就是灵祐体用一如、理事不二的辩证法,也是沩仰宗接引徒众的显著宗风。

可见,沩山灵祐在创立沩仰宗时,不仅师承百丈,而且有自己的突出贡献,故“言佛者天下以为称首”。至于他的弟子仰山的贡献,当然也不可抹煞的。

三、慧寂默照为宗

慧寂(815-891),韶州怀化人,俗姓叶,年十五欲出家,父母不许,后二载,断手二指,跪父母前誓求出家,遂依南华寺通禅师落发。初谒耽源,已悟玄旨,后参沩山,遂升堂奥。耽源将六代祖师所传九十七圆相传慧寂,寂一览便付之一炬,后重录一册,竟无遗失。师灵祐时,问如何是真佛住处,沩山云:“以思无思之妙,返思灵焰之无穷,思尽还源,性相常住,事理不二,真佛如如。”于言下顿悟。自此执侍,前后十五载,寻往江陵受戒、住夏、探律藏,后参岩头,问石室,终传灵祐心印。“年三十五,领众出世住,前后诸州、府、节、察、刺使相续十一礼为师。”曾住五莽山。僖宗帝乾符六年(879),还袁州大仰山张化门,故以仰山之名为世知。“接机利物,为禅宗标准。”晚年迁韶州东平山,唐昭宗大顺二年(891)卒,年七十七。

仰山继其师沩山之旨,师徒共创沩仰宗,二者亦有细微区别,沩山以“镜智”为宗,出想生、相生、流注生;仰山则以“默照”为宗,而出九十七圆相,兹述仰山之旨如下。

(一)“默照”为宗,如实而修

慧寂承沩山以“思无思之妙”,思尽还源,体用一如,事理不二的思路,倡“默照”为宗,如实修行,默照,即沉默专心坐禅,以慧来鉴照原本清净之灵知心性。“默照”不是默默面壁,放弃参悟,而是以无心之心,以无所得、无所悟而悟本来清净俱足之性。《五灯会元》载仰山与其弟子刘侍御、陆希声的对话说:“刘侍御问:了心之旨,可得闻乎?师曰:若要了心,无心可了。无了之心,是名真心。……陆希声相公欲谒师……公才入门,便问:三门俱开,从何而入?师曰:从信门入。公至法堂,又问:不出魔界,便入佛界时如何?师以拂子倒点三下,公便设礼。又问:和尚还持戒否?师曰:不持戒,曰:还坐禅否?师曰:不坐禅。公良久,师曰:会么?曰:不会。师曰:听老僧一颂: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禅,酽茶三两碗,意在鑺头边。师却问:承闻相公看经得悟是否?曰:弟子因看《涅槃经》有云,不断烦恼,而入涅槃,得个安乐处。师竖起拂子,曰:只如这个作么生入?曰:入之一字,也不消得。师曰:入之一字,不为相公。公便起去。”这里的“无心可了”、“不出魔界,便入佛界”,“不持戒”、“不坐禅”,“不断烦恼而入涅槃,”表面上是否认诵经、持戒、坐禅,实际上是以无心之心来诵经、持戒、参禅,随时观照自己的清净本心。仰山与僧思益的对话也可说明这一点,思益问:“禅宗顿悟,毕竟入门的意如何?”师曰:“此意极难,若是祖宗门下,上根上智,一闻千悟,得大总持,其有根微智劣,若不安禅静虑,到这里总须茫然。”慧寂认为,上根利器可以一闻千悟,即顿悟,而根微智劣之人,则必须安禅静虑,方可渐悟。可见,他并不是一律排斥经教、坐禅、而是根据不同人的根机,当机施设,方便接引学人。

以“默照”为宗,实质上就是如实而修,他反对那些追求“三明六通”,弃本逐末,不如实而修的人,他开法王莽山时,上堂说:

汝等诸人,各自回光返照,莫记吾言。汝无始劫来,背明投暗,妄想根深,卒难顿拔,所以假设方便夺汝粗识。如将黄叶止啼,有什么是处?亦如人将百种货物,与金宝作一铺货买,只拟轻重来机,所以道石头是真金铺,我这里是杂货铺,有人来觅鼠粪,我亦拈与他,来觅真金,我亦拈与他。”时有僧问:“鼠粪即不要,请和尚真金。”师曰:“啮镞拟开口,驴年亦不会。”僧无对。师曰:“索唤则有交易,不索唤则无。我若说禅宗,身边要一人相伴也无。岂况有五百七百众邪?我若东说西说,则争头向前采拾。如将空拳诳小儿,都无实处。我今分明向汝说圣边事,且莫将心凑泊。但向自己性海,如实而修,不要三明六通。何以故?此是圣末边事。如今且要识心达本,但得其本,不愁其末。他时后日,自具去在,若未得本,纵饶将情学他亦不得,汝岂不见沩山和尚云:“凡圣情尽,体露真常,事理不二,即如如佛。”

慧寂主张各自回光返照,向自己性海,如实而修,不要追求什么“三明六通”之类的“特异功能”。“特异功能”是现代科学至今尚未认识的领域,古德认为,“特异功能”是修炼到一定程度自然出现的现象,如果放弃根本,舍本逐末,那是一事无成的。仰山和尚坚持禅门注重炼“内功”,认取自家圆满俱足的本性,反对单纯追求“神通”的迷信,这是继承了达摩、慧能以来“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的正信佛教的优良传统,体现了禅学发展的主流。

(二)九十七圆相,用而不执

慧寂接引徒众,重视不执着于相,又不离于相。他初谒耽源,把耽源传给他的九十七圆相用火烧了。说:“慧寂一览,已知其意,但用得不可执本也,”“耽源上师,师(慧寂)出众作此〇相以手拓呈了,却叉手立,源以两手相交,作拳示之。师进前三步,作女人拜,源点头,师便礼拜。”慧寂烧掉列代祖师所传圆相,并非弃而不用,而是不用而用,用而不执着。也就是说,圆相之作用,在于方便学人契入真好理境,由此而入。则圆相之存废就无关紧要了。他在惊人的记忆力与理解力,一览便知,烧掉后重录一本,竟无遗失,确实身手不凡。

九十七圆相,有六重意义,即:圆相、暗机、义海、字海、意语、默论等。

圆相:即表示远离语言文字的境地。“陆希声相公欲谒师,先作此〇相对呈。师开封,于相下面书云:‘不思而知,落第二头;思而知之,落第三首。’遂封回。”也就是说,不思而知为第二义,思而知之更次一等;只有远离语言文字,总能证悟涅槃真理。一僧问沩山:“和尚还识字否?”师曰:“随分”。僧以手画此〇相拓呈,师以衣袖拂之,僧又作此〇相拓呈,师以两手作背抛势,僧以目视之,师低头,僧绕师一匝,师便打。僧遂出去。有一僧右旋一匝,问师什么字,师于地上书十字酬之。僧又左旋一匝,问什么字,师改十字作卍字,僧画此〇相,以两手拓,如修罗掌日月势,问是什么字,师仍画此卍相对之。僧作娄至德势,师曰:“如是!如是!此是诸佛之所护念,汝亦如是,吾亦如是,善自护持。”其僧礼谢,腾空而去。这是说,〇形表无相三昧,如满月之状,也可象征佛性廓然虚明,有不可思议的大妙用,只有远离名言,总能证悟这玄妙的境地。

暗机:即以特定圆形符号表示诸佛密意,以示宾主、纵夺、机关、眼目、隐显、权实。《人天眼目》卷四说:仰山于耽源处受此圆相,“后于沩山处得印证。说:‘诸佛密印,岂容言乎?’又曰:我于耽源处得体,沩山处得用,谓之父子投机,故有此圆相。”

义海:即以义解释禅悟之理,将觉海变为义海。仰山在洪州观音寺时,一天饭后,有僧来礼拜,仰山看都没看一眼,僧问:和尚识字吗?山答:随分识几个。僧围绕着他绕了一圈,说:“是什么?”仰山在地上画十字、卍相对之。僧又作数至势,仰山肯定地说:“如是如是,此是诸佛之所护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善自请教仰山,仰山礼谢,腾空而去,后经五日,一道者以不辩此中三昧,请教仰山,仰山解释道:”吾以义为汝解释。此是八种三昧,觉海变为义海,体同名异。然此义合有因有果,即时异时,总别不离隐身三昧也,”仰山此解释,仍令人十分费解,大体上从体用、因果、时空、总别来阐释证悟之境界,即以“义海”证“觉海”。

字海:即以文字名言显示机法。仰山有问三圣的著名公案。“仰山问三圣:汝名什么?圣云:惠寂。仰山云:惠寂是我。圣云:我名惠然。仰山呵呵大笑。”此公案在常人看来,也许并无新奇之处。仰山本名惠寂,三圣本名惠然。三圣有意以问者之作已名,以示人境自他俱夺之机;而仰山以“惠寂是我”,还其人境俱不夺之意。这就是通过名言、文字,把人境、自他俱夺、俱不夺之禅机显露出来了。

意语:即不落言诠,以意显示真义。仰山有推枕子公案。《景德传灯录》卷十一载:“一僧问仰山,法身说法否?仰山答:我说不得,别有一人说得。僧又问:说得底人在什么处?仰山用推出枕子示之。”也就是说,真实法身非由言诠显示,用。。自体显现; 法身遍于世界,无所不及,万物皆有自性,到一定时节因缘,自然显现。沩山称赞仰山“为用剑刃上事”,即不落言诠,以示真义。

默论:即以动静、语默显示禅机之法。仰山一日前往参访沩山。沩山问仰山自何处来,仰山答:田中来。沩山问:田中多少人?仰山插下锹子,叉手而立。沩山问:南山大有人割茅?仰山拈锹子便行。这则公案,通过沩仰师徒之间一语一默、一动一静之间显示佛道真义,反映他放去收来迅速自在,无所滞碍的禅风。

总之,不论是圆相、暗机、义海、字海,还是意语、默论,都反映了仰山以不同方式接引学人的活泼禅风。

(三)十九种法门 任运无所

仰山慧寂教导学人之法门,有十九种;(1)垂示三昧门。即教示学人修习禅定。(2)问答互换门,教示学人问答、应对的方法。(3)性起无作门。即明真如本性人人本具,无待造作。(4)缘起无碍门。示学人缘起之理法乃自在无碍。(5)明机普互门。即明了学人不同根机而接化。(6)暗合宾主门。即学人与师家相互契机,冥合不二。(7)三生不隔门。即示学人泯绝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之区别,示任何机宜皆可成佛之理。(8)即幻明真门。藉现象界之变异虚幻,向学人明示如如常住之法性真理即幻。(9)用了生缘门。针对修行者所遇合之众缘,一一辨析机理,抉隐明微,契当真理。(10)就生显法门。示学人明了“自身即法”之理。(11)冥符生缘门。令修行者自觉其机缘处境巧妙允当,冥符真理。(12)三境顺真门。示学人随顺性境、独影境、带质境即真理。(13)随机识生门。根据学人不同根机而识究之。(14)海印收生门。以如大海一样甚深广大之殊胜法义,比喻不可思议的佛智。(15)密用灵机门。即密用修行者灵利之根机。(16)啐啄同时门。即因势利导,帮助学人开悟之助缘。(17)随收随放门。即随缘接化,或以严峻手法否定学人心中妄见,或以宽容肯定学人之见解,放任其自由发展,收发自如。(18)卷舒无任门。应机教导学人,擒纵、与夺,卷舒无碍。(19)一多自在门。即师徒关系融通微妙,泯绝任何一多、大小、尊卑、妙粗之对待而任运无作,这些法门,通过垂示、问答、随机、密用、啐啄、卷舒等方式,以性起、缘起之理,从宾主、真幻、一多、放收等的辩证关系中,启发学人把握真如法性。

四、沩仰宗传承

关于禅宗五宗的传承,北宋明教契嵩大师说:“正宗至鉴(慧能),传既广,学者遂各务其师之说,天下于是异焉,竟自为家。故有沩仰云者,有曹洞云者,有临济云者,有云门云者,有法眼云者,若此不可悉数。而云门、临济、法眼三家之徒,于今尤盛,沩仰已熄,而曹洞者仅存,绵绵然犹大旱之引孤泉。”今人陈荣波先生说:“在这五宗中,沩仰宗成立最早,临济及曹洞次之,云门及法眼较后。沩仰一宗在唐末时,后继无力,就绝传了。法眼宗也在宋初随之灭亡。至于云门一宗,发展到北宋就中断。目前尚存者,只有曹洞与临济二宗。”这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已成定论。

(一)传承概况

沩仰宗的传承,据《传法正宗记》等资料,有传记、语录、事迹可考者约九十九人。其中沩山灵祐之得法弟子四十四人,仰山慧寂传十人,香严智闲传十二人,西塔光穆传一人,资福如宝传四人,南塔光涌传五人,报慈德韶传二人,芭蕉慧清传十一人,双峰传一人,径山洪湮传六人,慧林究传一人。报慈德韶传三角志谦、兴阳词铎后,即沩仰宗六世后,不见传承。

  其主要传承者有:香严智闲、径山洪湮、西塔光穆、南塔光涌、霍山景通、无著文喜、资福如宝、芭蕉慧清、清化全怤、黄连义初、资福贞邃、芭蕉继彻、潭州鹿苑、承天辞确等。

(二)香严智闲与祖师禅

智闲(?-898)是慧寂的师弟,在百丈怀海时,性识聪敏,问一答十,问十答百,但参禅不得;怀海迁化,后能沩山,灵祐问他:“父母未生时,试道一句看!”他茫然无所措,回去遍翻经书,终无答案。自叹道:“画饼不可充饥。”屡求沩山说破,沩山以“我说底是我底,终不干汝事,”未为说破。智闲回去,将平时看文字通通烧掉,说:“此生不学佛法也,且作个长行粥饭僧,免役心神!”遂告辞沩山,过南阳,参忠国师遗迹,遂憩止焉。后来有一天,在普请下地除草时,因捡起一片瓦砾,随手一扔,碰到竹子上,“当”的一声,忽然省悟,马上回房净手焚香,遥礼沩山,说:“和尚大慈,恩逾父母,当时若为我说破,何有今日之事!”遂把自己的证悟写一偈寄给沩山,沩山和尚说:“此子彻也,”称赞他开悟了。仰山要香严智闲作一句偈颂,严脱口而出,说:“去年贫,未足为贫,今年贫,始是贫,去年贫,犹有卓锥之地,今年贫,锥也无。”反映了自己认识境界的提高,仰山说他只会如来禅,祖师禅犹未会,他说:“我有一机,瞬目视伊,若人不会,别唤沙弥。”仰山这时总首肯他:“且喜闲师弟会祖师禅也。”如来禅即经教所说禅法。祖师禅即祖师口耳相传,以心传心所传禅法,如来禅有阶梯之渐,有迹相可寻,而祖师禅则言语道断,刹那之间,当下契入,迹相俱泯。故祖师禅要高于如来禅。但从根本上说,语静动默。一切声色,无非佛事,所以二者又是一致的,智闲始从经教悟入,不得证悟,对于父母未生之前禅人的本来面目是什么的问题茫无所知。后来抛开经教,在行住坐卧中真参实证,始悟“处处无踪迹。”不须修持,即体悟到自己成佛的本性俱足,至于悟的境界高低,由“贫无立锥之地,”到“连锥也无,”,确是一个境界的升华,但仍落阶级,有迹相可寻;至“若人不会,别唤沙弥”,连小沙弥也会体悟自己的本来面目。则说明确是彻悟了,所以得到仰山的印可。

香严接引学人,亦主张离开名言而证悟,他上堂说:“道由悟达,不在语言,况是密密堂堂,曾无间隔,不劳心意,暂借回光。日用全功,迷徒自背。”问他什么是香严境,他说:“华木不滋,”问他如何是佛法大意,答道:“今年霜降早,荞麦总不收”。问:如何是西来意?他在上堂中说:“若论此事,如人上树,口衔树枝,脚不蹋枝,手不攀枝,树下忽有人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不对他,又违他所问;若对他,又丧身失命。当凭么时作么生即得?”上座回答:“树上即不问,未上树时请和尚道。”师哈哈大笑。其实,在智闲看来,祖师西来大意,即在于了脱生死大事,而这不是口问心维所解悟的,只能在动静语默中去证悟,开口即错,动念即乖,故不论问树上人,还是树下问,都是不行的,当然,智闲也以语言为接引方便,故《五灯会元》说:“师凡示学徒,语多简直。有偈颂二百余篇,随缘对机,不拘声律,诸方盛行。”

智闲亦继随沩仰以“镜智”为宗,方圆默契之宗风。嗣法弟子有吉州止观、寿州绍宗、延庆法端、南禅无染、大安清干、长平山和尚、崇福演教、终南丰德、佛岩晖、双溪田道者、益州昭觉、睦州东禅等。

(三)洪湮“道中一也无”

灵祐之弟子杭州径山洪湮(?-901),吴兴人。十九岁礼开元寺无上大师落发。后入嵩山受具戒,谒云岩不契,再参沩山始悟。沩山寂,即继师席。他在接引学人时,运用大量比喻,说禅宗之修行,离四句,绝百非,不假文字,好比“耕人田不种”、“禾熟不临场。”佛日长老访他,说:“一言定天下,四句为谁宣?”洪湮曰:“汝言有三四,我道其中一也无。”并有偈云:“东西不相顾,南北与谁留。汝言有四句,我道一也无。”光化四年(901)卒,他主张“我家道处无可道,”显然是融合了道家老子与佛教空观思想的结果。

洪湮的嗣法弟子有洪洲米岭、庐州寂、临川义直、栖贤寂、杭州功臣会道等六人。后不见传承。

(四)南塔光涌“真佛无所似”的思想

袁州仰山南塔光涌禅师(850-938),豫章丰城章氏子。少时依仰山剃度。北游参谒临济,后归侍仰山。仰山问他:“来作什么?”他说:“礼观和尚”。问他:“还见和尚么?”答:“见”。仰山问:“和尚怎么像驴?”回答说:“我看和尚您怎么也不像佛?”仰山说:“不像佛,那像什么?”光涌说:“若有所似,与驴何别?”仰山对此大为震惊。说:“凡圣两忘,情尽体露。吾以此验人,二十年无决了者,子保任之。”认为光涌证悟十分透彻,为其门下二十年来第一个证悟之人,嘱他好好保任,还称他为“肉身菩萨,”僧问:“文殊是七佛之师,文殊还有师否?”答:“遇缘即有。”问:“如何是文殊师?”光涌竖起拂子。僧问:“莫只这便是么?”师放下拂子,叉手问:“如何是妙用一句?”师曰:“水到渠成。”问:“真佛住在何处?”答:“言下无相,也不在别处。”他认为真佛无所似,也无形相,无一定处所。只要向内证悟,水到渠成,自见本心即是真佛。这个见解体现了禅宗的根本精神。

光涌的弟了有五人,即越州清化全怤、芭蕉慧清、黄连义初、慧林鸿究、洪州黄龙,其中慧清传法弟子最多,达十一人,仅次于智闲。

(五)文喜“心尽即涅槃”

杭州无著文喜禅师(820-899),嘉禾(湖州)语溪人,俗姓朱。七岁依本邑常乐寺国清出家弟染,后习律听教,会昌法难时,被澄汰,反服韬晦。大中初(847左右)按律例于盐官齐峰寺重新忏度,后谒大慈山性空禅师,往参五台山华严寺,遇文殊乘金毛狮子往来,其侍童赐偈曰:“面上无嗔供养具,口里无嗔吐妙香,心里无嗔是珍宝,无垢无染是真常。”因驻锡五台。咸通三年(862)至洪州观音参仰山,顿了心契,令充典座。又遇文殊现于粥镀之上。有异僧来求斋食,师减已份馈之,受到仰山的称赞,说:“汝得大利益”,后回浙江住龙泉寺,僧问:“如何是涅槃相?”答曰:“香烟尽处验。”将顺寂,于子夜告众曰:“三界心尽,即是涅槃。”言讫,跏趺而终。塔于灵隐山之西坞。钱王赐紫衣,署无著禅师。

文喜以“香烟尽处”、“三界心尽”作为涅槃,以无垢无净为“真常,”即以主体、客体上的“空”为涅槃实相。其弟子未见传承。

(六)五冠顺支续圆相

新罗国五冠山顺支了悟禅师,为继续仰山九十七圆相的突出代表。

师讳顺之,又作顺支,俗姓朴氏,新罗(今朝鲜)浿江(大同江)人,家世雄豪,以守边忠勤将领闻名乡里,母昭氏,少年精勤好学,有凌云之志。弱冠之年出家,投五冠山剃发,于俗离山受具,大中十二年(858)随入朝使,迳到仰山慧寂处,虔诚礼足。师曰:“来何迟,缘何晚!既有所至,任汝住留。”自此不离师,随侍左右,问道不懈,同门叹服。唐乾符元年(874)回国,住五冠山龙严寺,寺为松岳郡女檀越元昌王后及子威武大王所施,后改瑞云寺,寂于此,时年六十五岁,故又称瑞云和尚。僧问如何是西来之意?师竖起拂子,问:莫这个便是?师放下拂子。问:以字不成,八字不是,是什么字?师作圆相示之,有僧于师前作五花圆相,师画破作一圆相。了悟禅师还有《五冠了悟和尚与仰山之玄问玄答》。其圆相之义,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发展,甚至可说至于极点。此后虽有用此圆相者,但已不多,运用也不广。《玄问玄答》说:”三祖(僧璨)云:‘毫厘有差,天地悬隔,’若不具正眼,焉能辨此,似子期听伯牙之琴,如提婆晓龙树之相。喻鸡抱卵,啐啄同时,迟钝浅流,卒难顿晓,如盲视色而转错也。”他所说的“正眼”,即三祖僧璨《信心铭》所阐明的即妄了真、洞彻真源的不二法门。真义虽然浅钝之人难以顿晓,但也可以通过长期的渐修而得到证悟,顺支承仰山九十七圆相之旨,以此接引徒众。

顺支撰《三篇》说,示三种悟道成佛法,第一、顿证实际篇,即顿悟成佛;第二、回渐证实篇,即先修三乘渐教,后入顿门以成佛;第三、渐证实际篇,即渐修渐悟法门。针对徒众不同根据以接引成佛。

顺支还以圆相表示证理迟疾,分为“四对八相”、“两对四相”和“四对五相”,大体上说,“四对八相”示学人离声色,从本心顿悟,见性成佛;会三乘为一乘,契果修因,经三大僧只,坏四魔贼,证无漏性智。“两对四相”,则侧重摈除情解,体证自心圣智;摈弃对外企求,了知自心即佛、即净土;“四对五相”则循序渐进,明示自心佛,自心净土。

此外,顺支还撰有《三遍成佛》一文,论证理成佛、行满成佛、示显成佛,揭示“一切诸佛,出现于世,撮化群生,相传授记,分毫不错……前佛后佛,皆同此路,如人行路,新旧同辙。”以遮那佛为本体,以文殊为见性智功,以普贤为万行福力,以实智与万行而证菩提。

由上可知,顺支承仰山圆相之旨,对于见性成佛确有精到见解,在沩仰宗的海外弟子中为佼佼者,惜乎其传承不详。

(七)慧清“娘肚出作狮子吼”

仰山的再传弟子南塔光涌之徒郢州芭蕉山慧清,是另一位新罗国禅僧,也是858年入华,慧清上堂说:“你有拄杖子,我与你拄杖子,你无拄杖子,我夺却你拄杖子,”靠拄杖下座,还巧设譬喻,要学人在言语道断、心行处绝时证悟。他上堂说:“如人行次,忽遇前面万丈深坑,背后野火来逼,两畔是荆棘丛林,若也向前,则堕在坑堑,若也退后,则野火烧身,若也转侧,则披荆棘林碍。当与么时,作么生免得?若也免得,合有出身之路,若免不得,堕身死汉。”僧问:“不问二头三首,请师直指本来面目。”师默然正坐,问:“北斗藏身,意旨如何?”师曰:“九九八十一。”乃曰:“会么?”曰:“不会,”师曰:“一二三四五,”师谓众曰:我年二十八,至仰山参见南塔,见上堂曰:‘汝等诸人,若是个汉,从娘肚子出来便作狮子吼,好么?’我于言下歇得身心,便住五载。”问:如何是祖师意?师曰:汝问那个祖师意?曰:达摩西来意。师曰:“独自栖栖暗渡江。”问:什么物无两头,什么物无背面?师答:我身无两头,我语无背面。问:如何是透法身句?师曰:一不得问,二不得休。曰:学人不会。师曰:“第三度,与汝相见。”不问二头三首,娘肚子出来便作狮子吼,都是要学人悟自己本来面目,佛性本自圆成,不必向外驰求。

慧清的传承很盛,其法嗣有:芭蕉继彻、兴阳清让、幽谷法满、芭蕉山遇、芭蕉山圆、承天辞确、牛头山精、觉城院信、芭蕉山闲、芭蕉令遵、兴阳义深、洪州贵龙等十二人。

(八)继彻之旨不挂齿

慧清法嗣以芭蕉继彻较为著名,继彻初参风穴,后谒芭蕉,以仰山“两口一无舌,此是吾宗旨,”而豁然有悟。后上堂曰:“眼中无医,空里无花。水长船高,泥多佛大。莫将问来,我也无答。会么?问在答处,答在问处。”以言语道断为教。问:“三乘十二分教即不问,如何是宗门一句?”答曰:“七纵八横。”问:“如何领会?”答:“泥里倒,泥里倒。”又问:“如何是衲僧分上事?”曰:“要行即行,要坐即坐,”师有偈曰:“芭蕉的旨,不挂唇齿。木童唱和,石人侧耳。”认为至道不在言说,动静语默,当下即是,悟则木童也能唱和,石人也侧耳静听,点头在意,教学人自家去语悟。其法嗣不详。

仰山法嗣西塔光穆禅师,亦长于以圆相指引学人。问:“如何是西来意?”师曰:“汝无佛性,”问:“如何是顿?”师作圆相示之,问:“如何是渐?”师以手空中拔三下。其弟子即吉州资福如宝一人。如宝法嗣资福贞遽、吉州福寿、潭州鹿苑、报慈德韶四人。资福贞遽继承仰山之旨以圆相接引学人。僧问:“和尚见古人,得何意旨便歇去?”师作此后鱼相示之。问:“如何是古人歌?”师作此〇相示之。僧问潭州鹿苑和尚:“余国作佛,还有异名也无?”鹿区降尚作此〇相示之。问:“如何是鹿苑一路?”师曰:“石獠舌头问将来。”这些圆相,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在今人看来,简直莫明其妙,然而当时禅师以此“不可思议”接引学人苦参实证,其用心亦良苦。

沩仰宗在禅宗之五叶中成立最早,但到唐末后就绝传了。虽然到了现代,虚云承兴阳词铎为沩仰八世,韩国有信仰圆相(〇)所示法身佛的圆佛教,但也是一息尚存,微乎其微了。《人天眼目.五家要括》说:“百丈派出大沩祐,香岩仰山亲得绍,南塔芭蕉清续传,儿孙未见续其后。”为什么沩仰宗成立最早,数传后却儿孙绝续?这是值得人们思考问题,北宋契嵩说:“然其盛衰者,岂法有强弱也?盖后世相承,得人与不得入耳,”这是一条重要的经验教训,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佛法之兴盛在人,传承在人,其盛衰决定于法门僧才的素质(当然还有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习俗、外交等各种机缘,而人的因素是第一位的。)人身难得,人才难得,其言诚不诬也。… Read the rest

禅宗宗派源流——第七章 临济法门(二) 黄龙宗派 一、慧南思想

主编:吴立民

一、慧南思想

慧南(1002-1069),一作惠南,信州玉山(今江西玉山县)人。他十一岁出家于本州定水庵智銮。十九岁落发受具足戒,后到各地参访游学,先后师事于庐山归宗自宝、栖贤澄湜、泐潭怀澄、福岩审承等人,又与丛林奇士云峰文悦、芭蕉谷泉相友善。景佑三年(1036年),坚请入石霜慈明室,蒙其印可。又作短期游学之后,开法于同安寺(在今江西永修县艾城乡凤栖山),后移住归宗寺(在庐山),因归宗寺失火遭罪入狱,出狱后主临济祖庭黄檗寺,于溪旁结积翠庵居住。治平二年(1062),应洪州太守程师孟等人请,入主黄龙寺(在江西修水县黄龙山),直到圆寂并瘗于黄龙山。

慧南是临济宗自五代以来,第一位影响巨大、法席鼎盛的弘法大师。早在他参学的时候,即在泐潭怀澄门下为书记,分席接纳,远近知名。他开法同安,刚一到座开堂,即有传云“石霜一派迸入江西也”,当时在泐潭寺的僧徒即纷纷投到他的门下。住归宗寺时,他的佛法机锋已为时所重,远近参学日增。原石霜门下的僧人也往往随其倡法(翠岩可真即为其首座),当时名士如程师孟、潘延之、王安石,以及南昌九江的诸多官员(如太守、判官、殿丞、提刑)都入寺听法,或请他到州、府开堂说法,住黄檗后,他开始用三关语接引学者,引起丛林极大轰动,江淮一带远来参法。到他居黄龙寺后,更是“天下有志学道者皆集南公”,“法席之盛,堪比泐潭马祖,百丈大智。”黄龙寺被称为“无生狮子之窟,不二旃檀之林,”由此,慧南法系形成派别,经二三传后,便形成“黄龙一派,横被天下”的局势。

对于这样一位禅门宗师,把握其佛学思想和宗法特色,对于理解他所开创的黄龙派,探索其发生、发展的规律,是十分重要的。

正好历来禅师从般若性空思想上把握佛教一样,黄龙慧南的思想也以性空缘起说为基础,所以他认为“道不假修,但莫污染;禅不假学,贵在息心。心息,故心心无虑;无修,故步步道场;无虑则无三界可出;不修则无菩提可求。”他强调参禅者,要“一念常寂”,这样便可使“三际杳忘”,凡心不动,随处作主,他说:

拟心即差,动念即乖,不拟不动,土木无殊。

心王不妄动,六国一时通,罢拈三尺剑,休弄一张弓。

智海无风,因觉妄以成凡;觉妄元虚,即凡心而见佛。

这里的“智海”指自心、自性,即般若之智,“智海无风”即本心清净,人性本来具足菩提般若之智,如来藏自性本来清净,但因客尘所染,便有凡心执着妄念,有世间万法种种殊异,故修道别无它法,只需息灭妄念执着,使凡心不动,心常寂寞,便于当下凡心之中体悟自性,见其清净,成佛作祖,很明显,这些思想与惠能以来禅家所说的“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迷凡悟圣”等等是一致的。

慧南关于法身、法性,佛法的体用及理事关系的一些观点,颇见新意,他说:

法身无相,依智海以为源,含源之流,总法身而为体,只为情生智隔,于日用而不知,想变体殊,趣业缘而莫返。

法身无相,就物现形,般若无知,随缘即照。

不过,慧南思想的真正特色,不在体道见性成佛的理论上,而在所见之“性”,所体之“道”,所成之“佛”的具体内容上,亦即在“佛”之性格上。

慧南之所谓“道”,有这样几层意义。首先,“道”是一种恒常不变的存在。他说:

古之天地日月,犹今之天地日月,古之万物性情,犹今之万物性情,天地日月固无易也,万物性情,固无变也。道何为而独变乎?

其次,“道无凝滞”,无始无终,无前无后,无形无记,虽不假言说,但为使人体悟此“道”,不得已而说之:

大道无中,谁复前后?长空绝迹,何用量之!空即如是,道岂言哉?虽然如是,上根辈不假言诠,中下之流,又争免得。

第三,道虽不假修持,但有志之士,犹可得其高远:

道如山,愈升而愈高;如地,愈行而愈远。学者卑浅,尽其力而止身,惟有志于道者,乃能穷其高远,其它执与焉?

很明显,慧南所言之道,即佛性,它与天地万物之本体,与老庄之“道可道,非常道”,恍恍惚惚,存在于万物之中的自然本体和本原,十分接近,虽不可言诠,但可以体究。这就是说,慧南思想中佛性是近于道家自然本体,本性的。这一点,更明确地表现在他关于体道的方法论上,慧南认为,体道第一在有志于道,须禀丈夫决烈之志,他说:

夫出家者,须禀丈夫决烈之志,截断两头,归家稳坐,然后大开门户,运出自己家财。

所谓“截断两头”,即不落两边,杜绝分别心,灭去万法差别相。“归家稳坐”,指返本见性。“运出自己家财”指按照清净自性弘法利生。这里已强调学道的第二个要点在息妄心,去污染,所谓“道不假修,但莫污染,禅不假学,贵在息心,”他认为“心息,故心心无虚,不修,故步步道场;无虚则无三界可出,不修则无菩提可求,”所以说“且能一念常寂,自然三际杳忘,”若不然,“拟心即差(差错),动念即乖(谬误),不拟不动,土木无殊。”就禅家修行理论而言,慧南所说的息心、忘念即禅定的功夫,与老子的“心齐”、“坐忘”,虚静无为,“损之又损”的道家修行方式,是相通的。由此,我们看到佛道二家的融合,在慧南思想中已经到了契合无间的成熟时期,这是慧南思想的第一个特点。
慧南又特别重视息心、忘念的功夫过程,强调要专、勤,不断积累,他说:

夫圣贤之学,非造次可成,须在积累。积累之要,惟专与勤。屏绝嗜好,行之勿倦,然后扩而充之,可尽天下之妙。

所谓“扩而充之”是两个功夫过程:“扩”是广泛涉猎,即“博”;“充”指深入参究,攻破消化,把握本质,即“约”;“扩而充之”,即由博返约。慧南把参禅学道看成一种学问功夫和人生修养功夫,这一方面也是对老庄“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的修养方法的吸收,具有相当浓郁的文人士大夫气息。同时,他所成的“圣贤之学”,其目的又在“尽天下之妙”,即世间万法的真谛,可见慧南之佛法,既出世间,又不离世间,即在现实世界之中。他又说:

夫人语默举措,自为上不欺天,外不欺人,内不欺心,诚可谓之得矣。然犹戒谨乎独居,隐微之间,果无纤毫所欺,斯可谓之得矣。

对天、对人、对心“果无纤毫所欺”方可谓之得,这在禅宗内是前所未有的理论。禅宗自六祖以来,凡言作佛,皆言自见本心,自性即佛。这里不仅把自见本心心转换为“不欺自心”,还在此之前,外加了“不欺天、不欺人”。佛家的自性皈依转变为对天、人、自我三者的皈依。上文中“天”的内涵究指什么,慧南未直说,但不可欺的天,大体上离不开儒家天理、天道、天命等等神圣尊的意义。“不欺天”,即是息自心以合天理、天道,这与后来理学家的“存天理,灭人欲”的旨。。。。。。颐曾自道“吾此妙心实启于黄龙”,此中渊源契合,已经十分清楚了。“人”指人情、社会道德伦理等。慧南《致黄檗惟胜书》在谈到住持要得众、见性时说:

人情者,为世之福田,盖理道所由生也。故时之否泰,事之损益,必因人情。情有通塞,则否泰生;事有厚薄,则损益至,惟圣人通天下之情。

很明显,这里的“通天下之情”,与“尽天下之妙”与儒家“克已复礼”、“舍身成仁”、“经世致用”的思想趋于合流。他还有这样一段话:

夫长老之职,乃道德之器。先圣建丛林,陈纲纪,立名位,选择有道德衲子,命之曰长老者,非苟窃是名也。慈明先师曰:“与其守道老死丘壑,不若行道领众于丛林。”岂非善守长老之职者?则佛祖之道德存欤?

慧南认为佛教具有道德人伦教化的职能,所以“领众丛林”,是为了行其道德,长老住持,便可住持,便可谓教化之主。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溢于言表,佛教的“出世”与儒家“入世”在佛教“世出世”理论的框架之下被统一起来了,以出世之精神,导入世之事业,成为慧南思想的落脚点,这是其社会责任感之所在,也是其思想特色所在。他甚至把现实社会的王臣政治与佛教比作同样有益于生灵的春风丽日。说“欲使慧风与尧风并扇,佛日与舜日同明,苟非存意于生灵,何以尽心之如此。”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慧南对佛法始终持一种精勤执着的态度,他以荷担佛法,拯救佛法末运为已任。当受请住持黄龙寺时,他说“黄龙出世,时当末运,击将颓之法鼓,整已坠之玄纲”。见到参学者很少自性觉性时,他嗟叹“头角任多无獬豸,羽毛虽众少鸳鸯。”目睹四方禅法衰微,宗纲不振,他深感“酸酒冷茶愁煞人。”,当公卿士大夫拥戴他领众说法时,他“翻思有负公侯命,旦夕彷徨益厚颜。”这哪里是一个逃尘出世的衲僧形象?分明是胸怀报国大志的忠臣义士。

《黄龙崇恩禅院传灯谱》卷上有这样一则记载,大意说祖心(慧南上首弟子)一次见慧南不高兴,问他什么原因,他说为寺院监收(僧职的一种)无合适人选而苦恼,于是祖心先后向他推荐了几个人,但慧南以人选道品行、根机灵性各种原因予以否定,认真执着之极。后灵源(祖心之徒)问祖心“黄龙用一监收何过虑如此?”祖心说:“有国有家者,未尝不本此,岂特黄龙为然?”祖心对慧南的评价,肯定了慧南佛法从理论到实践都“有国有家”这一积极入世的鲜明特徵。

综观慧南的佛学思想,很明显是一个儒、佛、道“三合一”的体系。“三家”在这一体系中的地位、作用是否不相同的,禅家一脉承传的理论框架,仍然被继承下来,在语言的表层上,慧南与他的前代祖师没有多大的差别,但在其所之道和所见之性的具体内容及途径上,则已发生深刻的变化。带有本质意义的“道”,已经是老庄自然本性、儒家天性与佛性的集合体。所以,慧南佛学思想是一个以佛为体、以道为质、以儒为用、带有很多文人气息的混合体。… Read the rest

禅宗宗派源流——第六章 临济法门(一)——临济宗的创立 六、石霜楚圆

主编:吴立民

六、石霜楚圆

石霜楚圆(987-1040),法号慈明,全州(今属广西)人。俗姓李,年二十二于湘山隐静寺出家。后四处参访,慕汾阳道望,前往参谒。据说汾阳一见之下,即识其大器利根,但并没有当下与其开示,相反有二年时间都冷淡待之。史载“每见必骂垢,或诋毁诸方,及有所训,皆流俗鄙事。”一日慈明又见汾阳,很委曲地说:“自至法席,已再夏,不蒙指示,但增世俗尘劳念。岁月飘忽,已事不明,失出家之利。……”话未说完,即遭汾阳喝骂。汾阳且“怒举杖逐之。”慈明欲开口呼救,汾阳急掩其口,慈明豁然开悟,叹曰:“是知临济道出常情。”汾阳巧妙利用“不愤不启”的接引原则,磨炼其性情,考验器量,待机缘成熟,痛下针锥,使其憣然而悟。对非常人,施以非常手段,这正是汾阳的高明之处。

慈明到底在汾阳处悟个什么呢?不过是“依法不依人,依义不依语”而已!但在义理上明白这一道理,与通过实际的修证及禅师的点化而得到的深切感悟是不同的。而且一悟之后并非一了百了,而是悟后起修,再加砥砺,功夫总会纯熟,故慈明又在汾阳会下苦修七年,之后又参唐明智嵩禅师、神鼎洪湮禅师、谷隐蕴聪禅师,晚年先后住持袁州南源山广利禅院、潭州道吾山、石霜山崇胜禅院、南岳福严禅院、潭州光化禅院。康定庚辰(1040)示寂,葬于石霜山。

(一)如来禅,祖师禅

习禅者最忌对义理名相、机缘语句的泥著粘缚。慈明开示学人,不落窠臼,别开生面,颇有临济大机大用之风范,如临济有“三句”说:“第一句荐得,堪与祖佛为师;第二句荐得,堪与人天为师;第三句荐得,自救不了。”这三句在丛林十分流行,且诸方尊宿多有拈颂,各有发明,慈明在上堂法语中则别出机杼,反其意而用之。“第一句荐得,和泥合水;第二句荐得,无绳自缚;第三句荐得,四棱着地。”临济三句之说,是指引学人于无言句处荐取,以反本返源、顿悟自心。如果不明的旨,而到第一句、第二句中去百般索解,则必然是和泥合水、无绳自缚。

不过,慈明的“反案”文章最引人注目的是对“香严击竹”公案的评点。

香严智闲为沩山灵祐弟子,在沩山会上勤学苦修,一日灵祐谓之曰:“吾不问汝平生学解及经卷册子上记得者,汝未出胞胎未辨东西时,本分事试道一句来!吾要记汝。”香严进数语,皆未蒙许可,复归禅堂遍检所集诸方语句,然无一言可将酬对,于是尽焚所存,泣辞沩山而去。在南阳已故慧忠国师处,一日于山中芟除草木,以瓦砾击竹作声,廓然省悟,香严到底悟到了什么呢?他本人没有说。但联系灵祐所问,他无疑于“本分事”有所悟入。而识得本分,证得本心,正是慧能以来祖师相传之心印,丛林也一向视香严为得法禅师,故香严所证祖师禅当无疑问。

但慈明则别有说法:

示众,以拄杖击禅林一下云:大众还会么?不见道,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诸方达道者,咸言上上机,香严凭么悟去,分明悟得如来禅,祖师禅未梦见在。

如来禅与祖师禅的区分,或始于仰山慧寂。《景德传灯录》载仰山开示语有,“师曰:‘汝只有如来禅,未得祖师禅。’”其实宗密在《禅源诸诠集都序》中,已有如来禅和祖师禅的思想。宗密将禅由浅至深,分为五等,即外道禅、凡夫禅、小乘禅、大乘禅、最上乘禅等。其中最上乘禅则为神会所承之慧能禅,即如来禅(此名似初见《楞伽经》,如曰此经所谓最上乘禅)。宗密对此宗概括曰:

知之一字,众妙之门,由无始迷之,故忘执身心为我,起贪嗔等念。若得善友开示,顿悟空寂之知。知且无念无形,谁为我相人相?觉诸相空,心自无念。念起即觉,觉之即无,修行妙门,惟在此也。

此处之“知”是空寂之知,宗密在说荷泽神会之禅时称为“寂知指体,无念为宗”。“寂知指体”,是说此能照之知,即空寂之体之妙用,此灵知之用仅照其自己,非别有能照之知也,“无念为宗”,则指于境现前而不染不著,《坛经.定慧品》云:“善知识!于诸境上心不染,曰无念。”“于诸境上心不染”,即“不于境上生心”,亦即“无所住而生其心”。

心上思想正是“达摩西来意”,也是祖祖相传之根本心印。那么仰山、慈明等为什么在如来禅之外,又特别拈出祖师禅相标榜呢?

其实后来意义上的如来禅与祖师禅,在慧能禅出现时即已见分野。自初祖达摩至四祖道信,皆崇奉《楞伽经》,以楞伽传心,自五祖六祖以下则重般若类之《金刚经》。《楞枷经》属“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体系,围绕圆证圆悟自性清净心立论。《金刚经》则偏重般若之妙用,即不舍不著之妙用,慧能当初偶闻“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有所悟,直到立“以无念为宗,无住为本,无相为体”之宗旨,皆能见出慧能禅重般若妙用之精神。

而宗密所言与最上乘禅相当之“直显灵知真性宗”则重在明心见体,亦即所谓“立知见”、“说无念法,立见性”。强调以无住心之照用,反照无住心,顿悟如来藏性,证如来法身,故“如来禅”重起心修道,断妄证真,而“祖师禅”则重在不断不修,任运自在。一言达体,一言妙用,这即是后世禅师在如来禅外别立祖师禅的主要原因。

回头再看击竹公案,香严闻声而生欢喜心,说明他除灭分别法执,于色声影响间,豁然亲见少分真理,依惟识宗的说法,其第六识转成下品妙观察智,进入通达位,而登初地,即欢喜地。在禅宗修证次第中称破初关、破本参。然祖师禅的精髓在于不仅对本分有所悟入,而且不住境界,不舍世间,在烦恼境中、平凡事中磨炼砥砺,最终达到生灭灭已,寂照现前,应用无穷,谓之为佛的最高境界,故只有个入处,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祖师禅,必待有个出处,用处和了处,总体得祖师禅之三昧。

慈明于“香严击竹”公案评点后又云:

「且道祖师禅有甚长处?若向言中取,则误赚后人,直饶棒下承当,辜负先圣。万法本闲,唯人自闹。所以山僧居福严,只见福严境界,晏起早眠。有时云生碧嶂,月落寒潭,音声鸟飞鸣般若台前,娑罗花香散祝融峰畔。把瘦筇,坐磐石,与五湖衲子时话玄微。灰头土面住兴化,只见兴化家风,迎来送去,门连城市,车马骈阗。渔唱潇湘,猿啼岳麓,丝竹歌谣,时时入耳。复与四海高人,日谈禅道,岁月都忘。且道居深山、住城郭,还有优劣也无?试道看!」

古德云:“若非妙解,焉知心是?若非妙行,焉证心是?”祖师禅之要旨,就在于悟后起修,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圆悟之后再求圆证,而这需要生活的历练,实际的践行,自然这种“行”非空头冥行,而是由体显用,顺道而行,正如修学、开悟有其次第和阶级,立身度世亦有与证量相对应的方式。古德云:“不破初关不闭关,不破重关不居山。”居山清修,尚且不易,而况和光同尘,与世俯仰?平常心是道作为禅宗极则,是在大事了办,功夫臻于化境之后事,非小根器者初悟便可奉行。至于居深山还是住城郭,对圆证圆悟者皆是方便自在。慧能尝言,在家亦得,不必居寺,更何况禅者还有方便化导众生之责任,故只要有超尘脱俗之心,则居深山亦得,处城廓亦得。终日谈玄论道,不离宗门的旨;随处吟风弄月,终是禅家本色。万法本闲,惟人自闹,一朝放下,当下海阔天空。

(二)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

禅宗标榜“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实则是不执著于文字,不离教而传。因为禅宗亦不出《法华经》所言“惟有一乘,无二无三”之规范,虽偏重行证之自得,然究竟是释迦所立、祖师所传,非离佛乘,别有一乘也。

禅宗的实际创始人慧能亦尊经重教,虽简而不繁,略而不详,但在许多地方皆见出他对经教的造诣,如《机缘品》中法达问《法华》、智通问三身四智、志道问涅槃,慧能皆能扼要讲述,警策切当。

慧能的弟子永嘉玄觉禅师,曾研读《维摩经》,修天台止观,后在慧能座下机缘相投,一宿而觉。永嘉禅师从自身开悟经验中领悟到禅不离教,教不离禅,遂作《证道歌》,阐释自己对禅和教的证悟和见地。其开篇即曰:“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佛性、法身都是讲的禅体或道体。一从因地说,一从果地说,永嘉又进一步阐发道:“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来自性天真佛,五阴浮云空来去。三毒水泡虚出没。”

永嘉禅师的《证道歌》对后世影响很大,在思想内容上,它开启了禅教合一的思想先河,后来的圭峰宗密禅师,永明延寿禅师等都是遵循这一路数而展开其思想体系的。它以韵文词赞的形式表达其思想,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对后世禅师以偈颂解禅,也有影响。

慈明禅师在其示众法语中,曾专门论及佛性,法身,从中可以看出永嘉《证道歌》的思想痕迹:

示众云: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诸仁者若也信得去,不妨省力。可谓善财入弥勒楼阁,无边法门悉皆周遍。得大无碍,悟法无生,是谓无生法忍。无边刹镜,自他不隔于毫端,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且问诸人,阿那个是当念?只如诸人无明之性,即汝本觉妙之性。盖为不了生死根源,执妄为实,随妄所转,致堕轮回,受种种苦。若能回光反照,自悟本来真性不生不灭,故“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

作为众生生死根本的无明,其本性空寂,无有自性,故无明实性即是佛;至于因无明辗转而有的众生的血肉身,本来如幻如化,空而不实,所以叫它幻空身,但它的体性,恰就是诸佛的法身。这是从究竟意义上对道体、佛性的界定,那么众生受生之后,佛性又如何显现呢?

只如四大五蕴不净之身,即无实义,如梦如幻,如影如响,从无量劫来,流浪生死,贪爱所使,无暂休歇。出此入彼,积骨如毗富罗山,饮乳如四大海水。何故?为无智慧,不能了知五蕴本空,都无所实。逐妄所生贪欲所拘,不能自在,所以释尊云:“诸苦所因,贪欲为本,若灭贪欲,无所依止。”汝等若能了知幻身虚假,本来空寂。诸见不生,无我、人、众生、寿者,法皆如故,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觉了无一物,惟有听法说法,虚玄大道,无着真宗,故云:“本源自性天真佛。”又云:“五阴浮云空去来,三毒水泡虚出没。”若如是者,为度一切苦厄,乃至无量无边烦恼知解,悉皆清净,是谓清净法身。若到这步天地,便能出此入彼,舍身受身,地狱天堂,此界他方,纵横自在,任意浮沉,应物舒光,随机逗教,唤作千百亿化身。

众生皆有佛性,是就因地说的,由众生之无明和随之而来的贪欲,众生受生五界,迷没“自性天真佛”,构成人的肉质身的五蕴如浮云般遮蔽了法身。正像毒物可以杀死众生的肉身一样,由无明而起的贪、嗔、痴,亦能残害众生的法身慧命,使众生升沉于生死苦海。但正像浮云自去自来,无碍于天空的空净,而泡沫自生自灭,无碍于大海的深广一样,五蕴身无碍于法身,烦恼亦无碍于菩提。自然这是果地的证境,没有实际的修行,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通过修行,消除无明痴爱,证无生法忍,即得般若妙智,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体得大道,证得法身,反本还源,与“自性佛”不一不异。到此境界,即有各种神通,以种种方便,接引众生,此即千百亿化身的真实含义。

我们通常印象中的禅师,专在“言语道断,心行路绝”处施展手段,如门机锋、打手势、拈佛竖杖,乃至拳打棒喝等等。这原来是不错的。但所有这些都是勘验警策学人的方便施设,本身并非究竟了义。而且禅师也并不拒绝引用经文来接引学人,如慈明上述所为便是。真正的具眼禅师,于经教言说,是出入自在的,因为他们大都浸润其间,探骊得珠,而后总完成对教相的超越,后世学人之所以习禅者众而开悟者寡,与其缺乏经教研读薰习的功夫不无关系。

(三)最后的公案

慈明道行高邈,迥绝根尘,然又不出世间,不舍众生,世间闻道之士亦闻风趋向,竞相造访。师迹不涉俗,深山隐遁,与之交往最多的是人翰杨大年兴都尉李遵勖。

其时,慈明在唐明智嵩师会下,智嵩对他说:“杨大年内翰知见高,入道稳实,子不可不见。”于是前去参访。杨大年知道他从唐明处来,问:“记得唐明当时悟的因缘么?”慈明道:“唐明问首山,‘如何是佛法的大意?’山曰:‘楚王城畔,汝水东流,’”杨问:“只如此语,意旨如何?”慈明道:“水上挂灯球,”首山对唐明的回答是截流语,意在断其理路,杨的发问,是勘验禅师的见地与证境,慈明以无义味语作答,并不中其圈套,适可见出其禅家手眼。

慈明与李遵勖的相识,是杨大年引见的结果。相见时,李问:“我闻西河有金毛狮子,是否?”慈明反问:“什么处得此消息?”李便喝。慈明曰:“野干鸣。”李又喝,慈明曰:“恰是。”李大笑。就禅机而言,慈明对李所问不置可否,并以反问形式反客为主,此所谓把得乾坤,不落坑堑。不过,给人印象更深刻的是,慈明与李遵勖,一方外一方内,一山僧一大吏,竟能以道相交,不落俗情。慈明以“野干鸣”之语对李痛下针锥,不留情面,更见其涉俗而不染之禅者襟怀。此与后世禅者末流,攀缘权势,媚俗混世之举相较,何啻天壤!

史载,慈明住室中插剑一口,以草鞋一对,水一盆,置在剑边。每有学人入室,即道:“看!看!”其实慈明这种布置大有深意,剑象征师家的机锋,真具手眼的禅师。其接引学人或有言或无言,其言或有义或无义,皆从本分流出,如刀剑在手,其锋芒所至,可杀可活。但学人却不可以日常的思维习惯去忖度禅师的禅机。若于此起心动念,不仅劳而无功,而且还会转求转迷,故慈明见有学人至剑边拟议者,即曰:“险丧身失命也。”草鞋一对象征禅客之行履,开悟从修行中来,“岂有天然释迦,自然弥勒哉?”古来禅师皆以剋苦修行开示学人,禅法非由师徒口传而得,“不历一番风雪苦,怎么梅花扑鼻香?”慈明之师汾阳即以天下行脚、偏参四方激励学人,慈明将草鞋一对置学人前,其用意一也,清水一盆则象徵清净圆明、圆融无碍,主客一体、自在解脱的境界。至此境界则不须言说、不求修证,无烦恼可灭,亦无菩提可求,惟任运腾腾,自然触目是道。只可惜利根大器太少,会得禅师用心者不多。

都尉李遵勖临终修书相约一见,禅师接书恻然,即与侍者取水道进京,在船上作偈曰:“长江行不尽,帝里到何时?既得凉风便,休将橹棹施。”了生死的最后时机莫过生死之际,以李的悟性和修养,洒然西归当无问题,果然李临终作偈献师曰:“世界无依,山河非碍,大海微尘,须弥纳芥。拈起幞头,解下腰带,若觅死生,问取皮袋。”肉体为皮囊,视生死为幻化,很是超脱。一番问答后,李都慰曰:“晚来困倦。”再不笑话,似有惟求自了之意,故禅师又道:“无佛处作佛”,祈愿此护法菩萨不舍众生,乘愿再来。禅师大心菩萨的情怀可见。

李公殁,禅师悲伤难抑,恸哭久之。在归途中对侍者云:“我忽得风痹疾,“侍者一香果真口斜,侍者捶首顿足,着急地说:”当奈何!平生呵佛骂祖,今乃尔。“不料禅师平静地说:”无忧,为汝下之。“说着又把歪斜的嘴正了过来。“呵佛骂祖”是已到了处的禅师为破除学人对凡圣的分别执著,而方便说示,是师法而非禅法。这种激烈的方式只有在这种意义上总是可以理解的。若不明就里,视方便为究竟,视师法为禅法,而自身又未到悬崖撒手的境界,则必造大口业,受来世轮落恶报,受无边苦,口歪脸斜犹是其次。慈明禅师巧施方便,警策学人于本分事下功夫,莫于枝节处生染著,本分既明,则起心动念、言谈行止皆不违道,横说竖说,不造恶业。… Read the rest

禅宗宗派源流——第六章 临济法门(一) 临济宗的创立 二、义玄禅风

作者:吴立民

二、义玄禅风

习禅于江南、弘法于河北、开一代禅风的义玄禅师,是众禅师中的翘楚。义玄(787-866)俗姓邢,曹州(今山东菏泽)人。约生于唐贞元三年)787),卒于唐咸通七年(866),谥称慧照禅师。《临济录》及《临济慧照禅师塔记》等记载,义玄落发受具后,曾无居讲肆,“精究毗尼,博赜经论”,对大小乘教法,均下过一番功夫,晚年,义玄曾向弟子讲述自己的证悟经验:“道流!出家而且要学道,只如山僧往日曾向毗尼中留心数十年,亦曾于经论寻讨后,方知是济世药表显之说。遂乃一时抛却,即访道参禅,后遇大善知识,方乃道眼分明,始识得天下老和尚,知其邪正,”由此可以看出,义玄确曾深入藏海,并于教门有深厚根基,所以他由教入禅、开悟证道以后,能够机辨纵横、拈来即是,博采众家之长,而长临济一家之风范。

义玄上面所说的“大善知识”,首先是其开悟师黄檗希运和高安大愚禅师。

希运远绍六祖“即心即佛”之旨,认为众生心体本寂,只因人们“举心动念,”乖离法体,而与道隔。若能够“息念忘虑,佛自现前,”由此,希运认为悟道实则为悟心,而悟心是一个直下顿了、不假修为的过程。故希运反对“向外求佛”,尤其是反对“广求知见”、“惟认见闻觉知”的主张和修持方法,在他看来,“今时人只欲得多知多解,广求文义,唤作修行。不知多知多解,翻成壅塞。”希运的这些思想,对义玄禅师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禅济录》对义玄在黄檗处的开悟因缘有生动的描述,义玄在黄檗处三年,随众修习,行业统一,深得首座师的赞赏。首座一次问他:“曾参问也无?”义玄回答:“不曾参问,不知问个什么?”首座:“汝何不去问堂头和尚,如何是佛法大意?”义玄便去问,问声未绝,黄檗便打。义玄不明其意,回告首座,首座告之:“但更去问!”义玄又去问,黄檗又打。如此三度发问,三度被打,黄檗的施为,与其思想风格倒是一致的,他的棒打可称“断”棒,即通过这种看似没来由的棒击,截断义玄对“佛法大意”的思虑和追究,把他从向意识卜度处求佛的歧路上拉回。可惜,义玄根机未熟,未能当下醒悟,反自恨业障深重,欲辞别黄檗而远去。黄檗未挽留他,在他辞行时,嘱咐他到高安大愚禅师处。

到大愚处,大愚知道他从黄檗处来,即问:“黄檗有何言句?”义玄:“我三度问佛法大意,三度被打,不知我有没有过错?”大愚云:“黄檗老婆心切,只为你能够大疑大悟,你反倒来问自己有过无过!”义玄言下大悟,云:“原来黄檗佛法无多子,”意谓黄檗禅师的教法并不玄奥。不料大愚并不首肯,拽住他问:“这尿床鬼子!适来道:‘有过无过?’如今却道:‘黄檗佛法无多子’,你见个什么道理?速道!速道!”义玄朝着大愚胁下不是三拳,大愚急忙推开他:“汝师黄檗,非干我事!”

义玄初见大愚,还在经验思维里打转,并因三度被打,不解黄檗深旨,凭空增添一份烦恼,多生一重障碍。待大愚禅师明白指出,他才醒悟到,黄檗禅师的棒打,并不是说他开问的问题本身有错,而是他问询本身就错了。问“如何是佛法大意”,说明他还没有走上“悟心”的正路,还期望在思维意识的层面,解决佛教的根本问题,大愚指点玄义,被打的理由不在“所问”,而在“问”本身。义玄这才悟出,悟不在言,不在见闻知解。“佛法大意”是问不出,也答不出的。大愚为进一步勘验义玄,逼他讲出所悟的道理,义玄以胁下三拳,示意大愚,无道可思,无理可道。

关于高安大愚禅师的资料很少,根据这则公案可推知,他是一位有道高僧,并很受当时禅林推重,其境界不在黄檗之下,但其禅风不似黄檗峻急猛烈,表现出循循善诱、超然大度的长者风范。义玄也在两位前辈的接引下,终于走出了知解葛藤,领略到禅的大机大用。后来沩山灵祐曾问仰山慧寂:“临济当时得大愚力?得黄檗力?”仰山云:“非但骑虎头,亦能把虎尾。”举要言之,黄檗当头三棒,断其妄执妄想,婆心急切;大愚胁受三拳,开其灵窍本心,诲导恩深。当初南泉普愿为首座时,曾私下告黄檗云:“此后生以后必成参天大树,为天下人作荫凉。”依义玄的资禀根机,如果他一直追随黄檗,亦可为一方化主,假以时日,日后成为江南禅林领袖亦未可知。但义玄没有留在南方,而是决意北上,在南禅传统薄弱之地弘化。临行,黄檗问:“什么处去?”义玄答云:“不是河南,便是河北,”黄檗唤侍者:“将百丈先师禅板、几案来!”义玄则云:“侍者将火来!”其实,以衣钵相传承的传法旧习到慧能已告中止,慧能南禅讲求以心传心,以心印心,既是以心印心,衣钵何用?衣钵既废,禅板、几案何用?何如付之一炬来得干净痛快。义玄此举,大有丹霞烧佛、南泉杀猫之气魄。后来沩山问仰山:临济是否辜负了黄檗,仰山断然云:“不然”。黄檗于义玄有亲传亲授之恩,然知恩报恩,非泥著师法,以傅衣体为能事,而是要使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楞伽经》云:“将此深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

(一)无位真人

义玄上堂云:“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常从汝等诸人面门出入,未证据者看看!”时有僧出问:“如何是无位真人?”师下禅床把住云:“道!道!”其僧拟议,师托开云:“无位真人是什么乾屎橛。”便归方丈。

“真人”本是道家的称谓,指存养本性修成正果的人。这里义玄所讲的真人则是佛家的称谓,指与人的肉身相对称的人的法身和报化身。此无位真人就果位而言,指超越凡圣、迷悟、上下、贵贱等分别,而无所窒碍、自在解脱者,达此境界,即不堕于菩萨四十二位、五十二位等品位,故称无位真人,此真人就因位而言,则指人的“本心”,此本心湛然常寂,应变无方。义玄把它形容为心光:

你一念心上清净光,是你屋里“法身佛”;你一念心上无分别光,是你屋里“报身佛”;你一念心上无差别光,是你屋子里“化身佛,”

此清净、无分别、无差别之心光,亦即清净法身,此法身佛性是诸佛之母、万法之本源,证得此清净法身,即与诸佛无别。

义玄又云:

道流!心法无形,通贯十方。在眼曰“见”,在耳曰“闻”,在鼻曰“嗅香”,在口“谈论”,在用“执捉”,在足“运奔。”

也就是说此本心或法身并不离人的肉身、色身,而是与人的报身相即不离。在这个意义上无位真人又可理解为此“真人”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没有固定方所和位置。

因位的无位真人与果位的无位真人,在义玄看来是一体无别的,它们分别代表“本心”的体和作。用义玄的话说:“你一念心上清净光是你屋里‘法身佛’……”。众生若反观自照,明心见性,即有般若放光,修成法性身、果报身与应化身。

此无位于真人常从人面门出入,但众生只为情生智隔,想变体殊,故日用而不知。如果能息心止念,此本心自然显露,无位真人自然作主。只是未有修行功夫和斩断一切烦恼魔障的定力,未足以扫除妄念浮云,正如那位学僧骤闻无位真人之名,即疑惑顿生,并欲从思维理路上去寻个究竟,其遭义玄一声断喝,亦是自然的了。

(二)无依道人

那种与“本心”佛性相冥符的境界是什么样的境界呢?义玄继承了黄檗希运之说,标出“无心”二字,无心在义玄这里意味着破除一切执著,随缘任运,不受任何外境的束缚与阻碍。义玄云:

“夫如佛六通者不然。入色界不被色惑。入声界不被声惑,入香界不被香惑,入味界不被味惑,入触界不被触惑,入法界不被法惑。所以达六种色、声、香、味、触、法、皆是空相,不能凿缚。此无依道人,虽是五蕴漏质,便是地行神通。”

三界惟心,万法惟识,一切违顺境界皆梦幻空华,无由把捉。如果能够观照五蕴皆空,诸法无相,即能以无分别心入一切境,应物现象,如水中月、不沾不滞,这种境界就是无依道人的境界。

无依道人,本是道家推崇的得道者,这样的得道者,能够摆脱一切外在的束缚,任运消遥,甚至能够入火不烧、入水不溺,迥然独脱,不受物拘。义玄借用这一称谓来指称达到无心境界的禅者。进入这一境界。则能转得四大色身而不受色身质碍。不仅能够“入火不烧,入水不溺,”而且能够“入三途地狱如游园观,入饿鬼畜生而不受报。”如果能够做到随处作主,则一切凡圣境界皆是清净无染,参禅打坐亦得,着衣吃饭亦得,所以说:“夫如真实道人,并不取佛,不取菩萨罗汉,不取三界殊胜。”

(三)辨佛辨魔

真正的无依道人或无位真人,是见地、修行和行愿皆臻圆满之境者,惟佛总堪称真正道人,众生业障深重,忘失本性,故烦恼无尽,常沦六趣苦海。要从苦海脱身,必须走修证之途,从见地、修行和行愿三方面,精进不息。

义玄特别强调有“真正见解”,所谓真正见解,即见诸法空相,皆无实法。义玄指出,要超脱生死,获自在解脱,必须识得本无一物,四大皆空,如此总能不被地、水、火、风所转,不被生、住、异、灭所逼。要证得世间法空,首先要破无明贪爱,而破无明贪爱,又要识取四种无相境。

你一念心疑,被地来碍;你一念心爱,被水来溺;你一念心嗔,被火来烧;你一念心喜,被风来飘。

如果辨得贪嗔痴爱,皆无明造作,地水火风,如梦幻泡影,即不被境转而能转境。

修道人将财色名利等世间法看空较易,而要打破出世间法的罣碍则较难。许多人将佛、道、法视为心外人物,将凡圣判为二途,驰心妄求,以求成就。岂不知离心而求,愈求愈远。因为,“佛者,心清净是;法者,心光明是;道者,处处无碍净光是;三即一,皆是空名,而无实有。”

为彻底破除学人对世出世法的执著,义玄在拈出毁佛毁祖的手段。

道流!你若道佛是究竟,缘什么八十年后,向拘尸罗城双林树间侧卧而死去。佛今何在?明知与我生死不别。

道流!莫将佛为究竟,我见犹如厕孔。菩萨、罗汉,尽是枷锁,缚人的物。

十地诸心,犹如客作儿;等妙二觉,担枷锁汉;罗汉、辟支,犹如厕秽;菩提涅槃,如凿驴橛。

不过义玄毁佛毁祖,只是破除学人对佛祖的妄认执著而施的方便,并非让人否认凡圣、佛魔的差别。“夫出家者,须辨得平常真正见解,辨佛、辨魔,辨真、辨伪、辨凡,辨圣。若如是解,得名真出家。”义玄的教法,决不同于后世禅宗末流的乱骂一气。

(四)无修而修

论及修行,义玄强调不修而修,所谓“不修”,是相对于传统的修习途径和修行方法而言的,因为心外无法,只须于心上认明即可,勿须向外驰求,而通常意义上的修证,则舍本逐末,于虚幻影子中误却一生,义玄云:

你诸方齐道“有修有证”,莫错!设有修得者,皆是生死业。你言“万度万行齐修,”我见皆是造业。求佛求法,即是造地狱业。求菩萨亦是造业,看经看教亦是造业。

慧能于《坛经》中云:“不识本心,求学无益。”将心识为用功的根本处。义玄进一步发挥了这一观点。通常人有修有证,皆为舍无明妄念,出离三界苦海。义玄直接指出,三界并不离众生心念。“你一念心贪是欲界,你一念心嗔是色界,你一念心痴是无色界。”所以出离三界并不是离心念而求诸法,而是息心歇念,回归本心,“你一念心歇得处,唤作‘菩提树’;你一念心不能歇得处,唤作‘无明树’。”“你若歇得,便是清净身界。”

修行的起点是持戒,由戒生定,由定发慧,是佛教通常的修行次第,而戒分止持和作持,止持戒,即诸恶莫作,佛教所禁绝的诸种恶行中,最不可宽宥的是五逆罪:杀父、杀母、出佛身血、破和合僧,焚烧经像。犯此五罪,下世要堕五间地狱而受业报,故此五逆罪又称五无间业。

义玄为标明禅宗修行的特异处,出语惊人:“大德!造五无间业,方得解脱!”不过他对此五无间业做了新的解释。“无明是父,贪爱是母。”所谓杀父、杀母,即惟见诸法空相,处处无著,灭无明贪爱。所谓出佛身血,则指于清净法界不生染著。破和合僧,指破烦恼结使。而“焚烧经像”,则指证见因缘空、心空、法空,断除一切凿缚依傍。《维摩经》云:“若菩萨行于非道,是谓通达佛道。”所谓“非道,”指背离戒律。其实证道菩萨违背正道只是表相,其内在精神仍然与佛法相应。

(五)四宾主

义玄一向认为禅人的开悟,非由师悟,而是自性自度,自悟本心,所以当有人问:“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义玄只答:“我在黄檗处,三度发问,三度被打。”因为人人本心具足一切智慧功德,只为妄念遮蔽而沉沦无明。故禅师的作用,只在为众人解粘去缚,扫除一切精神的依傍和影像。“莫错!我且不取你解经解论,我亦不取你国王大臣,我亦不取你辩似悬沙,我亦不取你聪明智慧,惟要你真正见解。”在禅师面前。一切与本心无交涉的物象都是障道的根本,禅师的一切作略,都只是帮学人从内外迷执中解脱出来,作一真正自由人。

禅师接引学人,最讲求心心相印、因缘相契。但常常是高明的禅师未必就一定碰上高明的学僧,反之亦是,根机好的学僧也未必能遇到道行高深的禅师。义玄具体分析了参禅者(宾)与接引者(主)之间复杂的情况:(1)宾看主,比如来参者随手拿起一个石子,大喝一声,意思是我有许多缚累,请师为我解脱。而居上座者不明其意,装模作样,解说一番,此是宾的见地胜过主,称为客看主。(2)主看宾,仍如上例,如果是有道禅师,并不主动置一辞,而是随学人问处即夺却。学人若被夺,若抓住不放,则称主看客。(3)主看主,指师生相互激发,相互解脱。如学人举出一清净境,善知识识得此境不可守,(4)宾看宾,同上例,如果学人着相着境而来,所谓的善知识不识其病,再用一番玄言玄语来搪塞支应,学人亦不能辨,带着虚幻的满足而去,称为宾看宾,义玄形容为一“披枷带锁”人来,禅师再安一重枷锁。

义玄立四宾主,同样是警策不可执守师法言教,他最鄙视于古人言句下求解脱,或于禅师机境下寻活路的学人。他苦口婆心开示众生,就是为了让众生回光返照,认取自家本来面目,不为一切外镜所转移,无奈众生总爱从宾处着眼,而难得于虚处踏脚,岂不知外境皆幻,内境亦不可守,若无观一切法空的见地在,则修静静不静,观空空亦不空。

(六)四料简

四料简,亦作“四料拣”,是临济又一重要门庭施设。“料”,谓度量;“简”简别。四料简,就是四种简别的方法,即按照学人不同“根器”和接受佛教教义的不同程度,所采取的不同教授方法。意在破除我、法二执。义玄禅师说:“我有时夺人不夺境,有时夺境不夺人,有时人境俱夺,有时人境俱不夺。”“夺人”指破除、摈弃“我执”。所谓“我执”,即是对“我”的执著。佛教以为,“我”只是因缘和合的假象,并无真性实体;世人执着于“我”,以为是有主宰的、实在的自体,便产生种种谬误和烦恼。“夺境”,指摈弃,剥夺“法执”。“法执”即对“法”的执著,“法”即一切事物和现象,佛教以为,“法”无自性,处于刹那生灭变化之中;世人执着于“法”,予以虚妄分别,从而妨碍真如的悟解和体验。“夺人不夺镜”,是针对我见重的人,破除对人我见的执着;“夺境不夺人”,是针对法执重的人,破除以法为实有的观点;“人镜俱夺”,是针对我执和法执都重的人,二者都须破;“人境俱不夺”,对于人我、法我均无执着的人,二者都不须破。

(七)四照用

义玄禅师示众云:“我有时先照后用,有时先用后照,有时照用同时,有时照用不同时,先照后用有人在;先用后照有法在;照用同时,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敲骨取髓,痛下针锥;照用不同时,有问有答,立宾立主,合水和泥,应机接物。”所谓“照”,观照,指对客体的认识;“用”,功用,指对主体的认识,根据参禅者对主、客体的不同认识所采取的不同教授方法,总的在“破除”那种视主体和客体均为实在的世俗观点。“先照后用”,针对“法执”重者,先破除以客体为实有的观点;“先用后照”针对“我执”重者,先破除以主体为实有的观点,“照用同时”,针对我、法二执均重者,同时都破除;“照用不同时,”对于我法二执均已破除者,即可运用自若,应机接物。

义玄禅师一整套接化学人的手段,因人而异,分别对待,这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灵活方法,的确体现了“临济将军”的风度。此宗日后的法运流长,是与义玄禅师倡导的这一随缘自在、天机活泼的禅风分不开的。… Read the rest

禅宗宗派源流——第九章 云门家风 二、雪窦中兴

主编:吴立民

二、雪窦中兴

文偃门下有白云子祥、德山缘密、香林澄远等,而以澄远为上首。他住益州青城山香林院,接人语句完全继承文偃的风格。澄远下有智门光祚,门风险峻,有《智门光祚禅师语要》一卷。光祚的法嗣有雪窦重显、延庆子荣、南华宝缘等二十人。到重显而云门的宗风大振,号称中与。

重显(980-1052),俗姓李,字隐之,遂川(今四川遂宁)人。家世豪富,以儒业传世,幼受家学,而志存出世,乃以妙龄离俗入道,投益州(成都)普安院依仁诜上人出家。初习经律,兼涉世法。受戒之后,历游讲肆,究理穷玄,诘问锋驰,机辩无敌,咸知法器,佥指南游,遂离川东行,长期游学于湖北、江苏、安徽、浙江等地。以风月为友,登山涉水,间赋诗歌,以寄情怀,曾于襄阳谒石门聪,居三年无所契,后得法于智门祚禅师,依止五年,勤事磨练,长养圣胎,尽得其道。后辞智门,沿江东下,行脚偏参,历访当时宗门大善知识,到池州的景德寺做首座,为大众讲解僧肇的《般若无知论》。又隐于钱塘灵隐寺三年,乃出住苏州翠峰山。未几,明州知州曾公手书请师住持雪窦资圣寺,苏人固留不可,重显曰:“出家人止如孤鹤翘松,去若片云过顶,何彼此之有。”遂转徒明州(浙江宁波)雪窦山资圣寺,于此居住三十一年,《佛祖历代通载》谓其“迁明之雪窦,宗风大振,天下龙蟠风逸,衲子争集,号集门中兴。”雪窦于此寺大弘云门宗风,故有云门宗“中与之祖”之称。又以其久住雪窦山,后世禅林多以“雪窦禅师”称之,重显于皇祐四年(1052)入寂,世寿七十三,僧腊五十夏,谥号“明觉大师”。

重显曾有一首偈颂,讲述了自己参禅究道的感受。偈颂云:“二十年来曾苦辛,为君几下苍龙窟。”为求佛法真髓,二十多年来不知吃了多少苦,这肺腑之声道出祖师求法究道的辛苦。据《五灯会元》卷十五载,重显初访光祚,问曰:“不起一念,云何有过?”光祚示意重显近前,刚一上前,即遭一拂子打,重显刚要开口,光祚又打,“师豁然开悟”。其实,真正的禅师,没有一个不是经受过这种电击石火的磨砺的。道不能说,只在自心自悟,开口即错,他在日后的传法生涯中,随处都贯彻了这一精神。《明觉禅师语录》卷一《住明州雪窦禅寺语》载:

师开堂日,于法座前顾视大众曰:“若论本分相见,不必高长法座。”遂以手画一画曰:“诸人随山僧手着,无量诸佛国土,一时现前,各各仔细观瞻,其或涯际未知,不免拖泥带水。”

首次开堂示众,就言不必升座说法,旨在说明实在无法可说,纵然说得天花乱坠,亦“于曹溪路上,一点使用不着。”所以,重显告诉学人,佛在目前,当下即是,“诸人随山僧手看,无量诸佛国土,一时现前,”否定来世成佛,否定西方净土。其实,重显的这一思想,亦是禅宗一向的风格。如惠昕本《坛经》所说:“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当年六祖禅师不正是为听法信众于当下现西方极乐净土吗?世界、佛、我三位一体,不可于我外求佛,这里没有追求目标和追求主体的分野,没有虚幻和实在的对立,自性即佛,佛心不二,关键在自我的直下承当。所以重显说:“如来正法眼藏,委在今日。放行则瓦砾生光,把住则真金失色。权柄在手,杀活临时,其有作者,相共证据。”自性一悟,道在瓦砾,桃竹说法;自性沉迷,佛在眼前,对面不识。权柄在手,既可为杀人剑,又可为活人刀,关键在于一念迷悟,这恰似青源惟信对其悟道境界的描述;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今日有个休歇处,依然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山水依然,迷悟在已,若能打破对立,统一我佛,则一切都在佛光的普照里。而自心不识,反而“抛家散走”的外求体悟,岂非“不顾自家宝藏”,真可谓“放行则瓦砾生光,把住则真金失色。”

自识本心,自性自度,关键在于自我的体验,而这种体验只能是个体的独自承当,旁人是无法代替的,重显概括为“如人上山,各自努力”。因为佛性偏在,各人自有本觉性,所谓“明眼衲僧,应须自看”。所以自识本心的悟境,只能自心自悟,无法传递。禅师们努力唤起他人相同的体验,但他们绝不给予,绝不注入。因为说出的体验,已非体悟本身,所以,禅师只让你默默地去参。《五灯会元》记载:

有僧出,礼拜起曰:“请师答话。”师便棒。僧曰:“岂无方便?”师曰:“罪不重科。”复有一僧出,礼拜起曰:“请师答话。”师曰:“两重公案。”曰:“请师不答话。”师亦棒。问:“古人道,北斗里面藏身,意旨如何?”师曰:“千闻不如一见。”

禅悟不可说,请答话挨棒,请不答话亦挨棒,正与赵州禅师的曾来过去吃茶,未来过亦去吃茶的意旨相同。那么重显到底要告诉门人什么意旨呢?即“千闻不如一见”,自悟本心,自性自度,禅师说得再好亦是禅师的体验,无法替代学人自身的体悟,禅理的获得,贵在自证自悟,所谓不识本心,学法无益,所以学人只须自识本心,自见本性,即可即心即佛,妙契祖心。所谓“未来翠峰多人疑著,及乎亲到一境萧然。”禅门中对云门评价云:“大智修行始是禅,禅门宜默不宜喧。万般巧说争如实,轮却云门总不言。”禅的体验要求达到永恒、整体和无限、具体,而言说却总是阶段、部分、有限和抽象的,所以任何语言文字都不免将整体、具体之的分割和抽象化,所以最高的境界是“沉默是金”、“一默如雷”。若至非说不可处,亦以否定的方式来避免和弥补语言的不足,如问什么是西来意,告之说:麻三斤。在接化学人的方法机用上,重显也继承了云门一派“截断众流”的手法:

问:“德山临济棒喝已彰,和尚如何为人?”师曰:“放过一著。”僧拟议,师便喝。僧曰:“未审只恁么,别有在?”师曰:“射虎不真,从劳没羽。”

禅悟是超言绝虑的,它须直觉的感受和心灵的体验,禅不可说,拟议即错,若强以言语,也是徒劳无益。所以他说:“不有低头,思量难得。”重显提撕云门宗风,每每以一言半语蓦地斩断学人葛藤,使问者当下截住,无可用心。

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祥云五色。”曰:“学人不会。”师曰:“头上漫漫”。问:“达摩未来时如何?”师曰:“猿啼古木。”曰:“来后如何?”师曰:“鹤唳青霄。”

佛法如见,自然是道,“猿啼古木”、“鹤唳青霄”,无关乎达摩祖师来前来后,一朝风月,万古长空,本来如此,何须拟议。再如:

问:“如何是把定乾坤眼?”师曰:“拈起鼻孔。”曰:“学人不会,”师曰:“一喜一悲。”僧拟议,师曰:“苦”。

执著言辞,必死句下,正如“拈起鼻孔”,无法透气,必窒息而死无疑,所以学道者万不可执于名相,为文字所缚。重显临终,侍者哀乞遗偈,师曰:“平生惟患语之多矣。”千说万说,不如自见,若得自见分明,当下超凡入圣。

禅法自然,无作无为,便是禅之精髓,便是生命之道,重显开示大众说:

人天普集,合发明个什么事?焉可互分宾主,驰骋问答,便当宗乘去。广大门风,威德自在,辉腾今古,把定乾坤,千圣只言自知,五乘莫能建立。所以声前悟旨,犹迷顾鉴之端。言下知宗,尚昧识情之表。诸人要知真实相为么?但以上无攀仰,下绝已躬,自然常光现前,个个壁立千仞。还辨明得也无?未辨辨取,未明明取。既辨明得,能截生死流,同据佛祖位,妙圆超悟,正在此时。

纸上得来总觉浅,须知此事应躬亲。但这里不仅排除言语间的悟道,亦不要行事中的着意作为,只求自然然,“上不攀仰,下绝已躬”,自可风吹草动,大路朝天。重显在回答“如何则入不二法门”时说:“维摩大士去何从,千古令人望莫穷。不二法门休更问,夜来明日上孤峰。”

在禅宗史上,使重显彪炳史册的是他受汾阳善昭的影响所作的《颂古百则》,举古代的公案一百则,歌颂出玄旨,也就是有名的《雪窦颂古》一卷。所谓“颂古”,是以韵文对公案进行赞誉性解释的语录体载,它不仅是研究公案的方法,而且是教禅学禅、表达明心见性的手段。颂古首创于汾阳善昭的禅师,是对宋代禅学发展的一大推进,在北宋以后的禅史上,颂古比代别和拈古具有更大的影响。重显受汾阳之影响。作《颂古百则》,更把宋初的颂古之风推向高潮,风靡整个禅林,几至于凡舞文弄墨之禅师均有的颂古之作,而参禅悟道者亦多去钻研颂古,导致所有的禅林高手于颂古均有评说。这样,颂古之作如汗牛充栋,构成了禅宗典籍的重要组成部分。

至南宋中期,许多禅师开始整理颂古,把它们从众多的单行语录本中抽取出来,加上零散的颂古之作,分门别类,另行累集成册。如池州(今安徽贵池)报恩光教禅寺僧人法应,花了三十年时间收集颂古,于淳熙(1175)编成《禅宗颂古联珠集》,采集公案三百二十五则,颂古二千一百首,作者一百二十二位禅师,元初钱塘沙门普会,接续法应的工作,从元代元贞乙未年(1295)开始,用了二十三年,编成《联珠通集》,在法应《禅宗颂古联珠集》所收颂古及作者的基础上,又增加公案四百九十三则,颂古三千零五十首,作者四百二十六人,从此颂古似星、著者如云的典籍资料中不难看出,自重显之后,颂古之风席卷禅林之规模。善昭颂古创立对于日后禅风影响很大,重显的《颂古百则》将此形式推至一个新的水平,其后,圆悟克勤又以重显《颂古百则》所选公案为框架而编成“宗门第一书”——《碧岩集》,开创了解释公案和颂古的完备形式,标志着宋代文字禅发展到了顶峰,完成了中国禅风的一大转变。

善昭之后,颂古也经历了一个演变过程。影响最大的作者有四个:即云门宗的雪窦重显和曹洞宗的投子义青、丹霞子淳以及宏智正觉。其中以重显的《颂古百则》尤具创新意义。可以说善昭制作了颂古的雏形,重显则使之成熟,他们代表了宋代颂古的两种基本类型。在重显的《颂古百则》中,除《楞严经》二则,《维摩经》一则、《金刚经》一则外,其余九十六则中,较多地选择了云门宗僧人的公案,其中有云门文偃的公案十三个,涉及云门公案三个,为云门中僧不无关系,本来颂古就是将古来祖师公案拈出来以优美之韵文给予评唱解释的,圆悟克勤曾指出:“大凡颂古,只是绕路说禅,拈古大纲,据款结案而已。“这是对颂古的一个经典定义。克勤在这里讲明了对颂古要“绕路说”,切忌与重显风格相异,善昭的颂文用语较为平和直朴,并不完全符合“颂古”之要求。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重显颂古,却追求华丽奇异,文字含蓄。常蕴言外之旨。所以,在禅林中,善昭颂古反倒不怎么流行,而重显之颂古却铺天盖地,备受推崇,我们试举一例来看:善昭和重显都曾作过《俱胝一指》公案的颂文,这则公案很简单,说的是唐代俱胝和尚,每遇有人向他请教禅旨,他都不多言说,只竖一指表示回答,以此启悟能禅者,此即著名的“一指禅”。善昭的颂文是:“天龙一指悟俱胝,当下无私物匪齐。万互千差宁别说,直教今古勿针锥。”善昭首先交待了此公案的来历,俱胝即是从天龙和尚竖指示之而悟大道,尽管森罗万象,各各有别,但万物一体,法性平等,勿须思辨拟议,一指定乾坤,千古更不疑,读来平铺直叙,直露本意。而重显的颂则不同:“对物深爱老俱胝,宇宙空来更有谁?曾下沧溟下浮木,夜涛相共接盲龟。”重显的意思是说:本来万法一如,物我不二,但众生愚昧,对境起念,妄执分别,如猿猴捉月,病眼看花,自生颠倒,如今苍茫一脉,孤峰山头,有谁来殷勤开示,慈悲度人?追忆俱胝和尚以一指示人,如同在夜幕茏罩下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投下浮木,来拯救深沦于茫茫业海中的众生,那是怎样的一份救世情怀、似海悲心。颂文中饱含钦佩仰慕之意。颂文中后两句引用《法华经》中关于“如一眼之龟值浮木孔,无没溺之患”的寓言。仅此一例即可看出重显的颂文迥然有别于善昭颂文的特色,其一就是大量用典,时人指出:“雪窦《颂古百则》,丛林学道诠要也,其间取譬经论或儒家文史,以发明此事。”重显好骨典故,使其颂文更为含蓄耐读。其二,文辞典雅,又善于融入情感,使其颂古之作更显富赡华丽,情趣盎然,这与善昭颂文之“殊不以攒华迭锦为贵”更不相同,重显素以“工翰墨”见称,他在未悟道时追慕诗僧禅月贯休,有诗云:“红芍药边方舞蝶,碧梧桐里正啼莺,离亭不折依依柳,况有青山送又迎。”造句清新,意境深远,确是诗中上品,他得法于云门宗的智门光祚禅师之后,意境更高,造句更奇,如他在就任雪窦寺住持时上堂云:“春山迭乱青,春水漾虚碧,寥寥天地间,独立望何极。”还有“秋风生群林,野水资寒色”等,皆是传诵一时的名句。他一生中所作诗词歌赋,上堂小参,举古勘辩,均独具匠心,留意词藻,门人集其著作有《洞庭语录》、《雪窦开堂录》、《瀑泉集》、《祖英集》、《颂古集》、《拈古集》、《雪窦后录》七种,均辞句古雅,文采斐然。圆悟克勤说:“雪窦会四六文章,七通八达,凡是淆讹奇特公案,偏爱去颂。”元代名僧万松么秀则评论说:“吾宗有雪窦、天童,犹孔门之有游夏;二师之颂古,犹诗坛之李杜。”这个评价确实反映了后人对他文才的一种肯定和赞誉。由此,后世禅人纷纷倣,推动禅宗走上舞言语弄墨、着意于文字华丽一途。心闻昙贲说:“天禧间,雪窦以辩博之才,美意变弄,求新琢巧,继汾阳为《颂古》,笼络当世学者,宗风由此一变矣。”可见雪窦对当时禅风影响之大。

雪窦重显之后,颂古之风愈盛,后解释公案内涵而一滑至于专求辞句华丽,渐渐文辞越作越华丽,而公案内容却越作越少,后来颂古之作反而无法让人理解,连历来受到推崇的重显颂古亦因典故迭出,辞意新异渐渐为日后文化素养不高者难以接受。普照禅师曾指出:“雪窦禅师,具超宗越格正眼,提掇正令,不露风规。秉烹佛锻祖钳锤,颂出衲僧向上巴鼻。银山银壁,孰敢钻研;蛟蛟铁牛,难为下口。不逢大匠,焉悉玄微。”重显颂古,一至如此,禅门需要对颂古进行再革新,对机说教,应病施药,这样,北宋末年,新的颂古总集,圆悟克勤的《碧岩集》应运而生,标志着禅学又一时代的到来。… Read the r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