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灯会元》-曹山本寂禅师

◎青原下五世

○洞山价禅师法嗣

△曹山本寂禅师

抚州曹山本寂禅师,泉州莆田黄氏子。少业儒,年十九,往福州灵石出家,二十五登戒。寻谒洞山,山问:“阇黎名甚么?”师曰:“本寂。”山曰:“那个聻!”师曰:“不名本寂。”山深器之。自此入室,盘桓数载,乃辞去。山遂密授洞上宗旨,复问曰:“子向甚么处去?”师曰:“不变异处去。”山曰:“不变异处,岂有去邪?”师曰:“去亦不变异。”遂往曹溪礼祖塔,回吉水。众向师名,乃请开法。师志慕六祖,遂名山为曹。寻值贼乱,乃之宜黄。有信士王若一,舍何王观请师住持。师更何王为荷玉,由是法席大兴,学者云萃。洞山之宗,至师为盛。

师因僧问五位君臣旨诀,师曰:“正位即空界,本来无物。偏位即色界,有万象形。正中偏者,背理就事。偏中正者,舍事入理。兼带者冥应众缘,不堕诸有,非染非净,非正非偏,故曰虚玄大道无著真宗。従上先德,推此一位,最妙最玄,当详审辨明。君为正位,臣为偏位。臣向君是偏中正,君视臣是正中偏。君臣道合是兼带语。”

僧问:“如何是君?”师曰:“妙德尊寰宇,高明朗太虚。”

曰:“如何是臣?”师曰:“灵机弘圣道,真智利群生。”

曰:“如何是臣向君?”师曰:“不堕诸异趣,凝情望圣容。”

曰:“如何是君视臣?”师曰:“妙容虽不动,光烛本无偏。”

曰:“如何是君臣道合?”师曰:“混然无内外,和融上下平。”

师又曰:“以君臣偏正言者,不欲犯中,故臣称君,不敢斥言是也。此吾法宗要。”

乃作偈曰:“学者先须识自宗,莫将真际杂顽空。妙明体尽知伤触,力在逢缘不借中。出语直教烧不著,潜行须与古人同。无身有事超岐路,无事无身落始终。”

复作五相:

□●,偈曰:“白衣须拜相,此事不为奇。积代簪缨者,休言落魄时。”

□●,偈曰:“子时当正位,明正在君臣。未离兜率界,乌鸡雪上行。”

□⊙,偈曰:“焰里寒冰结,杨花九月飞。泥牛吼水面,木马逐风嘶。”

□○,偈曰:“王宫初降日,玉兔不能离。未得无功旨,人天何太迟。”

□●,偈曰:“浑然藏理事,耪兆卒难明。威音王未晓,弥勒岂惺惺。”

稠布衲问:“披毛带角是甚么堕?”师曰:“是类堕。”曰:“不断声色是甚么堕?”师曰:“是随堕。”曰:“不受食是甚么堕?”师曰:“是尊贵堕。”乃曰:“食者即是本分事,知有不取,故曰尊贵堕。若执初心,知有自己及圣位,故曰类堕。若初心知有己事,回光之时,隉却色声香味触法,得宁谧即成功勋。后却不执六尘等事,随分而昧,任之则碍。所以外道六师,是汝之师。彼师所堕,汝亦随堕。乃可取食,食者即是正命食也。亦是就六根门头,见闻觉知,只是不被他染污将为堕。且不是同向前均他,本分事尚不取,岂况其余事邪?”师凡言堕,谓混不得、类不齐,凡言初心者,所谓悟了同未悟耳。

师作《四禁偈》曰:

“莫行心处路,不挂本来衣。何须正恁么,切忌未生时。”

僧问:“学人通身是病,请师医。”师曰:“不医。”曰:“为甚么不医?”师曰:“教汝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问:“沙门岂不是具大慈悲底人?”师曰:“是。”曰:“忽遇六贼来时如何?”师曰:“亦须具大慈悲。”曰:“如何具大慈悲?”师曰:“一剑挥尽。”曰:“尽后如何?”师曰:“始得和同。”

问:“五位对宾时如何?”师曰:“汝即今问那个位?”曰:“某甲従偏位中来,请师向正位中接。”师曰:“不接。”曰:“为甚么不接?”师曰:“恐落偏位中去。”师却问僧:“只如不接是对宾,是不对宾?”曰:“早是对宾了也。”师曰:“如是!如是!”

问:“万法従何而生?”师曰:“従颠倒生。”曰:“不颠倒时万法何在?”师曰:“在。”曰:“在甚么处?”师曰:“颠倒作么?”

问:“不萌之草为甚么能藏香象?”师曰:“阇黎幸是作家,又问曹山作么?”

问:“三界扰扰,六趣昏昏,如何辨色?”师曰:“不辨色。”曰:“为甚么不辨色?”师曰:“若辨色即昏也。”

师闻钟声,乃曰:“阿?耶!阿?耶!”僧问:“和尚作甚么?”师曰:“打著我心。”僧无对。〔五祖戒代云:“作贼人心虚。”〕

问:“维那甚处来?”曰:“牵醋槽去来。”师曰:“或到险处,又作么生牵?”那无对。〔云居代云:“正好著力。”疏山代云:“切须放却始得。”〕

问金峰志曰:“作甚么来?”曰:“葢屋来。”师曰:“了也未。”曰:“这边则了。”师曰:“那边事作么生?”曰:“候下工日白和尚。”师曰:“如是!如是!”

师一日入僧堂向火,有僧曰:“今日好寒!”师曰:“须知有不寒者。”曰:“谁是不寒者?”师旬火示之。僧曰:“莫道无人好!”师抛下火。僧曰:“某甲到言里却不会。”师曰:“日照寒潭明更明。”

问:“不与万法为侣者是甚么人?”师曰:“汝道洪州城里如许多人,甚么处去?”

问:“眉与目还相识也无?”师曰:“不相识。”曰:“为甚么不相识?”师曰:“为同在一处。”曰:“恁么则不分去也。”师曰:“眉且不是目。”曰:“如何是目?”师曰:“端的去。”曰:“如何是眉?”师曰:“曹山却疑。”曰:“和尚为甚么却疑?”师曰:“若不疑,即端的去也。”

问:“如何是无刃剑?”师曰:“非淬炼所成。”曰:“用者如何?”师曰:“逢者皆丧。”曰:“不逢者如何?”师曰:“亦须头落。”曰:“逢者皆丧则固是,不逢者为甚么头落?”师曰:“不见道能尽一切。”曰:“尽后如何?”师曰:“方知有此剑。”

问:“于相何真?”师曰:“即相即真。”曰:“当何显示?”师竖起拂子。问:“幻本何真?”师曰:“幻本元真。”〔法眼别云:“幻本不真。”〕曰:“当幻何显?”师曰:“即幻即显。”〔法眼别云:“幻即无当。”〕曰:“恁么则始终不离于幻也。”师曰:“觅幻相不可得。”

问:“即心即佛即不问,如何是非心非佛?”师曰:“兔角不用无,牛角不用有。”

问:“如何是常在底人?”师曰:“恰遇曹山暂出。”曰:“如何是常不在底人?”师曰:“难得。”

僧问:“清税孤贫,乞师赈济。”师召税阇黎,税应诺。师曰:“清原白家酒三盏,吃了犹道未沾唇。”〔玄觉云:“甚么处是与他酒吃?”〕

问:“拟岂不是类?”师曰:“直是不拟亦是类。”曰:“如何是异?”师曰:“莫不识痛盘好!”

镜清问:“清虚之理,毕竟无身时如何?”师曰:“理即如此,事作么生?”曰:“如理如事。”师曰:“谩曹山一人即得,争奈诸圣眼何!”曰:“若无诸圣眼,争鉴得个不恁么?”师曰:“官不容针,私通车马。”

云门问:“不改易底人来,师还接否?”师曰:“曹山无恁么闲工夫。”

问:“人人尽有弟子在尘中,师还有否?”师曰:“过手来。”其僧过手,师点曰:“一二三四五六足。”

问:“鲁祖面壁,用表何事?”师以手掩耳。

问:“承古有言,未有一人倒地,不因地而起。如何是倒?”师曰:“肯即是。”曰:“如何是起?”师曰:“起也。”

问:“子归就父,为甚么父全不顾?”师曰:“理合如是。”曰:“父子之恩何在?”师曰:“始成父子之恩。”曰:“如何是父子之恩?”师曰:“刀斧斫不开。”

问:“灵衣不挂时如何?”师曰:“曹山孝满。”曰:“孝满后如何?”师曰:“曹山好颠酒!”

问:“教中道,大海不宿死尸,如何是大海?”师曰:“包含万有者。”曰:“既是包含万有,为甚么不宿死尸?”师曰:“绝气息者不著。”曰:“既是包含万有,为甚么绝气息者不著?”师曰:“万有非其功,绝气息者有其德。”曰:“向上还有事也无?”师曰:“道有道无即得,争奈龙王按剑何!”

问:“具何知解,善能问难?”师曰:“不呈句。”曰:“问难个甚么?”师曰:“刀斧斫不入。”曰:“恁么问难,还有不肯者么?”师曰:“有。”曰:“是谁?”师曰:“曹山。”

问:“世间甚么物最贵?”师曰:“死猫儿头最贵。”曰:“为甚么死猫儿头最贵?”师曰:“无人著价。”

问:“无言如何显?”师曰:“莫向这里显。”曰:“甚么处显?”师曰:“昨夜床头失却三文钱。”

问:“日未出时如何。”师曰:“曹山也曾恁么来。”曰:“出后如何?”师曰:“犹较曹山半月程。”

问僧:“作甚么?”曰:“扫地。”师曰:“佛前扫,佛后扫?”曰:“前后一时扫。”师曰:“与曹山过靸鞋来。”

僧问:“抱璞投师,请师雕琢。”师曰:“不雕琢。”曰:“为甚么不雕琢?”师曰:“须知曹山好手。”

问:“如何是曹山眷属?”师曰:“白发连头戴,顶上一枝花。”

问:“古德道,尽大地唯有此人,未审是甚么人?”师曰:“不可有第二月也。”曰:“如何是第二月?”师曰:“也要老兄定当。”曰:“作么生是第一月?”师曰:“险。”

师问德上座:“菩萨在定,闻香象渡河,出甚么经?”曰:“出《涅槃经》。”师曰:“定前闻,定后闻?”曰:“和尚流也。”师曰:“道也太煞道,只道得一半。”曰:“和尚如何?”师曰:“滩下接取。”

问:“学人十二时中,如何保任?”师曰:“如经蛊毒之乡,水也不得沾著一滴。”

问:“如何是法身主?”师曰:“谓秦无人。”曰:“这个莫便是否?”师曰:“斩。”

问:“亲何道伴,即得常闻于未闻。”师曰:“同共一被葢。”曰:“此犹是和尚得闻,如何是常闻于未闻?”师曰:“不同于木石。”曰:“何者在先,何者在后?”师曰:“不见道常闻于未闻。”

问:“国内按剑者是谁?”师曰:“曹山。”〔法灯别云:“汝不是恁么人。”〕曰:“拟杀何人?”师曰:“一切总杀。”曰:“忽逢本生父母又作么生?”师曰:“拣甚么!”曰:“争奈自己何!”师曰:“谁奈我何!”曰:“何不自杀?”师曰:“无下手处。”

问:“一牛饮水,五马不嘶时如何?”师曰:“曹山解忌口。”

问:“常在生死海中沉没者,是甚么人?”师曰:“第二月。”曰:“还求出也无?”师曰:“也求出,只是无路。”曰:“未审甚么人接得伊?”师曰:“担铁枷者。”

问:“雪覆千山,为甚么孤峰不白?”师曰:“须知有异中异。”曰:“如何是异中异?”师曰:“不堕诸山色。”

纸衣道者来参,师问:“莫是纸衣道者否?”者曰:“不敢。”师曰:“如何是纸衣下事?”者曰:“一裘才挂体,万法悉皆如。”师曰:“如何是纸衣下用?”者近前应诺,便立脱。师曰:“汝只解恁么去,何不解恁么来?”者忽开眼,问曰:“一灵真性,不假胞胎时如何?”师曰:“未是妙。”者曰:“如何是妙?”师曰:“不借借。”者珍重便化。师示颂曰:“觉性圆明无相身,莫将知见妄疏亲。念异便于玄体昧,心差不与道为邻。情分万法沈前境,识鉴多端丧本空。如是句中全晓全,了然无事昔时人。”

问强上座曰:“佛真法身,犹若虚空。应物现形,如水中月。作么生说个应底道理?”曰:“如驴觑井。”师曰:“道则太煞道,只道得八成。”曰:“和尚又如何?”师曰:“如井觑驴。”

僧举:“药山问僧:‘年多少?’曰:‘七十二。’山曰:‘是七十二那!’曰:‘是。’”山便打。此意如何?”师曰:“前箭犹似可,后箭射人深。”曰:“如何免得此棒?”师曰:“王敕既行,诸侯避道。”

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填沟塞壑。”

问:“如何是师子?”师曰:“众兽近不得。”曰:“如何是师子儿?”师曰:“能吞父母者。”曰:“既是众兽近不得,为甚么却被儿吞?”师曰:“岂不见道,子若哮吼,祖父俱尽。”曰:“尽后如何?”师曰:“全身归父。”曰:“未审祖尽时父归何所?”师曰:“所亦尽。”曰:“前来为甚么道全身归父?”师曰:“譬如王子,能成一国之事。”又曰:“阇黎,此事不得孤滞,直须枯木上更撒些子华。”

云门问:“如何是沙门行?”师曰:“吃常住苗稼者是。”曰:“便恁么去时如何?”师曰:“你还畜得么?”曰:“畜得。”师曰:“你作么生畜?”曰:“著衣吃饭有甚么难?”师曰:“何不道披毛戴角?”门便礼拜。

陆亘大夫问南泉:“姓甚么?”泉曰:“姓王。”曰:“王还有眷属也无?”泉曰:“四臣不昧。”曰:“王居何位?”泉曰:“玉殿苔生。”后僧举问师:“玉殿苔生,意旨如何?”师曰:“不居正位。”曰:“八方来朝时如何?”师曰:“他不受礼。”曰:“何用来朝?”师曰:“违则斩。”曰:“违是臣分上,未审君意如何?”师曰:“枢密不得旨。”曰:“恁么则燮理之功,全归臣相也。”师曰:“你还知君意么?”曰:“外方不敢论量。”师曰:“如是!如是!”

问:“才有是非,纷然失心时如何?”师曰:“斩。”

僧问香严:“如何是道?”严曰:“枯木里龙吟。”曰:“如何是道中人?”严曰:“髑髅里眼睛。”〔玄沙别云:“龙藏枯木。”〕僧不领,乃问石霜:“如何是枯木里龙吟?”霜曰:“犹带喜在。”曰:“如何是髑髅里眼睛?”霜曰:“犹带识在。”又不领,乃问师:“如何是枯木里龙吟?”师曰:“血脉不断。”曰:“如何是髑髅里眼睛?”师曰:“乾不尽。”曰:“未审还有得闻者么?”师曰:“尽大地未有一人不闻。”曰:“未审枯木里龙吟是何章句?”师曰:“不知是何章句,闻者皆丧。”遂示偈曰:“枯木龙吟真见道,髑髅无识眼初明。喜识尽时消息尽,当人那辨浊中清。”

问:“朗月当空时如何?”师曰:“犹是阶下汉。”曰:“请师接上阶。”师曰:“月落后来相见。”

师寻常应机,曾无轨辙。于天复辛夏夜,问知事曰:“今日是几何日月?”曰:“六月十五。”师曰:“曹山平生行脚到处,只管九十日为一夏。明日辰时行脚去。”及时,焚香宴坐而化。阅世六十二,腊三十七。葬全身于山之西阿,谥元证禅师,塔曰福圆。… Read the rest

景德传灯录三十卷

第1584部~景德传灯录三十卷

此土著述·第1584部
景德传灯录三十卷
宋沙门道原撰

景德传灯录卷第一
七佛天竺祖师 。
七佛 毗婆尸佛 尸弃佛 毗舍浮佛 拘留孙佛 拘那含牟尼佛 迦叶佛 释迦牟尼佛 。
天竺一十五祖(内一祖旁出无录) 第一祖摩诃迦叶 第二祖阿难(旁出末田底迦) 第三祖商那和修 第四祖优波鞠多 第五祖提多迦 第六祖弥遮迦 第七祖婆须蜜 第八祖佛陀难提 第九祖伏驮蜜多 第十祖胁尊者 第十一祖富那夜奢 第十二祖马鸣大士 第十三祖迦毗摩罗 第十四祖龙树大士。
叙七佛。
古佛应世。绵历无穷。不可以周知而悉数也。故近谭贤劫有千如来。暨于释迦。但纪七佛。案长阿含经云。七佛精进力。放光灭暗冥。各各坐诸树。于中成正觉。又曼殊室利为七佛祖师。金华善慧大士。登松山顶行道。感七佛引前维摩接后。今之撰述。断自七佛而下。
毗婆尸佛(过去庄严劫第九百九十八尊)偈曰。
身从无相中受生  犹如幻出诸形象
幻人心识本来无  罪福皆空无所住
长阿含经云。人寿八万岁时此佛出世。种刹利。姓拘利若。父槃头。母槃头婆提。居槃头婆提城。坐波波罗树下。说法三会。度人三十四万八千人。神足二。一名骞茶。二名提舍。侍者无忧。子方膺。
尸弃佛(庄严劫第九百九十九尊)偈曰。
起诸善法本是幻  造诸恶业亦是幻
身如聚沫心如风  幻出无根无实性
长阿含经云。人寿七万岁时此佛出世。种刹利。姓拘利若。父明相。母光耀。居光相城。坐分陀利树下。说法三会。度人二十五万。神足二。一名阿毗浮。二名婆婆。侍者忍行。子无量。
毗舍浮佛(庄严劫第一千尊)偈曰。
假借四大以为身  心本无生因境有
前境若无心亦无  罪福如幻起亦灭
长阿含经云。人寿六万岁时此佛出世。种刹利。姓拘利若。父善灯。母称戒。居无喻城。坐婆罗树下。说法二会。度人一十三万。神足二。一扶游。二郁多摩。侍者寂灭。子妙觉。
拘留孙佛(见在贤劫第一尊)偈曰。
见身无实是佛身  了心如幻是佛幻
了得身心本性空  斯人与佛何殊别
长阿含经云。人寿四万岁时此佛出世。种婆罗门。姓迦叶。父礼得。母善枝。居安和城。坐尸利沙树下。说法一会。度人四万。神足二。一萨尼。二毗楼。侍者善觉。子上胜。
拘那含牟尼佛(贤劫第二尊)偈曰。
佛不见身知是佛  若实有知别无佛
智者能知罪性空  坦然不怖于生死
长阿含经云。人寿三万岁时此佛出世。种婆罗门姓迦叶。父大德。母善胜。居清净城。坐乌暂婆罗门树下。说法一会。度人三万。神足二。一舒槃那。二郁多楼。侍者安和。子道师。
迦叶佛(贤劫第三尊)偈曰。
一切众生性清净  从本无生无可灭
即此身心是幻生  幻化之中无罪福
长阿含经云。人寿二万岁时此佛出世。种婆罗门。姓迦叶。父梵德。母财主。居波罗柰城。坐尼拘律树下。说法一会。度人二万。神足二。一提舍。二婆罗婆。侍者善友。子集军。
释迦牟尼佛(贤劫第四尊)姓刹利。父净饭天。母大清净妙。位登补处生兜率天上。名曰胜善天人。亦名护明大士。度诸天众说补处行。亦于十方界中现身说法。普耀经云。佛初生刹利王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涌金莲华自然捧双足。东西及南北各行于七步。分手指天地作师子吼声。上下及四维无能尊我者。即周昭王二十四年甲寅岁四月八日也。至四十二年二月八日。年十九欲求出家。而自念言。当复何遇。即于四门游观见四等事。心有悲喜而作思惟。此老病死终可厌离。于是夜子时有一天人。名曰净居。于窗牖中叉手白太子言。出家时至可去矣。太子闻已心生欢喜。即逾城而去。于檀特山中修道。始于阿蓝迦蓝处。三年学不用处定。知非便舍。复至郁头蓝弗处。三年学非非想定。知非亦舍。又至象头山同诸外道。日食麻麦经于六年。故经云。以无心意无授行而悉摧伏诸外道。先历试邪法示诸方便发诸异见令至菩提。故普集经云。菩萨于二月八日明星出时。成佛号天人师。时年三十矣。即穆王三年癸未岁也。既而于鹿野苑中。为憍陈如等五人转四谛法轮而论道果。说法住世四十九年。后告弟子摩诃迦叶。吾以清净法眼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正法将付于汝。汝当护持。并敕阿难副贰传化无令断绝。而说偈言。
法本法无法  无法法亦法
今付无法时  法法何曾法
尔时世尊说此偈已。复告迦叶。吾将金缕僧伽梨衣传付于汝。转授补处。至慈氏佛出世勿令朽坏。迦叶闻偈头面礼足曰。善哉善哉。我当依敕。恭顺佛故。尔时世尊至拘尸那城。告诸大众。吾今背痛欲入涅槃。即往熙连河侧娑罗双树下。右胁累足泊然宴寂。复从棺起为母说法。特示双足化婆耆。并说无常偈曰。
诸行无常  是生灭法  生灭灭已
寂灭为乐
时诸弟子即以香薪竞茶毗之。烬后金棺如故。尔时大众即于佛前以偈赞曰。
凡俗诸猛炽  何能致火爇
请尊三昧火  阇维金色身
尔时金棺从坐而举高七多罗树。往反空中化火三昧须臾灰生。得舍利八斛四斗。即穆王五十二年壬申岁二月十五日也。自世尊灭后一千一十七年教至中夏。即后汉永平十年戊辰岁也。
第一祖摩诃迦叶。摩竭陀国人也。姓婆罗门。父饮泽。母香志。昔为锻金师。善明金性使其柔伏。付法传云。尝于久远劫中毗婆尸佛入涅槃后。四众起塔。塔中像面上金色有少缺坏。时有贫女将金珠往金师所请饰佛面。既而因共发愿。愿我二人为无姻夫妻。由是因缘九十一劫身皆金色。后生梵天。天寿尽生中天摩竭陀国婆罗门家。名曰迦叶波。此云饮光胜尊。盖以金色为号也。繇是志求出家冀度诸有。佛言。善来比丘。须发自除袈裟着体。常于众中称叹第一。复言。吾以清净法眼将付于汝。汝可流布无令断绝。涅槃经云。尔时世尊欲涅槃时。迦叶不在众会。佛告诸大弟子。迦叶来时可令宣扬正法眼藏。尔时迦叶在耆阇堀山宾钵罗窟。睹胜光明即入三昧。以净天眼观见世尊。于熙连河侧入般涅槃。乃告其徒曰。如来涅槃也。何其驶哉。即至双树间悲恋号泣。佛于金棺内现双足。尔时迦叶告诸比丘。佛已茶毗。金刚舍利非我等事。我等宜当结集法眼无令断绝。乃说偈曰。
如来弟子  且莫涅槃  得神通者
当赴结集
于是得神通者。悉集王舍耆阇堀山宾钵罗窟。时阿难为漏未尽不得入会。后证阿罗汉果。由是得入。迦叶乃白众言。此阿难比丘多闻总持有大智慧。常随如来梵行清净。所闻佛法如水传器无有遗余。佛所赞叹聪敏第一。宜可请彼集修多罗藏。大众默然。迦叶告阿难曰。汝今宜宣法眼。阿难闻语信受。观察众心。而宣偈言。
比丘诸眷属  离佛不庄严
犹如虚空中  众星之无月
说是偈已。礼众僧足升法坐而说是言。如是我闻一时佛住某处说某经教。乃至人天等作礼奉行。时迦叶问诸比丘。阿难所言不错谬乎。皆曰。不异世尊所说。迦叶乃告阿难言。我今年不久留。今将正法付嘱于汝。汝善守护。听吾偈言。
法法本来法  无法无非法
何于一法中  有法有不法
说偈已。乃持僧伽梨衣入鸡足山。俟慈氏下生。即周孝王五年丙辰岁也(五年当作四年自此至第十三祖迦毗摩罗年数错误今皆依史记年表中六甲改正)
第二祖阿难。王舍城人也。姓刹利帝。父斛饭王。实佛之从弟也。梵语阿难陀。此云庆喜。亦云欢喜。如来成道夜生因为之名。多闻博达智慧无碍。世尊以为总持第一。尝所赞叹。加以宿世有大功德。受持法藏如水传器。佛乃命为侍者。后阿阇世王白言。仁者。如来迦叶尊胜二师皆已涅槃。而我多故悉不能睹。仁者。般涅槃时愿垂告别。阿难许之。后自念言。我身危脆犹如聚沫。况复衰老岂堪长久。又念。阿阇世王与吾有约。乃诣王宫告之曰。吾欲入涅槃来辞耳。门者曰。王寝不可以闻。阿难曰。俟王觉时当为我说。时阿阇世王梦中见一宝盖。七宝严饰千万亿众围绕瞻仰。俄而风雨暴至吹折其柄。珍宝璎珞悉坠于地。心甚惊异。既寤。门者具白上事王闻语已。失声号恸哀感天地。即至毗舍离城。见阿难在常河中流跏趺而坐。王乃作礼而说偈言。
稽首三界尊  弃我而至此
暂凭悲愿力  且莫般涅槃
时毗舍离王亦在河侧。复说偈言。
尊者一何速  而归寂灭场
愿住须臾间  而受于供养
尔时阿难见二国王咸来劝请。乃说偈言。
二王善严住  勿为苦悲恋
涅槃当我净(旧本作静此依宝林传正宗记易此一字)
而无诸有故
阿难复念。我若偏向一国而般涅槃。诸国争竞。无有是处。应以平等度诸有情。遂于常河中流将入寂灭。是时山河大地六种震动。雪山中有五百仙人。睹兹瑞应飞空而至。礼阿难足胡跪白言。我于长老当证佛法。愿垂大慈度脱我等。阿难默然受请。即变殑伽河悉为金地。为其仙众说诸大法。阿难复念。先所度脱弟子应当来集。须臾五百罗汉从空而下。为诸仙人出家受具。其仙众中有二罗汉。一名商那和修。二名末田底迦。阿难知是法器。乃告之曰。昔如来以大法眼付大迦叶。迦叶入定而付于我。我今将灭。用传于汝汝受吾教。当听偈言。
本来付有法  付了言无法
各各须自悟  悟了无无法
阿难付法眼藏竟。踊身虚空作十八变。入风奋迅三昧分身四分。一分奉忉利天。一分奉娑竭罗龙宫。一分奉毗舍离(旧本作毗舍离龙王今依宝林传正宗记除龙字)王。一分奉阿阇世王。各造宝塔而供养之。乃厉王十二年癸巳岁也(当作十年)
第三祖商那和修者(正宗记云。梵语商诺迦此云自然服。以生时身自有衣也。洪觉范志林云。谓僧伽梨衣与云岩同也。而传灯曰自然服。即西域九枝秀草名未详)摩突罗国人也。亦名舍那婆斯姓毗舍多。父林胜。母憍奢耶。在胎六年而生。梵云商诺迦。此云自然服。即西域九枝秀草名也。若罗汉圣人降生则此草生于净洁之地。和修生时瑞草斯应。昔如来行化至摩突罗国。见一青林枝叶茂盛。语阿难曰。此林地名优留茶。吾灭度后一百年。有比丘商那和修。于此地转妙法轮。后百岁果诞。和修出家证道。受庆喜尊者法眼。化导有情及止此林。降二火龙归顺佛教。龙因施其地以建梵宫。尊者化缘既久思付正法。寻于吒利国得优波鞠多以为给侍。因问鞠多曰。汝年几耶。答曰。我年十七。师曰。汝身十七性十七耶。答曰。师发已白。为发白耶。心白耶。师曰。我但发白。非心白耳。鞠多曰。我身十七。非性十七也。和修知是法器。后三载遂为落发受具。乃告曰昔如来以无上法眼藏付嘱迦叶。展转相授而至于我。我今付汝勿令断绝。汝受吾教。听吾偈言。
非法亦非心(旧本作非法亦非法今依宝林传正宗记改作非法亦非心也)
无心亦无法  说是心法时
是法非心法
说偈已。即隐于罽宾国南象白山中。后于三昧中见弟子鞠多。有五百徒众常多懈慢。尊者乃往彼。现龙奋迅三昧以调伏之。而说偈曰。
通达非彼此  至圣无长短
汝除轻慢意  疾得阿罗汉
五百比丘闻偈已。依教奉行皆获无漏。尊者乃作十八变火光三昧用焚其身。鞠多收舍利葬于梵迦罗山。五百比丘人持一幡。迎导至彼建塔供养。乃宣王二十三年乙未岁也(当作二十二年)
第四祖优波鞠多者。吒利国人也。亦名优波崛多。又名邬波鞠多。姓首陀。父善意。十七出家。二十证果。随方行化至摩突罗国。得度者甚众。由是魔宫震动。波旬愁怖遂竭其魔力以害正法。尊者即入三昧观其所由。波旬复伺便。密持璎珞縻之于颈。及尊者出定。乃取人狗蛇三尸化为华鬘。软言慰谕波旬曰。汝与我璎珞甚是珍妙。吾有华鬘以相酬奉波旬大喜引颈受之。即变为三种臭尸虫蛆坏烂。波旬厌恶大生忧恼。尽己神力不能移动。乃升六欲天告诸天王。又诣梵王求其解免。彼各告言。十力弟子所作神变。我辈凡陋何能去之。波旬曰。然则奈何。梵王曰。汝可归心尊者即能除断。乃为说偈令其回向曰。
若因地倒  还因地起  离地求起
终无其理
波旬受教已。即下天宫礼尊者足哀露忏悔。鞠多告曰。汝自今去。于如来正法更不作娆害否。波旬曰。我誓回向佛道永断不善。鞠多曰。若然者汝可口自唱言归依三宝。魔王合掌三唱。华鬘悉除乃欢喜踊跃。作礼尊者而说偈曰。
稽首三昧尊  十力圣弟子
我今愿回向  勿令有劣弱
尊者在世化导证果最多。每度一人以一筹置于石室。其室纵十八肘。广十二肘。充满其间。最后有一长者子。名曰香众。来礼尊者志求出家。尊者问曰。汝身出家心出家。答曰。我来出家非为身心。尊者曰。不为身心复谁出家。答曰。夫出家者无我我故。无我我故即心不生灭。心不生灭即是常道。诸佛亦常。心无形相其体亦然。尊者曰。汝当大悟心自通达。宜依佛法僧绍隆圣种。即为剃度受具足戒仍告之曰。汝父尝梦金日而生汝。可名提多迦。复谓曰。如来以大法眼藏。次第传授以至于我。今复付汝。听吾偈言。
心自本来心  本心非有法
有法有本心  非心非本法
付法已。乃踊身虚空呈十八变。然复本坐跏趺而逝。多迦以室内筹用焚其躯。收舍利建塔供养即平王三十一年庚子岁也(当作三十年)
第五祖提多迦者。摩伽陀国人也。初生之时父梦金日自屋而出照耀天地。前有大山诸宝严饰。山顶泉涌滂沱四流。后遇鞠多尊者。为解之曰。宝山者吾身也。泉涌者法无尽也。日从屋出者汝今入道之相也。照耀天地者汝智慧超越也。尊者本名香众。师因易今名焉。梵云提多迦。此云通真量也。多迦闻师说已欢喜踊跃。而唱偈言。
巍巍七宝山  常出智慧泉
回为真法味  能度诸有缘
鞠多尊者亦说偈曰。
我法传于汝  当现大智慧
金日从屋出  照耀于天地
提多迦闻师妙偈设礼奉持。后至中印度。彼国有八千大仙。弥遮迦为首。闻尊者至率众瞻礼。谓尊者曰。昔与师同生梵天。我遇阿私陀仙人授我仙法。师逢十力弟子修习禅那。自此报分殊涂已经六劫。尊者曰。支离累劫诚哉不虚。今可舍邪归正以入佛乘。弥遮迦曰。昔阿私陀仙人授我记云。汝却后六劫。当遇同学获无漏果。今也相遇非宿缘邪。愿师慈悲令我解脱。尊者即度出家命圣授戒余仙众始生我慢。尊者示大神通。于是俱发菩提心一时出家。乃告弥遮迦曰。昔如来以大法眼藏密付迦叶。展转相授而至于我。我今付汝当护念之。乃说偈曰。
通达本法心  无法无非法
悟了同未悟  无心亦无法
说偈已。踊身虚空作十八变火光三昧自焚其躯。弥遮迦与八千比丘同收舍利。于班茶山中起塔供养。即庄王七年己丑岁也(当作五年)
第六祖弥遮迦者。中印度人也。既传法已游化至北天竺国。见稃灕之上有金色祥云。叹曰。斯道人气也。必有大士为吾法嗣乃入城。于阛阓间有一人。手持酒器逆而问曰。师何方而来欲往何所。师曰。从自心来欲往无处。曰识我手中物否。师曰。此是触器而负净者。曰师还识我否。师曰。我即不识识即非我。又谓曰。汝试自称名氏。吾当后示本因。彼人说偈而答。我从无量劫。至于生此国。本姓颇罗堕。名字婆须蜜。师曰。我师提多迦说。世尊昔游北印度。语阿难言。此国中吾灭后三百年有一圣人。姓颇罗堕。名婆须蜜。而于禅祖当获第七。世尊记汝。汝应出家。彼乃置器礼师侧立而言曰。我思往劫尝作檀那。献一如来宝坐。彼佛记我云。汝于贤劫释迦法中宣传至教。今符师说。愿加度脱。师即与披剃复圆戒相。乃告之曰。正法眼藏今付于汝勿令断绝。乃说偈曰。
无心无可得  说得不名法
若了心非心  始解心心法
师说偈已。入师子奋迅三昧。踊身虚空高七多罗树。却复本坐化火自焚。婆须蜜收灵骨贮七宝函。建浮图置于上级。即襄王十七年甲申岁也(当作十五年)
第七祖婆须蜜者。北天竺国人也。姓颇罗堕。常服净衣执酒器游行里闬。或吟或啸人谓之狂。及遇弥遮迦尊者。宣如来往志。自惺前缘投器出家。授法行化至迦摩罗国广兴佛事。于法坐前忽有一智者。自称我名佛陀难提。今与师论义。师曰。仁者论即不义。义即不论。若拟论义终非义论。难提知师义胜。心即钦伏曰。我愿求道沾甘露味。尊者遂与剃度而授具戒。复告之曰。如来正法眼藏。我今付汝汝当护持。乃说偈曰。
心同虚空界  示等虚空法
证得虚空时  无是无非法
尊者即入慈心三昧。时梵王帝释及诸天众。俱来作礼。而说偈言。
贤劫众圣祖  而当第七位
尊者哀念我  请为宣佛地
尊者从三昧起示众云。我所得法而非有故。若识佛地离有无故。说此语已。还入三昧示涅槃相。难提即于本坐起七宝塔以葬全身。即定王十九年辛未岁也(当作十七年)
第八祖佛陀难提者。迦摩罗国人也。姓瞿昙氏。顶有肉髻辩捷无碍。初遇婆须蜜尊者出家受教。既而领徒行化至提伽国城毗舍罗家。见舍上有白光上腾。谓其徒曰。此家当有圣人。口无言说真大乘器。不行四衢知触秽耳。言讫。长者出致礼问何所须。尊者曰。我求侍者。曰我有一子。名伏驮蜜多。年已五十。口未曾言足未曾履。尊者曰。如汝所说真吾弟子。尊者见之遽起礼拜。而说偈曰。
父母非我亲  谁是最亲者
诸佛非我道  谁为最道者
尊者以偈答曰。
汝言与心亲  父母非可比
汝行与道合  诸佛心即是
外求有相佛  与汝不相似
欲识汝本心  非合亦非离
伏驮蜜多闻师妙偈便行七步。师曰。此子昔曾值佛悲愿广大。虑父母爱情难舍故不言不履耳。时长者遂舍令出家。尊者寻授具戒。复告之曰。我今以如来正法眼藏付嘱于汝勿令断绝。乃说偈曰。
虚空无内外  心法亦如此
若了虚空故  … Read the rest

佛眼清远禅师《示禅人心要》

不应于无际空中立分限。若立无分限。是无际空。乃自负堕。所以解空者无空想。若人以语言名状心。终不得心。不以语言名状心。亦不得心。语言本是心。名状之。故不得也。无语言本是心。不名状之。故不得也。种种会当。皆不与自心契。

上祖曰默契而已。为若此。道若未达。但无妄念尔。若人知是妄念作意止之者。见有妄念故也。知有妄念。作意观察令见正理。亦见有妄念也。知妄元是道。乃无妄焉。故达道者。无所得也。发意求道。道即得之。但不别求。知无迷妄。谓之见道。近世皆曰无不是道。譬如饭箩边坐说食。终不能饱。为不亲下口也。

证者。绝能所也。非别有玄理在。寻常日用处。如见色时是证时。闻声时是证时。饮水食粥是证时。一一绝能所。此非久习。不假薰炼。盖现成之事。世人不识。名曰流浪。故云唯证乃知难可测。

学道者明知有是事。何故不得旨而长疑。盖信未极。疑未深也。唯深与极。若信与疑。真是事也。不解如此返照。遂迷乱。不知由绪。困踬中途。能自返省。更无第二人也。既曰此事。又岂更知耶。知是妄虑。此事则不失也。

道不止说与示而后显。盖体自常露。说示者方便道用。尔省悟者亦暂时岐路也。或因说而证。或因示而入。或自觉触以归。终无异事别得。至心源而止也。

人言悟了方修。此属对治门。虽然禅门亦许以正知见治之。若论当人。即不须若是也。佛道长远。久受勤苦。乃可得成者。绵亘三世。凡圣一如。故曰佛道长远。不起异见。未始遗弃。故曰久受勤苦。毕竟无别法。故曰乃可得成。此大丈夫事。人不识问。遂依来而答。不知乃自问。尔欲答谁耶。人不识答。遂依言起见。不知乃自答。尔何有旨趣耶。故曰总是你。好看好看。

或人曰。从上古圣佛祖指示言教。流布世间。一一分明。何故都是自己。深负上古先圣苦口垂慈也。今对之曰。吾顺佛祖宗趣。尔自负。吾不负也。若言有所说。即是谤佛祖。曰莫作最后断佛种人。若不就己知归。所作皆成造伪。纵记得河沙。会尽尘墨。于己何益。故曰将闻持佛佛。何不自闻闻。外求有相佛。与汝不相似。

尊宿云。我今对你一句子亦不难。你若一言下荐去。犹较些子。若不会。老僧却成妄去。夫今时学者。竞以问答为禅宗中关要。不知是取舍作想心。呜呼。就理就事之学。盖是近家语。纵有少领览。未可休息。岂不闻说涅槃之道图度绝矣。直须解自点检始得。人以迷心故进道。乃来山林中见知识。将谓别有一道可令人安乐。不知返究向来迷处。工夫最第一。若不及此。入山林而不返。徒尔为也。迷处极易而难入。故先德曰难信难解。又曰此是顿宗。说道返照向来。已是走作语。况不尔耶。后世遂用此语为平常无事。一味实头。此又后学之不明。服食之不审也。

从上来有二种方便。有真实方便。所谓说无有间。有善巧方便。所谓妙应群机。若从真实方便得入。不假思量。性自神解。永无有退。妙用河沙也。若从善巧方便得入。得坐披衣。向后自看。始得未足。将为究竟。此二种方便。皆一法也。不可须臾有失。学者思之。

雪峰示人曰。莫教老僧有一句子到你分上。若有一句子到你分上。堪作什么也。此是古人不得已而已。后者不了古人意。便谓自己分上无许多言谈。所以错会也。

今时人多将目前鉴觉用为极则。玄沙所以向人道。深山迥绝无人处。你道还有否。悟心见性。当如雪峰.玄沙。履实践真。当如南泉.赵州。今时学者。但以古人方便为禅道。不能与古人同参也。譬如有力人负一百二十斤檐过独木桥。不倾不侧。何物扶持得如此耶。其精致无杂而已。为道亦尔。经中称。譬如师子。捉象亦全其力。捉兔亦全其力。人问。全什么力。曰不欺之力。若见一毛发异于心者。则自丧身命。故达道人无有不是者。此力甚大。但为无边恶觉侵蚀。致令力用有亏。若无如许多异法.异状.异缘.异念。则随心转变。自在无碍。

道不用苦求。求之即道失。事不在苦融。融之即事有。不求不融。道与事会。也则何事而非道耶。譬如目明之士。入宝聚中而不知方便。为无火烛光明所照也。入矣即被触击。自损身首。谓是毒穴。非宝聚也。有智入中。持灯烛光照。见种种宝。任意采择。得宝而出。十二时中须用智光。勿令六尘自伤触也。

昔日永首座与慈明同辞汾阳。而永未尽其妙。相从慈明二十年。终不脱洒。一夕围炉深夜。慈明以火箸敲炭曰。永首座。永首座。永乃咄之曰。野狐精。慈明遂指永而谓曰。讶郎当。又恁么去也。永由是方得究竟。然毕命相随。凡慈明居常差别激问。众不能酬对。唯永至。慈明即点头许可。此所谓无病之药。学者罕得其要。况后世知见会解之徒何由领是事哉。得之当若永。发药当若慈明。庶几可也。

闹中得静。则井邑成山林。烦恼即菩提。众生成正觉。此语初心学人例道得会得。作一种平等知见。及其放心。凡圣依前两般。静躁殊用。明知是解会。须有安稳处始得一味。不可强会。

近世多以问答为禅家家风。不明古人事。一向逐末不反。可怪。可怪。昔人因迷而问。故问处求证入。得一言半句将为事。究明令彻去。不似如今人胡乱问。趁口答。取笑。达者十二时中学道。无顷刻弃舍。此人纵未得入。念念已是修行也。寻常说修行不过三业.六根清净。禅门更不必如是。何故。禅定之门。念念与智波罗蜜平等。一切处自无过患也。久久心地通明之日。从前并得满足。名一行三昧。今时人全为定力。复不开智眼。所有机缘语句。祇成诤论生灭心行。

夫禅学不是小小。未用超佛越祖。得了要超亦不难。高邮孙承务作书问。不落意想。不在有无。如何则可。师答云。若问如何则不可。不问如何亦不可。醉客豁醒。神珠自莹。岂可预为之计。然后领耶。第一等灵利人寻讨不着。此一念难得自见。见之即是。无别有岐路也。

寻常例以前念为是。以后念照之。前后追逐。以心用心。心则成境。率初已成心境了。展转更不堪。如今后念不取。自无起灭处。当处解脱。念本不生。何更有有无意想为留碍。一念悟心成正觉。此之谓也。念念无生。念念无相。与虚空等。触物遇缘。皆佛之妙用。无丝头许对待。衣珠独耀。十方世界事目击可了。不俟举意。然后知之。此盖大丈夫事业。不可不成就。

取欲要是。盖有不是法为碍。欲要得念。良由前后皆失念故也。昼夜不自在。要与道合。然无少许合处。愈急愈不合。病在取一舍一。不善用心。不得要术。茫然不知。日与道远。若安坐宁神。不劳自办。故达磨大师谓杨炫之曰。亦不舍智而近愚。亦不抛迷而就悟。达大道兮过量。通佛心兮出度。不与凡圣同缠。超然名之曰祖。不着弃一边就一边。当知明明显著。明明作用。拄定会取。转凡成圣。点铁成金。要径不可不如此究。祇恐人两头走。一既不成。二又不是。不识玄旨。徒劳念静。二乘断烦恼得证。名为偏修。不若应念化成无上知觉之速也。 

修道人若遇烦恼起时如何。古人云。但以正知见治之。余则不然。祇以烦恼治之。如此看来。即不见有烦恼也。何故。烦恼不可更治烦恼。如火不更烧火。水更不湿水。体性一同。无可得露现。此了烦恼本空。不着除遣。若起智断治捺伏。却成别用心。有对待。被他二境回换。纵得。亦迂曲有分限。须行径直路为上。古人云。劫火曾将无气吹。不劳功力当时萎。此之谓也。

有时静坐。则心念驰散。或然临事。又全失却。都缘未得亲证。落二落三。致有错谬展转之失。古人云。动静不二。真妄不二。维摩明一切法皆入不二门。若领此要。万动自寂灭也。且如眼不至色。色不至眼。声不至耳。耳不至声。法法皆尔。元是自心功德藏。无可得取舍。契者何往不利。此正是那伽大定也。

今生出来自肯学道者。盖夙生曾种善根。素有根本。便解发心。亦解疑着。就己寻究。又烦恼障薄。有因有缘。此人易可化度。若未薰得此心。正信不生。纵闻之亦不生疑。但如风过耳。劝之又生瞋加诽谤。此又何缘得显露。所以千人万人中。但一二人而已。

若自解作活计。收拾得上。生生从此去。展转明利。更不退失功德。一生胜一生。入他诸佛阃域。常与此事相应。人间天上亦祇如此。设对五欲.八风一切境界。与理符合。不行三涂道。一味平等正知见。复有何事。

生死不可不畏。须了此一段死生情伪。始得安乐无过。身心为累耳。身如桎梏。当知身去来处。心如猿猴。当知心起灭处。此二自何处去来起灭。则身心圆明。内外一如而已。且心为内。身则为外。身为内。物为外。国师曰。身心一如。身外无余。则不见有生死当情。可谓解脱大道也。故能令人见闻不得不脱。意想不得不息。物境不得不融。复奚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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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尊宿语录卷27-34 佛眼清远禅师

古尊宿语录卷第二十七

舒州龙门佛眼和尚语录

住南康云居嗣法 善悟 编

佛眼清远禅师。临邛李氏子。师初住舒州天宁。开堂日。提刑学士权郡承议烧香度䟽与师。接得。示大众云。天不能盖。地不能载。漏泄天机。言言堪爱。且道如何是堪爱之言。良久。云。分明记取。举似作家。遂度与表白。宣罢。师指法座云。古圣道。为法来耶。为床座来耶。我为法来。非为床座。师咄云。是何言欤。便升座。拈香云。此一瓣香。祝延今上皇帝陛下。伏愿龙图永固。凤历长新。八表称臣。四维歌化。次拈香云。此一瓣香。奉为提刑学士权郡承议洎阖郡尊官。伏愿嘉声蔼着。善政日新。频承雨露之恩。坐听盐梅之诏。次拈香云。此一瓣香。还知落处么。欲隐弥露。狂晦愈明。本欲抛掷岩阿。混于沙石。苦为诸人敦逼。不免细说来由。奉为我先蕲州黄梅东山演禅师一炉爇却。用陪法乳之恩。聊表化仪。虽然恩大难酬。未免抛三放二。遂趺坐。 山谷和尚白槌云。法筵龙象众。当观第一义。 师云。观即不一。一即不观。第一义门今在何所(问答不录)。 师云。太阿横按。截万机于掌握之中。宝鉴当台。现群象于无心之表。有缘即应。故问答以纵横。不令而行。乃言象而罕测。影响之士。斯何足云。所以佛付佛。祖付祖。更无丝发之异。岂有东西之殊。不立阶梯。单传是事。若非灵根顿悟。大用现前。未免业惑海深。妄尘自隔。 遂拈起拂子示众云。还见么。若见。见个什么。若见个拂子。正是凡夫。若言不见。此是拂子。如何说不见底道理。道人到此须是忖量。不可轻心取于流转。诚非小事。实在悟明。所以圣人得此事。莫不统三界。领四生。号令圣凡。扶颠拯物。大众。从上诸圣入此门中。各各启悟劳生。破诸尘妄。记得灵山会上四十九年说不尽。末后分付饮光。少林九年之间。毕竟独许二祖。尔后光分震旦。道满寰中。临济.德山威行雷电。皆为上祖不了。致令殃及子孙。 遂举拂子云。大众。从上许多贤圣。如今总在山僧拂子头上。各各坐大莲花。说微妙法。交光相罗。如宝丝网。还信得及么。若信得及。山僧出世一期之事已得周圆。其或未然。不免自通消息去也。十字路头吹玉笛。谈云轻日正清秋。久立。

上堂。世尊拈花。迦叶微笑。亲切亲切。省要省要。眼目定动。料料掉掉。为报先生。莫打之绕。何也。文不加点。下座。

上堂云。达磨未来此土时。须信事元真实。二祖礼三拜而立。不得谩有商量。大众。何故人到于今。疑情不息。良久。曰。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直饶恁么信得及。犹是错承当。自余一切何足论之。归堂。

上堂。奇怪。寻常道。出门便作还乡计。直至如今计未成。诚哉是言也。岂不见僧问古德。学人欲归乡时如何。古德曰。子父母遍身红烂。卧在荆棘林中。子归何处。曰。恁么则不归也。古德曰。却须归去。有个绝粮方子与你。僧曰。便请。古德曰。二时上堂。不得咬破一粒米。大众。荆棘林中红烂尽。无路还乡。二时堂内绝粮方。却须归去。所以山僧二十年披云啸月。未始游方。十来年接物利生。何尝出世。诸人皆把父母契倦。论量祖业田园。就赤水以求珠。珠沉赤水。向荆山而觅玉。玉隐荆山。说道赤水无珠。荆山无玉。是诳呼你。说道。赤水有珠。荆山有玉。亦是诳呼你。山僧有时画方成圆。指南成北。何故如此。盖为诸人唱还乡曲子。曲调不圆。熟路难忘。乡谈未改。非指南之不妙也。如何得曲调圆去。岂不见道。平窥红烂处。畅杀子平生。下座。

上堂。良久。云。山僧今日与诸人同参一个真善知识。便下座。

上堂。僧问。德山入门便棒。临济入门便喝。未审师如何接人。 师云。不亏不欠。 进云。便恁么去时如何。 师云。第一不得垛根。 师复云。光阴倏忽。变化密移。始见望朝。又已念日。诸人还知光阴不变化。日月不迁流么。快须究取。昔日六祖大师作居士时。隐于广州法性寺印宗法师席下。遇夜。廊庑间有二僧。风幡竞辩。未尽厥理。祖师蹑步而谓曰。可容俗士得预高论。不直以非风幡动。仁者心动。告之大众。祇如夜来风起。且道是风动。不是风动。若道不是风动。如此触帘动户。簸土扬尘。作么生不是风动。还断得出么。山僧道。也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也不是心动。有人识得么。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珍重。

上堂。两岸芦花一叶舟。凉风深夜月如钩。丝纶千尺慵抛放。归到家山即便休。

上堂。举。僧问赵州。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州云。我在青州作一领布衫重七斤。大众。至音绝韵。妙曲非声。通身不挂寸丝。赤体全无忌讳。诸人切莫拈䭔䑛指。直须截断舌头。放下身心。自然快活。眼若不睡。诸梦自除。心若不异。复名何物。快活。快活。归堂吃茶。下座。

上堂。若有一人发真归源。十方虚空悉皆消殒。从前先圣岂不发真归源。如何十方虚空至今尚在。又云。沤灭空本无。况复诸三有。幻沤既灭。虚空殒无。三有众生从兹殄悴。四生九类如何得无。又云。清净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既生山河大地。如何得复清净本然。既复清净本然。云何却见山河大地。大众。如何即是。良久。曰。水自竹边流去冷。风从花里过来香。好大哥。归堂。

结夏上堂。挥戈佛日不西流。照彻人间洞九幽。从此安居无一事。休将玄妙挂心头。

五祖演和尚迁化。遗书至。上堂。昨朝六月二十六。无角铁牛生四足。哮吼一声人未知。撼动天关并地轴。只履又西归。唱罢胡家曲。可怜末后太分明。无限清声遍溪谷。我先师出世四十余年。于舒.蕲二郡。四坐巨刹。垂慈苦口。接物利生。未尝少暇。于二十五日早。升座告众。至晚净发归方丈。二十六日早。安然长往。自始及末。从初至终。尽善尽美。真善知识。清远忝承提训。痛伤可量。古人道。将此深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昔日大梅迁化上堂。闻鼯鼠声乃云。即此物。非他物。汝善护持。吾当逝矣。我先师上堂告众云。富嫌千口少。贫恨一身多。以今校古。丝毫无差。诸人还知大梅.东山二老子去处么。若知得。则不辜负先师。若也未知。有寒暑兮促人寿。有鬼神兮妒人福。下座。 上堂。卓拄杖一下。喝一喝。云。棒喝齐施古佛宗。三玄三要绝狐踪。白云消散青山在。明月芦花对蓼红。又卓拄杖一下。喝一喝。下座。

解夏上堂。以一粒芥子击修罗窟。于中宴坐九旬。振六镮锡杖。登须弥卢。直上安居三月。倚长松而自誓。临绿水以经行。周游井邑则动止萧萧。依处丛林则威仪济济。岂论城隍聚落。宁分胜地宝坊。心月孤圆。神珠炳焕。六门虚静。万法咸如。如此护生。岂有生之可护。如此持律。岂有律而可持。囊内蜡人。通身雪冷。诚堪庆贺。喜何如哉。

吴居士为师龙门创坦然庵。请上堂。净名居士在家人。不二门深入者亲。一钵上方香积饭。寥寥千古转通津。大众。维摩法力。居士神通。断妙喜世界。来于此中。持香积佛饭。悉饱众会。三万二千师子座。本尔庄严。十方三世诸如来。现前证据。看他作一场佛事。真个希奇。皆不思议之功勋。自心之神力者也。 公明居士。希风摩诘。接迹庞公。大省幻身。久趍正觉。愿延瓶锡。修建庵宇。遂尔来此。聚集禅徒。记得昔日临济栽松次。黄檗问云。深山里栽许多松作什么。济云。一与山门作境致。二与后人作标榜。道了。以锄头打地两下。檗云。吾宗到子。大行于世。大众。临济所栽者松。可谓根盘沙界。叶覆弥卢。三贤十圣为憩息之方。诸佛祖师为作止之地。故得后代子孙昌盛。永茂宗枝。自古及今。绵绵不断。如今众中若有一员禅客出来道。深山里用起庵作什么。山僧也祇向伊道。一与山门作境致。二与后人作标榜。且道与他古人相去多少。大众。一与山门作境致。见者顿超无学地。二与后人作标榜。凡圣悟迷皆一样。若是丛林向上关。有人踏着喜无量。下座。

上堂。少室无言语。曹溪有消息。可怜门大开。而人不能入。苍龙得云雨。猛虎生羽翼。但解自承当。何劳问知识。

上堂。僧问。劫火洞然。大千俱坏。未审此个坏不坏。 师云。黑漆桶里黄金色。 进云。请师答话。 师云。闲言语。 师复云。古人道。我有时扬眉瞬目。有时不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是。有时扬眉瞬目不是。如今人不委得了。便别作解会说道。得底人道是也得。不是也得。问伊。作么生是得底人。便道。他分上不说得与不得。得也好。不得也好。乃长嘘一声曰。有什么共语处。祇如古人道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又作么生。他便道。此是拂迹语。拂你屋里老爷老娘。又问伊。此是拂迹语。不拂迹语如何。便道。恁么也得。不恁么也得。恁么不恁么总得。此唤作实头语。实你屋里老爷老娘。 师复吁两声曰。有什么共语处。夫为衲僧。须作衲僧说话。你等合作么生。莫道龙门不肯我。埋没我心。行我压良我。龙门恁么。是要你到。不要你到。也须子细看详好。珍重。

上堂。总记不得。天花满裓。纵有千言。不如一默。下座。 上堂。昔玄沙大师示众云。诸方寻常尽道接物利生。忽遇三种病人。如何接得。患盲者来。拈槌竖拂他又不见。患聋者来。向他说他又不闻。患哑者来。教伊说又说不得。若接此三人不得。佛法无灵验。 师云。好诸兄弟。还知真实相为处么。山僧不惜眉毛为诸人说破。祇如诸人寻常有双眼。又何曾见来。有双耳。又何曾闻来。有片舌。又何曾说来。既无说.无闻.无见。何处有色声香味来。虽然如是。又能有几人到者般田地。所以道。木伎机。石女儿。三冬阳气盛。六月降霜时。有语非干舌。无言切要词。会我最后句。出世少人知。午斋晨粥无余事。盏茗炉香话道奇。下座。

上堂。普光明殿在人间。凡圣交罗绝往还。若向一尘亲得见。毫光照处奉慈颜。

上堂。昔日百丈大智禅师再参马祖。侍立次。祖举拂子。丈云。即此用。离此用。祖挂却拂子。问云。你他后开两片皮。将何为人。丈取拂子竖起。祖云。即此用。离此用。丈挂拂子于旧处。祖便喝。百丈直得三日耳聋。大众。说甚三日耳聋。直得龙门打鼓上堂。大众尽皆云集。僧堂撗吞佛殿。露柱倒挂灯笼。天高地厚。月白风清。雨顺风调。河清海晏。饥则共君餐苦菜。渴则与子饮寒泉。直饶天外雨花飞。争似归堂吃茶去。下座。

上堂。台山路上。过客全稀。破灶堂前。感恩无地。雪埋庭柏。冰锁偃溪。虽在南方火炉头。不入他家齑瓮里。看看。腊月三十日。便是孟春犹寒。你等诸人各须努力向前。切忌自生退屈。下座。

上堂。山僧适在寝堂中。法堂上无山僧。寝堂上有山僧。下至法堂。法堂上有山僧。寝堂上无山僧。有则心外有法。无则心法不周。诸上座在衣钵下。闻打鼓便上法堂。法堂上添得上座。衣钵下减却上座。添则成增。减则成灭。灭故落断。增故落常。行脚人如何得离有离无。离常离断。生死疑情大难透脱。此是如来清净心。要宜须决择。不可等闲。光景迁流。动如飞箭。浮世如此。人生几何。彼此出家。三界逆旅。竹户茅堂。孰为其主。冷淡共居。寂寞同住。何故。何新何忧何虑。下座。

行者落发上堂。露柱多年出家。灯笼久已落发。佛殿坚持禁戒。三门近得休歇。大事本来平等。无著清凉满月。度尽草木丛林。一似阳和齐发。下座。

元日上堂。万物咸新论故乡。抬眸元是旧爷娘。先春花发馨香远。物外山河日月长。 僧问。昔日䟦陀尊者问法照大师。未审与今日是同是别。 师云。古之今之。 进云。栽松人老难传钵。卢老区区入岭南。 师云。你试举古人底看。 进云。厨库三门。钟楼佛殿。 师云。恁么又争得。 进云。忽遇七手八脚底人来。又作么生。 师云。截断脚根道将一句来。 进云。昨日有人从舒州去。 师云。亦是悠悠者。 复举。僧问百丈。如何是奇特事。丈云。独坐大雄峰。僧礼拜。丈便打。 师云。错打人。 僧问德山。如何是奇特事。山云。我宗无语句。亦无一法与人。 师云。犹较些子。 僧问罗山。如何是奇特事。罗山云。道什么。 师云。成何道理。大众。古人钩头着饵。意在得鱼。如今洗脚上船。能有几个。或若人问龙门。如何是奇特事。山僧向伊道。此去太湖不远。恁么说话。有甚奇特。又向伊道。咫尺是棠梨。大众。还会么。等闲如不会。须作等闲看。下座。

上堂。身中有生老病死。念上有生住异灭。国土有成住坏空。此十二种事。甚能奇特。凡夫不识。为之漂流。如来出世。指出涅槃妙心。常乐我净。譬如还丹一粒。点铁成金。至理一言。转凡成圣。此十二种祇是一法。现定如今历历听法者是。还信得及么。乃云。月中丹桂偏禁冷。雪里寒梅独放香。下座。

上堂。悟时此事元来易。迷后斯门实大难。处处绿杨堪系马。家家门口透长安。

上堂。三月初三二月二。不坏假名谈大义。众生役役趁光阴。道流所以为虚弃。二月念九三月一。摩诃般若波罗蜜。假使多闻达古今。历劫何曾异今日。今日事作么生。良久。曰。何更今日。

上堂。从上诸圣。见人乐着尘劳。不求出离。遂生怜慜之心。告之曰。你随声逐色。名曰狂人。大众。好言语。惭愧诸圣恁么道。虽然如是。已是打开布袋。不能折合得。龙门今日倒底倾出。有人得者。永息希求。乃拈拄杖。卓一下。云。岂不是声。你寻常作么生随。又举起拄杖曰。岂不是色。你寻常作么生逐。还会么。若能随逐元无缚。便是丛林了达人。久立。

浴佛上堂。如来妙色身。真实难藏覆。不挂本来衣。岂着娘生裤。无忧树下降生时。南北东西行七步。行七步。度尽众生无所度。今晨四月初八。我佛如来降生之日。天下精蓝煎汤浴佛。佛则从诸人浴。且道如何是佛。要知么。佛名如来。常在不灭。有人见得。山僧更不忉忉。若无人见得。山僧重说偈言。昨日如来垂法雨。今朝法雨洗如来。了然一味无差别。云外青山朵朵开。欲报如来深恩。殿上重新浴过。下座。

结夏上堂。龙门结夏胜诸方。大地山河为举扬。若向九旬参得透。更无佛法可商量。

上堂。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古人恁么告报。大好言诠。岂可以一朝风月昧却万古长空。岂可以万古长空不明一朝风月。此是广大深法。自在之宗。若也明得。何处更有一丝头剩法来。久立。

上堂。三日不相见。莫作旧时看。山僧近来非昔人也。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别也。非昔人也。有人问。未审已前如何。山僧往时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所以迷情拥蔽。翳障心源。如今别也。或有人出来道。某甲亦如和尚。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还得否。不可。直是未在。还有拣辨得么。若拣得。是上座道眼圆明。若拣不得。丝竹喧天船上乐。绮罗照水岸边人。珍重。

上堂。僧问。道远乎哉。触事而真。如何是道。 师云。顶上八尺五。 进云。未审此理如何。 师云。方圆七八寸。 进云。向上一路还许学人会也无。 师云。不论向上向下。却许你会。 进云。恁么则当处出生。随处灭尽。 师云。多少人恁么错会。 进云。作家宗师。天然有在。便礼拜。 师云。未曾与上座共行在。 师复云。亲切中直是亲切。省要中直是省要。还会得么。诸人尽是发志探玄。意求出离。山僧这里终不拈今举古。取是舍非。惑乱诸人。你若不来。山僧也无可得说。你若上来。山僧不免在你身上割一块子似与你。还知痛痒么。忽然知得。可谓亲切也。若不知来由。便道者一块子那里得来。得恁么香。得恁么臭。得恁么生。得恁么熟。还委得么。不离当处常湛然。觅即知君不可见。珍重。

上堂。了知一。万事毕。释迦弥勒欣今日。但得心安是处安。无灾无难无今昔。要知佛法根源。记取五月初一。下座。

端午上堂。今日端午。世间人钉桃符。书门阃。使万邪不窥其户。百鬼不入其门。世间人又使针烧灸。采药登山。使万病不干其体。疫疠不入其身。遂失声叫曰。阿㖿㖿。阿㖿㖿。尽大地人烧破皮肉。教山僧受无限苦痛。昔楚大夫以忠言不用。沉于湘江。后人哀之。以竹筒盛饭。系五色丝祭之。风俗至今流传不断。遂呕吐数声。曰。世间人吃却米粽。教老僧胀破肚皮。大众。别人烧灸。别人吃物。为什么龙门长老受痛受饱。未能情忘缘虑。事出见闻。于此门中遂为戏论。岂不见先圣有言曰。怀州牛吃禾。益州马肚胀。天下觅医人。灸猪左膊上。何也。远走不如近匍匐。久立。

上堂。入得龙门事事奇。闻声见色不思议。山青水绿缘何事。尽是诸人力使之。

上堂。卓拄杖云。还构得么。莫道今日犹较些子。直须向无摸索处倾湫倒岳构得始得。山僧恁么道。可杀不识好恶。虽然如是。直饶你构得。我更问你。从前杀盗淫妄罪。饮酒食肉罪。教什么人还。又卓拄杖云。金刚作丑。佛受香油。

东山和尚忌晨上堂。先师当年末后句。与人皮下挑出刺。譬如六月日中冰。销镕处处皆相似。后来听响各流传。更加一二与三四。个中孰是无耳人。明见去来不生死。先师老和尚。某奉侍日久。多蒙苦口提撕。追远之诚。何可忘也。聊设小供。诸人且道先师还来也无。若道来。入灭十余年。如何见得来底道理。若道不来。又用设斋作什么。道来也有佼讹。道不来也有佼讹。若为得无佼讹去。还知得么。三个浑仑铁馂馅。一双无缝木馒头。久立。

上堂。大众。或有人唤上座。上座便应。设使不应。心中也须领览。今时学人便道。应底是也。领览底是也。若如此会。便是入地狱汉子。是即且置。且道面前是阿谁唤你。是有人唤耶。是无人唤耶。还裁断得么。若是有人唤。山精鬼魅唤你时。天魔外道唤你时。如何辨白。若道无人唤你。又不聋不騃。如何得无人唤。者个是十二时中生死路头事。诸人明得么。有人唤。生迷乱。无人唤。遭系绊。若能行。生死断。万两金。终不换。下座。

解夏上堂。毗目仙人执善财手。顿见过去微尘诸佛。及其放手。宛然依旧。龙门长老领诸大众。爰于此地结足安居。及其解夏。宛然依旧。善财依旧处。微尘诸佛含摄有归。大众依旧处。三月九旬敛收无迹。还会么。毛端藏刹海。芥子纳须弥。不离见闻缘。超然登十地。四生六道。即心自性。三涂八难。普现色身。居华藏海之中。住不思议之内。如斯之旨。乃吾辈之常分耳。还信得及么。

上堂。今日七月二十。解夏来又是五日也。你禅僧家尽道。我会也。且道今日是七月二十。不是七月二十。或若当此一问。于佛法中如何祇对。有底师僧道。你何不问本分事。者个是世间日月。大众。那个是世间日月。又岂有不管底法。又有师僧道。不动世间一星子。就上便明取恁么事。今日七月二十也。大众。那里是不动底一星子。得安乐底人。终不作者般去就。山僧问你。今日是七月二十。不是七月二十。有人明得么。古人云。世间事明不得。佛法大远在。者里若分疏不上。一切处碍塞杀人。还知么。大火聚中难着手。清凉地内易安身。久立。

上堂。举。僧问云居。如何是道中人。对云。如死人手。道中人相见时如何。对云。如死人眼。大众。作么生是如死人手。师拈拄杖云。不执捉。怎生是如死人眼。师擘开眼云。不照烛。你诸人好会取。祇如前日送亡僧。山僧道。一队死汉送个活汉。有人会恁么说话么。怎生是一队死汉。师云。移身不移步。怎生是一个活汉。师云。万机俱不到。后生兄弟。初秋夏末。何不哮吼一声。壁立千仞。令我知道。你是个人。向活中明取死句。死中明取活句。若不然者。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吃辛苦也直须哮吼一声。下座。

上堂。僧问。道在慵开口。诗成自点头时如何。师点头数下。 僧云。今日得遇也。 师云。莫乱开口。 师复云。诸人每日行千行万。不是不到。何故却不分晓。祇为信之不及。若信得及。则不行而到也。十方世界事。不待思量。一时晓了得。诸人每日说千说万。不是说不到。何故却不分晓。亦是信之不及。若也信得及。则实无所说也。三世如来所说之法。不待思量。一时晓了得。大众。还到恁么田地也未。我此宗门。祇论证悟。不论会解。若是为生死底人。须求亲证。若是人我参学之人。耻为不会。须求觅解会。到处觅相似语句。递相印证。灭胡种族。已后胡乱教坏人家男女。我此门中都无是事。还知么。聋人也唱胡笳曲。好恶高低自不闻。

上堂。世人尽道路行难。本分真金入火看。炼去炼来金体净。一槌打作玉栏干。

请化主上堂。一竿一笠一蓑衣。急水滩头下钓丝。钩上锦鳞容易得。芦花深处月明归。 举。古人问三尊宿。二龙争珠。谁是得者。一云。得即失。一云。老僧祇管看。一云。谁是不得者。 师曰。得即失。着忙作什么。老僧祇管看。看济什么事。末后一则语。谁是不得者。若人会得。祖师言句。一大藏教。自然不疑去。还明得么。谁是不得者。非取亦非舍。马载驴䭾时。便是归来也。下座。

上堂。打动龙门鼓。唤起铁馂馅。请君一咬破。山僧岂相赚。先师曾得力。滋味今不减。若也不柰何。好个铁馂馅。

上堂。举。长沙和尚云。我若一向举扬宗教。法堂前草深一丈。诚哉是言也。玄沙和尚云。因汝颠倒知见。方有往来。诚哉是言也。龙门寻常见汝诸人恁么。所以向汝道不恁么。你须是不恁么始得。诸人不恁么。龙门所以向汝道恁么。你须是恁么始得。诸人道恁么不恁么。龙门所以道非恁么非不恁么。你须是非恁么非不恁么始得。诸人非恁么非不恁么。龙门所以道恁么不恁么。你须恁么不恁么始得。 大众。情亡智现。病去药除。岂不是个脱洒衲僧。龙门寻常还有一句子到诸人分上么。不见僧问马大师。离四句。绝百非。请师直指西来意。大师云。我今日无心情。汝去问取智藏。僧问智藏。藏云。今日头疼。汝去问取海兄。僧又去问海。海云。我到者里却不会。僧举似马大师。师云。藏头白。海头黑。大众。说白道黑。理甚分明。诸人还见马大师么。久立。也太无端。

上堂云。若论此事。如中秋夜望圆月相似。净无云翳。人皆见之。南阎浮提无所不照。诸人各在他乡异井。各有父母家山。你道彼中还有么。山川溪谷。迥绝无人到处。彼中还有么。又争得无来人。各自谓得见是月。然此满月。不此方来。不彼方去。若此方来。彼则无也。若彼方去。此何故见之。四维上下亦复如是。所以道。并安千器。千器皆圆。一道澄江。一月孤莹。昔有人指月问南泉和尚。何时得恁么去。南泉曰。王老师二十年前亦曾恁么来。 大众。向你道此事无你卜度处。无你名邈处。如今禅和家尽道我会得也。什么处是照不着。且问你照得着底事。上座前生自何趣中来。此身没后复生何处。作天耶。人耶。地狱耶。饿鬼耶。作畜生耶。若不委知。空然有此语。要作何用。 马大师一日玩月次。二三弟子侍座。大师曰。正当恁么时如何。西堂曰。大好供养。百丈曰。大好修行。南泉拂袖而去。大师曰。经归藏。禅归海。唯有普愿独超物外。看他如斯论量。也大奇怪。大师致此一问。诸大士直得息黥补劓。望作全人。塞壑移峰。贵就平坦。还契得马大师此一问么。委悉得么。良久。曰。幸无偏照处。刚有不明时。

上堂。祖师云。亦莫爱圣憎凡。会得凡夫法。便是圣人法。识得圣人法。即是凡夫法。尽知道凡圣不二。为什么凡夫漂流。诸圣解脱。又道亦莫抛迷就悟。如今悟底是向来迷底。如今迷底是向来悟底。尽知道迷悟不二。为什么迷者依前壅塞。悟者依旧惺惺。诸人还辨明得么。凡圣悟迷如透了。洞然明见本来人。敢问大众。如何是本来人。寻常师僧家道什么处不见本来人。驴唇先生岂是泗州大圣。又道渠无面目。甚处逢渠。远水不救近火。离此二途。如何是本来人。良久。云。设使闻来悟。争如自得亲。下座。

上堂。昔无著和尚游五台。礼拜文殊。到山下投一寺宿。遇一老僧。祇待次。问无著曰。上人自何而来。无著曰。南方来。老僧曰。南方佛法近日如何。无著曰。末法比丘少奉戒律。僧曰。多少众。着曰。或三百。或五百。着问。和尚此间佛法如何住持。僧曰。凡圣同居。龙蛇混杂。着曰。多少众。僧曰。前三三。后三三。着不省。遂令童子以琉璃盏点茶度与着。遂问曰。南方还有者个么。着云。无。曰。既无。将什么吃茶。着又不省。复令童子送出门外。着观寺无额。乃问童子。此寺因何无额。童子指背后金刚。着回顾。忽然不见童子。止见身在一林中。 大众。无著远远游五台。礼拜文殊。及乎亲见。要且不识。诚实苦哉。是故明昭和尚颂云。廓周沙界圣伽蓝。满目文殊接话谈。言下不知开佛眼。回头祇见翠山岩。雪窦和尚亦有颂云。千峰盘屈色如蓝。谁谓文殊是对谈。堪笑清凉多少众。前三三与后三三。大众。此二颂。通古彻今。美则美矣。要且不见文殊。山僧今为诸人颂出。乃云。青山门外白云飞。绿水溪边引客归。莫怪坐来频劝酒。自从别后见君稀。下座。

上堂。靠拄杖肩上谓众曰。好笑。好笑。乃呵呵而笑。昨日有两人共说一件事与山僧。山僧闻得。一夜笑得肠肚痛。又呵呵而笑。大众要知么。有一人云。今日是初三。官历上写来。村里人道是初四。乃村下历头。问老僧道。是初三么。山僧向道。是初三。是官历么。山僧云。是官历。村里谓之初四。是村下历头么。山僧云。初四是村下历头。其人点头。 又有一人云。今日是初四。官历上写来。村里人道是初三。乃村下历头。长老如何。山僧向伊道。是初四。初三是村下历头。其人点头。 两人相见。具说其事。一人云。长老向我道是初三。一人云。长老向我道是初四。两人遂来见山僧。云。今日是初三。是初四。山僧闻得笑杀。两人云。长老不要淈𣸩。好好分明说。山僧向道。汝自不分明。何处是淈𣸩。大众。会得此意么。山僧见伊不晓。也不柰何。 众中禅僧道。长老。如何鸣鼓集众了。也不说些佛法及祖师西来意。却理会世间闲日子。此是世人情见。山僧闻了。问伊道。世间有什么闲日子。又那个是情见。把来看。伊元来不会。见伊不会。更作个颂子举似伊。颂道。言亲事亦亲。无伪亦无真。愚俗称为我。邪徒唤作神。是我何曾我。言神岂是神。人生须特达。乃提拄杖。下禅床曰。丈六紫金身。座前又谓众曰。也不屈着你。

上堂。僧问。大用现前。不存轨则时如何。 师云。谁信你。僧便喝。 师云。更进一步看。 僧云。幸有一弓三下箭。当机要射不平人。 师云。少年曾决龙蛇阵。潦倒还同稚子歌。僧又喝。 师云。元来祇是野狐精。僧礼拜。 师云。何曾大用现前。师复云。古来有一人南泉和尚。诸人还识否。若识得。一生不空过好。南泉和尚莫教见而不识。还识么。曾有一俗士问曰。弟子家中有片石。也曾坐。也曾卧。如今欲镌作佛。不知还得否。南泉云。得。莫不得么。不得。有人明得此旨也无。南泉道得。龙门云好个佛。南泉道不得。龙门云好片石。还见否。是他道弟子家中。作么生说家。家在什么处。诸仁者。亲从家里来。家中何所有。持此一片石。广大坚且久。灵山曾献佛。帝释聊举手。心中出何物。安乐并长寿。下座。

古尊宿语录卷第二十七
卍续藏 第 68 册 No. 1315 古尊宿语录

古尊宿语录卷第二十八

舒州龙门佛眼和尚语录

住南康云居嗣法 善悟 编

圣节上堂。皇帝以天下为家。兆民为子。父子一体。天下一家。王爱于民。民敬于王。爱敬既同。王道无外。所以佛言。如民得王。又云。如民之王。且王外无民。民外无王。王在民外。民不受赐。民在王外。王道不广。如何曰民。无知曰民。如何曰王。圣神曰王。今上皇帝至神至圣。为民父母。天宁降诞之节。日月星辰。连珠合璧。江河淮济。激浊扬清。乾坤造化。草木虫鱼。呈祥瑞。显奇特。皆皇帝至德之所感致也。伏愿。南山比寿北岳齐龄。永永万年。无穷无极。遂下禅床。作舞曰。会么。山僧舞蹈扬尘。万岁。万岁。万万岁。下座。

上堂。拈起拄杖。卓一下。云。圆明了知。不由心念。抵死要道。墯坑落堑。毕竟如何。乃靠拄杖。下座。

上堂。举。昔有一秀才。见长沙和尚看千佛名经。问曰。许多佛祇闻其名。未审居何国土。长沙曰。黄[鴳-女+隹]楼崔颢题后。秀才还曾题否。对曰。不曾。长沙曰。无事题一篇好。秀才罔措。大众。秀才问佛居何国土。长沙为什么却恁么道。秀才寻常嘲风咏月。为什么长沙面前一辞不措。若是黄[鴳-女+隹]楼。有什么难题处。听取山僧题破。遂云。容颜甚奇妙。光明照十方。我适曾供养。今复还亲觐。下座。

上堂。平旦寅。狂机内有道人身。大众。二六时中折旋俯仰。行来走去。说是说非。分南说北。运用施为。开单展钵。吃粥吃饭。尽是狂机。且道那个是道人身。良久。云。碧落有情空怅望。瑶台无路可追寻。下座。

上堂。适来山僧梦在寝堂上闻法鼓。遂下堂阶。梦见诸人上来。近前问讯。便登法座。侍者烧香了。如今正在梦中之人施陈梦事。你等诸人还梦见么。若真见得。是为觉人。不省梦乡。宛尔沉没。还有一法与你为对么。不见古人道。目前无法。意在目前。不是目前法。非耳目之所到。可不是奇特。还梦见么。释迦如来道。如寤时人。心纵精明。欲何因缘。取梦中物。遂拈起拂子。敲禅床云。是什么。还闻么。复竖起拂子云。还见么。良久。云。人间天上诸知识。争似龙门梦得亲。下座。

上堂。僧问。古者道。诸佛不出世。四十九年说。诸佛既不出世。为什么四十九年说。 师云。你疑来多少时也。 进云。祖师不西来。少林有妙诀。祖师既不西来。为什么少林有妙诀。 师云。知恩者少。负恩者多。 进云。恁么则一人传虚。万人传实。 师云。虚处作么生传来。 进云。任从沧海变。终不为君通。 师云。礼拜着。 师复云。始自只履西归。卷衣南迈。空闻消息。流落人间。古往今来。递相敬受。大似一人传虚。万人传实。山僧病多谙药性。年老变成精。不是刻剥古人。免见互相埋没。诸人应是从前觉触。往日见知。从人边请益得来言语中。举时中的。出入游戏则不无。究竟真实大事。万不可得。但能情亡理丧。计尽途穷。无施设处用心。正是作功夫处。山僧寻常祇道吃茶去。今日也道吃茶去。会尽诸方五味禅。何似山僧吃茶去。下座。

上堂。拟思量。何劫悟。不思量。终莽卤。欲思不思踏破时。万里无云常显露。常显露。妙用恒沙非旦暮。诸禅伯。正好休征罢战。永息干戈。傍水倚山。成就大事。况是人生易老。寿命几何。或若生死现前。毕竟将何支准。不见古德道。若不安禅静虑。到者里。总须茫然。久立。

上堂。来来去去去来时。去去来来离觉知。了得去来无𦊱碍。方知尘劫不思议。所以道。来无所来。去无所去。去来之际。生死昭然。前念生是来。后念灭是去。求其来去。了不可得。乃至前生后生。今年去年。更无丝毫迁变之相。如斯会得。始绝去来。但以众生背觉合尘。去来轮转。苟能洞达。复有何事。 昔石头大师。一日问庞居士。子近日如何。居士曰。卒说不及。乃呈一颂。日用事无别。唯吾自偶谐。头头非取舍。处处勿张乖。朱紫谁为号。丘山绝点埃。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石头默然许之。后造江西问马大师。不昧本来人。请师高着眼。大师直下[覤-儿+丘]。士云。一等没弦琴。唯师弹得妙。大师直上[覤-儿+丘]。大众。若不是马大师。被他一问百杂碎。诸人唤什么作本来人。若无本来人。作么生眼见色。耳闻声。种种施为运转。诸人还见本来人么。如今尽道本来人无形无相。不曾着衣吃饭。不生不死。如此会得。争合本来人。要知么。诸人总是本来人。一段生死变化。烦恼无明。又如何消遣。听取一颂。与子偕行今日路。如君共看本来人。同名同姓同形段。无死无生无色尘。毕竟如何。切忌唤作本来人。下座。

上堂。举。僧问洞山初和尚。如何是佛。对云。麻三斤。大众。有恁一件事。何故无人知得。洞山见人不知了。遂自颂曰。七宝画牛头。黄金为点额。春晴二三月。农人皆取则。寒食好新正。铁钱三四百。诸仁者。此一转因缘。尽谓粗言及细语。皆归第一义。又云。临机应用。一切寻常。如斯会解。埋没古人。要见洞山老子么。鸿鹄一举千里飞。钻云[鷂-缶+(工/山)]子与天齐。凤凰不是凡间物。为瑞为祥自有时。久立。

师到真乘。请上堂。真乘举石霜遍界不曾藏语。师云。遍界不藏全体露。丝毫有见事还差。会中谁是先陀客。不动纤尘便到家。真实到家之者。得意忘言。伶俜在外之人。随情起解。情解既起。名相是兴。言意两忘。十方咸畅。岂不见适来堂头已普告大众。如何更令山野称提。盖为妙旨幽深。人难洞达。何也。既知咫尺之间。为什么却道不睹师颜。既言遍界遍空。如何更云不曾藏覆。还见落节处么。若见得。便见石霜老子.雪峰大师。亦知龙门山僧与真乘长老。又此一众禅和。总有分什处。山僧未离本院。不到此中时。真乘无一人龙门长老。山僧离本院。度荒山来到真乘。诸人一一相见。此间有一人龙门长老。若有一人龙门长老。于法成增。若无一人龙门长老。于法成减。减故落断。增故落常。既墯断常。岂云正见。一似上座未出家时。无一人上座。既出家后。有一人上座。你诸人如何裁断得心地安乐去。还裁辨得么。向此有个入处。更有什么事也。或若未明。良久。曰。不解作客。久立。

上堂。独自坐。方信西来有达磨。独自行。不用红莲足下生。独自语。分明向谁谁肯许。独自参。刹刹尘尘示指南。相逢相问穷端的。莫道山僧解放憨。

端师翁忌辰上堂。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余绿水流。绿水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湖南旧说老杨岐。失却金毛师子儿。江南江北无觅处。龙门今日顺风吹。顺风吹。啰啰哩。水急风高下钓矶。

上堂。鸟从空里飞。人向心中住。人死心宛然。鸟没空何预。人生一过鸟。此心实可据。但自了其心。无劳问来去。所以须菩提问世尊。云何住。世尊答曰。如是住。卵生.胎生.湿生.化生.有色.无色.有想.无想等。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而实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还会得么。三界万法。实无丝毫生灭动静之相。祇由迷此。决定惑为色身之内。所以质碍名色。领纳曰受。思惟曰想。迁流曰行。分别曰识。皆由自心之所成立。为不知此名为五阴。遂成色心二法。不见道。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现前五阴之身。为有耶。为无耶。若能如是见得。实无生死等事。或未然者。岂无去来。 有一则无生死因缘。举似大众。昔渐源同道吾吊慰。乃拊棺问道吾曰。生耶。死耶。道吾曰。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渐源不省。后闻僧念莲经应以比丘身得度者。即现比丘身而为说法。忽然省得。遂至石霜。携锹法堂上。从东过西。从西过东。石霜曰。作什么。渐源曰。觅先师灵骨。石霜曰。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觅什么先师灵骨。渐源曰。先师灵骨犹在。大众。还见得么。拈起拄杖曰。者个是拄杖子。那个是灵骨。者个是灵骨。那个是拄杖子。遂卓一下。云。长安夜夜家家月。影落寒潭几个知。

上堂。若论此事。如人买田地相似。四至界畔。一时分明结契了也。唯有中间树子犹属我在。大众。既是四至分明结契子也。为什么中间树子犹属他。不见道。千年田。八百主。若识得中间树子。耕锄任你耕锄。布种任你布种。开花任你开花。结子任你结子。若无中间树子。争唤作常住。良久。云。作么生。自云。高处高平。低处低平。

上堂云。龙门别无奇妙。刚谓单传心要。岂惟浅水无鱼。拨剔全无孔窍。二时展钵开单。逐日屙屎送尿。万事与人一般。子细看来好笑。既是万事与人一般。为什么称善知识。良久。云。我也理会不出。

上堂。今之丛林。天下多有。求一人会无情说法。则无莫道会得。讨一人举此话亦难得。何也。须是曾亲闻说法来。方可举示。如未曾亲闻。纵有举示。祇益尘劳。于其慧命无所滋益。大众。会既少。举尤难。丛林虽有日凋残。若欲明斯旨。应须离念看。一人如领解。大众尽心安。既是一人领解。为什么大众尽心安。若不如此。争称出离之门。

上堂。举。志公曰。我见世间之人。各执一般异见。祇知傍𨫼求饼。不解返本观面。饼则从来是面。造作由人百变。大众会么。狸奴白牯念摩诃。猫儿狗子长相见。诸禅客。荐不荐。若言自性本圆明。大似扪空追闪电。知得么。含元殿上更觅长安。慈氏宫中愿生内院。

上堂。僧问。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如何是一波。 师云。你寻常如何吞吐。 僧云。如何是众波。 师云。着衣吃饭有甚难。 僧云。钩头一句。请师道。 师云。你自道取。 僧云。雄雄江上垂纶者。竿上时时有锦鳞。 师云。没交涉。 师复云。诸仁者。无过此时。也长恁么。亦有不恁么时。禅学人道无有不恁么时。说个恁么。已是不恁么也。恁么时。名为得念。不恁么时。名为失念。如今问诸人。为常失念。亦有不失念时。禅学人道常名得念时。说个得念。已是失念了也。要知得恁么。但了取不恁么时。要明得念。但识取失念时。故先德道。恁么恁么。又云。不恁么不恁么。好奇怪诸高德。是以释迦如来又云。得念失念无非解脱。成法破法俱名涅槃。地狱天宫皆为净土。你等还知得一段真实事否。若知得。永超终始之患。十二时中自然安乐无事也。下座。

上堂云。不动龙门内。行参古佛机。亲逢渠面目。肯话自容仪。凡圣心平等。高低路坦夷。丹霞烧木佛。院主落须眉。何故○。下座。

上堂。举。六祖大师在大庾岭头示明上座曰。不思善。不思恶。正当恁么时。阿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明即大悟。大众。还会者话么。正当恁么时。历劫不曾迷。步步超三界。归家顿绝疑。

上堂。举。僧问忠国师。如何是本身卢舍那。师曰。与我过净瓶来。其僧过净瓶。师曰。却将旧处着。其僧送去旧处。再来问。如何是本身卢舍那。师曰。古佛过去久矣。此一则法门。若非证入。莫晓宗猷。若纵心猿。终成解会。寻常尽道甚处来。不是卢舍那。更不识了再问。岂不是过去久矣。又道国师自受用三昧。再三若问卢舍那。自是古佛过去久矣。又云如何是本身卢舍那。良久处好会取。若不委知。遂落草向你道与我过净瓶来。如斯解会。但纵心猿。不见国师。云得之于心。伊兰作栴檀之树。失之于旨。甘露乃蒺䔧之园。要知么。太阳门下。日日三秋。明月堂前。时时九夏。大众。如何是卢舍那。归堂吃茶去。下座。

上堂。昔赵州和尚访庵主。问曰。有么。有么。庵主竖起拳头。赵州曰。水浅不是泊船处。拂袖而出。又访一庵主。问曰。有么。有么。庵主竖起拳头。赵州曰。能纵能夺。能杀能活。礼三拜而去。 师云。庵主一般竖起拳头。赵州何故肯一个。不肯一个。且道得失在什么处。赵州自起自倒。勘破多少阿师。庵主坐断要津。过了多少寒暑。要识赵州么。拍禅床右角云。识取赵州。要识二庵主么。拍禅床左角云。识取庵主。还有人点检得失处出么。良久。云。易开终始口。难保岁寒心。下座。

吴居士请上堂。身是佛身。须信六根清净。行名佛行。故知三业圆明。身净则垢无所生。行明则暗无所起。垢生由乎迷净。净作垢而莫觉莫知。暗去必由得明。明即暗而难信难解。所以诸圣常加被。群生自弃遗。苟易虑于可作之初。革情向误为之后。亲开智钥。仰扣慈关。他心慧眼以洞知。重罪宿冤皆可忏。菩萨悲愿。遍满娑婆。众生哀投。无不冥感。是知明暗共体。垢净同源。凡夫有成佛之期。大士有度生之分。苟不如此。万善徒兴。 公达居士与如道人。洞明泡幻。了悟浮生。共入山来究明斯事。今晨请山僧升座说法。记得昔日裴休访华林和尚。问曰。师还有侍者否。林曰。有一两个。休曰。在什么处。林乃唤。大空。不空。时二虎自庵后哮吼而出。休睹之惊悸。林语二虎曰。有客。且去。二虎哮吼而去。休问曰。师作何行业。感得如斯。林乃良久。曰。会么。休云。不会。林云。山僧常念观音。大众会他此个意旨么。常念观音。力伏猛兽。道眼通明。万缘何有。良哉大士。时时垂手。念兹在兹。安乐长寿。下座。

上堂。永嘉一宿而悟。遂曰。几回生。几回死。生死悠悠无定止。自从顿悟了无生。于诸荣辱何忧喜。大众。说有生死。亦是言诠。说无生死。亦是言诠。既涉言诠。则是事迹。且事粗易显。理妙难彰。故言近而旨远。如何以至近之言明其至远之旨。不其难哉。先圣道。得旨忘言。遗事观理。后人不晓。便乃事外寻理。言外求旨。譬如以手撮摩虚空。徒自疲劳。终无所益。要知得力用意处么。须即事无事。即言无言。悟入方亲。解会不得。若如是。隐显施为。神用难测也。不见僧问首山。如何是佛法大意。首山曰。楚王城畔。汝水东流。便有人悟去。归堂。

上堂。五色灯光眚所成。但除其眚莫除尘。若言本眼何曾眚。乃是临河渴死人。

上堂。僧问。劫火威音前。别有一壶天。御楼看射猎。不是刈茅田。乃提起坐具云。未审者个唤作什么。 师云。正见刈茅田。僧便喝。 师云。犹作主在。 师复云。祇宜说一句。有人会得去。犹较些子。或若无人会得。山僧却成妄语。思量了。不如且休。各自大家堂中吃茶。自由自在。免见他时异日被人[覤-儿+丘]破。何也。将军自有嘉声在。不得封侯也是闲。吃荼去。下座。

上堂。举。南泉和尚谓众曰。王老师卖身去也。有人买么。时有一僧云。某甲买。 师曰。好一员禅客。 南泉云。不作贵。不作贱。你作么生买。其僧无对。 师云。恶。笑杀人。有数尊宿为此僧着语。赵州道。明年与和尚作一领布衫。一人道。成何道理。一人道。和尚属某甲。后来雪窦道。别处容和尚不得。大众。许多尊宿争头竞买。也要运出自己家财。王老师交关未成。不敢胡乱分付。者般行货。古今亦少见之。龙门今日亦卖身去也。然则有贵有贱。贱则分文不直。贵则金玉难偕。你买也属你。你不买也属你。若识得龙门。龙门与你作道伴。有人处.无人处。起心动念。总知得你。善则令汝行。恶则令汝止。纵经三涂。历八难。一步不相舍离。常与你作道伴。你若不识龙门。龙门与你作冤家。教你出家。使汝行脚。令汝寻师。遣汝体究。遂教你不会。令汝茫然。令汝求觅解会。令汝巧作道理。遂令净妙国土而作土石山河。常乐法身而作无明烦恼。成不自在。常生退失。一步不放舍。常与你作冤家。大众。龙门属你诸人来多时。识得是道伴。不识是冤家。还有人明得此旨么。乃拈拄杖点一下。曰。一道伴。二冤家。通逆顺。遍河沙。眼是空。翳是花。得龙门。道无涯。遂放下拄杖子云。少卖弄。归堂去。

上堂。腊月扇子功勋绝。浩浩凉风动寥泬。岂止炎蒸六月天。暂时与君解烦热。下座。

五祖和尚到。上堂。曹溪大师传衣归岭南。后来让和尚得法。授与马大师。马大师接得百丈。百丈得黄檗。黄檗得临济。临济得兴化。兴化得南院。南院得风穴。风穴得首山。首山得汾阳。汾阳得慈明大师。慈明大师接得一人杨岐和尚。如今与佗得底事看。此老子云。我者里如闹市里上竿子相似。是人皆见。瞒你眼得么。杨岐老后来接得端和尚一人。此老子曾住此山来。有颂曰。海底珠动时。云中月还现。凉夜无狂风。清光都一片。端师翁后来接得先师一人。先师有言曰。祇从咬破一个铁馂馅。直得百味具足。此老子所以一生口硬。好说硬话。伏自先师付嘱之后。大法传持以来。末后东山一时分付今五祖堂头和尚。此日幸对人天广众请。不吝慈悲。重为显扬。使先宗有据。吾道益明。莫不大幸。

上堂。泡幻同无碍。如何不了悟。眼里瞳人吹叫子。达法在其中。非今亦非古。六只骰子满盆红。大众。时人为什么坐地看杨州。钵盂着柄新翻样。牛上骑牛笑杀人。

上堂。诸人未到龙门山。将道龙门在世间。既到龙门心自在。杉松拂拂水潺潺。诸人还识龙门山么。若也不识。未免山青水绿。百年光阴能有几许。未回光达本已前。都成梦幻。遂拈拄杖云。六道众生造罪造业。三世诸佛成佛作祖。尽在山僧拄杖头上。诸人还见么。卓一下。云。百杂碎了也。复展手云。把将丝毫许来。又卓一下。云。手执夜明符。几个知天晓。下座。

上堂。獬豸同栏辨者嗤。薰莸共处须芬郁。诸仁者。得底人终不自异于人。而从前千圣悉所称赞。实有异于人处。譬如二人同胞胎。共父母。同舍同学。同一师授。至于饮食语言之间。悉无有异。一日。同入试院。同一题目。而一人得第。一人落第。及第者永异民庶。落第者乃是常人。是二人初无改易。而贵贱高低有异。恰如得与不得。初无有异。而一人得之。位齐诸圣。一人迷之。遂作凡夫。人虽不殊。迷悟辽远。大众可不惊怖者哉。所以香林和尚云。老僧二十年前见与我一般一辈人尽皆得道。我日夜思量。他得个什么便如此去。我二十年中常看。后来也得恁么。你看他先德苦切之言。实可取信。岂可守株。徒丧日月。各宜体悉。已后也须得去。不劳久立。下座。

上堂。龙门三月半。大鼓声声唤。唤得一时来。特地生迷乱。大众。既是唤得一时来。为什么特地生迷乱。此段好因缘。诸人怎生断。不解断。转迷乱。若解断。较一半。良久。曰。因缘一段无人断。留与诸方共断看。

上堂。收得本名度牒。踏遍自己山川。闻有龙门长老。走来学道参禅。恁么惺惺汉子。如何立地瞌眠。忽然睡醒眼开。元来天生自然。师乃失声曰。恶。讨杀我。讨杀我。皇天。皇天。寻杀我。虽然如是。知是般事便休。直须运出自己家财。莫自拘于小节。参堂。

上堂。且道山僧即今还有为人处么。若有为人处。即埋没山僧。若无为人处。即埋没上座。彼此出家儿。莫递相埋没好。要知么。山僧将你本分事举似你诸人。何不于你本分事上识取。识得么。若道便是某甲本分事也。如向眼睛上下一钉相似。若道我虽有本分事。实未了知。你又披什么衣服。大众。既是恁么人。识取恁么事。久立又奚为。珍重。

上堂。僧问。纳须弥于芥中。掷大千于方外。衲僧门下总用不着。学人欲使泥牛耕巨海。须弥驾铁船。师还许也无。 师云。十字纵横。一任行取。 僧云。踏破澄潭月。穿开碧落天。 师云。犹未知衲僧分上事在。 僧云。有意气时添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 师云。洪州腰带。 师复云。春光渐尽。夏景将临。悠悠之徒贪生过日。我今问你诸人。从早至夜。念念不住。是有思量。是无思量。人人必谓是有思量。我且问你作么生思量。何不识取。你诸人思量了。随而兴作运为也。我问你作么生兴作。何不识取。你诸人于兴作时。起种种言说。且作么生言说。何不识取。都缘是自家先迷了。祇管随处流浪。所以道。道源不远。性海非遥。但向己求。莫从外觅。觅即不得。得亦不真。如在虚空。退至何所。还肯么。你诸人在我者里。或暂经冬夏。或久涉炎凉。若到别处。人问龙门事。不可指东划西。乱有所说。却成欺罔也。各将为事。各将为事。因成四偈。 思无思思。万邪一正。不识玄旨。徒劳念静。 作无作作。贯色通声。水中盐味。不见其形。 … Read the rest

古尊宿语录–池州南泉普愿禅师语要

○池州南泉普愿禅师语要(南岳下三世,嗣马祖一)

师讳普愿,郑州王氏子也。示众云:“王老师卖身去也。还有人买么?”时有僧出众云:“某甲买。”师云:“不作贵不作贱。你作么生买?”僧无对。

师同鲁祖归宗杉山吃茶次,祖提起盏子云:“世界未成时。便有这个。”师云:“今时只识这个。且不识世界。”宗云:“是。”师云:“师兄莫同此见么?”宗提起盏子云:“向世界未成时道得么?”师作掌势。宗以面作受掌势。

师与鲁祖杉山归宗辞马祖各谋住庵。中路分袂次。师插下拄杖云:“道得也被这个碍。道不得也被这个碍。”宗拽拄杖便打云:“也只是这个。王老师说甚么碍不碍。”鲁祖云:“只此一句大播天下。”宗云:“还有不播底么?”祖云“有。”宗云:“作么生是不播底?”祖作掌势。

师寄书与茱萸云:“理随事变宽廓非外。事得理融寂寥非内。”僧问茱萸:“如何是宽廓非外?”茱萸云:“问一答百也无妨。”云:“如何是寂寥非内?”萸云:“睹对声色,不是好手。”又问赵州,州作吃饭势。僧进后语。州作拭口势。又问长沙岑,岑瞪目视之。僧进后语,岑闭目示之。僧举似师,师云:“此三人不谬为吾弟子。”

赵州问:“和尚百年后。向甚么处去?”师云:“山下作一头水牯牛去。”州云:“谢师指示。”师云:“昨夜三更月到窗。”

师刈茆次,有僧问:“南泉路向甚么处去?”师竖起篪云:“我这篪子是三十文买。”僧云:“我不问这个。南泉路向甚么处去?”师云:“我用得最快。”

师住庵时。有一僧来,师云:“某甲上山作务。斋时上座做饭吃了。却送一分来。”其僧斋时做饭吃了,将家具一时打破,就床而卧。师伺不来,遂归,见僧偃卧,师亦去身边卧。僧便起去。师云:“得恁么灵利。”

师住后云:“我往前住庵时,有个灵利道者,直至如今不见。”

师问僧:“夜来好风。”云:“夜来好风。”师云:“吹折门前一株松。”僧云:“吹折门前一株松。”又问一僧云:“夜来好风。”云:“是甚么风?”师云:“吹折门前一株松。”云:“是甚么松?”师云:“一得一失。”

有一庵主。人谓之曰:“南泉近日出世。何不去礼拜?”主云:“非但南泉。直饶千佛出兴亦不去。”师闻令赵州往勘之。州才见庵主便作礼。主不顾。州従西过东従东过西而立。主亦不顾。州云:“草贼大败。”拽下帘子便行。举似师。师云:“我従来疑着这汉。”僧问:“牛头未见四祖时。为甚么百鸟衔花献?”师云:“为渠步步踏佛阶梯。”云:“见后为甚么不衔花献?”师云:“直饶不来。犹较王老师一线道。”

师问座主:“讲甚么经?”云:“《弥勒下生经》。”师云:“弥勒几时下生?”云:“现在天宫未来。”师云:“天上无弥勒。地下无弥勒。”

上堂云:“诸子。老僧十八上解作活计。有解作活计者出来。共你商量。是住山人始得。”良久顾视大众,合掌曰:“珍重无事。各自修行。”大众不去。师曰:“如圣果大可畏。勿量大人尚不奈何。我且不是渠。渠且不是我。渠争奈我何。他经论家说法身为极则。唤作理尽三昧义尽三昧。似老僧向前被人教返本还源去。几恁么会祸事。兄弟。近日禅师太多。觅个痴钝人不可得。不道全无。于中还少。若有出来。共你商量。如空劫时有修行人否。有无作么不道。阿你寻常巧唇薄舌。及乎问着总皆不道。何不出来。莫论佛出世时事。兄弟今时人担佛着肩上行。闻老僧言心不是佛智不是道。便聚头拟推老僧。无你推处。你若束得虚空作棒打得老僧着。一任推。”

时有僧问:“従上祖师至江西大师。皆云即心是佛平常心是道。今和尚云心不是佛智不是道。学人悉生疑惑。请和尚慈悲指示。”师乃抗声答曰:“你若是佛休更涉疑。却问老僧。何处有恁么傍家疑佛来。老僧且不是佛。亦不曾见祖师。你恁么道。自觅祖师去。”曰:“和尚恁么道。教学人如何扶持得?”师曰:“你急手托虚空着。”曰:“虚空无动相,云何托?”师云:“你言无动相早是动也。虚空何曾解道我无动相。此皆是你情见。”曰:“虚空无动相尚是情见。前遣某甲托何物?”师曰:“你既知不应言托。拟何处扶持他?”

曰:“即心是佛既不得。是心作佛否?”师曰:“是心是佛是心作佛。情计所有。斯皆想成。佛是智人。心是昂集主。皆对物时。他便妙用大德。莫认心认佛。设认得是境。被他唤作所知愚。故江西大师云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且教你后人恁么行履。今时学人披个衣服。傍家疑恁么闲事还得否。”曰:“既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和尚今却云心不是佛智不是道。未审如何?”师曰:“你不认心是佛智不是道。老僧勿得心来。复何处着。”曰:“总既不得。何异太虚?”师曰:“既不是物。比什么太虚?又教谁异不异?”曰:“不可无他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师曰:“你若认遮个。还成心佛去也。”曰:“请和尚说。”师曰:“老僧自不知。”曰“何故不知?”师曰:“教我作么生说?”曰:“可不许学人会道?”师曰:“会什么道又作么生会?”曰:“某甲不知。”师曰:“不知却好。若取老僧语。唤作依通人。设见弥勒出世。还被他靴却头毛。”曰:“使后人如何?”师曰:“你且自看。莫忧他后人。”曰:“前不许某甲会道。今复令某甲自看。未审如何?”师曰:“冥会妙会许你。作么生会。”曰:“如何是妙会?”师曰:“还欲学老僧语。纵说是老僧说。大德如何?”曰某甲若自会。即不烦和尚乞慈悲指示?”师曰:“不可指东指西赚人。你当哆哆和和时。作么不来问老僧。今时巧黠。始道我不会图什么?你若此生出头来道。我出家作禅师。如未出家时。曾作什么来。且说看。共你商量。”曰:“恁么时某甲不知。”师曰:“既不知。即今认得可可是邪?”曰:“认得既不是。不认是否?”师曰:“认不认是什么语话?”曰:“到遮里某甲转不会也。”师曰:“你若不会。我更不会。”曰:“某甲是学人即不会。和尚是善知识合会。”师曰:“遮汉向你道不会。谁论善知识莫巧黠。看他江西老宿在日。有一学士来问:如水无筋骨。能胜万斛舟。此理如何?老宿云:遮里无水亦无舟。论什么筋骨。他学士便休去。可不省力。所以数数向道。佛不会道。我自修行。用知作么?”  曰:“如何修行?”师曰:“不可思量得向人道。恁么修恁么行大难。”曰:“还许学人修行否?”师曰:“老僧不可障得你。”曰:“某甲如何修行?”师曰:“要行即行。不可专寻他辈。”曰:“若不因善知识指示。无以得会。如和尚每言。修行须解始得。若不解即落他因果无自由分。未审如何修行即免落他因果?”师曰:“更不要商量。若论修行。何处不去得。”曰:“如何去得?”师曰:“你不可逐背寻得。”曰:“和尚未说。教某甲作么生寻?”师曰:“纵说何处觅去。且如你従旦至夜忽东行西行。你尚不商量道去得不得。别人不可知得你。”曰:“当东行西行总不思量。是否?”师曰:“恁么时谁道是不是。”曰和尚每言。我于一切处而无所行。他拘我不得。唤作遍行三昧普现色身。莫是此理否?”师曰:“若论修行何处不去。不说拘与不拘。亦不说三昧。”曰:“何异有法得菩提道。”师曰:“不论异不异。”曰:“和尚所说修行迢然与大乘别。未审如何?”师曰:“不管他别不别。兼不曾学来。若论看教自有经论座主。他教家实大可畏。你且不如听去好。”曰:“究竟令学人作么生会?”师曰:“如汝所问,元只在因缘边看。你且不柰何。缘是认得六门头事。你但会佛那边。却来我与你商量。兄弟。莫恁么寻逐不住恁么不取。古人道。行菩萨行唯一人行。天魔波旬领诸眷属常随菩萨后。觅心行起处。便拟扑倒。如是经无量劫。觅一念异处不得。方与眷属礼辞赞叹供养。犹是进修位。中下之人便不柰何。况绝功用处。如文殊普贤更不话他。兄弟。作么生道行是无。觅一人行底人不可得。今时傍家従年至岁。只是觅究竟作么生?空弄唇舌生解。”曰:“当恁么时无佛名无众生名。使某甲作么图度?”师云:“你言无佛名无众生名。早是图度了也。亦是记他言语。曰若如是悉属佛出世时事。了不可不言?”师曰:“你作么生言。曰设使言言亦不及?”师曰:“若道言不及是及语。你虚恁么寻逐。谁与你为境。曰既无为境者。谁是那边人?”师曰:“你若不引教来。即何处论佛。既不论佛。老僧与谁论遮边那边。”曰:“果虽不住道。而道能为因如何?”师曰:“是他古人。如今不可不奉戒。我不是渠。渠不是我。作得伊如狸奴白牯行履却快活。你若一念异。即难为修行。”

曰:“云何一念异难为修行?”师云:“才一念异便有胜劣二根。不是情见。随他因果。更有什么自由分。”曰:“每闻和尚说报化非真佛亦非说法者。未审如何?”师曰:“缘生故非。”曰:“报化既非真佛。法身是真佛否?”师曰:“早是应身也。”曰:“若恁么即法身亦非真佛。”师曰:“法身是真非真。老僧无舌不解道。你教我道即得。”曰:“离三身外何法是真佛?”师曰:“遮汉共八九十老人相骂向你道了也。更问什么离不离。拟把楔钉他虚空。”曰:“伏承华严经是法身佛说如何?”师曰:“你适来道什么语。”其僧重问。师顾视叹曰:“若是法身说。你向什么处听。”曰:“某甲不会。”师曰:“大难大难。汝看亮座主是蜀中人。解讲三十二本经论。于江西讲次。来见开元寺老宿。宿问见说座主解讲经是否。主云不敢。宿云:将什么讲。主云:将心讲。宿云:心如工技儿。意如和伎者。争解讲得。主云:莫是虚空讲得。宿云:却是虚空讲得。主拂袖便行。宿召座主。主回首。宿云:是什么?主便开悟。兄弟。看他快利么?”  僧云:“据和尚说。即法身说法?”师云:“若如是会早应身了也。”僧云:“既是应身。岂无说法者?”师云:“我不知。”僧云:“某不会。”师云:“不会却好。免与他分疏。”

问:“教中道。法身大士会处即见法身佛。地位菩萨即见报身佛。二乘唯见化身佛。莫是此理否?”师云:“我眼不曾看教。兼无耳孔不曾听。你自看取。若如是忆持。即已后始不柰何。如似弄珠说珠光遍。有金盘在即得。忽被拈却金盘去。何处弄珠。向什么处寻他光遍与不遍。”学人礼拜。和尚笑云:“大难大难。古人骂你唤作田猎渔捕。唤作搬粪人。好去珍重。”  师示众云:“真理一如。潜行密用。无人觉知呼为渗智。亦云无渗不可思议等。空不动性。非生死流。道是大道无碍涅槃。妙用自足。始于一切行处而得自在。故云于诸行处无所而行。亦云遍行三昧普现色身。只为无人知他用处无晨迹。不属见闻觉知。真理自通。妙用自足。大道无形真理无对。所以不属见闻觉知。无粗细想。如云不闻不闻是大涅槃道。者个物不是闻不闻。”

僧问:“大道不属见闻觉知。未审如何契会?”师云:“须会冥契自通。亦云了因非従见闻觉知有。见知属缘。对物始有。者个灵妙不可思议不是有对。故云:妙用自通不依傍物。所以道。通不是依通。事须假物方始得见。所以道。非明暗法离有离无。潜理幽通无人觉知。亦云:冥会真理非见闻觉知。故云:息心达本源。故号如如佛。毕竟无依自在人。亦云:本果不従生因之所生。文殊云:惟従了因之所了。不従生因之所生。従上已来。只教人会道。更不别求。若思量作得道理。尽属句义。三乘五性义理无不唤作行履。处处受用具足即得。若论道即不是一向耽着被他识拘。亦云世间智。教云:一向耽着三藏学者。为田猎渔捕。为利养故杀害大乘。亦云贪欲成性。所以云:佛不会道。我自修行。我自有妙用。亦云正因。了六波罗密空。即物拘我不得。所以祖师西来。恐你诸人迷着因果地位。故来传法救迷情。顿悟花情已。性是花种性。亦云菩提花。故江西老宿云:‘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先祖虽说即心即佛。是一时间语。空拳黄叶止啼之说。如今多有人。唤心作佛。唤智为道。见闻觉知皆是道。若如是会者。何如演若达多迷头认影。设使认得。亦不是汝本来头。故大士呵迦旃延。以生灭心说实相法。皆是情见。若言即心即佛者。如兔马有角。非心非佛。牛羊无角。汝心若是。佛亦何用。非他有无形相。以何是道。所以教中不许。宁作心师不师于心。心如工伎儿。意如和伎者。故云:心智俱不是道。见闻觉知皆属因缘而有。皆是柏物而有。不可常柏。所以心智俱不是道。且大道非明暗。法离有无数。数不能及。如空劫时无佛名无众生名。与么时正是道。只是无人觉知见他。数不及他。唤作无名大道。早属名句了也。所以真理一如更无思想。才有思想即被阴拘。便有众生名有佛名。佛出世来。唤作三界智人。只如未出世时。唤作什么?如云智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佛出世只令人会道。体非凡圣。唤作还源归本体解大道。今日既如是会道。即无量劫来六道四生皆有去来。是暂时行履处。先圣本行集云:我无所不行。一切众生虽在如是行处。为无了因故生贪欲。名为在缠。不得自在。暂时岐路。云驶月运舟行岸移。众生妄想物无不住岂况理能迁变。今既如是会。却向里许行履。不同前时为了因。会本果故。了阴界空六波罗蜜空。所以得其自在。若不向里许行履。如何摧悍得五种贪二种欲。不守住声闻随于劫数。所以诸佛菩萨。具福智二严为了因。了六波罗蜜空。体者个受用。所以不存知见始得自在。若有知见即属地位。便有分剂心量。被因果隔。唤作酬因答果。佛不得自在。所以大圣诃他为内见外见情量不尽二障二愚。所以见河能漂香象。真理无形。如何知见。大道无形。理绝思量。今日行六波罗蜜。先用了因会本果故。了此物是方便。受用始得自由。去住自在无障碍。亦云:方便阖庄严。亦云:微妙净法身。具相三十二。只是不许分剂心量。若无如是心。一切行处乃至弹指合掌。皆是正因。万善皆同。无终始得自在。所以天魔外道求我不得。唤作无住心。亦云:无渗智不思议妙用自在。菩提涅槃皆是修行人境界。皆属明句。若会本来非是物。即水不能洗水。何以故。本来无物故。经云:我王库中无如是刀。又云:功德天黑暗女。有智主人二俱不受。所以道非明暗。故云:性海不是觉海。觉海涉缘即须对物。他便妙用无人觉知。唤作极微细透金水色尘。菩萨所因唤作受用具。若水不洗水。即体不是明暗。亦云无渗智。又云无碍智。若如是即一切处拘我不得。如今更别求建立义句。觅胜负知解语言。言众生劣有佛圣救众生。求佛菩提皆属贪欲。亦云:破戒比丘与道悬隔。大道无明未曾有暗。非三界摄。非去来今。如来藏实不覆藏。师子何曾在窟。五阴本空何曾有处所。且法身无为不堕诸数。法无动摇不依六尘。故经云:佛性是常心是无常。所以智不是道心不是佛。如今且莫唤心作佛。莫作见闻觉知会。者个物且本来无许多名字。妙用自通。数量管他不得。是大解脱。所以道。人心无住处。晨迹不可寻。故云:无渗智不思议智。

“看他池州崔使君问五祖大师云:‘徒众五百。何以能大师独受衣传信。余人为什么不得?’五祖云:‘四百九十九人尽会佛法。唯有能大师。是过量人。所以传衣信。’崔云:‘故知道非愚智。’便告大众:‘总须记取。’师云:‘记得属第六识。不堪无事。珍重。’”

示众云:“空劫之时无一切名字。佛才出世来。便有名字。所以取相。”师又云:“只为今时执着文字。限量不等。大道一切实无凡圣。若有名字皆属限量。所以江西老宿云:‘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且教后人与么行履。今时尽拟将心体会大道。道若与么学。直至弥勒佛出世。还须发心始得。有什么自由分。只如五祖会下四百九十九人尽会佛法。惟有卢行者一人不会佛法。只会道。不会别事。若认心是佛。心是三界采集主。若认智是道。智是多矫诈。若论佛出世时唤作三界智人。说一切教义句理。唤作暂时受用具。若唤心是佛。认智是道。皆是处所。所以道。无心意而现行。暂时披垢腻之衣。来为人说破。不是凡圣物。他家早晚与人为因。亦不曾与人为果。若与人为因。即不自在。被因果所拘。不得自由。佛未出世时。无人会得。若出世边论。还许少分会。但以冥理自通。无师自尔。本自无物。由是见闻觉知即是报化。所以三十二相异体故。若离彼即同如来。报化佛总打却。何处存立。不是不许。只如弥勒又作凡夫。他炽然行六波罗密。他家触处去得。因什么便不许他。他不曾滞着凡圣。所以那边会了却来者边行履。始得自由分。今时学人多分出家。不肯入家。好处即认恶处即不认。争得所以菩萨行于非道是为通达佛道。他家去住得自由且如何?若知即被知处所拘。若不恁么争得不许他。他者个定不曾变异。若不定即属造化也。他那个早晚曾变动。所以十二分教。决定不是我。我即向十二分教中行履得。若十二分教是我即受变也。若论有渗果是二乘位。若论无渗是大乘名。所以得名为大乘。若是者个不是拘系底物。所以潜通密理无人觉知。不是见闻觉知。”

问:“以意会得否?”师云:“若以意会即思量得也。他教中亦云:种种生身我说为量。那个不可思义。不是意会得底物。如水里有水即有影。若无水时唤什么作影。法身由对报化得名。若无报化。法身向那边认法身。亦云:是影经论极则头。只到法身实入理地。那个早晚同于经论。经论不管伊如何排遣。他且不到者里。大难大难。

师示众云:“佛出世来。只为众生不会道。若不因善知识闻。名无师自尔。若因善知识闻。忽引经论作证若自作得主。不引经论。最省心力。若引经论。将他眼作自已眼。不得自由。大道一如无师自尔。若能如如不变。故不曾迷。报化非真佛。莫认法身。凡圣果报皆是影。若认着即属无常生灭也。粗细而论。纤毫不立。穷理尽性。一切全无。如世界未成时。洞然空廓。无佛名无众生名。始有少分相应。直向那边会了。却来者里行履。不证凡圣果位。据本而论。实无少法可得。岂况三乘五性差别名数但是有因有果。尽属无常生灭也。并是出世安立假名相说。非关本来事。道不是明暗物。一切莫认着。大道冥通。智莫能测。故云相逢不相识。共语不知名。好去。无事珍重。”

师示众云:“自夏已来不安。皆是罪过。死者已死。在者好自安排。如今学人。直须会取。佛未出世时都无名字。密意潜通无人觉知。唤作道人。佛出世权说三乘五性。他不是三乘五性人。従那边行履。他是自由人。会取今有本有。不従佛闻与他为缘。如今直须截断两头句。透那边。不被凡圣拘系。心如枯木始有少许相应。引经说义皆是与他分疏。向他屋里作活计。终无自由分。恰如水母得虾为眼。如何得自由。佛是受果报人。如今学人极则。只认得个法身。犹如水月空花影象不中。兄弟。直须会取。不従佛闻无师自尔。报化非真佛。根本一如无变异故。法过眼耳鼻舌身意心。以无心意而现行。如今知解不是喽冲汉。此物不是凡圣不是愚智。强唤作愚智。本不是名字。不得道着。道着则头角生。唤作如如。早是变也。兄弟直须向异类中行始得。大难大难。”

师示众云:“佛出世来。只教会道。不为别事。祖祖相传直至江西老宿。亦只教人会者个道。佛法先到此土。五百年达磨西来此土。恐尔滞着三乘五性名相。所以说法度汝诸人迷情。且五祖下五百人。只卢行者一人不会佛法。不识文字。他家只会道。如今学人直须明其道。不论别智决定不是物。大道无形真理无对。等空不动非生死流。三界不摄非去来今。所以明暗自去来。虚空不动摇。万象自去来。明暗实不鉴。如今有人将鉴觉知解者是道。皆前境所引。随他生死流。何曾得自由。若作此见解。实未有自由分。所以智不是道可不难矣。云是什么智是什么道。若论世间福智。只得唤作庄严具。亦云福智二严。亦云受用具。皆是对治。唤作什么佛出世。只得唤作三界智人。未出世时唤作什么物。若论无渗。本自具足妙用自通。无人觉知。潜行密用晨迹难寻。所以天魔波旬将诸眷属。久远劫来觅菩萨一念起处不可得。天魔赞叹云:‘佛法至妙我实难测。’如今但会如如之理直下修行。何不问如何修行。但会取无量劫来性不变异即是修行。妙用而不住。便是菩萨行。达诸法空妙用自在。色身三昧。炽然行六波罗蜜空。处处无碍。游于地狱犹如园观。不可道伊不得作用。众生无量劫来迷于本性不自了体。云尘暂翳着诸恶欲。云驶月运舟行岸移。暂时岐路不得自在。种种受苦不自觉知。乃至今日会取。従来性与今日不别。若言即心即佛。如兔马有角。若言非心非佛。如牛羊无角。所以如来藏实不覆藏。五蕴本空。师子何曾在窟。亦云性水。亦云法水。法水如波。性水如湿。水不洗水。佛不度佛。演若达多迷头认影。便道失却头傍家觅。纵觅得又不是已头。功德天黑暗女。有智主人二俱不受。直道性无住处。是筑着物。亦云:闻闻是大涅槃道。者个物不是闻不闻。江西老宿只道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直须体会诣实修行。莫道我是禅师。知解傍家舌上取办。两脚稍空。莫将为是共道不相应。兄弟。粗细想念分剂。但是贪求皆属境。三乘五性粗细而论。不出情量。纤毫瞥起精魅所附。他且不许见闻觉知。自似个痴钝人少神人。百事不知最好。普贤其时道。我将心闻。文殊云:‘初心不能入。云何获圆通?’被一棒粉碎。无事珍重。”  示众云:“燃灯佛道了也。若心想所思出生诸法。虚假皆不实。何以故。心尚无有。云何出生诸法。犹如形影分别虚空。如人取声安置裔中。亦如吹网欲令气满。故老宿云:‘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且教你兄弟行履。据说十地菩萨住首楞严三昧。得诸佛秘密法藏。自然得一切禅定解脱神通妙用。至一切世界普现色身。或示成菩萨正觉转大法轮入涅槃。使无量入毛孔。演一句经无量劫其义不尽。教化无量亿千众生。得无生法忍。尚唤作所知愚。极微细所知愚。与道全乖。大难大难。珍重。”

○题南泉和尚语要王老师真体道者也。所言皆透脱。无毫发知见解路。只贵人离见闻觉知。自透本来底。方得自由。若着法报化。便是依他。无自由分。是故发明卢行者不会佛法只是体道。所以得衣钵。此皆过量人行履处。千万人中难得一个半个。真药石谛当。直贵无事行履处也。圆悟禅师克勤题。南泉和尚名普愿。郑州人。姓王氏。大隗山受业。得法于马祖一和尚。寿八十七。腊五十八。唐文宗大和中示寂。… Read the rest

船子和尚拨棹歌

灵隐善庆序
药山和尚嗣法者有六人,船子诚师其一也。师见药山有证悟,与道吾、云岩为伯仲。负不羁之志,放浪于山水之间,以接来学。后因夹山求参,决以药山宗旨授之。载之方册可考,不复重述。朱泾法忍坦宝二上人,以师机缘洎前辈名尊宿偈赞出示,欲余语叙其端。吁!是太虚空加绘画耶。上人请益勤,因言曰:达磨之道至大鉴,大鉴至青原,青原至石头,石头至药山,展转付授,递相钝置,早是埋没己灵了也!何况诸方老冻侬为蛇添足,去道远矣。虽然,道本无言,须假言而显。譬如琴瑟箜篌,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只如船子道:我二十年在药山只明此事。嘱之夹山,毕竟唤什么作此事?若向这里明得,不谬为船子儿孙。

天历二年冬十月住灵隐寺比丘善庆焚香拜书

华亭朱泾船子和尚机缘

师名德诚,初参澧州药山弘道俨禅师。俨问师云:“尔名什么?”师曰:“名德诚。”俨云:“德诚又成得个什么?”师曰:“家园丧尽浑无路。”俨云:“德诚。”师拟对,俨以手掩师口,师因有省。遽云:“哑!”俨云:“子作什么?”师曰:“陋质不堪红粉施。”俨云:“子以后上无片瓦,下无锥地,大阐吾宗。”自此韬光众底,与道吾、云岩二人为道契。自离药山,师谓二人曰:“公等各据一方,建立药山宗旨。予率性疏野,惟好山水,乐情自遣,必无所能。他日知我所止之处,有灵利座主拍一个来,或堪琢磨,将授平生所得,以报先师之恩。”遂乃分离。至嘉禾,上一小舟,常泛吴江、朱泾,日以轮钓舞棹,随缘而度,以接往来时人,号为船子和尚。师一日泊舟,岸次闲坐。有官人问:“如何是日用事?”师竖起桡云:“会么?”官人云:“不会。”师云:“拨棹清波,金鳞罕遇。”师因有颂云:“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又曰:“二十余年江上游,水清鱼儿不吞钩。钓竿斫尽重栽竹,不计工程得便休。”“三十余年坐钓台钩头往往得黄能。锦鳞不遇虚劳力,收取丝纶归去来。”又于松泽西亭留辞三首,其一曰:一叶虚舟一副竿,了然无事坐烟滩。忘得丧,任悲欢,却教人唤有多端。其二曰:一任孤舟正又斜,乾坤何路指生涯。抛岁月,卧烟霞,在处江山便是家。其三曰:愚人未识主人翁,终日孜孜恨不同。到彼岸,出樊笼,原来只是旧时公。又?山洪禅师问师:“如何是道?”师曰:“一亘晴空绝点云,十分清澹廓如秋。”洪云:“恁么则溢目自全彰,清波无透路。”师云:“霜天月白江澄练,堪笑游鱼长自迷。”洪不契,师舞棹拨船而去。乃歌曰:有一鱼兮伟莫裁,混虚包纳信奇哉。能变化,吐风雷,下线何曾钓得来。又曰:莫道无修便不修,菩提痴坐若为求。勤作棹,慧为舟,这个男儿始彻头。又曰:一片江云倏忽开,翳空朗日若为哉?适消散,又徘徊,试问本从何处来。夹山善会禅师初参石楼,住京口鹤林寺。道吾到,遇其上堂,僧问:“如何是法身?”会曰:“法身无相。”又问:“如何是法眼?”会曰:“法眼无瑕。”道吾不觉失笑。会遥见,便下座请问道吾:“适来答这僧话,必有不是,致令上座失笑。不惜慈悲,望为说破。”道吾曰:“和尚一等出世,未有师在。某终不为说。可往吴江朱泾,问船子和尚得否。”会云:“此人如何?”道吾曰:“此人上无片瓦盖头,下无锥地容足。若去当须易服。”会乃依教,直造朱泾。船子便问:“大德住某寺?”会云:“寺则不住,住则不似。”师云:“不似又不似个什么?”会云:“不是目前法,非耳目之所到。”师曰:“什么处学得来?”会云:“目前无法,意在目前。”师曰:“一句合头语,万劫系驴橛。”师又问:“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道?”会拟对,师以桡劈口打,会落水。才出水,师又曰:“道!道!”又打。会豁然大悟,乃点头三下。师云:“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会又问:“抛轮掷钓,师意如何?”师曰:“丝悬渌水之中,浮定有无之意。”会云:“语带玄而无路,舌欲谈而不谈。”师曰:“钓尽江湖,锦鳞始遇。”会乃掩耳。师曰:“如是如是。”遂嘱曰:“汝向去直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没藏身。吾二十年在药山只明此事。汝今既得,他后不得住城隍聚落,但向深山里镢头边,觅取一个半个,无令断绝。”会乃辞行,频频回顾。师遂唤会:“阇梨。”会回首。师竖起桡曰:“汝将谓别有。”乃覆舟入水而逝。会至咸通十一年,住夹山。咸通十年。僧藏晖依覆舟案侧,始建此寺。

拨棹歌

有一鱼兮伟莫裁,混虚包纳信奇哉。

能变化,吐风雷,下线何曾钓得来。

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

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莫学他家弄钓船,海风起也不知边。

风拍岸,浪掀天,不易安排得帖然。

大钓何曾离钓求,抛竿卷线却成愁。

法卓卓,乐悠悠,自是迟疑不下钩。

别人只看采芙蓉,香气长粘绕指风。

两岸映,一船红,何曾解染得虚空。

静不须禅动即禅,断云孤鹤两萧然。

烟浦畔,月川前,槁木形骸在一船。

莫道无修便不修,菩提痴坐若为求。

勤作棹,慧为舟,这个男儿始彻头。

水色春光处处新,本来不俗不同尘。

着气力,用精神,莫作虚生浪死人。

独倚兰桡入远滩,江花漠漠水漫漫。

空钓线,没腥膻,那得凡鱼总上竿。

揭却云篷进却船,一竿云影一潭烟。

既掷网,又抛筌,莫教倒被钓丝牵。

苍苔滑净坐忘机,截眼寒云叶叶飞。

戴箬笠,挂蓑衣,别无归处是吾归。

外却形骸放却情,萧然孤坐一船轻。

圆月上,四方明,不是奇人不易行。

世知我懒一何嗔,宇宙船中不管身。

烈香饮,落花茵,祖师元是个闲人。

都大无心罔象间,此中那许是非关。

山卓卓,水潺潺,忙者自忙闲者闲。

鼓棹高歌自适情,音稀和寡出嚣尘。

清风起,浪元平,也且随流逐势行。

浪宕从来水国间,高歌龟枕看遥山。

红蓼岸,白萍湾,肯被兰桡使不闲。

一叶虚舟一副竿,了然无事坐烟滩。

忘得丧,任悲欢,却教人唤有多端。

一任孤舟正又斜,乾坤何路指津涯。

抛岁月,卧烟霞,在处江山便是家。

愚迷未识主人翁,终日孜孜恨不同。

到彼岸,出樊笼,元来只是旧时公。

古钓先生鹤发垂,穿波出浪不曾疑。

心荡荡,笑怡怡,长道无人画得伊。

一片江云倏忽开,翳空朗日若为哉?

适消散,又徘徊,试问本从何处来。

不妨轮线不妨钩,只要钩轮得自由。

掷即掷,收即收,无踪无迹乐悠悠。

钓下俄逢赤水珠,光明圆澈等清虚。

静即出,觅还无,不在骊龙不在鱼。

卧海拏云势莫知,优游何处不相宜。

香象子,大龙儿,甚么波涛扬得伊。

虽募求鱼不食鱼,网帘篷户本空无。

在世界,作凡夫,知闻只是个毗卢。

香饵针头也不无,向来只是钓名鱼。

波沃日,浪涵虚,万象箩笼号有余。

乾坤为舸月为篷,一屏云山一罨风。

身放荡,性灵空,何妨南北与西东。

终日江头理棹间,忽然失济若为还。

滩急急,水潺潺,争把浮生作等闲。

有鹤翱翔四海风,往来踪迹在虚空。

图不得,算何穷,日月还教没此中。

钓头曾未曲些些,静向江滨度岁华。

酌山茗,折芦花,谁言埋没在烟霞。

吾自无心无事间,此心只有水云关。

携钓竹,混尘寰,喧静都来离又闲。

晴川清濑水横流,潇洒元同不系舟,

长自在,恣优游,将心随逐几时休。

欧冶铦锋价最高,海中收得用吹毛。

龙凤绕,鬼神号,不见全牛可下刀。

动静由来两本空,谁教日夜强施功。

波渺渺,雾蒙蒙,却成江上隐云中。

问我生涯只是船,子孙各自睹机缘。

不由地,不由天,除却蓑衣无可传。

媚俗无机独任真,何须洗耳复澄神。

云与月,友兼亲,敢向浮沤任此身。

逐块追欢不识休,津梁浑不挂心头。

霜叶落,岸花秋,却教渔父为人愁。

二十余年江上游,水清鱼儿不吞钩。

钓竿斫尽重栽竹,不计工程得便休。

三十余年坐钓台,钩头往往得黄能。

锦鳞不遇虚劳力,收取丝纶归去来。

云间船子和尚,法嗣药山。飘然一舟,泛于华亭、吴江、朱泾之间。夹山一见悟道。常为拨棹歌,其播传人口者,才一二首。益柔于先子遗编中,得三十九首。属词寄意,脱然迥出尘网之外,篇篇可观,决非庸常学道辈所能乱真者,因书以遗风。泾海惠卿老,俾镵之石,以资禅客玩味云。船子事实备见传灯,此不复载。

大观庚寅三月十六日书于扬子。步松泽叟吕益柔。

诸祖赞颂

投子青禅师

泛舟驾崄三十春,系处竿头死活人。

夹岭桂分千古韵,朗江山翠万重新。

觉海元禅师

舍短从长有几人,远求船子扣玄津。

兰桡数拄徒开口,水色山光特地新。

保宁勇禅师

不犯清波不掷钩,怪哉当面触鳌头。

微茫一喷朦胧雨,万壑千岩水逆流。

佛迹昱禅师

长竿方去随波浪,丝线收来获锦鳞。

桡下翻身何脱洒,回头不见旧时人。

罗汉南禅师

蓼夹芦花碧海秋,锦鳞跃浪上金钩。

目前无法回头看,踏覆船来得自由。

照觉总禅师

夹山桡下悟心休,何患身名踏覆舟。

今古华亭垂钓者,烟波江上使人愁。

枯木成禅师

一叶扁舟泛海隅,金钩钓得锦鳞粗。

几多逐浪迷源者,谁识清波意自殊。

佛印元禅师

华亭船子,修然无事。既不使人,不被人使。

拍手高歌,是谁生死。短棹丝纶,未尝离此。

参寥潜禅师

钓鱼船子住溪滩,些些活计夹山传。

太湖三万六千顷,影在波心月在天。

真歇了禅师

离钩三寸如何道,拟议还同眼里沙。

篷底月明载归去,劫前风韵落谁家。

慈受深禅师

箬笠蓑衣自在身,掉头不肯入红尘。

我惭白发未归去,笑杀华亭这老人。

大慧果禅师

蓦口一桡去路绝,药山之道始流传。

离钩三寸无消息,觉海万乘般若船。

苏台辩禅师

合头着语酬船子,恰似掘地觅青天。

直饶楫下通明澈,也是华亭破漏船。

达观颖禅师

忆昔药山生一虎,朱泾船上寻人度。

引得夹山拈坐具,呈见处,系驴橛上合头语。

千尺丝纶君看取,离钩三寸无生路。

劈口一桡亲子父,犹回顾,瞎驴丧我儿孙去。

解空观禅师

船子料应无可做,故来此处弄钓竿。

夹山不在一楫上,明月芦花夜夜寒。

圆极岑禅师

一桡打着个瞎汉,堪笑令犹行一半。

竿头丝线钓鲸波,攫浪拿云犹是钝。

没踪迹处莫藏身,看来端是眼中尘。

全机打破系驴橛,棒头点出玉麒麟。

密庵杰禅师

一桡劈脑没遮拦,大海波涛澈底干。

尽谓单传并直指,谁知倒被祖师瞒。

瞎堂远禅师

老手当年靠夹山,全机丧尽结深冤。

父南子北家何在,拨转天关地轴翻。

可庵衷禅师

扁舟不为钓纤鳞,啸月眠云据要津。

劈口一桡消息绝,谁知赚杀一船人。

水庵一禅师

拶透机前子欲酬,迅雷楫下汗如流。

踏翻船去水悠悠,直入千峰不转头。

拙庵光禅师

蓦口一桡全杀活,点头三下鼻撩天。

至今千古风流在,谁道华亭覆却船。

途毒荣禅师

未遇锦鳞闲拨棹,逍遥自在水中天。

夹山掩耳催归去,翻却船儿水底眠。

笑庵悟禅师

药山毒药灌喉咙,药发无端累道吾。

掩耳直饶亲荐得,铁船翻覆错名模。

或庵体禅师

孤踪短艇寓江滨,眼盖乾坤澈骨贫。

接了夹山钻了水,至今恩怨不曾分。

肯堂充禅师

蓦口一桡,天地昏黑。

点头三下眼横鼻,直至今。

江水自漫漫。

谁解重来把钓竿。

一句合头驴橛上,儿孙总是错流传。

松源岳禅师

机轮元不挂丝头,会有金鳞上直钩。

蓦口一桡犹未澈,踏翻船去有来由。

蒙庵聪禅师

一下兰桡蓦口鞭,大洋海里火烧天。

父南子北加何许,风满长空月满船。

别峰印禅师

钓竿斫尽竹重栽,冲浪金鳞待得来。

覆却船儿便归去,至今江上浪崔嵬。

铁牛印禅师

垂丝千尺在深潭,水月空明满面惭。

一个锦鳞来合杀,翻身绝唱望江南。

无用全禅师

三寸离钩不等闲,迅雷击破万重关。

一桡活得夹山会,从此嘉名满世间。

石桥宣禅师

离钩三寸若为酬,不犯清波得自由。

船子踏翻归去也,至今遗恨满沧洲。

无着总禅师

渺渺烟波一叶舟,竿头丝线几沉浮。

离钩三寸如何道,便有金鳞暗点头。

木庵永禅师

臭口才开经万劫,丝毫才犯铁轮随。

云收雨散月明夜,翻动江波说向谁。

借庵圭禅师

咄!这渔翁何调度,上无片瓦遮风雨。

独钓烟波随所寓。

超然趣,知音觑面分明举。

因得夹山来与语,一桡蓦口通玄路。

明月满船全体露。

休回顾,乞儿伎俩都分付。… Read the rest

真心直说

高丽国普照禅师知讷撰

古德禅师真心直说序

或曰。祖师妙道可得知乎。曰古不云乎。道不属知。不属不知。知是妄想。不知是无记。若真达不疑之地。犹如太虚宽廓。岂可强是非耶。或曰。然则诸祖出世无益群生耶。曰佛祖出头无法与人。只要众生自见本性。华严云。知一切法即心自性。成就慧身不由他悟。是故佛祖不令人泥著文字。只要休歇见自本心。所以德山入门便棒。临济入门便喝。已是探头太过。何更立语言哉。或曰。昔闻马鸣造起。信。六祖演坛经。黄梅传般若。皆是渐次为人岂独无方便于法可乎。曰妙高顶上从来不许商量。第二峰头诸祖略容话会。或曰。敢祈第二峰头略垂方便耶。曰然哉是言也。奈何大道玄旷非有非无。真心幽微绝思绝议。故不得其门而入者。虽检五千之藏教。不以为多洞晓真心者。但出一言之拟比。早是剩法矣。今不惜眉毛。谨书数章。发明真心。以为入道之基渐也。是为序。

重刻真心直说序

夫真心直说者。佛佛授手祖祖相传。更无别法也。心者人人之本源。诸佛之觉性。一切万法尽在一心之内。八万四千法门从此而出。悟此心者。凡圣交参。迷此心者。生死无际。心随事转。事随理彰。事理融和。名直说者矣。今比丘净林。宿生庆幸。得遇斯文。发心重新刊梓流通。命予为序以冠篇首。予才陋语拙学问之浅。无足以发明其深奥。略序直说真心。以塞其请耳。时。

成化己丑年五月端阳日后学文定序。

真心直说

真心正信

华严云。信为道源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根。又唯识云。信如水清珠。能清浊水故。是知万善发生信为前导。故佛经首立如是我闻。生信之所谓也。或曰。祖门之信与教门信有何异耶。曰多种不同。教门令人天信于因果。有爱福乐者。信十善为妙因。人天为乐果。有乐空寂者。信生灭因缘为正因。苦集灭道为圣果。有乐佛果者。信三劫六度为大因。菩提涅槃为正果。祖门正信非同前也。不信一切有为因果。只要信自己本来是佛。天真自性人人具足。涅槃妙体个个圆成。不假他求从来自备。三祖云。圆同太虚无欠无余。良由取舍所以不如。志公云。有相身中无相身。无明路上无生路。永嘉云。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故知众生本来是佛。既生正信须要解滋。永明云。信而不解增长无明。解而不信增长邪见故。知信解相兼得入道疾。或曰。初发信心未能入道有利益不。曰起信论云。若人闻是法已不生怯弱。当知是人定绍佛种。必为诸佛之所授记。假使有人能化三千大千世界满中众生令行十善。不如有人于一念顷正思惟此法。过前功德不可为喻。又般若经云。乃至一念生净信者。如来悉知悉见。是诸众生得如是无量福德。是知欲行千里初步要正。初步若错千里俱错。入无为国初信要正。初信既失万善俱退。故祖师云。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是此理也。

真心异名

或曰。已生正信。未知何名真心。曰离妄名真。灵鉴曰心。楞严经中发明此心。或曰。但名真心别有异号耶。曰佛教祖教立名不同。且佛教者菩萨戒呼为心地。发生万善故。般若经唤作菩提。与觉为体故。华严经立为法界。交彻融摄故。金刚经号为如来。无所从来故。般若经呼为涅槃。众圣所归故。金光明号曰如如。真常不变故。净名经号曰法身。报化依止故。起信论名曰真如。不生不灭故。涅槃经呼为佛性。三身本体故。圆觉中名曰总持。流出功德故。胜鬘经号曰如来藏。隐覆含摄故。了义经名为圆觉。破暗独照故。由是寿禅师唯心诀云。一法千名应缘立号。备在众经不能具引。或曰。佛教已知。祖教何如。曰祖师门下杜绝名言。名不立何更多名。应感随机其名亦众。有时呼为自己。众生本性故。有时名为正眼。鉴诸有相故。有时号曰妙心。虚灵寂照故。有时名曰主人翁。从来荷负故。有时呼为无底钵。随处生涯故。有时唤作没弦琴。韵出今时故。有时号曰无尽灯。照破迷情故。有时名曰无根树。根蒂坚牢故。有时呼为吹毛剑。截断尘根故。有时唤作无为国。海晏河清故。有时号曰牟尼珠。济益贫穷故。有时名曰无鑐锁。关闭六情故。乃至名泥牛木马心源心印心镜心月心珠。种种异名不可具录。若达真心诸名尽晓。昧此真心诸名皆滞。故于真心切宜子细。

真心妙体

或曰。真心已知名字。其体如何耶。曰放光般若经云。般若无所有相无生灭相。起信论云。真如自体者。一切凡夫声闻缘觉菩萨诸佛。无有增减。非前际生非后际灭。毕竟常恒。从本已来性自满足一切功德。据此经论真心本体。超出因果通贯古今。不立凡圣无诸对待。如太虚空遍一切处。妙体凝寂绝诸戏论。不生不灭非有非无。不动不摇湛然常住。唤作旧日主人翁。名曰威音那畔人。又名空劫前自己。一种平怀无纤毫瑕翳。一切山河大地草木丛林万象森罗。染净诸法皆从中出。故圆觉经云。善男子。无上法王有大陀罗尼门。名为圆觉。流出一切清净真如菩提涅槃及波罗蜜。教授菩萨。圭峰云。心也者。冲虚妙粹。炳焕灵明。无去无来冥通三际。非中非外洞彻十方。不灭不生。岂四山之可害。离性离相。奚五色之能盲。故永明唯心诀云。夫此心者。众妙群灵而普会。为万法之王。三乘五性而冥归。作千圣之母。独尊独贵无比无俦。实大道源是真法要。信之则三世菩萨同学。盖学此心也。三世诸佛同证。盖证此心也。一大藏教诠显。盖显此心也。一切众生迷妄。盖迷此心也。一切行人发悟。盖悟此心也。一切诸祖相传。盖传此心也。天下衲僧参访。盖参此心也。达此心则头头皆是物物全彰。迷此心则处处颠倒念念痴狂。此体是一切众生本有之佛性。乃一切世界生发之根源。故世尊鹫峰良久。善现岩下忘言。达磨少室壁观。居士毗耶杜口。悉皆发明此心妙体。故初入祖门庭者。要先识此心体也。

真心妙用

或曰。妙体已知。何名妙用耶。曰古人云。风动心摇树。云生性起尘。若明今日事。昧却本来人。乃妙体起用也。真心妙体本来不动。安静真常。真体上妙用现前。不妨随流得妙。故祖师颂云。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随流认得性。无喜亦无忧。故一切时中动用施为。东行西往吃饭着衣。拈匙弄筯左顾右盻。皆是真心妙用现前。凡夫迷倒于着衣时只作着衣会。吃饭时只作吃饭会。一切事业但随相转。所以在日用而不觉。在目前而不知。若是识性底人。动用施为不曾昧却。故祖师云。在胎名神。处世名人。在眼观照。在耳听闻。在鼻嗅香。在口谈论。在手执捉。在足运奔。遍现俱该法界。收摄在一微尘。知之者为是佛性。不识者唤作精魂。所以道吾舞笏。石巩拈弓。秘魔擎杈。俱胝竖指。忻州打地。云岩师子。莫不发明这着大用。若于日用不迷。自然纵横无碍也。

真心体用一异

或曰。真心体用未审是一是异耶。曰约相则非一。约性则非异。故此体用非一非异。何以知然。试为论之。妙体不动绝诸对待离一切相。非达性契证者。莫测其理也。妙用随缘应诸万类。妄立虚相似有形状。约此有相无相故非一也。又用从体发用不离体。体能发用体不离用。约此不相离理故非异也。如水以湿为体。体无动故。波以动为相。因风起故。水性波相动与不动故非一也。然波外无水水外无波。湿性是一故非异也。类上体用一异可知矣。

真心在迷

或曰。真心体用人人具有。何为圣凡不同耶。曰真心圣凡本同。凡夫妄心认物。失自净性为此所隔。所以真心不得现前。但如暗中树影地下流泉。有而不识耳。故经云。善男子。譬如清净摩尼宝珠映于五色随方各现。诸愚痴者见彼摩尼实有五色。善男子。圆觉净性现于身心随类各应。彼愚痴者说净圆觉实有如是身心。自性亦复如是。肇论云。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此乃真心在缠也。又慈恩云。法身本有诸佛共同。凡夫由妄覆有而不觉。烦恼缠裹得如来藏名。裴公云。终日圆觉而未尝圆觉者凡夫也。故知真心虽在尘劳不为尘劳所染。如白玉投泥其色不改也。

真心息妄

或曰。真心在妄则是凡夫。如何得出妄成圣耶。曰古云。妄心无处即菩提。生死涅槃本平等。经云。彼之众生幻身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幻尘灭故幻灭亦灭。幻灭灭故非幻不灭。譬如磨镜垢尽明现。永嘉亦云。心是根法是尘。两种犹如镜上痕。痕垢尽时光始现。心法双忘性即真。此乃出妄而成真也或曰。庄生云。心者其热燋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悬而天者。其惟人心乎。此庄生先说凡夫心不可治伏如此也。未审宗门以何法治妄心也。曰以无心法治妄心也。或曰。人若无心便同草木。无心之说请施方便。曰今云无心。非无心体名无心也。但心中无物名曰无心。如言空瓶。瓶中无物名曰空瓶。非瓶体无名空瓶也。故祖师云。汝但于心无事于事无心。自然虚而灵寂而妙。是此心旨也。据此则以无妄心非无真心妙用也。从来诸师说。做无心功夫类各不同。今总大义略明十种。一曰觉察。谓做功夫时。平常绝念堤防念起。一念才生便与觉破。妄念破觉后念不生。此之觉智亦不须用。妄觉俱忘名曰无心。故祖师云。不怕念起只恐觉迟。又偈云。不用求真唯须息见。此是息妄功夫也。二曰休歇。谓做功夫时。不思善不思恶。心起便休遇缘便歇。古人云。一条白练去。冷湫湫地去。古庙里香炉去。直得绝廉纤离分别。如痴似兀方有少分相应。此休歇妄心功夫也。三泯心存境。谓做功夫时。于一切妄念俱息。不顾外境但自息心。妄心已息何害有境。即古人夺人不夺境法门也。故有语云。是处有芳草满城无故人。又庞公云。但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此是泯心存境息妄功夫也。四泯境存心。谓做功夫时。将一切内外诸境悉观为空寂。只存一心孤标独立。所以古人云。不与万法为侣。不与诸尘作对。心若着境心即是妄。今既无境何妄之有。乃真心独照不碍于道。即古人夺境不夺人也。故有语云。上园花已谢车马尚骈阗。又云。三千剑客今何在。独计庄周定太平。此是泯境存心息妄功夫也。五泯心泯境。谓做功夫时。先空寂外境。次灭内心。既内外心境俱寂。毕竟妄从何有。故灌溪云。十方无壁落四面亦无门。净裸裸赤洒洒。即祖师人境两俱夺法门也。故有语云。云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又云。人牛俱不见正是月明时。此泯心泯境息妄功夫也。六存境存心。谓做功夫时。心住心位境住境位。有时心境相对。则心不取境。境不临心各不相到。自然妄念不生。于道无碍故。经云。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即祖师人境俱不夺法门也。故有语云。一片月生海几家人上楼。又云。山花千万朵游子不知归。此是存境存心灭妄功夫也。七内外全体。谓做功夫时。于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内身外器。一切诸法同真心体。湛然虚明。无一毫异。大千沙界打成一片。更于何处得妄心来。所以肇法师云。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同体。此是内外全体灭妄功夫也。八内外全用。谓做功夫时。将一切内外身心器界诸法。及一切动用施为。悉观作真心妙用。一切心念才生便是妙用现前。既一切皆是妙用。妄心向甚么处安着。故永嘉云。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志公十二时歌云。平旦寅。狂机内隐道人身。坐卧不知元是道。只么忙忙受苦辛。此是内外全用息妄功夫也。九即体即用。谓做功夫时。虽冥合真体一味空寂。而于中内隐灵明乃体即用也。灵明中内隐空寂用即体也。故永嘉云。惺惺寂寂是惺惺妄想非。寂寂惺惺是无记寂寂非。既寂寂中不容无记。惺惺中不用乱想。所有妄心如何得生。此是即体即用灭妄功夫也。十透出体用。谓做功夫时。不分内外。亦不辨东西南北。将四方八面。只作一个大解脱门圆陀陀地。体用不分无分毫渗漏。通身打成一片。其妄何处得起。古人云。通身无缝罅上下忒团栾。是乃透出体用灭妄功夫也。已上十种做功夫法不须全用。但得一门功夫成就。其妄自灭真心即现。随根宿习曾与何法有缘即便习之。此之功夫乃无功之功。非有心功力也。此个休歇妄心法门最紧要故。偏多说无文繁也。

真心四仪

或曰。前说息妄未审但只坐习。亦通行住等耶。曰经论多说坐习。所以易成故。亦通行住等。久渐成纯熟故。起信论云。若修止者。住于静处端坐正意。不依气息。不依形色。不依于空。不依地水火风。乃至不依见闻觉知。一切诸想随念皆除。亦遣除想。以一切法本来无想。念念不生念念不灭。亦不得随心外念境界后以心除心。心若驰散即当收来住于正念。是正念者。当知唯心无外境界。即复此心亦无自相。念念不可得。若从坐起去来进止有所施作。于一切时常念方便随顺观察。久习纯熟其心得住。以心住故渐渐猛利。随顺得入真如三昧。深伏烦恼信心增长。速成不退。唯除疑惑不信诽谤重罪业障我慢懈怠。如是等人所不能入。据此则通四仪也。圆觉经云。先依如来奢摩他行。坚持禁戒。安处徒众。宴坐静室。此初习也。永嘉云。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据此亦通四仪耳。总论功力坐尚不能息心。况行住等岂能入道耶。若是用得纯熟底人。千圣兴来惊不起。万般魔妖不回顾。岂况行住坐中不能做功夫也。如人欲仇恨于人。乃至行住坐卧饮食动用。一切时中不能忘了。欲爱乐于人亦复如是。且憎爱有心中事。尚于有心中容得。今做功夫是无心事。又何疑四仪中不常现前耶。只恐不信不为。若为若信则威仪中道必不失也。

真心所在

或曰。息妄心而真心现矣。然则真心体用今在何处。曰真心妙体遍一切处。永嘉云。不离当处常湛然。觅即知君不可见。经云。虚空性故。常不动故。如来藏中无起灭故。大法眼云。处处菩提路头头功德林。此即是体所在也。真心妙用随感随现。如谷应声。法灯云。今古应无坠。分明在目前。片云生晚谷。孤鹤下遥天。所以魏府元华严云。佛法在日用处。在行住坐卧处。吃茶吃饭处。语言相问处。所作所为举心动念。又却不是也。故知体则遍一切处。悉能起用。但因缘有无不定故。妙用不定耳。非无妙用也。修心之人欲入无为海度诸生死。莫迷真心体用所在也。

真心出死

或曰。尝闻见性之人出离生死。然往昔诸祖是见性人。皆有生有死。今现见世间修道之人有生死事。如何云出生死耶。曰生死本无妄计为有。如人病眼见空中华。或无病人说无空花。病者不信。目病若无空花自灭。方信花无。只花未灭其花亦空。但病者妄执为花。非体实有也。如人妄认生死为有。或无生死人告云。本无生死。彼人一朝妄息生死自除。方知生死本来是无。只生死未息时亦非实有。以妄认生死有故。经云。善男子。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花。乃至如众空花灭于虚空。不可说言有定灭处。何以故。无生处故。一切众生于无生中妄见生灭。是故说名轮转生死据此经文。信知达悟圆觉真心本无生死。今知无生死。而不能脱生死者。功夫不到故也。故教中说。庵婆女问文殊云。明知生是不生之法。为甚么被生死之所流。文殊云。其力未充故。后有进山主。问修山主云。明知生是不生之法。为甚么却被生死之所流。修云。笋毕竟成竹去。如今作篾使得么。所以知无生死不如体无生死。体无生死不如契无生死。契无生死不如用无生死。今人尚不知无生死。况体无生死契无生死用无生死耶。故认生死者不信无生死法。不亦宜乎。

真心正助

或曰。如前息妄真心现前。且如妄未息时。但只歇妄做无心功夫。更有别法可对治诸妄耶。曰正助不同也。以无心息妄为正。以习众善为助。譬如明镜为尘所覆。虽以手力揩拭。要须妙药磨莹光始现也。尘垢烦恼也。手力无心功也。磨药众善也。镜光真心也。起信论云。复次信成就发心者。发何等心。略有三种。云何为三。一者直心。正念真如法故。二者深心。集一切善行故。三者大悲心。欲拔一切众生苦故。问曰。上说法界一相佛体无二。何故不唯念真如。复假求学诸善也。答曰。譬如大摩尼宝体性明净而有矿秽之垢。若人虽念宝性。不以方便种种磨治终无得净。以垢无量遍一切法故。修一切善行。如是真如之法体性空净。而有无量烦恼染垢。若人虽念真如。不以方便种种熏习亦无得净。以垢无量遍一切法故。修一切善行以为对治。若人修行一切善法。自然归顺真如法故。据此所论。以休歇妄心为正。修诸善法为助。若修善时与无心相应不取着因果。若取因果便落凡夫人天报中。难证真如不脱生死。若与无心相应乃是证真如方便脱生死之要术。兼得广大福德。金刚般若经云。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今见世人有参学者。才知有个本来佛性。乃便自恃天真不习众善岂只于真心不达。亦乃翻成懈怠。恶道尚不能免。况脱生死。此见大错也。

真心功德

或曰。有心修因不疑功德矣。无心修因功德何来。曰有心修因得有为果。无心为因显性功德。此诸功德本来自具。妄覆不显。今既妄除功德现前。故永嘉云。三身四智体中圆。八解六通心地印。乃是体中自具性功德也。古颂。若人静坐一须臾胜造恒沙七宝塔。宝塔毕竟化为尘。一念净心成正觉。故知无心功大于有心也。洪州水潦和尚参马祖问。如何是西来的的意。被马祖一踏踏到。忽然发悟起来抚掌。大笑云。也大奇也大奇。百千三昧无量妙义。只向一毛头上便一时识得根源去。乃作礼而退。据此则功德不从外来。本自具足也。四祖谓懒融禅师曰。夫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功德总在心源。一切戒门定门慧门神通变化。悉自具足不离汝心据祖师语。无心功德甚多。但好事相功德者。于无心功德自不生信耳。

真心验功

或曰。真心现前如何知是真心成熟无碍也。曰学道之人已得真心现前时。但习气未除。若遇熟境有时失念。如牧牛虽调到牵拽随顺处。犹不敢放了鞭绳。直待心调步稳赶趁入苗稼中不伤苗稼。方敢撒手也。到此地步便不用牧童鞭绳。自然无伤苗稼。如道人得真心后。先且用功保养。有大力用方可利生。若验此真心时。先将平生所爱底境。时时想在面前。如依前起憎爱心。则道心未熟。若不生憎爱心。是道心熟也。虽然如此成熟。犹未是自然不起憎爱。又再验心。若遇憎爱境时。特然起憎爱心令取憎爱境界。若心不起是心无碍。如露地白牛不伤苗稼也。古有呵佛骂祖者。是与此心相应今见才入宗门。未知道之远近。便学呵佛骂祖者。太早计也。

真心无知

或曰。真心与妄心对境时。如何辨别真妄耶。曰妄心对境有知。而知于顺违境起贪嗔心。又于中容境起痴心也。既于境上起贪嗔痴三毒。足见是妄心也。祖师云。逆顺相争是为心病。故知对于可不可者是妄心也。若真心者无知而知。平怀圆照故异于草木。不生憎爱故异于妄心。即对境虚明不憎不爱。无知而知者真心故。肇论云。夫圣心者。微妙无相不可为有。用之弥勤不可为无。乃至非有故知而无知。非无故无知而知。是以无知即知。无以言异于圣人心也。又妄心在有著有在无著无。常在二边不知中道。永嘉云。舍妄心取真理。取舍之心成巧伪。学人不了用修行。深成认贼将为子。若是真心居有无而不落有无。常处中道故。祖师云。不逐有缘勿住空忍。一种平怀泯然自尽。肇论云。是以圣人处有不有。居无不无。虽不取于有无。然不舍于有无。所以和光尘劳周旋五趣。寂然而往怕尔而来。恬淡无为而无不为。此说圣人垂手为人。周旋五趣接化众生。虽往来而无往来相。妄心不尔。故真心妄心不同也。又真心乃平常心也。妄心乃不平常心也。或曰。何名平常心也。曰人人具有一点灵明。湛若虚空遍一切处。对俗事假名理性。对妄识权号真心。无分毫分别。遇缘不昧。无一念取舍。触物皆周。不逐万境迁移。设使随流得妙。不离当处湛然。觅即知君不见。乃真心也。或曰。何名不平常心耶。曰境有圣与凡。境有染与净。境有断与常。境有理与事。境有生与灭。境有动与静。境有去与来。境有好与丑。境有善与恶。境有因与果。细论则万别千差。今乃且举十对皆名不平常境也。心随此不平常境而生。不平常境而灭。不平常境心对前平常真心。所以名不平常妄心也。真心本具。不随不平常境生起种种差别。所以名平常真心也。或曰。真心平常无诸异因。奈何佛说因果善恶报应乎。曰妄心逐种种境。不了种种境。遂起种种心。佛说种种因果法。治伏种种妄心须立因果也。若此真心不逐种种境。由是不起种种心。佛即不说种种法。何有因果也。或曰。真心平常不生耶。曰真心有时施用非逐境生。但妙用游戏不昧因果耳。

真心所往

或曰。未达真心人。由迷真心故作善恶因。由作善因故生善道中。由作恶因故入恶道中。逐业受生其理不疑。若达真心人妄情歇尽契证真心无善恶因。一灵身后何所依托耶。曰莫谓有依托者胜无依托耶。又莫将无依托者。同人间飘零之荡子。似鬼趣无主之孤魂。特为此问求有依托耳。或曰然。曰达性则不然也。一切众生迷觉性故。忘情爱念结业为因。生六趣中受善恶报。假如天业为因只得天果。除合生处余并不得受用。诸趣皆尔。既从其业故。合生处为乐。不生处为非乐。以合生处为自己依托。不生处为他人依托。所以有妄情则有妄因。有妄因则有妄果。有妄果则有依托。有依托则分彼此。分彼此则有可不可也。今达真心契无生灭之觉性。起无生灭之妙用。妙体真常本无生灭。妙用随缘似有生灭。然从体生用用即是体。何生灭之可有。达人即证真体。其生灭何干涉耶。如水以湿性为体波浪为用。湿性元无生灭故。波中湿性何生灭耶。然波离湿性别无故。波亦无生灭。所以古人云。尽大地是沙门一双正眼。尽大地是个伽蓝。尽是悟理人安身立命处。既达真心。四生六道一时消殒。山河大地悉是真心。不可离此真心之外别有依托处也。既无三界妄因。必无六趣妄果。妄果既无说甚依托。必无彼此。既无彼此则何可不可也。即十方世界唯一真心。全身受用无别依托。又于示现门中随意往生而无障碍。故传灯云。温操尚书问圭峰曰。悟理之人一期寿终何所依托。圭峰曰。一切众生无不具有灵明觉性与佛无殊。若能悟此性即是法身。本自无生何有依托。灵明不昧了了常知。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但以空寂为自体。勿认色身。以灵知为自心。勿认妄念。妄念若起都不随之。则临命终时自然业不能系。虽有中阴所向自由。天上人间随意寄托。此即前真心身后所往者也。… Read the rest

贾题韬《坛经讲座》

目录:

序言

行由品第一

般若品第二

决疑品第三

定慧品第四

坐禅品第五

忏悔品第六

机缘品第七

顿渐品第八

护法品第九

付嘱品第十

序言

禅宗则是中国佛教史上最重要的一个宗派,《坛经》是禅宗最重要的经典,是禅宗的奠基之作,对唐代以来中国佛教的发展有极为重要的影响。

在开讲《坛经》之前,谈一下我对大家的希望。一是希望大家能认识禅宗,认识禅宗的思想体系;二是希望大家能在这次学习中得到一些正知正见;第三,说得高一些,希望能有同学在这次因缘中开悟。承担佛法不是一件小事,没有真正的力量是不行的。当今的世界可不是古代社会,是科学昌明、文化发达、技术先进的时代,要在这样的时代中振兴佛法,没有高于时代的眼界胸襟,没有真正的见地和力量是不行的。这些力量必须从修行中来,从见地中来,而不应从烦恼、分别心的意气中来。没有澡雪过的精神,而用人欲产生的那些聪明,只会把人间越弄越糟。所以,我希望大家如法修行,要明白 ‘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的道理。自己就是一个完整的宇宙,把自己充实了,完美了,改造现实世界就有极大的力量,能把自己改造得好,就一定能把自己的环境改造好。而赋予你最大力量的,就是开悟。

了解了《坛经》,悟出了其中的真趣,你就可以与历代祖师畅所欲言,交朋结友;在现实生活中你会感到脚跟落地,并与环境融为一体。

请记住:在真理面前,释迦也无可骄傲的,牧童桑女甚至盲、聋、喑、哑,也是无所退让的。

【禅宗是中国文化的专题】

佛教在中国的发展可分为两个历史阶段。一是吸收阶段,从东汉到魏晋南北朝,再到隋唐,共七八百年。这时中国主要是吸收印度传来的佛教文化。二是佛教中国化的阶段,隋唐以来,天台、华严、特别是禅宗的形成和发展,表明了佛教在中国已具特色,逐渐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成了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唐代贞观年间,玄奘大师从印度留学归来后,标志著中国向印度学习佛教的过程基本结束,并在隋唐时期形成了十大宗派。中国从汉到唐都是世界性的大国,以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为核心的民族文化造就了中华民族求同存异的宽广胸怀,故有许多印度高僧都称中国有‘大乘气象’,而当时的著名高僧都有深厚的儒道文化素养。就中国大乘佛教的八大派而言,三论、唯识、律宗和密宗的印度文化气息较为显著,而天台、华严、禅宗则中国文化的气息就重得多——在印度是难以找到这种文化气息的。

虽传说禅宗肇始于齐梁,由印度第 28代祖师达摩把释迦‘拈花正宗’传入中国,但真正的开山祖师应是六祖慧能。禅宗从分析名相、辩驳教理的百家争鸣盛况中站出来,独树‘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大旗,并与生活打成一片,从生活中体验人生宇宙的真谛。在师徒授受方面,更是在日用动静的起心动念、嬉笑怒骂、激扬指点、杀活纵夺中实施。这虽然是马祖之后才大见开展,但具体端倪,都为《坛经》所蕴涵。故使禅宗成为似宗教而非宗教,似哲学而非哲学,似艺术而非艺术的法宝。不但对佛教具有革命性,对欲得解脱的人们创造了一个历史上举世全无的特殊思想体系。

虽然禅宗的许多特点都带有儒道等中国文化的思想,而禅宗的根本目的——彻证‘无生法忍’——却是印度佛教思想的精华所在,为中土文化所无。而禅宗内浸透了这一点,这无疑是接受了佛教思想才开放出的璀灿之花。

有一些人对‘中国化的佛教’不以为然,认为应以印度佛教为标准。其实禅宗乃至天台、华严都是中国文化发展的产物,是中华民族的骄傲。如果抽取出禅宗的成分,中国思想史、中国哲学史就讲不下去。在唐代至五代之后,禅宗成了中国佛教的主流和核心,就代表著佛教。不了解禅宗,就没有资格说了解了中国文化。

在唐武宗掀起的遍及全国的灭法运动打击下,除禅宗外的所有宗派都全军覆没了。失去了寺庙、寺庙经济和经典文化的支撑,这些宗派就难以生存(印度后期佛教也是如此)。唯识、三论、天台、华严、律宗和密宗(不包括藏传佛教)在那次打击之后就一蹶不振,有的便永远消失了。只有六祖大师开创的禅宗,不仅安然度过了这一劫难,而且如雨后春笋般地在灭法运动后的几十年间遍布全国,取得了中国佛教的主导地位。所以,如果没有禅宗,佛教在中国的生命能否延续至今就成了问题。而历史本身也表明了,唐末灭法后一千多年来,中国佛教的发展主要就是禅宗的发展(不包括藏传佛教)。正是由于禅宗结合了中国文化的实际,才有如此绵长、辉煌的发展,也才有今天播及欧美的能力。

诸宗消沉,禅宗独盛的原因是什么呢?一是禅宗的方法简捷可行,并能贯穿和深化儒道思想,易为士大夫们接受,有普遍性;二是禅宗本身含摄了佛教的全部精义,有蓬勃的生命力。一个禅者本身就是一粒种籽,不论在何种环境中都可以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较其他诸宗有不可比拟的优越性,遂使它在一千多年的历史中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和主体。

【行由品第一】

唯求作佛

时大师至宝林,韶州韦刺史与官僚,入山请师;出于城中大梵寺讲堂,为众开缘说法。师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余人、儒宗学士二十余人、僧尼道俗一千余人,同时作礼,愿闻法要。大师告众曰:‘善知识!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识!且听慧能行由得法事意。’

全部《坛经》,乃至整个禅宗的大意,可以说都含摄在六祖的几句开示中:‘善知识,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这是禅宗里极为扼要的几句话,很有概括性。你如果要问禅门中人为什么能成佛,得到的回答就是如此简单和明白:因为你有佛性,自己了解自己就成佛了。学禅不要向外求,禅并不在外面,自己就自足自有的啊!所以不要绕圈子,直下顿悟就能成佛。对这点,学禅的人必须有坚定的信念。一闻经语,心即开悟

慧能严父,本贯范阳,左迁流于岭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遗,移来南海;艰辛贫乏,于市卖柴。时有一客买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慧能得钱,却出门外,见一客诵经。慧能一闻经语,心即开悟。

这是六祖得法因缘的前奏。从这段‘一闻经语,心即开悟’到后来在五祖那里‘言下大悟’是一个有过程的悟入整体。既然六祖家贫,没有读过书,为什么会‘一闻经语,心即开悟’呢,这里就有三世因果的道理。

儒、释、道称为中国三教。儒家对这个问题是敬而远之。孔子的学生子路曾问孔子,鬼是怎么回事呀?孔子说,你连人的事情都没有弄清楚,还谈什么鬼呢!子路又问:那么死是怎么回事?孔子说,你连活著的事情都没有弄清楚,谈死干什么!以后儒、道在生死问题上的认识,基本上都附会佛教的说法,没有独特的、自成一家的认识。

基督教不承认有三世因果,它断言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必须信仰上帝,求得解脱,不然在死后只有听任基督的末日审判,该升天堂的升天堂,该下地狱的下地狱。基督教称此为‘一次得救’。人生回旋的自由少得可怜。

佛教则不然,认为人的生命是无穷之流,可以无限转生,也就是‘六道轮回’。这是人生最紧要的问题。每个人的性格、气质、品德、智力、命运都不尽相同,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产生不平等的根本原因,不从三世因果中去寻找,现实社会中的理论是解释不了的。

下一代的生命离开了父母这个缘当然不行,父母交合只是你的外缘,必须有你自己的参与,加上父母的外缘,才能形成胚胎。父母如同阳光、土壤、水分,自己才是真正的种子。所以牡丹有牡丹的种籽,菊花有菊花的种籽。这些种籽,加上土壤、雨露、阳光等外缘,就会发芽、开花、结果。因此,一旦谈到你,就涉及到前世的问题。必然有个投胎的东西。这东西是什么,又是从哪儿来,怎样找到你父母的呢?父母很多,为什么单单投身到这家,而不是那家呢?这就说明了由你前世积聚的种种业力,产生了趋向性的认识,恰好这家父母的业力与你有缘,你就不知不觉地来到这家、这个世上了。人生的现象千差万别,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环境好,既聪明,又漂亮。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环境差,既愚昧,又丑陋。这个问题推衍开来,真是太多了。科学家们到此也会束手无策。

人的认识,是从哪儿来的呢?没有佛教修行的人们,其身、语、意三业的活动,都是陷在无明之中,浑浑噩噩的。人死了以后肉体虽然腐化了,但其业力仍在,不会与肉体一同消失。这个业力看不见,摸不著,一旦因缘成熟,就会以各种相应的生命形态来接受果报。有的人认为胡作非为一世,死后就一了百了。没有这么便宜,善善恶恶种种业力,如同存在银行里的账一样,到时都会兑现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了这个三世因果,有了这个业力不灭,整个因果链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这样,坏人才有所忌惮,好人才有所慰藉。

苦和福不会永恒不变。一个人今生有道德,对社会的奉献大,下一生就可以转入天道。一个人今生损人利己,下一世就可能变成畜牲。人、天、非人、畜牲、饿鬼、地狱这六道,就是以你自己的业行活动为标记,该入哪一道就入哪一道。对此,人们可自由选择。

学佛的人知道其中的利害,才去修道,以了脱生死。而生死轮回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十二因缘中的无明,所以修行的最终目标是断除无明。哪怕你修成了神仙,无明没有断除,清福享尽后仍然会掉下来的。所以必须断除无明,直入涅槃,才是了脱生死的唯一出路。

遂问客:‘诵何经?’客曰:‘《金刚经》。’复问:‘从何所来,持此经典?’客云:‘我从崭州黄梅县东禅寺来。其寺是五祖忍大师在彼主化,门人一千有余;我到彼中礼拜,听受此经。大师常劝僧俗,但持金刚经,即自见性,直了成佛。’慧能闻说,宿昔有缘,乃蒙一客,取银十两与慧能,令充老母衣粮,教便往黄梅参礼五祖。

禅宗之所以是禅宗,六祖之所以是六祖,在修行的方法上就与其他宗派有很大的不同。禅宗有自己立宗的特色,这就是‘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简而言之就是‘直了成佛’。

有人说,成佛哪有这样容易。我们智慧功行都不具备,怎么成得了佛呢?我认为,这个看法看到了成佛的难处,当然对,你就应当发心、努力。但这毕竟与禅宗不相应。以这种心态来学禅宗是不行的,仅此一点就把自己挡住了。若说净土宗,净土宗也有这个味道,自己的力量不够,才仰仗佛力往生西天,再听佛说法,在那里花开见佛,悟无生法忍。其他如中观、唯识等各大宗派,都认为旷劫无明遮障,必须通过多生累劫的修行,分段悟明,最后才能达到等觉、妙觉。所以说,我们现在学佛,只是准备一些学佛的资粮而已。停滞在这个体系上的人,他不相信自己可以开悟,也不相信别人可以开悟。但佛是现身成佛的嘛,禅宗内许多祖师不是‘言下大悟’的吗?这个信心一定要建立起来,没有这个,就不是禅宗。

对无明烦恼,你自己不下手,佛菩萨都拿你没有办法。所以禅宗里有那么多的棒喝。祖师们因慈悲之故,见你可怜,心里著急,才给你来个行棒行喝,来打掉你的糊涂和妄见,剪除那些枝枝丫丫,让你直见本来。所以,这时‘即自见性,直了成佛’极为重要,是禅宗的命脉所在。要学禅宗么,就只此一条路。

六祖大师‘一闻经语,心即开悟’,的确不可思议。五祖大师在黄梅,也常导化众生:‘但持《金刚经》,即自见性,直了成佛。’五祖六祖一呼一应,都在为我们开示无上妙谛。几乎每个学佛的人都知道《金刚经》,都读诵过。这是什么原因呢?这就是因为有五祖、六祖的大力提倡。

听赵朴老讲,毛泽东曾给他开过玩笑,说:‘佛经里有些语言很奇怪,佛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佛说赵朴初,即非赵朴初,是名赵朴初。看来你们佛教还真有些辩证法的味道。’从这里看出毛泽东是熟悉《金刚经》的。佛说、即非、是名就是《金刚经》的主题,全部《金刚经》反覆讲述的就是这一主题,后面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就是这一主题的引伸。这个主题,解答了‘降伏其心’的菩萨心行的关键,历来为中国佛教徒所重视。

慧能安置母毕,即便辞违,不经三十余日,便至黄梅,礼拜五祖。祖问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慧能对曰:‘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祖,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若为堪作佛?’慧能曰:‘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五祖更欲与语,且见徒众总在左右,乃令随众作务。慧能曰:‘慧能启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未审和尚教作何务?’祖云:‘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厂去。’慧能退至后院,有一行者,差慧能破柴踏碓。经八月余,祖一日忽见慧能,曰:‘吾思汝之见可用,恐有恶人害汝,遂不与汝言,汝知之否?’慧能曰:‘弟子亦知师意,不敢行至当前,令人不觉。’

六祖一见五祖时口气就不小:‘唯求作佛,不求余物。’直截了当地要求作佛。没有这个气派就不要学禅宗。开始五祖似乎有些小看六祖,一个乡巴佬怎能学佛呢?但六祖已是开悟的人了,所以下语就大不一样。‘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这可不是从理论上学来的,而是自己的见地。‘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句句都是见性的话。对此,大家不能等闲视之。要知道,这些话是从六祖发的端,他那时可没有现成套语可以拣来运用,不像后来的禅八股们,有现公案可循。那些三藏十二部背得烂熟的人,关键时候未必能直截了当地答上这几句。

五祖当时不敢让六祖亲近自己,恐人害他。当时五祖已有神秀、慧安、智诜等十大杰出弟子,但在见地上都不如六祖纯,不如六祖高,于是想把衣钵传给六祖。但在方法上却极为谨慎,懂得这点,才叫善知识。一个大师,不仅要通出世法,而且要通入世法。世间法不圆融,传法、弘法的事就处理不好。认真研究过戒律的人都知道,释迦佛对世间法真是了如指掌,二百多条比丘戒,是把世间人情世故看透了才订得出来的。所以圆融世间法也是佛法,不能置之不理。但一见本性后,执著也就轻了,才能随方就圆,烦恼业力的力量就弱了。历代大师没有不精通世间法的,只是不著于世间法,默而化之而已,不然又怎能度化众生呢?开悟了还不能减轻偏执,这个开悟就有问题。开悟是真实的事,是当下见效,立竿见影的事,而且可以随时验证的。

本来无一物

祖一日唤诸门人总来。吾向汝说: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来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迟滞。思量即不中用,见性之人,言下须见。若如此者,轮刀上阵,亦得见之。众得处分,退而递相谓曰:我等众人,不须澄心用意作偈,将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现为教授师,必是他得。我辈谩作偈颂,枉用心力。诸人闻语,总皆息心,咸言我等已后,依止秀师,何烦作偈。

学佛不是求来生的福报,而是要出离生死苦海,不认识这点,是谈不上修道的。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开悟。这是佛法的根本,是禅宗的命脉,不论禅宗的机锋、棒喝和教下的种种方便,都是围绕这一问题的展开,没有这个明确的目标,怎么能得解脱呢?

作偈,在禅宗内是直呈本性,直呈见地的一种方式,等于考试时交的那份答卷。呈偈是表现自己的真实境界,修行程度的,可不是写文章图好玩。所以五祖一语道破:‘思量即不中用’,又说:‘见性之人,言下须见。’

真正见性的人一出语就对路。有的学者对禅宗的公案、机锋、转语想用逻辑的判断、分析、推理、分类、归纳等方法加以辨析,想从中弄出点头绪,可惜此路不通。因为开悟是超逻辑的事。

一说作偈,五祖门下弟子们的无能就暴露无遗了。他们与六祖初见五祖时所说的‘唯求作佛’等那一番话简直有天壤之别。可以说六祖的答卷先就交了,这次只不过是复试而已。众人把呈偈的大事推给神秀,认为只有神秀才有得衣钵的可能。

神秀思惟:‘诸人不呈偈者,为我与他为教授师,我须作偈,将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凡解深浅?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觅祖即恶,却同凡心,夺其圣位奚别?若不呈偈,终不待法。大难大难!’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间,拟请供奉卢珍,画楞伽变相,及五祖血脉图,流传供养。神秀作偈成已,数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拟呈不得;前后经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书著,从他和尚看见。忽若道好,即出礼拜,云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小中数年,受人礼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执灯,书偈于南廊壁间,呈心所见。偈曰: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秀书偈了,便却归房,人总不知。秀复思惟:‘五祖明日见偈欢喜,即我与法有缘;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业障重,不合得法。’圣意难测,房中思想,坐卧不安,直至五更。

神秀追随五祖的时间较长,又是教授师,代五祖在东山执教。虽然如此,五祖并没有印可他,没有把衣钵传给他,而与众人一样,要过呈偈一关。这种传法方式,已不同于四代祖师了。这种公开竞争的新的传法方式,难免会给神秀造成震动,但也不能怪五祖坏了祖师们的规矩,神秀没开悟,没有见性,五祖怎么会把法传给他呢?同时只有通过呈偈的公开竞争方式,才能显示出六祖超越常人的能力。

祖已知神秀入门未得,不见自性。天明,祖唤卢供奉来,向南廊壁问,绘画图相,忽见其偈,报言:‘供奉却不用画,劳尔远来。经云: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但留此偈,与人诵持,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门人炷香礼敬,尽诵此偈,即得见性,门人诵偈,皆叹善哉。祖三更唤秀入堂,问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实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会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如此见解,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凡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其实,若如是见,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两日思惟,更作一偈,将来吾看;汝偈若入得门,付汝衣法。’神秀作礼而出。又经数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犹如梦中,行坐不乐。

神秀在修行的实际理地中,只达到了‘我空法有’的程度,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尘劳的压力,所以才能说出‘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因此五祖说他‘只到门外,未入门内’,还没有达到‘无上菩提’这种绝对自如的境界。对这个境界,五祖作了相当细致的阐述。

‘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这就不是‘时时勤拂拭’所能达到的境界。为什么呢?‘拂拭’时自性清净,不‘拂拭’时自性就不清净了吗?真正的佛性还能被污染吗?真正见性之时,拂拭不拂拭是什么闲言语!一切皆如,分别悉泯,即妄即真,从何处划分得出菩提烦恼来!这里五祖把禅宗的特点和盘托出: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而且觅烦恼生死了不可得。要知道,五祖这番话也不全是禅宗的,‘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与华严境界也是一致的。五祖与华严宗的法藏大师是同时代的人,在高境界上真是一个鼻孔出气。五祖留下的著作极少,《坛经》的这段文字中,充分地表现了他极高的禅宗境界和娴熟的教下功夫,并把禅宗和华严的根本大法,有机地融为一体,苦口婆心地向神秀作了交待,可惜神秀悟缘未到,错过了得法的机缘。

作为禅宗一脉单传的五祖,如果把衣钵传给了神秀而不是慧能,那么以后的中国佛教史、禅宗史都要改观。从几十年后神秀禅系在佛教舞台上迅速消失,六祖法门在全国佛教中取得主导地位这一事实来看,六祖的法,的确比神秀高明得多,圆满得多,也更适应中国固有的文化土壤,同时也证明了五祖非凡的眼力。

尽管如此,五祖对神秀仍然是爱护的,对神秀的成就也是肯定的:‘依此偈修,有大利益’。这不是敷衍的话,对一般人来讲,能达到神秀这种程度也是困难的。对某种根器的人来讲,也是适用的。那些人有那么多业力,有那么多烦恼,要让他们顿悟是很困难的,指导顿的善知识也不多。所以,照神秀的办法,对自己的烦恼、妄念时时警惕,随时照了,也是不可或缺的践履,这样修行,当然‘有大利益’,至少也可以‘免坠恶道’。

一复两日,有一童子于碓坊过,唱诵其偈;慧能一闻,便知此偈未见本性,虽未蒙教授,早识大意。遂问童子曰:‘诵者何偈?’童子曰:‘尔这獦獠不知,大师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传付衣法,令门人作偈来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为第六祖。神秀上座,于南廊壁上,书无相偈,大师令人皆诵,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慧能曰:‘上人!我此踏碓,八个余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礼拜。’童子引至偈前礼拜,慧能曰:‘慧能不识字,请上人为读。’时有江州别驾,姓张名日用,便高声读。慧能闻己,遂言:‘亦有一偈,望别驾为书。’别驾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慧能向别驾言:‘欲学无上菩提,不得轻于初学。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别驾言:‘汝但诵偈,吾为汝书。汝若得法,先须度吾,勿忘此言。’慧能偈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从这段文中,可以看到六祖的大智大慧,他能见机而作,又不失分寸,对世间法了然于胸,不露痕迹。他请张别驾书偈时,还随口说出了‘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这种震凡骇俗的奇特语来,与神秀作偈时所表现的矛盾和紧张的情绪形成鲜明的对照。仅从文字表面上的气氛而言,也远非神秀可比。

针对神秀‘我空法有’的思想,六祖旗帜鲜明地提出‘一切法空’,甚至菩提也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是认为佛性本来清净的那个心也是不能执著的,也是空无自性的。‘本来无一物’,这不是‘一切法空’又是什么呢?全部《中论》也不外这一句。你想,在内觉得有个实有的佛性,在外又觉得有个实有的尘埃,而且尘埃还要把这个佛性污染,于是要去拂拭……这样纠缠下去,你怎么空得了呢?又怎么解脱得了呢?‘何处惹尘埃’就与之相反,对内不再认为有什么佛性,对外也不再认为有什么尘埃,一切法空、一切法无自性,对任何物件,世间的、出世间的、凡的、圣的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所以,要找一个实在的佛性是找不到的。《金刚经》说:‘若以色见我,从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要开悟,就是直下开悟,就得言语道断。如果还有思维活动,还有分别心,那说绝对开悟不了。外没有尘埃,内没有分别的心,就在此时,一切放下,要在这上面好好参,这才叫过关,过概念活动、分别思维的这个关。若过不了,无论你聪明上天,也只能达到解悟。

不是说开悟见道就不要思想,不要概念了。若不要,我们在这儿讲什么!祖师们那么多语录又讲什么!但是,在开悟这个关口上,只要概念活动仍在,那么其内就必然有个能解的心,其外就必然有个能解的物。所以,不论你在上面解释得多么透彻,说心也好,说空也好,说无也好,说非空非有也好,说即空即有也好,都是在概念活动之中,就不可思议,也还是在思议。因此有必要让概念活动停那么一下,感受那么一下,这就是开悟的关,这说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

在这里我要强调一点,在《坛经》中有不少矛盾之处。神秀‘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那一套方法,六祖实际上仍在提倡,这是什么道理?五祖问的是见地,而不是行持,行持并不能代表见地。六祖文化不高,直说见地,并没有向五祖汇报他的行持。而神秀则见不到,只能就行持来表现自己的见地。要知道,在实地的修行中,又怎能反对神秀的这种方法呢?神秀也并不丢人,见地不是在分别思维中来的。有人讲禅宗分不清这两点,妄评二位大师的高低,这是不行的。我们提倡见地和行持的统一,有行持未必见地上得去,而有见地必然行持也跟得上,没有行持的见地则必然是假的。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书此偈已,徒众总惊,无不嗟讶,各相谓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时,使他肉身菩萨。’祖见众人惊怪,恐人损害,遂将鞋擦了偈,曰:‘亦未见性。’众以为然。

次日,祖潜至碓坊,见能腰石舂米,语曰:‘求道之人,当如是乎?’乃问曰:‘米熟也未?’慧能曰:‘米熟久矣,犹欠筛在。’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慧能即会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遂启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好像六祖悟到的是空,是般若;但‘一切万法不离自性’,又从空转到了有上。要知道,仅仅‘本来无一物’还不行,不然佛那么多的功德、神通、智慧从哪儿来?六祖这五个‘何期自性’,表明了他转识成智的完成。‘应无所住’——是空,‘而生其心’——不空了,转过来了,也就是转识成智了。六祖对这个‘转’是深有体会的,所以后来才有‘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等种种开示。

从六祖开始并大力提倡,禅宗全力以赴的是开悟。临济大师说:‘但得本,莫愁末’,沩山对仰山说:‘只贵子眼正,不贵子行履。’都是抓住关键之处下手而纲举目张,从而达到了‘王令已行天下遍,野老讴歌颂太平’的功效。这样,才能把‘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用活,而不是变成教条。李翱问药山禅师如何是戒定慧。药山说:老僧这里无此闲家具。药山这里不是没有,而是不住。有的人看不到其中的妙处,反而认为禅宗不要戒定慧,这还了得!

后来有许多似是而非的话,如什么‘净土方便’,‘密宗殊胜’,都优于禅宗。我们并不认为修净土或密宗有什么不好,龙树菩萨就说过念佛是易行之法。密宗也的确殊胜——可以‘即身成佛’,但比起禅宗来这些都绕远了。禅宗是当下认识自己——天下哪有比自己认识自己更稳贴、更捷近的呢?

祖知悟本性,谓慧能曰:‘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三更受法,人尽不知,便传顿教及衣钵。云:‘汝为第六代祖,善自护念,广度有情,流布将来,无令断绝。听吾偈曰: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祖复曰:‘昔达摩大师,初来此土,人未之信,故传此衣,以为信体,代代相承。法则以心传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传本体,师师密付本心;衣为争端,止汝勿传。若传此衣,命如悬丝,汝须速去,恐人害汝。’慧能启曰:‘向甚处去?’祖云:‘逢怀则止,遇会则藏。’三更,领得衣钵,五祖送至九江驿,祖令上船,慧能随即把橹。祖云:‘合是吾渡汝。’慧能云:‘迷时师度,悟了自度。度名虽一,用处不同。慧能生在边才,语音不正,蒙师付法!今已得悟,只合向性自度。’祖云:‘如是,如是。以后佛法,由汝大行矣。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说,佛法难起。’

这一段涉及到禅宗传法的问题,禅宗传法历来不少人认为其中是个秘密,所以有必要好好考究一下。禅宗历代传法,文献记载都极为简略,几乎都是一句带过,没有什么具体的交待,只有在《坛经》这一段中,过程显得较为详细。

五祖听到六祖前面的一番话后,立刻印可了他,‘三更授法,人尽不知,便传顿教及衣钵’。传的是什么法呢?就是五祖说的:‘法则以心传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唯传本体,师师密付本心’。许多人认为其中有秘密,说五祖传六祖时传了密法,传了‘修命’的秘诀等等,这都是瞎猜。这个法,就是‘以心传心’、‘自悟自解’的法,也就是‘佛佛唯传本体,师师密付本心’。而这个‘本体’、‘本心’就是六祖在上面大悟的那个‘一切万法不离自性’,那五个‘何期自性’。这个‘本体’、‘本心’就是佛性,就是般若、菩提、涅槃,决不是什么‘修命’的密法、命宫一类的延年益寿、神通妙用的法可以比拟的。一个是本,一个是末。许多人在根本要害之处不知下手,而对那些枝枝叶叶的事极感兴趣,空忙了一生,最后仍然没有结果。

需要留心的是‘善自护念’。许多人对悟后是否继续修行争执不休,看来五祖是强调悟后必修的。对悟后必修这一点,大家不要怀疑,因为我们功德和力量都明显不够。以烦恼来说,开悟的人对烦恼肯定有力量,若没有力量,这个开悟就不是真实的。

依教下来讲,烦恼有两种,一是分别我执,一是俱生我执。分别我执是个人后天习染而成的烦恼,俱生我执是先天带来的烦恼。佛教认为,烦恼的中心就是我执,没有我执,各种烦恼失去了依止就无从发起。分别我执又叫见所断烦恼,一经见道开悟就可以断除。俱生我执又叫修所断烦恼,这就必须经过长时期的修行才能加以解决。还有功德,那是要不断地去做才会圆满。所以有了见地更要修,不要说‘悟后不修’或‘修即不修,不修即修’一类的话,要实践,要老老实实地继续修行,用六度的思想来检验自己,要得起初的受用才行。所以,单凭‘善自护念’这一点,就证明了悟后必修。以六祖大师的天资尚须如此,何况其他。

还有一点,不要当‘自了汉’,还要‘广度有情,流布将来’,要好好为众生服务,把佛法的种子传下去。《法华经》说:佛为一大事因缘应现世间。这个大事因缘,就是要开示众生悟入佛的知见,要一切众生如佛一样,悟入诸法的实相。所以开悟后的事情是没有了期的。地藏王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想了手,就没有发菩提心,就不是大乘佛法的精神。

对达摩传法的公案,大家是熟悉的。达摩西来,与梁武帝谈道不合,北上嵩山,在少林寺面壁九年。要知道,无上大法决不是少福浅慧的人可以得到的。据说二祖慧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恳和求法的决心,硬是用刀把自己的左臂砍下来作为供养,求达摩指示。但达摩传的是什么法呢?他只是淡淡地问:‘你要我传什么法给你呢?’二祖用生命取得的这个提问资格,问的是什么呢?这个问题竟然是:‘我心不安,乞师与安!’这个问题值得一条手臂吗?说真的,许多人看到这里时都熟视无睹,包括一些学禅的,随便听听就过去了,没有认真的反省。要知道,人类从有知识到现在,一直心是不安的。佛教讲世间是五浊恶世,每个人又有其中的烦恼浊,见浊,在这个世间你怎么能安得了心呢?一般人在平常时感觉不到什么,但一到关键时候,心里能安宁的有几个?释迦佛当年就是因为心不安才出家,出了家心里还是不安,后来在菩提树下开悟,才解决了问题,心安了。

到底人生宇宙是怎么回事,佛法是怎么回事?连慧可这么著名的法师都弄得心不安,于是才立雪断臂,才向达摩求安心法,可见其心迫切到什么程度。而传法的人呢,居然九年不开口,这到底是什么法呢?要知道,达摩到中国时已经百多岁了,从印度来中国就是为了传这个法。百多岁的人居然如此耐心,为了一个合格的传法人居然等了九年,知道这些,才知道这个法的重要,也才知道二祖所问的重要性。

达摩终于说话了,说得也很奇怪:‘安心,好啊,你把心交给我,我与你安!’慧可一反省,对达摩说:‘欲求自心,了不可得。’达摩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呢?达摩只是平静地肯定了他说:‘与汝安心竟。’安心法就是这个,任务完成了,慧可于是成了二祖。对这个公案,大家好好去参,可不要停留在二祖那句现成的答话上,那是二祖的,不是我们自己悟到的。如果头脑中有了这么一句之类的现成答案,自以为懂了,悟了,就成了船子和尚所说的‘一句合头语,万世系驴橛’。你要开悟,那就难上加难了。从这里,也可以看到禅宗传法的特点。

五祖送六祖过江,在船上六祖的那番对话,都是见性的人以本份相见的机语,句句带玄,丝丝入扣。所以我们说宗门答话不是随便的,两者要真正的相投——所谓‘啐啄同时’。老师接引弟子,如同母鸡孵小鸡一般,小鸡在蛋壳里成熟了,要出来了,在里边啄,而母鸡在外边啄。母鸡啄早了,鸡儿子没有成熟,啄不得;迟了,小鸡就会闷死在蛋壳里。祖师们接人答话,就如同接生婆一样,一点马虎不得。外行看《五灯会元》,认为祖师们的答话是随便说的,故弄玄虚,如同说相声一般,那怎么行!要知道机锋一来,如杀人刀,如活人剑,有杀有活,有纵有夺,都是应机而发,引人悟入。不然说文不对题,甚至把人引入歧途。五宗七家里如临济的四宾主、四料简、曹洞的五位君臣等,都是著名的接人手法。

再说神通,祖师们有没有神通呢?五祖预言:‘以后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也。’似乎又透露了消息。从《坛经》、《高僧传》中所记载的一些高僧的传记看,有神通的例子很多,高僧们是戒妄语的,他们的话是可信的。不过禅宗对神通不重视,因为这对解脱生死并不重要,了生脱死的功夫也不在神通上。但修行到一定的火候上,神通会自然到来,无须你去执著追求,只是涵养本元,本元养熟了,枝末之事——如神通等,有没有又有多大的意思呢!

不二法门

慧能辞违祖已,发足南行,两月中间,至大庾岭逐后数百人来,欲夺衣钵。一僧俗姓陈,名惠明,先是四品将军,性行粗燥,极意参寻,为众人先,趋及慧能。慧能掷下衣钵,隐草莽中。惠明至,提不动,乃唤云:‘行者!行者!我为法来,不为衣来。’慧能遂出,坐磐石上。惠明作礼云:‘望行者为我说法。’慧能曰:‘汝既为法而来,可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吾为汝说。’明良久,慧能曰:‘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复问云:‘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有密意否?’慧能云:‘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边。’明曰:‘惠明虽在黄梅,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师也。’慧能曰:‘汝若如是,吾与汝同师黄梅,善自护持。’明又问:‘惠明今后向甚处去?’慧能曰:‘逢袁则止,遇蒙则居。’明礼辞。

慧能后至曹溪,又被恶人寻逐,乃于四会,避难猎人队中,凡经一十五载,时与猎人随宜说法。猎人常令守网,每见生命,尽放之。每至饭时,以菜寄煮肉锅。或问,则对曰:‘但吃肉边菜。’

‘不思善,不思恶’这两句,实际上概括了一切思维活动中的相对观念。如空色、有无、前后、远近、中边等等,一切总不思,这时哪一个是你的本来面目呢?又在什么地方呢?宗师的方便恰恰是想方设法把你思维的路子堵了,把分别思维斩断,还要你‘速道速道’!只有这个时候,忽然铁树开花,一个真正的‘我’才跳得出来。这样的宗风,在禅宗之外是找不到的。就这一点,说禅宗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真是恰当不过,因为你把三藏十二部翻完,也找不到这个答案。

惠明因六祖开示而开悟后,又问:‘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有密意否?’看来,祖师传法时是否有密法这个疑问,早在那时就有了,还不是今天的发明。明确地说,禅宗若讲密法,那就成了密宗,而不是禅宗了。所以六祖极其明白地说:‘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边。’自性本自清净,本自具足,就是你自己。这么贴近,哪有半点密呢?自己对自己还有什么秘密吗?若要舍内求外,那自然就有密了。你懂,别人不懂,对别人而言是密,但经反观自照,自己明白了自己,密又何成密呢?这是最简单明白的问题,但同时又是最迷惑人的问题,希望大家能有清醒的认识。

六祖从得法到后来出世说法,中间尚有十五年时间。实际上是六祖进一步护持、进修的阶段,把自己习气陶炼得净尽、圆融,才能荷担如来家业,才能在后来广传无上大法,揭开了弘传千年的禅宗序幕。所以,六祖一到广州法性寺就能一鸣惊人,与印宗法师论《涅槃经》时,境界是那样纯熟高深,这决不是偶然的。

一日思惟:‘时当弘法,不可终避。’遂出至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槃经。因二僧论风幡义,一曰风动,一曰幡动,议论不已。慧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众骇然,印宗延至上席,征诘奥义,见慧能言简理当,不由文字。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闻黄梅衣法南来,莫是行者否?’慧能曰:‘不敢!’宗于是作礼,告请传来衣钵,出示大众。宗复问曰:‘黄梅付嘱?如何指授?’慧能曰:‘指授即无,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宗曰:‘何不论禅定解脱?’谓曰:‘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宗又问:‘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慧能曰:‘法师讲涅槃经,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贵德王菩萨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阐提等,当断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名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蕴之与界,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印宗闻说,欢喜合掌,言:‘某甲讲经,犹如瓦砾;仁者论义,犹如其金。’于是为慧能剃发,愿事为师。慧能遂于菩提树下,开东山法门。慧能于东山得法,辛苦受尽,命似悬丝,今日得与史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会,莫非累劫之缘?亦是过去生中,供养诸佛,同种善根,方始得闻如上顿教得法之因。教是先圣所传,不是慧能自智。愿闻先圣教者,各令净心。闻了,各自除疑,如先代圣人无别。一众闻法,欢喜作礼而退。

禅宗在佛教理论中的依据是什么?为什么能旗帜鲜明地提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这一响亮的口号?就是因为这个思想来源于《涅槃经》。《涅槃经》是大乘佛法的根本经典之一,是佛在涅槃前一昼夜讲完的,可以说是佛对自己 49年传法的大总结,也可以说是末后的付嘱。

大小乘佛教都遵循‘苦、空、无常、无我’的信条。而《涅槃经》却提出了‘常、乐、我、净’为涅槃的四德。那边是无常,这边是常;那边是苦,这边是乐;那边是无我,这边是有我;那边是烦恼,这边是清净。而这一切,都是在当人的心体自性之中,可以说《涅槃经》讲的,恰恰是六祖所说‘自性’的最好注脚。

风动、幡动、仁者心动的公案,大家都很熟悉,但真正透彻的能有几人?庄子曾经说过:‘飞鸟之景,未尝动也。’僧肇有其著名的《物不迁论》。在欧洲,从古希腊哲学到近现代的黑格尔、罗素等,不知为这一现象发表过多少精彩的议论。

物不迁,就是根本不动。时间是链状的联系,指这个链子解开,每个时间点上都有相应的东西,而且根本上没有动的。僧肇的结论是:‘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丽天而不周。’憨山大师看到这里就开悟了。你能超越时空,看到赵子龙大战长阪坡吗?不能,你没有进入过去,过去也没有进入现在,而是各自处在自己相应的时空范围内。

那么什么东西可以动呢?六祖说:‘仁者心动。’那个动的东西就是你的心,是你的心把这一切联系起来了。憨山大师在五台山入定时,由于风太大,定不下来,妙峰对他说,境由心造,是你自己的心没有静下来啊。于是憨山大师就找了个水涧边坐,久而久之,就听不到水声,再进一步,又听不到风声、鸟声。为什么呢?一般人把一个一个的时间点连结起来,就能听能见了,如功夫专一,只到那一个时间点上不动 —本来的那一念显示出来之后,就可以听不见了。这里一起变化,那边宇宙也在变化。境与心是一种微妙的函数关系,是活的。憨山在这个时候想休息一下,出去走走,在走时,就感到风吹过来时,这个身体好像是空的,对风没有阻力,走到一个地方,忽然间一念脱落,就得定了。得定之后,他发现外境与自己的内心分不开,内心就是外境,外境就是内心,整个宇宙与我融为一体。他在定中做了一首诗:‘瞥然一念狂心歇,内外根尘俱洞彻。翻身触破太虚空,万象森罗从起灭。’这时,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了,那是真正的入了不二法门。憨山出定之后,回去一看,在他感到只过了一瞬间的时候,刚才吃完饭没有洗的锅碗上的灰都积了一层,就这么一瞬间,竟经历了二十来天。‘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爱因斯坦的时空与速度有关,而在定中的时间,又与什么有关呢?祖师们说‘虚空粉碎’,你不能破,你就在虚空里面;破了,你就在虚空之外了。但这一切,都归摄在一心之中,‘仁者心动’,里面深啊!

唯以见性为重,是禅宗的根本点,这在唐代祖师中表现最为突出。河北某长官曾问临济大师:‘你这庙上的僧众还看经不?’临济说:‘不看经。’那位长官又问:‘那么他们坐禅不?’临济说:‘不坐禅。’这位长官大为惊讶,说:‘经也不看,禅也不坐,那你们这些人出家到底干什么?’临济说:‘总要叫大家成佛作祖去。’临济这么大的口气,他卖的什么药呢?卖的就是见性这副药,这是宗门的特制产品,教下少有,所以称之为教外别传。这里须提一下,并不是要大家不看经,不坐禅,而是要大家不要在这上而执著,不要死在句下,而要看准佛性,一竿子插到底。

六祖以‘不二法门’的道理来回答了对此产生的种种疑问,这是无上佛法与那些似是而非见解的分水岭,也是修证佛法的一大难关。如果问什么是‘见道’、‘破参’,对不二法门的领悟与否,可以说是一个里程碑。禅宗的见性、开悟等等,都可以说是对不二法门的领悟。佛法是不二法门。有两样法就不是佛法。‘唯此一真实,余二皆非真。’一切众生都有佛性,而且具足完满不欠分毫,还须要去修证吗?自性本不动摇,还需要去‘定’吗?自性本自清净,还需去律范吗?自性本不生灭,还需要去解脱吗?所以,三祖见二祖时说:‘望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二祖说:‘哪个把你束缚了呢?’三祖说:‘没有人束缚我呀!’二祖说:‘好道,既然没有人束缚你,你又求什么解脱呢?’三祖于是言下大悟。所以祖师说:‘佛说一切法,为除一切心,既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所以要在这里看到禅宗的殊胜。

‘不论禅定解脱’,见了性,哪里还需要这些呢?《金刚经》说:‘如来说法,如筏喻法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见了性,本身就在定中,本身已得到了解脱,所以一经见性,一了百了,这就是禅宗的主张。这与前面‘善自护念’,悟后必修是否矛盾呢?不矛盾,这也是不二。

关于不二法门,在《维摩诘经》里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维摩大士生病了,佛让弟子们去探病,可罗汉们都不敢去,他们害怕回答维摩大士所提的问题。佛于是派文殊菩萨率领一个菩萨慰问团去慰问。维摩大士果然向菩萨们提出了一个极难的问题——什么是不二法门?在场的 32位菩萨对此作了回答,但维摩大士不满意,最后文殊菩萨回答说:说不二,就已经是二了。请维摩大士说说,怎样才是真正的不二法门呢?结果维摩大士一言不发。文殊菩萨果然智慧第一,他赞叹说:维摩大士已经把不二法门说了,不说恰恰是不二法门的最高注解。文殊菩萨说完后,天女散花赞叹。这个不二法门就是涅槃境界。知道了这些,你才知道祖师们的作为是如何的可贵,手眼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般若品第二】

摩诃般若波罗蜜多

次日,韦使君请益。师升坐,告大众曰:‘总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复云:‘善知识,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须假大善知识,示导见性。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吾今为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志心谛听,吾为汝说。善知识,世人终日口念般若,不识自性般若;犹如说食不饱,口但说空,万劫不得见性,终无有益。善知识,摩诃般若波罗蜜是梵语,此言大智慧到彼岸。此须心行,不在口念。口念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电。口念心行,则心口相应,本性是佛,离性无别佛。

学佛的人不学般若,就等于没有学佛法。不管你念佛也好,修密宗也好,都必须有般若的见地,这是本钱,也是学佛的资粮。对禅宗而言,般若就是禅宗的灵魂。历代真正的祖师,都是把般若弄活了的。禅宗重在实处的见地,重在直接转身,这就是真正的般若。六祖说:‘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以禅宗的观点来看,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是佛。你自己不信,觉得是与你开玩笑似的,但禅宗是绝对强调这点,其修行,其方法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不然顿悟成佛就失去了依据。

世人为什么意识不到这一点呢?六祖说他们由于‘心迷’,自己颠倒了,看不到自己的伟大,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佛,硬要在外面去求什么法。唯识学为了让大家清楚了解这一点,才建立了‘万法唯识’这一套学问。如果说这是主观唯心论也不要紧,佛教有佛教的理由。不论你说唯心、唯物,但一谈问题,必须从当前这个直觉、感觉、当前这个心开始。不从这儿起手,一切都无从谈起。哪怕你要反对,要批判,也得以这儿起手,不然你凭什么来反对批判呢?

以教下而言,讲般若就离不开缘起法,一切法都是缘起。教下讲般若可以说是‘尽矣、至矣、无以复加矣’。小乘佛教认为懂得了缘起法就懂得了佛法。大乘的中观、唯识对缘起法作了更加深密的发挥。不论大乘、小乘、缘起法都是以人生的问题为中心而展开。对禅宗来讲,也不是离开了这些道理而另外建立什么道理。禅宗对这些问题是:‘提持向上’,在修行的实践上有重大的发挥。

唐代有个和尚问长沙岑禅师:‘亡僧迁化后什么处去也?’长沙岑作了一首偈子说:‘不识金刚体,却唤作缘生,十方真寂灭,谁住谁复行。’长沙岑认为,这些比丘因为没有认识到这个金刚本体,就只有从现象上谈谈缘生法而已。如果真正达到了寂灭大定的境界,缘起又在什么地方进行呢?十方本来寂灭,法性动也没有动一下,本来就在涅槃之中,再找一个涅槃岂不是多事?‘谁住谁复行’,亡僧到哪儿去了呢?又有哪儿可去呢?若东行西去的,就没有寂灭嘛,就没有证到寂灭的本体嘛。缘生法恰恰是金刚本体的作用,不是离开了金刚本体还有什么法叫缘生法。

六祖强调要‘心行’,不要仅停留在口头上、理论上,不然,学到的般若也是‘如幻如化,如露如电’的,解决不了问题的。若心口相应了,就知道‘本性是佛,离性别无佛’了。

何名摩诃?摩诃是大。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亦非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短,亦无嗔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有头尾。诸佛刹土,尽同虚空。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复如是。善知识,莫闻吾说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静坐,即著无记空。善知识,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善知识,自性能含万法是大。万法在诸人性中,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尽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虚空,名之为大。故曰摩诃。善知识,迷人口说,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静坐,百无所思,自称为大。此一辈人,不可与语,为邪见故。

六祖说:‘心量广大’。心量比虚空、比宇宙还大得没法比。心有什么样的形态呢?六祖向我们作了详述,不过方法是否定的。有的人一用功见这见那,就信为自己见了‘性光’。千万不要上当,心什么也不是,若能见得到,这个心就小了,就受到了限制。《金刚经》说:‘如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所以六祖说了那么多无,从‘无有边畔’,到‘无有头尾’,最后是‘无有一法可得’。

六祖还把虚空的道理,归结到‘世人妙性本空’上来,我们每人都具有这个‘妙性’。这个妙不是别的,就是你自己那个心,这就是禅宗的作略。说开悟很难,但一经点破才感到是那么的平常、容易。大家在这儿听坛经,而且都听到了,这就是妙性嘛。这个‘妙性’是什么呢?是耳朵、丹田?总之你找不到,你说妙不妙!拿相对、具体的东西在这儿找是找不到的,的以才是‘妙体本空,无有一法可得’。所以永嘉大师在《证道歌》中说:‘不离自性常湛然,觅即知君不可见’。大家所熟悉的《心经》,把什么都‘无’干净了。那佛说的法呢?‘无苦集灭道’,那六度万行呢?‘无智亦无得’。都是‘以无所得故’。不是佛,也不是六祖执意要说空,因为人生宇宙的真谛就是空。

六祖说了那么多空,怕大家产生误解,所以又说:‘善知识,莫闻吾说空便著空’。你若把空抓住,就完了,就永远空不了。证悟与解悟的分水岭就在这里。真正的证悟,是在修行里,在本份上直接把这个空感受到了,不需要你在道理上说长说短。这时的概念活动已经脱落,正如本来就是成都人,在成都不需要导游一样。

唐代的严阳尊者问赵州禅师:‘一物不将来时如何?’赵州说:‘放下著。’严阳尊者很不理解,他问:‘我已经是一物不将了,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放下呢?’赵州说:‘对不起,你若放不下,那只好担起走。’严阳尊者听到这里就大悟了。这说明什么问题呢?就是六祖大师所说的‘著空’,实际上仍把空执著了,根本没有实证到空。经赵州把他执著的空夺了,他才真正领悟了。

‘又有迷人,空心静坐,百无所思,自称为大。’现在气功很流行,要学生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这实际上是学道的毛病。坠入‘无记空’,认为善也不要去想,恶也不要去想,认为这就是空性,就是道,其实大错。空什么呢?空是有物件的。我们的心有一种自发性,只要想到什么事情,就沾滞在这个事情上。自己贪爱的,沾滞的时间就长,在行为上的造作就表现得多。空,就是要空掉这一类的东西。引而申之,万法皆空的道理是根据缘起论,以心物关系而言,从心离不开万法的角度来看,万法本来就空。能在这里一转身,就是好消息。在这里,你才知道云门大师所说的‘转山河大地归自己,转自己归山河大地’。对于那些坠入‘无记空’的人,还自满自大,以为是得了道。六祖告诫说:‘此一辈人,不可与语,为邪见故。’其实是中了邪见的毒,连一般人都不如。大家以后用功时,千万切记于此,禅宗万不是这个道理。主人公在何处

善知识,心量广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应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来自由,心体无滞,即是般若。善知识,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莫错用意,名为真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终日说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称国王,终不可得,非吾弟子。

真正开悟的人,真正有见地的人,不会把客观世界抛在一边,不会逃避现实生活。相反,他对工作,对生活的考虑更周密,做得更好、更巧、更高明,可以‘遍周法界’、‘了了分别’,而且‘应用便知一切’。那些空心静坐,坠入‘无记空’的人,有这样的能耐吗?

‘心量广大’是前提,你体会到这里就抓住根本了。心体是空性,第一义空。一说佛性就是全体空,但空呢?全体是色,没有一处不是物,也没有一处不是空,所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这是泄露天机的话呀!其实,空就是什么都有,有就是什么都空,这个空就是这个有,这个有就是这个空,但是这个空不是这个有,这个有也不是这个空。达到了这样的认识,你才能深入‘一切即一,一即一切’,也才能‘来去自由,心体无滞’。也就是说,你已经品尝出般若的味道了。要知道,正因为空,你舞剑弄拳才没有障碍,正因为空,才会有昨天、今天、明天。

‘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法华经》称佛出世‘为一大事因缘’,就是这个道理。老师悟的是这个东西,传呢?不过是把他悟到的让学生再悟一下,老师是不能、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你想,一个无时间空间,无色无相,无善无恶,无是无非的东西怎么个传法呢?所以,开悟见性是大事,但不要从外面去寻觅。洞山禅师开悟时就说:‘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殊。’在外面求,是永无结果的。

欧洲大哲学家笛卡尔有个著名的诊断:‘我思故我在。’他认为,任何推理,必须有个根本的前提,而这个前提是无须证明的。把宇宙万物找完,只有一个东西无须证明,这就是‘我’的存在。我正在‘思维著’的这个存在是无须证明的,所以一切推论都必须从这儿开始。这是无须怀疑的,而其他一切则是可以怀疑的。这与禅宗有些相近,怀疑到最后,这个‘怀疑’本身还能否怀疑呢?又是谁在怀疑呢?所以只有这个东西非承认不可。‘我思故我在’,对我就不能怀疑了。禅宗认为不行,还须更进一步,‘我’还是空。这就是内道外道的分水岭。现在西方哲学大多有笛卡尔这个味道。康得哲学、存在主义、现象学、新托马斯主义等等,都知道这个重要性。只有一点他们不敢谈,就是这个我也是空的。这是佛教的特点,禅宗的特点。

讲个公案。元代著名的高峰禅师,最初参禅多年一无所得,一天睡觉中醒来,忽然想起赵州‘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的话头,挑起了他的疑情,七天七夜没睡,茶里饭里,静时闹时都在参。一天随众上堂,看见法堂上有个偈子:‘百年三万六千日,反覆原来是这汉’。豁然间一念脱落,开悟了。这就是禅宗的‘破本参’。他下来后对老师说:‘你以后不要再用棒子打我了。’老师说:‘你还没有了。’他说:‘那你考我嘛。’老师就问他:‘日间浩浩时作得主么?’白天应酬周旋时作得主不?也就是八风吹得动不?高峰说:‘作得主。’老师又问:‘那晚上睡觉做梦时作得主不?’他说:‘作得主。’——梦里心可以不动了。大家知道,白天理智活动清醒,容易把自己的思想管住,梦里可不同了,白天不敢做的事,梦里往往敢做,白天不动心的,梦里却会动心。所以要知道这两句话的份量。不昧己灵,又能作主是谈何容易。可是他的老师并没有到此为止,在人闻所未闻、想所未想的地方又逼一拶:‘无梦无想时,主人公又在何处呢?’高峰答不出来了,以后才到天目山去闭死关,用了五年的时间才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笛卡尔和哪些哲学家就没有这上面的功夫,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我们也可以这样问笛卡尔:诚然我思故我在,如果我不思,我不想,这个我又在哪儿呢?以至父母未生我之前,或者烧成了灰之后,这个我还有没有,又在什么地方呢?这里就是‘拈花一笑’,就是诸佛的心印。世间各宗各派在这个问题上都不能更进一步,可以说百尺竿头到了顶。但禅宗却要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你放身舍命。不如此,怎么谈得上更进一步呢?这的确是要命之处,没有如实修行,纸上谈兵哪里能到得了这里。那些得不到解脱的。

善知识,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处所,一切时中,念念不愚,

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见般若。口说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说空,不识真空。般若无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何名波罗蜜?此是西国语,唐言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于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故号波罗蜜。

善知识,迷人口念,当念之时,有妄有非。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善知识,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善知识,摩诃般若波罗蜜最尊最上最第一,无住无往亦无来,三世诸佛从中出。当用大智慧,打破五蕴烦恼尘劳。如此修行,定成佛道。变三毒为戒定慧。

六祖这里讲的全是真实功夫,并且对口说和实修划清了界线。作为学问研究是可以的,但要以学问解脱则不行。禅宗的修行就是不二法门。你若在二六时中念念执著,念念成‘二’,在善恶是非,有无真幻上钻牛角,就不是般若行。说回来,也不要在外面去找什么修行的方法,就在这些成‘二’的念头本身上去参,慢慢就会念念般若。首先你应相信自己,相信万法就是你自己,‘二’是你自己,‘不二’也是你自己,烦恼是你自己,菩提还是你自己。这一切,都你自己本来具备的,不是外来的,你还会去分什么主观、客观、善恶、是非呢?这样,你就不会陷在相对之中出不来。这就是般若行。这样久了,烦恼自然会一天天轻,智慧自然会一天天长。真正心中般若现了,就会‘念念不愚’了。

波罗蜜是印度音,翻译成中国话说是到彼岸,意思是脱离了生死。此岸是生灭,彼岸是不生不灭。但生灭是从何而起呢?佛教认为,你一著境,一落入相对之中,生灭就起来了。如同水里的波浪一样,一波一浪,一起一伏,一生一灭。这些波浪形成了永流不息的长江大河。把永流不息的无穷无尽的波浪都汇归自己,就是永恒,就是彼岸。六祖说:‘著境生灭起’,‘离境无生灭’。你若放下了,不执著世上的是是非非、利害得失,把烦恼打破了,那就是‘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要知道此岸就是彼岸,不是离开了此岸而别有什么彼岸,不是离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波浪而别有什么彼岸,不是离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波浪而别有一个长江大河。

在这一段中,六祖再一次强调了要心口相应,不要口念而心不行,并开示说:‘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所以,般若法,般若行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东西。‘念念若行,是名真性’,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在我们的喜怒哀乐中去修、去参、去行,就是这个‘真性’。所以六祖又说:‘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就这一念,就是我们现在虚灵不昧的这一念,就是我们生活、学习和工作的依据,就是万法的源头。你不在这个‘一念’上修,或离开这个‘一念’去另修什么,就是‘凡’,就是外道。你若在这个‘一念’上修了,行了,那你就可以‘自身等佛’。这里,六祖还在中国佛教中响亮地提出了‘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的主张。

一口吞尽西江水

善知识,我此法门,从一般若生八万四千智慧。何以故?为世人有八万四千尘劳。若无尘劳,智慧常现,不离自性。悟此法者,即是无念。无忆无著,不起诳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见性成佛道。善知识,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须修般若行,持诵《金刚般若经》,即得见性。当知此经功德,无量无边。经中分明赞叹,莫能具说。此法门是最上乘。为大智人说,为上根人说。小根小智人闻,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龙下雨于阎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枣叶。若雨大海,不增不减。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闻说《金刚经》,心开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常观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从天有,元是龙能兴致,令一切众生,一切草木,有情无情,悉皆蒙润,百川众流,却入大海,合为一体。众生本性般若之智,亦复如是。善知识,小根之人,闻此顿教,犹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不能增长。小根之人,亦复如是。元有般若之智,与大智人更无差别,因何闻法,不自开悟?缘邪见障重,烦恼根深。犹如大云覆盖于日,不得风吹,日光不现。般若之智亦无大小。为一切众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见,修行觅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若开悟顿教,不执外修,但于自心常起正见,烦恼尘劳,常不能染,即是见性。善知识,内外不住,去来自由,能除执心,通达无碍,能修此行,与《般若经》本无差别。

烦恼和智慧从本体上来讲是没有差别的,你若能‘智慧常现,不离自性’,把尘劳转过来就是智慧。用智慧观照一切法空,没有什么可执著的,这样烦恼就失去了依托、这样的境界中自然是无念。要知道,这个无念,里面是活泼泼的,不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顽空,里面是‘智慧常现’、‘不起诳妄’的。而‘著空’、‘无记空’本身就是妄念——里面没有智慧,一潭死水,却自认为得了涅槃。

再说一下,六祖这里所说的‘无念’,不是百不思、百不想,而是清净常流的一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一念,没有执著的一念,是‘一切即一,一即一切’的一念,是万法之源的一念。不然,悟来悟去,悟成了石头土块,岂不是笑话。所以六祖大师和许多祖师提持的这个‘无念’,是开悟后的一种高级境界,绝不是什么念头都不起了,不用了。没有念头还了得,这个社会文明从哪儿来的呢?三藏十二部从哪里来的呢?八万四千法门从哪儿来的呢?

‘无念’,才能‘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它本身就是一切法了,又怎么会取舍呢?‘一切万法不离自性’,自性怎么会对它们取舍呢?‘如此修行,定成佛道,变三毒为戒定慧’。六祖的法真是太妙了。

六祖这里讲‘上根’‘小根’之类的话怎么理解呢?般若自性本无差别,为什么又有迷悟的不同呢?这就需要好好谈一谈了。《法华经》里有个故事,如来要说法了,说法前如来说:我过去讲的法都是对小根小器的人讲的,今天要重开大法。佛说完后,下面就有五百罗汉退席。然后佛又说:那是当然的,他们有他们的根器,只有那么大,给他们少倒点水还可以,若把全部的海水倒给他,他就受不了了。讲《法华经》、《金刚经》等大乘经典,就等于把全部海水——佛性给你,你要是见了性的人,那好办,全部海水都可以一口吞尽。唐代庞居士去见马祖,他问什么是佛?马祖说:等你一口吞尽西江水,我就告诉你。许多人对此公案不解,明明问什么是佛,与西江水有什么关系呢?明白了以上的道理,你才会知道祖师们在这上面机锋的所指。

佛教的修行讲究人的根器,因根器的不同,而相应设立种种的法,一般把根器分为上中下三种。禅宗是为上根利器,也就是大智慧人开设的法门,所以六祖说:‘此法门为最上乘,为大乘人说,为上根人说’。为什么不为小根人说呢?因为‘小根、小智人闻,心生不信’。如果对他说,你就是佛,你的烦恼就是菩提,那就把他吓跑了,谁敢相信呢?这些人一身的烦恼,一肚皮的苦水,连一点小安乐处部没有见过,给他说本来是佛,的确很少有人相信的。

但是必须明白,所谓小根小器也是对众生的一种教育方法。谁愿意承认自己是小根小器呢?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在这上面是没有大小高低之分的,一切众生都绝对平等。你相信就是上很大器,小根小器也是大根大器;若不相信就是小根小器,大根大器也是小根小器。所以不能把这一句话看死了,但的确有那么一些人信不过。信不过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去修其他的法嘛,佛教里的法多得很,八万四千法门,你挑你认为合适的修就行了。但六祖这里提持禅宗,不得不强调禅宗的特点。

四川的圆悟克勤是宋代的著名禅师,大慧杲参了一辈子的禅,后来在圆悟手下开悟。大慧果开悟后对圆悟说:开悟真是太难了,以这种尺度来衡量许多师兄弟,我认为他们不像是那么回事啊!你老人家怎么都印可了他们呢!圆悟说:我的禅如大海一样,若用小勺小钵来取,也不能说取的不是海水,但也未必全部都承受了。我倾全部海水给他若能受,他就有海量的根器。这公案的意思与六祖这里的道理相近,要接受大的东西,必须有大的量。人人都有佛性,佛性就是无量,所以不要把自己看得太渺小。另外,一滴水和大海水在质上也是没有区别的,都是水嘛,能在这里转身,大根大器与小根小器还有什么不同呢?大家好好在这上面参上一参。心不染著为无念

善知识,一切修多罗及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经,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无世人,一切万法,本自不有。故知万法本自人兴。一切经书,因人说有。缘其人中,有愚有智。愚为小人,智为大人。愚者问于智人,智者为愚人说法。愚人忽然悟解心开,即与智人无别。

善知识,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菩萨戒经》云:我本元自性清净。若识自心见性,皆成佛道。《净名经》云:即时豁然,还得本心。

善知识,我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是以将此教法流行,令学道者,顿悟菩提,各自观心,自见本性。

若自不悟,须觅大善知识,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识,有大因缘。所谓化导,令得见性。一切善法,因善知识,能发起故。三世诸佛,十二部经,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须求善知识,指示方见。

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若一向执谓须他善知识,望得解脱者,无有是处。何以故?自心内有知识自悟。若起邪迷,妄念颠倒,外善知识虽有教授,救不可得。若起真正般若观照,一刹那间,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善知识,智慧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本解脱。若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无念。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是为无念。用即遍一切处,亦不著一切处。但净本心,使六识,出六门,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通用无滞,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脱。名无念行。若百物不思,当令念绝,即是法缚,即名边见。

善知识,悟无念法者,万法尽通。悟无念法者,见诸佛境界。悟无念法者,至佛地位。

因为有了不同根器的众生,佛才分别说了十二门的法。因为人世间的众生有那么多的烦恼,陷在生老病死之中不得解脱,佛才相应地说了那么多的法。有一个烦恼,就有一个相应的法,两者是相依互存的,关系是可以转变的。烦恼可以转为菩提,愚人可以转为智者,凡夫可以转为佛。六祖巴不得所有的人都 能认识到自己本来就是佛,所以一再把话挑明:‘不悟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以自心顿见真如本性。’

这里要谈一谈善知识的作用。六祖说:‘我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这里五祖是善知识,对六祖的大悟起到了重要的帮助。六祖悟后又干什么呢?是不是到山里去了,到净土里去享福呢?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还没有得度,怎么能不管呢?悟后的六祖又成了众生的善知识。要知道,大道无私,佛法无私,里面是没有什么秘密而言的。佛法是众生的法。没有众生,哪来的佛法?不度众生,就不是佛法。所以对世间的事,要积极去做,要多为众生著想。有的入关在家中修‘报化’,不知为众生做事才是你修报身,化身的根本道场,自私自利的那个心,怎么修得来报化呢,六祖确实是明眼人,他处处为众生著想。对上根的人,六祖希望他们‘各自观心,自见本性’,对下根的人,才能自悟的人,六祖希望他们‘须觅大善知识,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所以,一般人能找得到‘解最上乘法’的善知识依止,是有大福份的。佛教中常说:‘人生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嘛,那解最上乘法者就更难遇到了。‘一切善法,因善知识能发起故’只有善知识才能帮助你把自己本来具有的菩提心发动出来。

有人说只有上根利器的人、大知识份子才能学禅宗,下根的人就不能学。其实这是外行话,禅宗是三根普摄,对文化低的人更为适宜。你想,佛教中的其他宗派,如中观唯识。不知要读多少年的书才入得进去。玄奘大师在印度十六年,一部《瑜咖师地论》就学了整整三年。后来回到长安,介绍‘一本十一论’,一本就是《瑜伽师地论》,因为其中的内容太多了,到了后来就有十一种‘论’来帮助理解《瑜伽师地论》。要把这十一部论看完,就是大学者们,没有几年的时间,通看一遍都困难。再说《般若经》就有六百多卷,玄奘大师翻译完毕后累得要向,说:‘唉!我终于把这部经译完了;这部经大概与东方人有缘,总算没有业障,还一口气把文翻译完了。’六百卷,通看一遍要多少年啊!所以中观、唯识才是上根利器之人搞的,他们聪明,记忆力又好,没有文化的人对这些哪里谈得上学呢?禅宗内没有别的,只有一部经,就是你自己,你认得你自己就了事了。这么直截了当,这么简便易行,与有无文化毫无关系。

再说一下‘无念’。一些修行的人不懂六祖这个‘无念’的真意,很久以来,都以为般若三昧就是无念——就是没有任何念头。这种说法误人不浅,禅宗后来的衰微,也与这个错误的理解有关,所以有必要再次申说一下。其实六祖在《坛经》中涉及到‘无念’的几个地方都是解释明白的。因为后人把‘无念’两字执著了,不结合佛法作彻底的研究,认为只这两个字就够了,佛法也可以不讲了,祖师们的开示也不必听了;一说用功,就是什么都不要想,因为一想就‘有念’嘛。于是经也不看,论也不看,戒律也不管,参话头也只参一个。这就把一个好端端学佛的人,变成了一个对社会毫无用处的废物,就大错了。须知这种‘无念’决不是六祖大师强调的那个‘无念’。

‘念’在佛法里有两层意思:一是记忆,即以不忘失为性;二是指系念,即把某件事情放在心上。两者相近而不同,都是精神和思想的重要功能,没有这个功能,思想就没有积累和创造。修行的人,非但要用这个功能,还应把它锻炼得更加有用才行。所以,无念若理解为不思、不想、不忆、不系念,那就危险了。

但六祖大师这里的无念的真解是什么呢?就是六祖紧接著说的‘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用即偏一切处,亦不著一切处。’这里有两层含义:一是其己灵不昧,神用无滞的感知能动;二是不染不著,不受拘系,超然于相对的自在。也是我们上面谈到的,是清净常流的一念,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一念。若在修行上达到了这种火候,当然就会‘万法尽通’,‘见诸佛境界’乃‘至佛地位’。大家在修行中,一定走要注意里面的尺度。佛法在世间

善知识,后代得吾法者,将此顿教法门,于同见同行,发愿受持,如事佛故,终身而不退者,定入圣位。然须传授,从上以来,默传分付,不得匿其正法。若不同见同行,在别法中,不得传付。损彼前人,究竟无益。恐愚人不解,谤此法门,百劫千生,断佛种性。

善知识,吾有一无相颂,各须诵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惟记吾言,亦无有益。听吾颂曰:

说通及心通,如日处虚空。唯传见性法,出世破邪宗。

法即无顿渐,迷悟有迟疾。只此见性门,愚人不可悉。

说即虽万般,合理还归一。烦恼暗宅中,常须生慧日。

邪来烦恼至,正来烦恼除。邪正俱不用,清净至无余。

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净心在妄中,但正无三障。

世人若修道,一切尽不妨。常自见己过,与道即相当。

色类自有道,各不相妨恼。离道别觅道,终身不见道。

波波度一生,到头还自懊。欲得见真道,行正即是道。

若真修道人,不见世间过。若见他人非,自非却是左。

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过。但自却非心,打除烦恼破。

憎爱不关心,长伸两脚卧。欲拟化他人,自须有方便。

勿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现。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正见名出世,邪见名世间。

邪正尽打却,菩提性宛然。此颂是顿教,亦名大法船。

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师复曰:今于大梵寺,说此顿教,普愿法界众生,言下见性成佛。时韦使君与官僚道俗,闻师所说,无不省悟。一时作礼,皆欢喜哉,何期岭南有佛出世。

六祖希望后世弟子得了无上大法的,要与那些‘同见同行’的道友们一起‘发愿行持’顿教法门。但是,‘若不同见同行’,那些认识不一致,又‘在别法中’——不是禅宗顿悟法门路上的人,你就不行传授给他,因为他们本不相信,愿意走三大阿僧祇劫的路,也不会如法修持,反而引起毁谤。有的人更是一身烦恼,开口闭口捡了不少‘烦恼即菩提’的话头自欺欺人,以盲引盲似禅非禅。对他们必须与重证悟、重实践的真正禅宗严格区分开来,不能同流合污,败坏宗风。永明寿、莲池大师等提持念佛,就是针对这些禅门败类、伪禅而设立的。这类人不是禅宗的根器,未悟言悟,未证言证,结果烦恼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其危害性极大,所以六祖郑重吩咐,对这类人不得传法。

为了方便听众受持,六祖在这里传下来一个‘无相颂’,并强调说:‘各须诵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唯记吾言,亦无有益。’所以,见了正法,一定要身体力行,万万不要仅仅停留在口头上,那就毫无益处,枉自蹉跎了。这是实践问题,要把禅宗的见地放在实地的修行活动之中。从根本上说,就是要紧紧盯著自己为烦恼。这是修行的起步,烦恼从哪里来,到哪儿去呢?你就参嘛,有一天把烦恼的根子抓住了,你就开悟了。

说通有两层意思:一是讲的东西要有道理,要使人能懂;二是讲的要契机。宗通就是心通,就是见性,就是见道。真正的善知识,不仅要说通,更要心通。因为心不仅是在语言文字上进行的,语言文字只是心的功能中的表层部分而已,心还有更深、更高层的内容。仅在那里分析观想,不通过‘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而见性、开悟,这个心是通不了的。所以真正的大乘佛法,必然是宗通、说通两者兼备,缺一不可。悟彻宗通的人,没有说不通的,凡是说不通的,就是悟不彻。真正两者都通达了,那就‘如日照虚空’,哪里有照不到的地方呢?

六祖这个‘无相颂’文字也明白,大家可以自看自修,里面有几处我强调一下。‘世人若修道,一切尽无妨。’一个人若真正发心修道,一切处都是道场。烦恼来了,正好参,业障来了,正好参,报障来了,仍然正好参。大慧杲对他的学生有段话最好,他说:‘茶里饭里,静时闹时,公事酬酢时,朋友讲习时,妻儿交头时,无不是用功的好时候。’既然是道,那就无处不在,无事不在,无时不在。大慧杲这段话,真是既高妙,又平实,大家应以此对照,在日用动静中不松手。

‘常见自己过,与道即相当。’能常检查自己的人,勇于改正错误的人,在执著上就轻,反之,执著就重。不执著,就放得下,能彻底放下,就见性了。这是修行的重要门径,大家一定要知道从这儿下手。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这是许多学佛人背得烂熟的话;在六祖许多精辟的语句中,这也是其中的一句。说来容易,真正理解了、实行了的人还是少见啊!佛法就在你的烦恼之中,是离不开你在世间烦恼中的觉悟,你觉悟到世间如幻如化,必然是在世间才能觉悟到,觉悟与世间是不能相离的,没有世间,你又哪儿去求觉悟呢?哪儿去找菩提呢?要知道,从体上讲,菩提和烦恼是没有两样的,千万不要离开了自己的烦恼去求菩提。烦恼都不会用,喜怒哀乐都没有了,你说这像什么佛!该喜则喜,该怒则怒,喜怒哀乐

的本性就是菩提。佛经上说:‘菩萨未成佛时,以菩提为烦恼,菩萨成佛时,以烦恼为菩提,何以故?以第一义不二故。’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没有回头时,胡作非为是张三,回头后,安分守己、助人为乐的还是那个张三。回头做好事的那个力量,就是他以前干坏事的那个力量嘛。所以六祖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千万不要离开世间,离开自己的烦恼到别处去求什么法。你要在世间深情到世间的真相,倒过来世间的一切烦恼都变成了你的妙用,全是菩提了。

如果没有这些喜怒哀乐,佛又用什么来给众生说法呢?用什么方便来接引众生呢?《楞严经》里如来问阿难,阿难答不上来,佛马上就呵斥他。但佛也是要欢喜的,一时幡然,脸笑开了,眉间毫光就出现了,就给众生说种种法门。佛是烦恼学的专家,是烦恼学的大博士,其原因,佛就是从烦恼中钻出来的,深通烦恼,故能明了一切众生的烦恼,也才因之建立了种种降伏烦恼、转烦恼成菩提的法。赵州和尚说,‘众人被十二时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时。’意思就是,众生都在子丑寅卯十二时辰中被烦恼牵著鼻子走,而这一切都得听我的使唤。所以‘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走遍天下,哪儿找得到长角的兔子呢?这四句的确太好太妙了,可以说是禅宗的总纲。

有的人一说修行,总想找个清净地方,去闭关。你见那些闭关的有几个成功的?‘不是菩萨不坐山,没有开悟不闭关。’闭关是有大本钱才行的。这些人不懂得佛法在世间,只有在世间才能觉悟的道理,也没有半点火候,就去闭关,往往烦恼一来,想老婆了,想酒肉了,想朋友了,想热闹了,结果是闭不了几天。有的人倒有勇气,强撑著,结果弄出病来。有些人倒是有‘成果’,结果修成了‘百不思、百不想’的废人。

‘正见名出世,邪见名世间。’出世不是躲在山上,不食人间烟火,而是要有正见——有了真正的见地,当下就出世了。如果见地不正,甚至还有邪知邪见,不论你修什么法,也不论你躲在哪儿修,都是没有出离世间。

到了这里,六祖还怕你在正见上起执著,就进一层开示说:‘正邪俱打却,菩提性宛然。’要知道,真正见了性,就入了不二法门,那时不但邪见不要,正见也不要。有的人到这里害怕了,正见怎么会不要呢?你若未到这一步,正见当然要,但若真的见了性,恰恰是你自心本性全体现前。正见是对邪见而言的,正如东方是对西方而言的,没有东方就没有西方,两样,邪见一经扫除,正见也就无踪无影了。全部《金刚经》讲的也是这个理,‘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过了河,你还舍不得船吗?还要把船背在身上行路吗?到了这个境界也不要的时候,才是真正全体现前,才是真正的‘菩提性宛然’。

【决疑品第三】

禅宗的系统

一日,韦刺史为师设大会斋。斋讫,刺史请师升座,同官僚士庶,肃容再拜,问曰:弟子闻和尚说法,实不可思议。今有少疑,愿大慈悲,特为解说。

师曰:有疑即问,吾当为说。

韦公曰:和尚所说,可不是达摩大师宗旨乎?

师曰:是。

公曰:弟子闻达摩初化梁武帝,帝问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摩言:实无功德。弟子未达此理,愿和尚为说。

师曰:实无功德。勿疑先圣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便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

师又曰: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内心谦下是功,外行于礼是德。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若觅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轻,常行普敬。心常轻人,吾我不断,即自无功。自性虚妄不实,即自无德,为吾我自大,常轻一切故。

善知识,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

善知识,功德须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是以福德与功德别,武帝不识真理,非我祖师有过。

梁武帝大家知道,他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护持佛教的皇帝。他在位 50年,到处修建寺庙,剃度僧人,翻译和流通经典,为当时佛教的兴盛做了很大的贡献。他自己还几次出家为僧,愿意在寺庙里当小沙弥,为寺庙做事,但都被宫廷和政府出钱把他赎回来。梁武帝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生活也很清苦,但真正说来,他却不懂佛法,对世间法也不很精通,所以后来弄得家破人亡,被侯景困在宫里活活饿死。梁武帝的故事,后来成为外面、特别是儒家攻击佛教的重大口实,说这是佛法的过错。这个论断是不科学的,现在世界到处乱哄哄的,这儿有原子禅,那儿有污染,许多国家有战争,如果把这些归罪于科学的发展,试问,这到底是科学的过错还是世间烦恼的过错呢?这一点是要严格区分开来的。所以只重视物质文明的建设,不重视精神文明的建设是不行的。… Read the rest

禅宗宗派源流——第四章 南宗分灯

主编:吴立民

一、荷泽神会

作为本世纪二十年代以来中国佛教史的一个研究“热点”,荷法神会及其思想和作用一真是备受瞩目的“热门”话题。自1930年胡适发表《神会和尚遗集》以来,学术界关于这一课题的考辨可谓不遗余力,直至1996年7月中华书局还出版有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佛教研究室杨曾文研究员所编校的《神会和尚禅话录》一书。是书取材宏富,整理精致,既全面介绍了国内外学者关于神会著述的校勘和研究成果,又收有著者深入精湛的研究考证,在大陆的该课题研究领域内颇具有代表性,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对于神会的研究就可以到此止步,相反,这一研究应当而且事实上也正在进入更为具体和细致的境地。但是,正如同史料的过于粗疏容易妨碍我们对于历史真相的了解一样,对于史料的尽可能细致的梳篦辨析,固属必要,但未尝没有遮蔽历史真义真精神的危险。从这一意义而言,荷泽神会的独特价值是否会淹没在越来越多的历史细节之发现与阐释之中——就格外需要佛教学者警醒了。

事实上,在南宗“分灯”的壮丽行列中,作为擎灯者的祖师级人物,其生平经历与劳绩之中,最重要的未必就是体系完整的思想阐述、法度森然的宗风示范,恰恰相反,比起禅宗史上那些成熟从容、自成体系的后来大家,在早期禅宗史的分灯之祖师上,别无长物,往往只有两样最简单的武器:胆与识。作为“分灯”第一人的神会,就是胆识俱足的第一大家。

关于这一点,且让我们把视线跳出禅宗史以外——总是证之以禅宗本身的历史,未免会给人以自说自话的印象,转而从更宽阔的视野看去:

唐玄宗开元中期(约727年前后),时任朝廷侍御史的中国文学史一等名人王维(字摩诘),通过神会的门人刘相倩,请神会和尚及其同道到南阳郡临湍驿,专事谈论佛法,达数日之久。王维请问,怎样修道才能达到解脱?神会和尚回答:“众生本自心净,若更欲起心有修,即是妄心,不可得解脱,”王维对于这个问答,十分惊奇,直呼“大奇!曾闻大德,皆未有作如此说!”转头就向在场的太守、别驾和司马等众多官场同仁,动情赞叹道:“(你们)这个南阳郡,有好大德。有佛法这样不可思议!”
文学家的强烈的情绪化反应,可能比禅宗宗门内的对话,更为逼真地记录了六祖慧能之后第一支分出的慧炬所照耀之处,以及人们惊喜莫名的激动时刻,中国禅宗借助于僻处南天的相对封闭宁静的地理环境,通过慧能祖师巨手,完成了它的实际创立使命,而越过岭南,来至当时中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地区,一灯开处,照耀社会大舞台的中心——这个激动人心的年代,就是从神会开始的。

荷泽神会,据《宋高僧传》卷八载,从幼年起从师得授《五经》,自学《庄子》、《老子》,均能“通幽赜”。“灵府廓然”。后来从《后汉书》中知道佛教的线索,便留意佛教,渐无仕进之心,终于本府国昌寺出家,“讽诵群经”,至于“易如反掌”。据《圆觉经大疏钞》说,神会曾师北宗神秀三年,后来神秀奉诏入洛阳(时在700年或701年间),他又慕名南下曹溪,往依慧能,其间除曾到西京长安受具足戒之外,多从慧能学法,直到慧能入灭,仍在曹溪住了几年,至开元八年(720),“敕配住南阳龙兴寺”,为其立足中原腹地开辟传灯事业之始,经过长期弘法经营,他在当地已获得一定声望,人称“南阳和尚”,开元二十二年(734)正月十五日,神会在滑台(今河南滑县)大云寺开“无遮大会”,与山东崇远法师展开辩论,提出要为天下学道者“辨其是非”、“定其旨见”,为此正式向北宗系发起挑战,然当时北宗基础深厚,影响为最,而南宗禅法在社会上层多闻所未闻,神会敢于明确标举南宗旗帜,挑战北宗,则不仅需要见识,更需要胆魄勇气,他自己对此有着充足的思想准备:“我自料简是非,定其宗旨……令一切众生闻知,岂惜身命!”神会如此胆识,实为南宗第一灯所必须之“膏油”,其精神不死,则灯焰不灭。社会上层亦渐有理解接受南宗禅法者,至天宝四年(745),兵部侍部宋鼎请神会入住东都洛阳荷泽寺。神会继续传播曹溪法义,并在荷泽寺中为慧能祖师开堂塑像,且将东上达摩以下诸祖,尽数绘影供奉,一时达官如房琯、宋鼎者,分别为其作序志碑。随着南宗禅法日渐行世,北宗必然大举反击,至天宝十二年(753),神会“被谮聚众,”由此开始,两年之内,四度敕移住所。此时,神会已是年届古稀的老人了。幸而历史为其提供了一个新的机遇:安史之乱中,政府军费匮乏,用右仆射裴冕权计,多所置戒坛度僧,聚“香火钱”以助军需。天宝十四年(755),神会时返洛阳,于草莽之中被公举出来主持开坛度僧。所得财帛,顿支军费。这对于政府军收复两京,做出了有益的贡献,不久,受唐肃宗诏,入内受帝供养,并由朝廷动用官方力量为他在荷泽寺中大造禅宇。。。。直至近三十年后,唐德宗贞元二年(786),有诏“敕皇太子集诸禅德,楷定禅门宗旨,遂立神会禅师为第七祖。”这恰逢神会诞辰逾百年之际,是否有特为其百年纪念之意,现在当然不便遽定,但是即以世法眼光观之,人生百年,事业成功,壮志得酬,莫过于此。

不过,以千载之下的后人来看,又与百年的眼不有所不同,这种不同并不在于神会的事业——其奠定南宗正统不朽的意义是永远无可怀疑的——而仅仅在于:神会个人的历史地位悄悄发生了位移,“七祖”之冠旁落当时僻居南国了无声名、但终以弟子而显的南岳怀让和青原行思二祖。南岳门下出马祖道一,青原门下出石头希迁,南宗之灯传此二大士而终于光耀天下,成大气候,由此而开“一花五叶”的后期禅宗全盛之世。相形之下,神会的弟子无一堪比马祖石头,勉强可从《宋高僧传》中寻觅者有:灵坦、进平、志满、无名、广敷、神英、行觉、皓玉、无行、慧空和法璘等一二十人。当然,缺乏名声显赫的传承者,仍然不是导致神会在“二世而亡”丧失七祖地位的深层原因。他何以缺乏强有力的传承者?这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留待下文在展开述评神会的思想与实践中叙述。

神会的思想及生平资料大多保存于其弟子听法记录之中,主要有以下几种:《南阳和尚顿教解脱禅门直了性坛语》、《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顿悟无生般若颂》、《南阳和尚问答杂徵义》以及神会自撰“五更转”两首及五言律诗一首。这些著述资料大都从宋以后逐渐佚失,直到本世纪二十年代才开始从敦煌文献中陆续发现,每一种著述又经过多次发现、整理、有多种底本存世,故情形较为复杂。杨曾文教授编校的《神会和尚禅话录》,是至1996年大陆有关这一题材的最为完备的文献果集,可资借鉴,在对于神会禅法的梳理研究方面,近人远出古人之上。事实上,由于神会“七祖”地位的迅速旁落,更由于其思想资料的长久湮没,古人在真正接近和了解神会禅法方面,是乏善可陈的,除了自许神会第四世法嗣主圭峰宗密有过昙花一现的激情描述之外,世人对于神会禅法的真正了解,完全可以说,是到了晚近才开始的。其中,胡适先生对其文献的发现和整理,尤其是对其历史地位的阐发,无疑是始作俑者,但是,在逐渐认识了解荷泽神会那久已模糊的历史面貌的同时,近人也许又陷入一种渐行渐深的误区——这就是对于所谓禅宗史“南顿北渐”之争的过份执著乃至入为设置,并由此出发替争执双方构造各自的“思想体系”。平心而论,任何一个一流的佛教史人物都自有其理论和思想的光芒,何况像神会这样一个禅宗史上的“革命家”,无论其思想理论是否自成一体,成为“体系”,都应当得到充分的重视和研究。宗密在《圆觉经大疏钞》卷三所谓:“‘寂知指体,无念为宗’者……是南宗第七祖荷泽大师所传”,此语实乃神会禅法最为精炼的概括。近人依据文献材料所在的一切有关禅会禅法的解说,都是对于这一概括的具体疏证。何谓“寂知指体?”宗密在下文中指出:“万法既空,心体本寂,寂即法身,即寂而知,知即真智。”何谓“无念为宗?”宗密续曰:“既悟此法本寂本知,理须称本用心,不可遂起妄念,但无妄念,即是修行。”

除了上述宗密的概括之语,在有关荷泽神会本人言行的前引著述之中,更是充满了对此一宗旨的应接阐发之语,问题是:神会的这一禅法理论处于一个什么样的范围之中?也就是说,其源流何在?这又用得着宗密的一句斩钉截铁之断语了。他在其著名的《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中,特意强调说明:“荷泽宗者,全是曹溪之法,无别教旨,”既如此,那么,人们不禁又要问:既然别无教旨,又有什么必要称宗立派呢?宗密的解释是:“为对洪州傍出故,复称其宗号。”原来如此!

博闻圆融如圭峰宗密者,于禅宗之中既能独钟,并私淑荷泽(其时神会身后萧条,早已无复“天宝当年”盛名盛况)——必有其特别会心之处,上述断语,可谓得荷泽之髓!

今人之所以大有必要重温宗密的上述评语,是因为他的这些话可能会成为警醒我们的一剂最好良药;对于神会这样的革命者来说,最需要的并不是思想理论的何种创新发展——在这一方面,“无别教旨”式的忠实继承,甚至比发明突破要现实与合理得多,最重要的是舍身忘死的胆略,是举世独醉我独醒的见识!

对于这一点历史真精神的最好记录,仍见之于宗密(这位神会百年孤独当口上的私淑者)的记录,他所作的那篇《神会七祖传》,无论在当时,还是在今天,似乎都不曾引起人们格外的垂青,然而,举神会精神映照而观,这篇简短的传记却不啻是一篇激情澎湃的美文,其文繁简布局分明:在描述神会一生行迹时,对于后人絮絮不休的“开坛度僧”历史戏剧一无置评,甚至像最富戏剧性的所谓“滑台大会”也一笔带过;他对有关神会的任何演义不感兴趣,甚至对神会的禅法理论也无一语正面叙述,而充溢全文的,却是一泻到底的英雄颂——对于一个孤独英雄“殉命忘躯”历程的赞颂。这个英雄的大背景,在文中被反复强调指出,这就是“能大师灭后二十年中,曹溪顿旨沉废于荆吴,嵩岳渐门焯盛于嵩岳。”北宗一系“势力连天”,“雄雄若是,谁敢当冲?”而南宗门下又如何呢?那里的局面沉重而惨烈:“岭南宗徒,甘从毁灭,法信衣服,数被潜谋。……传授碑文,两遇磨换!”荷泽神会正是在这种沉痛时刻踏上历史舞台中心的:他“亲承付托,岂敢因循?直入东都,面抗北祖。”对于神会从此开始所经历的“百种艰难”,宗密甚至坚信达摩“(命如)悬丝”之记,并不是应验于五祖密授六祖的那个时代,而是“验于此矣!”

用“感情冲动”形容这篇《七祖传》,显然是不足以解释宗密这位宗师级的人物何以将一篇传记写得如此具有强烈感情色彩——同样,也远不足以解释千载之下另一位大学者在神会面前的又一次“感情冲动”。这就是胡适先生在他那本《神会和尚遗集》的总结之语:

“南宗的急先锋,北宗的毁灭者,新禅宗的建立者,《坛经》的作者——这是我们的神会,在中国佛教史上,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伟大的功勋,永久的影响。”

三十年后,晚年的胡适先生,在利用新发现的敦煌文献并作过大量的新校重校工作之后,对自己的上述结论有所修改,但是其鲜明的“感情色彩”仍未能像通常习见的那样,因其暮气与研究的成熟而消遁:

“中国佛教史上最成功的革命者,印度禅的毁灭者,中国禅的建立者,袈裟传法的伪史的制造者,西天二十八祖伪史的最早制造者,六祖坛经的最早原料的作者,用假造历史来做革命武器而有最大成功者——这是我们的神会。”

虽然后一结论更为老到而略显拖沓,但我们仍应当承认,在本世纪中国佛教史的研究领域中,胡适先生评品神会的总结性文字仍然是最有神采的。如同“片面的深刻”现今已被人们所正视和印可一样,宗密与胡适相隔千载立场迥异,而同样富于激情的上述文字,也属于“片面的激情”,对此,学者可以根据重重史料指出其中一百个不足,但那都只是“形”甚至于形而下的事情,惟宗密、胡适得其神得其髓,他们为神会所作的“传语”,也许形尚未足,而神宗气足,将永远铭刻于神会研究的金字塔尖上。

无论古人宗密,还是近人胡适之,他们不期而遇的历史激情,都来源于神会自己所创造的历史。“龙鳞虎尾,殉命忘躯”(宗密语)也好,“急先锋”、“毁灭者”、“建立者”、“制造者”、“革命者”、“最大成功者”(胡适语)也好,无一不描摹着神会为建立南宗正统地位夺门一生的真精神。然而,正如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一样,神会因这种真精神而终于达成为南宗争正宗的目标,成为“最大成功者,”同样,又因此而成为最大的悲剧角色——对于中国人包括中国佛教宗师来说,还有什么比二世而亡、香火断绝而更悲惨的呢?

现在的问题是:造成这一悲剧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仅仅是神会在禅法理论上缺少创造性(甚至连六祖已有的革新成果都未消化完全,致有“知解宗徒”之纰漏把柄),因而注定缺乏思想的可继承性,无法造就杰出弟了吗?

这当然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直接原因:对于一个革命性的历史人物来说,兼顾“革命”和“建设”(建立自己的“选佛场”)当然是再完美不过的事,晚出一代的石头希迁,尤其是马祖道一,就是这样的两个幸运者,然而,神会所面临的历史责任远比他们要尖锐、现实和紧张得多。他必须在“岭南宗徒甘从毁灭”和“北宗门下势力连天”的对比局面下,为马祖、石头这样的后辈开出一条血路来——历史没有给他留下可供悉心琢磨自己“思想体系”的时间,甚至连为后来者指示一个新方向也来不及,遑论从思想血缘上培养接法传人!

然而,这远远不是全部原因,事实上,中国佛教史造成了“这一个”革命者神会——溯而言之,这一对革命的师徒慧能与神会,却拒绝了第二对“革命者”师徒、特别是第二个神会式“亲承付嘱”为自己的宗派而“殉命忘躯”的徒弟产生的可能。在这一意义上,胡适之感慨“在中国佛教史上,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伟大的功勋,永久的影响”,实属有感而发之语。之所以在神会以后,再未曾出现这等个性强烈、为师命和宗派的地位而一往无前毕生赴之的人物,当然有着比上述个人意义要宽广和深刻得多的原因。其中,禅宗史继神会之后,以建设而不再见革命为中心的大局面之来临(以五家七宗的相继建立发展为标志),是“小气候”层面上的转变;佛教各宗各派在中唐以后逐渐走向总体上和谐并存乃至圆融的趋势,是中观层面的原因,至于儒释道三家在总体上亦走向所谓“三教合一”,以及理学复兴、革新乃至革命的人材逐渐集中于儒门(以理学和心学的产生为标志),则更是宏观层面上的原因。但是,在所有这些重要的原因背后,还有一个无法令人回避的属于佛教史自身的原因。这就是:唐宋以下,佛教史逐渐失却了再造慧能与神会式的革命者之内在驱动力。换句话说,在一片“圆融”“融合”声中,作为佛教这样的宗教的立足之本,其宗派各自的存在必要性与特点逐渐被消解,以至于为宗派的生存、发展和尽可能合法、崇高的地位而奋斗——也成了羞于提起的事情。这当然只能算是神会不再来这一现象留给我们的一种思考,不属确定不易之论,只是,作为一种反证,中国佛教史发展到晚清以后,宗派林立的局面确实归于消解了。这当然饱含诸多因缘,但是否与佛教内部缺乏神会式的卫道士兼卫派(宗派)士人物确有关系呢?良足深思。

神会已矣,法灯则从此长明,流布天下,并将在南宗的故乡——南中国腹地形成燎原烛天之势,照耀人间。

 二、马祖道一

  公元八世纪的中国文化,与中国社会发展同臻历史的巍峨高峰。在这个不同寻常的世纪,中国文化诸多领域几乎均出现了成就卓著、继往开来的英才。就中国禅宗而言,在活动于这个世纪的一系列著名禅僧之间,在成就、风格和身世诸方面,独可拈出石头希迁、马祖道一两大家,与文学领域同一时代的李、杜二公相媲美。简略说来,马祖仿佛李白,乃天纵英才,其机锋峻烈、大机大用、大开大合之处,非常人可及。而石头则近似杜甫,其深邃绵密、沉郁孤高,亦并世无二。

  (一)马祖生平

  马祖道一(7-9-768),俗姓马,后世尊称为“马祖”。现存有关马祖的文献资料十分零散,而弄清其生平履历,对于了解马祖及深入了解唐中期禅宗的发展线索,具有重要的意义。马祖道一一生踪迹,依其活动地域和思想发展线索,可以明显分为三个时期:

  1、剑南时期(709-733)中唐时代,剑南为一方镇,是玄宗时十节度使之一,约当今四川省中部地区,下辖益、彭、蜀、汉、资、渝等州。道一生于汉州什邡县(今四川什邡县)。幼年在本邑罗汉寺依唐和尚(即处寂665-736)削发出家。二十岁前后在渝州(治今重庆)圆律师处受具足戒,取得正式僧人资格。与此同时,著名僧人,新罗国王子无相(683-762)入蜀谒处寂,青年道一并曾师从无相。道一还曾广为游学,到过乾州等地。他在故乡剑南各地飘泊游历,受到这一地区蓬勃发展的佛教充分的熏陶,尤其是发源于五祖弘忍门下的智侁——处寂——无相这一系的影响,为他以后思想的转变发展奠定了基础。

  2、衡岳时期(733-742)慧能的弟子怀让,闭门幽居南岳衡山之上,他“本不开法,但居山修道”,只因为来了一个“剑南沙门道一”(以上宗密语),于是便有了一个“磨砖岂能成镜,坐禅焉得成佛”的千古名训。道一最初到南岳衡山时,心性孤傲,不大理会旁人,只顾结庵而住,整日坐禅,怀让见他很不凡,便拿块砖到他庵前的石上磨来磨去,道一睁开眼睛问道:“师作什么?”怀让答“磨作镜”,道一惊奇地问“磨砖岂得成镜?”于是,怀让便趁势说法,开示道一。这一言下顿悟,从此不离怀让左右。这样他又在衡岳受到了六祖慧能——衡岳系的南禅宗教育。史称“同参九人,惟师密受心印,”前后共达九年,在这里他度过了青年时代,也是他的学生时代。三十三岁时前往福建和江西,开始了他以后大半生开堂说法,蔚为大宗的“祖师”生涯。

  3、江西时期(742-788)天宝元年,道一在建州建阳(今福建建阳)的佛迹岭收了志贤、慧海等信徒,这是他开堂说法之始,当时条件艰苦,道一筚路褴褛,自创法堂,他在佛迹岭为时很短。不过一两年,旋于天宝三年左右迁往江西临川(唐时属抚州)西里山,又曾在宜黄石巩结庵,其遗迹到明代尚为人怀念。此后,道一在南康(今江西南康县)龚公山居住时间更久,约二十余年,该处在明代也有以他命名的遗迹“马祖石”,以上两地——抚州与南康,马祖道一共居三十余年(742-733),他是个活动能力很强的人物,每到一地总是开创禅林,聚徒说法,广泛交纳,逐渐形成势力,影响越来越大。

  唐代宗大历八年(773),道一移居钟陵(今江西省进贤县)开元寺,地近洪州(今南昌),此后即以洪州为中心广泛开展活动,直至去世,所谓“洪州宗”即正式成立于这一时期,德宗贞元四年正月,马祖道一年届八十高龄,行将去世。弟子问“和尚近日尊候如何?”,他答道:“日面佛,月面佛。”他终于开元寺,弟子遵其遗嘱将遗体火化,并建舍利石塔于建昌石门山(在今江西靖安县),此后该山因之禅院栉比,梵宫盛极一时。时隔六十余年,宪宗元和中谥“大寂禅师”。

  道一门下弟子众多,在世之时洪州即有“选佛场”之称。《景德传灯录》谓“师入室弟子一百三十九人,各为一方宗主,转化无穷。”《祖堂集》又说“大师下亲承弟子八十八人,出现于世及隐遁者,莫知其数,”合《景德传灯录》与《宋高僧传》,得有记载的弟子近八十人。

  今存《马祖道一禅师语录》、《广录》各一卷,分别收在《古尊宿语录》和《四家语录》中。

  (二)马祖道一的思想与实践

  1、概述 马祖道一上承慧能革新成果,下启后期禅宗临济沩仰诸派之先河,是中期禅宗最主要宗派洪州一宗的祖师,其思想简洁敏锐而自成体系,其实践个性鲜明而内涵深长,值得深入探讨,“即心是佛——非心非佛——平常心是道”是道一的佛性思想体系,这个体系简炼有力,内在逻辑演绎十分严密,成为道一思想与实践的总纲领;在修行实践方面,道一主张“道不用修”,或者说“任心为修”;大量的日常生活场景中随时随地而发的“接机”,取代了看经坐禅的传统。形成充满怀疑否定倾向和泛神意味的时代氛围。

  2、道一的佛性思想体系  佛性论向来是禅宗的立论基础、思想总纲,是禅宗思想与实践这一整套体系中的主轴。这在马祖道一也不例外,这里结合道一的生平与思想渊源,具体地剖析他的佛性思想体系。

  首先从思想渊源看,作为南岳怀让的嫡传弟子,马祖道一在思想上最重要的基础乃是六祖慧能一脉相传的学说,但是,他最初出家并游学于剑南,四川地区的禅宗流派如净众宗已给他的思想打上了烙印。中晚年定居洪洲,又与近邻的牛头宗来往密切,自然受其影响。他的经历决定了他是一个奇特的人物,自四川历湖南、福建而后定居江西,中唐时代南方禅宗几个主要地域,除岭南而外,他都涉历到了,这也就使他的学说和他的宗派必然具有融会贯通之妙。以下结合其生平具体而论。

  最初,道一在剑南故乡出家、受戒和游学。适逢该地区禅宗隆盛,由五祖弘忍著名的弟子智侁(608-702)发韧,经处寂(665-736)再传至无相(683-762),形成净众一宗,影响最著。据《历代法宝记》记载:“金和尚(无相)每年十二月、正月,与四众百千万人受缘,严设道场,处高座说法。先教引声念佛,尽一气,念绝声停。念讫云:‘无忆,无念、莫妄。’无忆是戒,无念是定,莫妄是慧。此三句语,即是总持门。”宗密《圆觉经大疏钞》卷三更有详细记述,说明净众集合大众进行传授与短期的学习情况。其大致情形是,先修方等忏法,然后分三步传授禅法:一念佛;二念讫开示,不离“无忆无念莫妄”宗旨;三是“授法了,便令言下息念坐禅。”这种传授与当时的禅宗其它宗派一样,多是集合大众而进行的,没有单独传授,因此青年道一当时仅为一普通学佛者,文献记载看不出与处寂和无相有何直接的思想交流,然而他由此接受了净众禅法却是毫无疑问的。他离开成都净众寺,游学于处州等地,无疑对其它禅宗宗派也有相当了解,如果州(今四川苍溪县)、阆州(今四川阆中县)一带流行的传香念佛一宗,也源于五祖弘忍门下,其传授方式和宗旨与净众颇有相似之处:“正授法时,先说法门道理、修行意趣,然后令一字念佛,初引声由念,后渐渐没声、微声乃至无声,送佛至意,意念犹粗,又送至心,念念存想,有佛恒在心中,乃至无想尽得道。”对照道一以后的思想历程,可知剑南时期他在如下两方面直接师承了四川地区禅宗主要特色:一是作为净众宗主旨的“无相无念莫妄”思想;二是坐禅。关于前一方面,近人印顺指出:“这与慧能所传得的,是同源而别流的禅法。”事实确乎如此,《坛经》不是明白宣称“悟此法者,即是无念、无忆,无著、莫起诳妄”么?道一以后膺服南岳怀让,从而由智侁一系一变而为慧能再传弟子,其来有自。如果说上述思想乃是道一顺利沟通净众宗与南禅宗的大前提的话,那么,他得自于净众宗的息念坐禅之禅法,即上述第二方面,便是他一变而为南宗信徒,开始走上推进后期禅宗进一步发展道路的决定性的契机,需要指出的是,道一思想发展转变的契机都是在貌似修行实践而实则归于佛性问题这样一种形式中实现的,这可能取决于禅宗历来不重言说而重日常修行实践这一传统吧!

  具体地说,玄宗开元二十年(733),道一二十四岁,受具足戒不久,东山剑南,来投南岳怀让(677-744),最初的交锋便始自“坐禅”问题,前已提及。对于“磨砖既不成佛,坐禅岂得成佛”,怀让给他作了一个比喻:“如牛驾车,车不行,打车即是?打牛即是?”道一无对,怀让进而咄咄逼人地发问:汝为学坐禅?为学坐佛?”如此尖锐,对于僻处一隅又初出茅庐的这位年轻人来说,实在是警醒人心、开发性灵之语!在这场交谈中,道一提出了三个问题:1、“如何用心,即合无相?”2、“道非色相,云何能见?”3、“道有成否?”这一系列问答,表明道一在基本思想上的重新建构,以般若之智说佛性,以中道说佛性,都是从这时期开始的。最后,怀让为道一作一偈云:

 心地含诸种,遇泽悉皆萌。三昧华无相,何坏复何成。

  怀让这偈重在开示初学,并非全面阐述,然其来自慧能则无疑。如《坛经》记慧能语云:“心是地,性是王……”(故谓“心地”),又说“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性含万法是大,自性含万法,名为含藏识。”这里有两个问题很有意思:一是南宗所本“如本藏”思想,在这里未曾阐扬,向道一这位新的传人灌输的却是有惟识宗意味的思想(非但此,怀让开示道一的整篇记录也只是讲“心”,讲“道”,无一字说“性”)。第二,联系全篇看此一“心”、“心地”,貌似惟识之“心识”,其实又颇有差别,令人难以捉摸,似说如来清净禅,而亦有差别在其间,那么,这些意味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对于马祖道一究竟有何意义?

  应该说,这些并非怀让的偈疏忽所致。实际上,慧能以下,禅宗思想的重心正在发生十分微妙而又自然的变化,南宗正在展开其合乎逻辑的思想历程。简单地说,就是:六祖慧能既已在“心”与“性”、“明心”与“见性”之间更强调“心”,强调“明心”,并且使这一“心”、“自心”更少出世色彩,而逼近当前现实人心,那么,他们的门下更将这种革新推向极致,并由此建构完善成一整套“心”的宗教,南岳怀让传世言论资料极少,幸存的上述他对道一的那一篇开示,即鲜明的提示了南宗的这一发展方向。

  道一直承慧能、怀让、经过长期思考和实践,终于在晚年提出了“平常心是道”这一彻底中国化的佛性学说,这一学说是禅宗思想发展的必然结果,是禅宗由前期向后期,由“如来禅”、“祖师禅”向“分灯禅”转变的一个关节点。

  道一的佛性思想,实际上,可以概括为“即心是佛——非心非佛——平常心是道”,这是一个内涵丰富、逻辑严整的思想体系。

  如上述、道一得怀让开示,毅然放弃净众息念坐禅的禅法,去积极信奉“即心是佛”。

  关于“即心是佛”或“即心即佛”,此说早已有之。号称禅宗二祖的慧可即云“是心是佛,是心是法,”道信更引经据典:“《无量寿经》云:‘诸佛法身入一切众生心想,是心是佛,’‘当知佛即是心,心外别无佛’”。这种如来藏思想一直是禅宗一个主要的思想渊源,而从五祖弘忍开始又渐持《金刚经》为主,“是心是佛”、“即心即佛”之说愈演愈烈。到六祖慧能,不单纯以“本心”“自心”说佛,而是直指“自心”,明确指示众生即心便是佛,如《坛经》说:“吾今教汝,识自心众生,见自心佛法。”“听吾说法,汝等诸人,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种法……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何处求真佛?菩提只向心说,何劳向外求玄?”,反覆强调心外更无别佛。道一从受法于怀让,直到他离开南岳而独立开宗收徒之初,他的有关佛性的主张自然不外直承以上传统,宣扬“即心是佛”,越州大珠慧海是他门下参学最早的一人。《景德传灯录》记载慧海初至建阳佛迹岭向马祖参学时的情形说:

  祖问曰:“从何处来?”曰:“越州大云寺来。”祖曰:“来此拟须何事?”曰:“来求佛法,”祖曰:“自家宝藏不顾,抛家散走什么。我遮里一物也无,求什么佛法。”师遂礼拜问曰:“阿那个是慧海自家宝藏?”祖曰:“即今问我者,是汝宝藏。一切具足,更无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向外求觅,”这段文字不如“即心是佛”之简括,然而却是“即心即佛”很好的一种解说。

  《马祖语录》开示众人,劈头即是:“汝等诸人,各信各心是佛,此心即佛……心外无别佛,佛外别无心。”

  可见,马祖道一最初是完全继承了慧能以来的思想。然而,这里存在着两个问题。第一,传统的所谓“即心是佛”之说,乃是一种简单的肯定,粗糙的肯定。其中并不包含任何辩证逻辑的内容,因而显得单调、贫乏和虚浅粗俗。第二,尤其是慧能自大力提倡“明心见性”以来,“即心是佛”的思想逐渐深入人心,几十年间竟又成一窠臼,使人执著“即心有佛,”颇有“异化”的危险,道一后期的许多弟子就慎重其事地指出过这一问题,如伏牛自在说:“即心是佛是无病求病句”东寺如会也说这就好像“剑去远矣,尔方刻舟,”南泉普愿批评“如今多有人唤心作佛,……将头觅头,设使认得,亦不得汝本来佛。若言即心即佛,如兔马有角。”

  毫不夸张地说,“即心是佛”成为僵化的教条——这是禅宗佛性理论在慧能以后所遇到的一个严重危机。禅宗要向前发展,就必须提出新的理论取而代之,才能克服这一内在的危机。

  道一针对这种情形,首倡“非心非佛”说。所谓“非心非佛”,是相对于“即心是佛”而言的一种否定之词。意即截断主体认知活动,主体所认识的对象不是心,也不是佛,心与佛俱不存在,道一有时也称为“不是心,不是佛”。

  这是对于禅宗佛性思想的一次大胆创新,它明确否定了以往佛性思想发展的传统,否定了似乎正成为不移之论的慧能革新的等同“真理”的成果。在以往禅宗发展史上,还从来没有过对于佛性如此横空出世般的否定的表达,它大大地解放了禅宗信徒的思想,一方面成为在日常生活中接应群机的一个理论诱因;另一方面作为“即心是佛”的具有辩证意味的否定面、对立面,丰富了禅宗佛性思想,在慧能以来禅宗思想的逻辑演绎过程中,大大地前进了一步。可以举一个例子,说明道一由“即心是佛”向“非心非佛”转变的心迹:

  有小师行脚回,于师前画个圆相,就上礼拜了立。师云:“汝莫欲作佛否?”云:“某甲不解捏目”,师云:“吾不如汝。”小师无对。

  道一惯为人师,当这个弟子前来参学时,本欲依老套子启发“即心是佛”之类,旋即在弟子面前醒悟自己几乎也执著心、执著佛,于是当即承认自己不如这个弟子——道一生性孤傲,如此坦率认输,是绝无仅有的一例。

  “非心非佛”当然并非从根本上抛弃佛教的宗教本质,通过这种方式否定,使信徒跳出具有危险倾向的思维定式(执著心与执著佛),发扬个人的主观能动精神,从更宽阔的视野、更高的层次上真正体会慧能提倡的南宗基调——心即是佛,从心明性。道一的这种宗旨,颇为其高徒们所心知,如:

  一日有大德,问师(南泉普愿)曰:“即心是佛又不得,非心非佛又不得,师意如何?”师云:“大德!且信即心是佛便了,更说什么得与不得。”

  另外,道一派人去试探大梅法常,说祖师近来另外又倡“非心非佛”,大梅法常断然回答:“这老汉惑乱人,未有了日,任汝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是佛,”道一闻言,赞叹“梅子熟也”(法常居大梅山上),这同道一自动认错一样,公开赞扬一个弟子,在道一也是十分难得。理论思想的成熟,也就这样表现在原有理论的更高阶段上得到复归、肯定。

  这种复归和肯定,是以“平常心是道”表现的。这是道一佛性思想的逻辑的终点,也是道一晚年之定论。所谓“平常心是道”,道一自己有详细解释:

  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何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圣……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道即是法界,乃至河沙妙用,不出法界。

  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主体的一切认知和行为,都体现佛性或者佛教的教义,或者说应该将“道”贯彻到日常的一切认知和行为中去,其中具体意味下面再交代,大体上讲,这也就是宗密所谓“触类是道”,也就是道一后人所谓“性在自然”的意思。

  作为道一佛性思想发展的结晶,“平常心是道”颇值玩味,就以下两点而言:其一、关于“平常心”,道一及其洪州宗,颇受《楞枷经》影响,这是与荷泽等慧能余绪所不同的。道一宣言:“达摩大师从南天竺国来,躬至中华,传上承一心之法,令汝等开悟。又引《楞枷经》文以印众生心地,恐汝颠倒,不自信此心之法各各有之,故《楞伽经》云,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至若宗密干脆以《楞伽经》印证和概括洪州一宗之特色。事实上,道一及洪州宗上承如来藏禅,没有什么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束缚,将如来藏理论以及达摩直至弘忍,慧能以来泛“心”论、泛神论特色大加发挥,力主“非心非佛”的怀疑论与否定论终于导致“平常心是道”。此一“平常心”,固然不脱离其“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等等说教本色,但是这在具体实践中无论如何是大大减少了诸般束缚活泼泼地接触生活,与一般世俗所谓意志、情绪、感受大大贴近了。至此,禅宗无数的“接机”、“公案”出现在行坐住卧等等日常生活场景之中,才成为可能,慧能革新所指示的禅宗诸多特徽才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顺便一提,与此相比较,荷泽神会一系命运短促,虽有各种原因,然而该宗专持《金刚经》,轻视《楞伽经》,致使默守成规,缺乏新陈代谢的内在活力、对于理论思想上的危机举措无力,最终难以为纪,应该说,这是一个重要因素。

  其二,关于“道”,如果说“平常心”是道一佛性思想世俗化倾向的体现,那么以“道”取代“佛性”,则是他的佛性思想玄学化、中国化的标志。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这主要是道一及洪州宗与以牛头禅为代表的江东佛学关系密切的产物。江东佛学因地域关系,受魏晋玄学传统的熏陶,牛头禅成为禅宗之中老庄化、玄学化的一派,从八世纪前半期即与南宗来往密切,相互影响很深。牛头禅主张“道本虚空”、“无心会道”、“丧已忘情”。洪州宗与牛头宗毗邻,两宗门下往来甚多,道一与牛头名僧慧忠、道钦频通音问,因此在思想发展过程中势必吸收牛头禅与老庄玄学的营养,甚至名词术语也多采用玄学和老庄固有语言,也就不足为怪了。在有关佛性的问题上,前文提及,南岳怀让已不言“佛性”二字,而直称“道”或“无相”;到了道一这里,更时时面向实践,不尚“佛性”空谈,直称“修道”、“达道”,所谓“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与其说近于牛头禅宗旨,毋宁说已超越牛头禅,而更具玄学口吻了!这样,一句“平常心是道”,使佛性思想在世俗化和玄学化两条道路上,大为逼近中国社会上上下下各个阶层的人心氛围,在中国人普遍的接受心理上显得格外熟悉和恳切。如此通俗易懂的白话,没有丝毫经院气味,却产生了足够的号召力,这难道不是彻底的中国化么?

  总之,道一关于“即心是佛——非心非佛——平常心是道”的佛性思想体系,是一个完整的逻辑程式,颇有“正——反——合”的严密性质,就这一体系本身而论,它的逻辑推演十分完整,它是道一毕生思想发展的结晶。从道一一生活动的特点看,它又具有浓厚的实践色彩。道一毕生创业艰难,他完全是一个实践家而不是一个学者。他只是在继承前人的思想基础上,解决新的危机,提出新的具有重大变革意义的佛性论口号,而几乎没有任何繁琐的范畴、概念的堆砌罗列,言简意赅,准确有力。从整个禅宗史的发展角度来看,道一的佛性思想体系,在禅宗发展史上具有两方面的意义,其重要性不可低估。第一,它大大丰富并完善了慧能革新的思想成果,大力提倡“明心见性”、“顿悟成佛”,从信仰和修行方式上扬弃了禅宗住心看净的旧传统,为禅宗的发展规定了直指人心,即心是佛的方向,他的弟子神会、怀让、行思等人都是这一个共同的方向上作出了自己的努力。但是,慧能在以佛性论为主轴的宗教哲学上尚未来得及充分建构经营,一旦按照其内在的逻辑向纵深发展,这一宗教哲学体系(“即心是佛”)便很快日见其拙,不过半世纪间就发生了危机(如前所述)。道一大胆否定这种简单粗糙的心佛论,在更高的阶段上以完全中国化的形式对禅宗即心是佛的根本思想予以新的确认。因而,禅宗的佛性论的宗教哲学得到了丰富和完善。第二,它为后期禅宗确立了思想基础,因而克服了自身的危机。其外在特徵如超佛越祖、呵佛骂祖等等发挥无遗也就成为可能。“非心非佛”、“平常心是道”直接点燃了后期禅宗狂放恣肆的激情。

  3、道一的修行论 道一以其“即心是佛——非心是佛——平常心是道”的佛性思想体系为总纲,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他的修行理论。

  在修行论上,道一坚持南宗“顿悟”本色。六祖慧能倡言“行住坐卧都是禅”,道一对此更有所发展。他强调“道不用修”、“道不属修”,也就是宗密概括的所谓“任心为修”、“任用自在。”

  道一早年经南岳怀让启发,毅然抛弃息念坐禅之禅法,晚年更由于对佛性的认识臻于成熟之境而充分发挥“顿悟”理论以指导修行。他首先从“自性本来具足”出发,反对“取善舍恶观空入定”,“不知圣心本无地位、因果、阶级”而还“妄想修因证果,住于空定,”那么这种修行方法的结果乃是“虽即已悟,悟已却迷。”他说:“若欲真会其道,平常心是道”,只有充分认识到“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才能“一悟永悟,不复更迷”。

  他说“自性本来具足,但于善恶事中不滞,唤作修道人。”马祖道一晚年所谓修道,已经完全不执看着经、坐禅。他认为只要懂得“平常心是道”,乃可随时著衣吃饭,长养圣胎,任运过时,更有何事,这便是他所谓“道不用修”、“道不属修”的含义。

  必须指出,唐中期禅宗在其“顿悟”的修行实践中,是特别讲究“上根上智”与“根微智劣”的差别的。道一及洪州即是这方面的典型。道一讲顿悟,只对“上根众生”而言。至于“根微智劣”者,免不得还是有禅定修习这一关(不一定是坐禅)。道一早期弟子慧海即明确宣称,对根微智劣者来说,“若不安禅静虑,到遮里总须茫然。”在修行实践中,具体来说,也就是要求学者从眼前随意拈来的日常事物之中迅速领会禅的精神。道一会多次毫无客气地将那些反应迟钝、未能言下顿悟的参学之人斥为“个阿钝根。”在这样的风气之下,学者竞相举扬主观能动性,力求积极主动,表达简炼而含蓄,历来坐禅入定、举止凝重、反应迟滞的出家人面貌为之一新。

  总起来说,道一的修行理论贯穿着他的“平常心是道”的佛性思想,对于坐禅、看经、戒律,虽然很少正面批判和否定,但总的倾向是非常淡漠的,他最热衷的乃是在“平常心是道”的旗帜下的“顿悟”,正是在这样的修行实践之中,道一倡导冷峻刚烈的“接机”风格,此风所及,大量的隐语、动作、手势、符号,乃至拳打脚踢,完全革新了以往受戒、看经、坐禅的传统,禅宗的面貌自慧能以来,到道一这里又一次发生奇异的变化!

  4、接机——一种强烈的时代氛围  “接机”是禅宗所特有的一个术语,指禅宗师徒之间或同学朋辈之间,通过隐喻暗示等曲折方法,对有关佛教某一问题的交流、讨论,这些讨论保存下来、记录成文,就形成所谓“公案”。

  接机,在六祖慧能即已有所运用,其后与马祖道一同时代的石头希迁、牛头慧忠与道钦等人也均有运用,并非道一首倡。那么,在道一这里,接机有何独特的重要意义?这要从唐中期禅宗整个广阔视野去看。

  微妙,这是唐中期禅宗的总的特徵。在这一时期,既没有发生六祖革命时代惊心动魄、“命如悬丝”的历史事件,也似乎不具备后期禅宗呵佛骂祖、大机大用、大开大合的澎湃激情,它仅在思想(宗教哲学)上发生一系列重心推移,在时候氛围上醖酿煽动普遍的怀疑、否定、泛神和自由化的情绪,这种情形犹如奔腾咆哮、闯关夺隘的长江,忽然来到了坦坦荡荡、湖泊星罗棋布的中游平原,一时间呈现出“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局势。

  在当时的所有的宗派之中,道一以冷峻刚烈、直捷迅猛的机锋区别于他人,为世所瞩目。如果说,到唐代中后期,神宗已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那么,这时道一与洪州宗就是这主流之中的主流。

  道一在接机上运用的具体方法很多,归纳起来,主要有六种:一是语言(反问、比喻、暗示),这是最常用的;二是打和喝;三是身体动作;四是符号;五是用常随身携带的用品,如所谓“竖拂”;六是有具体的日常生活场景中随时随地发挥。

  道一特色的所有“接机”,其成就不在于思想上有何发展,而在于造就了一种强烈的时代氛围。这个氛围,概略说来,就是对于佛祖乃至一切精神束缚的普遍怀疑、否定倾向,就是个体精神对于自由的强烈追求意愿,最终完成中国思想史上一次局部的思想解放运动。这就是道一特色的机峰具有的独特的历史意义。

  当然,这样一场思想运动并非道一一人所能促成,严格地说,它始自六祖慧能革新禅宗,之后又有洪州宗众多弟子以及中唐其它禅宗派别(牛头、保唐、荷泽、石头等等)的参与努力。但是,慧能以下,道一在理论与实践两方面个性突出,富有力量,在中期禅宗中最有贡献,以上所说并不过份。

  就“接机”来说,这实际上就是——“任心为修”的修行实践活动,每一次接机,每一公案,都贯穿着他的佛性思想和修行理论,都强烈地体现着共同的时代氛围。

  “西来意”是道一机锋中最频繁地遇到的第一个问题,这关涉到一个根本问题:佛法或祖师从天竺来到汉地,究竟传授什么旨趣?或者说,究竟意义何在?几乎凡来马祖道一门下参学者开口必问这个“西来意”,例如:

  1)僧问祖云:“请和尚离四句绝百非,直指某甲西来意。”祖云:“我今日无心情,汝去问取智藏。”其僧乃问藏。……藏以手摩头顶云:“今日头痛,汝去问海师兄。”其僧又去问海,海云:“我这里却不会。”僧乃举似祖,祖云:“藏头白,海头黑。”

  2)泐潭法会禅师问祖云:“如何是西来祖师意。”祖曰:“低声,近前来。”会便近前,祖打一掴……。

  3)问:“如何是西来意?”祖曰:“即今是什么意?”

  4)僧问“如何得合道?”祖曰:“我早不合道”。问“如何是西来意?”祖便打曰:“我若不打汝诸方笑我也。”

  5)洪州水老和尚初参马祖,问“如何是西来意?”祖云“礼拜著”。老才礼拜,祖便与一踏。

  在这里,究竟什么是佛法根本大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懂得自性具足,不假外求。应该能随时果断地截断传统的求佛觅祖的思维定式,树立学者自身高度的主体能动意识,这真是一种何其胆大、何等崭新的精神面貌!不但不执着看经、坐禅、说法,而且从精神主体上也明确宣告脱离对佛祖的执著;六祖慧能以来,道一是第一人,慧能还只止于指出“禅非坐卧”这一步而已!

  又有一个有趣的“机锋”故事:祖令僧驰书与径山钦和尚,书中画一圆相。径山才开见,索笔于中著一点。后有僧举似忠国师,国师云:“钦师犹被马师惑。”

  前文提及,道一正是在这一“圆相”上输给一个聪慧过人的小徒弟,这一回,倒是大名鼎鼎的牛头宗径山法钦输给了他,慧忠的评语是正确的。所谓“圆相”,乃是暗喻自性圆满具足,径山往中间中一点,就如同道一开口发问“汝莫欲作佛否”一样画蛇添足,显得未领会透彻。道一创造的许多接机运用方法,很快在禅宗门徒中间广为流传,衍生出越来越繁多的意味,圆相符号在道一门下那里所运用的范围、意义比道一要广泛,复杂多了。

  在“平常心是道”的总的纲领下,道一修行实践活动集中体现在两个层次:一是对于求佛求祖的怀疑与否定,因为既然自性具足,那么不求佛祖便是理所当然的了:

  西堂、百丈、南泉侍祖玩月次,祖曰:“正凭么时如何?”西堂云:“正好供养。”百丈云:“正好修行。”南泉拂袖便去。祖云:“经入藏,禅归海,惟有南泉独超物外。”… Read the rest

印顺法师:净土与禅

东山法门的念佛禅

一 东山法门的兴起

达摩(磨)所传的禅,到初唐而忽然隆盛起来。被尊为四祖的道信,住蕲州(今湖北)黄梅县的破头山(约公元六二0──六五一),会下有五百多人。到了弟子弘忍。也就是五祖,在破头山东(所以也称东山)的冯茂山,继续弘扬( 六五二──六七四),学众多到七百多人,成为当时中国的禅学中心。杜朏的『传法宝纪』(七一三──作),形容当时的盛况为:

「既受付嘱,令望所归。裾褛凑门,日增其倍。十余年间,道俗受学者,天下十八九。自东夏禅匠传化,乃莫之过」。

达摩的禅门,到这时才成为中国禅学的主流。再经六祖慧能门下──荷泽,南岳,青原门下的阐扬,进一步而成为中国佛法的主流。在中国禅宗的发展中,被称为「东山法门」的五祖弘忍,是有重要贡献的!五祖并没有著作,现有炖煌 出土的『导凡圣悟解脱宗修心要论』,署名「蕲州忍和上」,这也只是弟子们传述而撰集下来的。代表五祖禅的『修心要论』,主要为:

「夫言修道之体,自识当身本来清净,不生不灭,无有分别,自性圆满,清净之心:此是本师,乃胜念十方诸佛」。 「故知法要,守心第一。此守心者,乃是菩萨之根本,入道之要门,十二 部经之宗,三世诸佛之祖」。

『修心要论』,大致代表了五祖的禅。然「东山法门」的面目,最好从五祖门人,分化一方的诸大弟子,所表见的禅风去理解。虽然五祖门下,悟入有浅深 的不同,应机设化的方便也不必相同,但同承五祖的「东山法门」,在差别中应 有共同的部分。从五祖门下的共同部分,来理解「东山法门」当时的情况,应该是更正确的。

五祖门人,有十大弟子,如『楞伽师资记』(七二0顷),『历代法宝记』(七七四──),圭峰『圆觉经大疏钞』(八二三)卷三之下,都说到「一方人 物」的十弟子。现在还多少可以考见的,有曹溪慧能,荆州神秀,这代表了「南 宗」,「北宗」二大系。此外在四川的,还有资州智诜门下的「净众宗」;「宣什宗」。五祖门下,遍布于中国的东西南北,代表中唐时期的禅门。

二 文殊般若与一行三昧

『楞伽师资记』说:

「则天大圣皇后,问神秀禅师曰:所传之法,谁家宗旨?答曰:禀蕲州东山法门。问:依何典诰?答曰: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

近代学者,对于禅宗史的研究,重视『楞伽经』与『金刚经』,甚至有人以『楞伽』及『金刚』,来区分禅的今古。这是以为:五祖以前,是楞伽禅系;到 六祖,才以『金刚般若波罗蜜』教人,成为般若禅系。其实,五祖与六祖,五祖与其它门人间,能统一而理解其真意义的,应该是『文殊说般若经』的「一行三昧」。『文殊说般若经』,现有三译:一、梁扶南三藏曼陀罗仙所译,名『文殊 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分为二卷。二、梁扶南三藏僧伽婆罗所译,名『 文殊师利所说般若波罗蜜经』,一卷。三、唐玄奘三藏所译,编入『摩诃般若波 罗蜜多经』第七会,名「曼殊师利分」,二卷。在这三译中,惟有曼陀罗仙的译 本,有「一行三昧」一段,如说:

「如般若波罗蜜所说行,能速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复有一行三昧,若 善男子善女人修是三昧者,亦速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佛言: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是名一行三昧」。「欲入一行三昧者,当先闻般若波罗蜜,如说修学,然后能入一行三昧: 如法界缘,不退不坏不思议,无碍无相」。「欲入一行三昧,应处空闲,舍诸乱意。不取相貌,系心一佛,专称名字 。随佛方所,端身正向。能于一佛念念相续,即是念中能见过去未来现在诸佛。何以故?念一佛功德无量无边,亦与无量诸佛功德无二。不思议佛法功德,等无分别,皆乘一如成最正觉,悉具无量功德,无量辩才。如是 入一行三昧者,尽知恒沙诸佛法界无差别相」。

「一行三昧」,是般若与念佛的合一。修「一行三昧」的,先要「闻般若波罗蜜,如说修学」。在般若修学中,更修「一行三昧」,这是速疾成佛的法门。「一行三昧」,是「系缘法界」的,即缘一法界的无分别相而修。这与一般的般 若观照法界,有什么不同呢?「一行三昧」是以念佛为方便的。「一行三昧」的念佛,「不取相貌」,这是不观佛的相好,而是「专称名字」的。一心称念佛名 ,如能「于一佛念念相续」,就能见三世一切佛。「恒沙诸佛法界无差别」,一 切佛都是「乘一如,成最正觉」的。所以这是「系缘法界」──「一如」而称名 ,也就是从持名念佛,而直入实相念佛的。这样念佛的「一行三昧」,与般若相应,是速疾成佛的法门。

梁真谛三藏,也是经扶南国而来的,比曼陀罗仙们,要迟三十多年。在传说为真谛所译的『大乘起信论』,也说到「一行三昧」:「依是三昧故,则知法界一相,谓一切诸佛法身,与众生身平等无二,即名一行三昧」。

『起信论』在说明修习奢摩他(止)时,说到「一行三昧」。基于法界一相,而显示「佛身」,「众生身」的平等不二,这一念佛而契入法界性的法门,正如『维摩诘经』所说:「观身实相,观佛亦然」。『阿!B粊佛国经』所说:「如仁者上向见空,观阿!B粊佛,及诸弟子,并诸佛剎,当如是」。以法界无差别为观,而契入生佛一如,身土一如。「一行三昧」的特性,与此相合,而是以称名念佛 与观法界性为修的。神秀所传「东山法门」,宗于『文殊般若」的「一行三昧」 ,应重视这一特性──念佛,法性平等的合修。这一特性,『传法宝纪」也明白 说到:

「忍、如、大通之世,则法门大启,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令净心」。

忍,是五祖弘忍。如,是五祖的弟子,潞州法如。通,是大通神秀。『传法宝纪』说:五祖及法如与神秀,开启的禅门,是这样教导的。「念佛名」,「净心」:这二者,就是教授修持的方便,正是『文殊所说般若经』中,「一行三昧 」的修持方便。现在专从这两点,怎样的统一修持,来观察五祖门下,分头宏化的禅门。

三 北宗的念佛,净心

先说北宗。在形式上,这是更近似「东山法门」的学派。一般以神秀为北宗。其实,神秀为北宗的代表人物,而北宗实为五祖门下,以嵩山为中心,而弘化 于当时的政治中心──东(洛阳)西(长安)二京的禅系。神会秉承韶州慧能的禅风,以「南宗」为号召,黄河流域的五祖门下,也就被称为「北宗」了。这是五祖的大弟子们,神秀只是杰出的一位而已。从历史上看来,这一系中,以垂拱二 年(六八六,五祖去世已十年了),法如在嵩山开法为始。法如于永昌元年(六八九)就去世了,所以不大著名。接着,神秀在荆州玉泉寺宏开禅法,门下盛极 一时。久视元年(七00),受则天帝的礼请进京,被推为「两京法主,三帝(则天,中宗,睿宗)国师」,受到了无比的崇敬。神秀宏禅的时代,为六九0─ ─七0六年。五祖的又一位弟子,安州玄赜,也在景龙二年(七0八),奉!1糪入西京,在东都广开禅法,约七二0顷去世。在这一时期中,还有五祖弟子嵩山老 安,隋州玄约,资州智诜,都被征召入京,在两京一带宏化。则天帝曾征请了八 位禅师,大都是五祖门下。神秀的弟子中,义福,普寂。尤其是普寂,他奉则天 的制命,代统本师神秀的法众。一直在京师宏化,一共三十多年,到开元二十七 年(七三九)才去世。在当时的禅师中,享到了神秀那样的尊崇。普寂曾推神秀 为六祖,自己为第七祖。这五十年,可说是北宗独占了北方禅门的时代。

北宗的禅风,过去只是从『坛经』的「时时勤拂拭」,及圭峰的『圆觉经大疏钞』,略知一二。近代由于炖煌写本,代表北宗的作品的发现,而逐渐明了出 来。代表北宗的作品,有关史传的『传法宝纪』,『楞伽师资记』而外,重要的有『大乘北宗论』,『大乘无生方便门』,『大乘五方便』(『宗教研究』新十四卷二号),『无题』(大英博物馆S二五0三),『无题附赞禅门诗』。『大乘无生方便门』,『大乘五方便』,『无题』,『无题附赞禅门诗』,实为同一 内容,只是传本不同──次第、详略,具阙的不同而已,为北宗当时传授禅法的 一种记录。

代表这一禅门的,是「五方便」:一、总彰佛体──离念门,依『起信论』。二、开智能门──不动门,依『法华经』(也通释『金刚经』,『维摩诘经』 ,『华严经』)。三、显不思议门,依『维摩诘经』。四、诸法正性门,依『思益经』。五、无碍解脱──了无异门,依『华严经』。『坛经』中说:

「又见有人教人坐,看心看净,不动不起,从此置功」。「此法门中坐禅,元不看心,亦不看净,亦不言(不)动」。

『坛经』所指责的,正是五方便中的前二门。看心看净,是离念门;不动不起,是不动门。这是北宗传授修持的法门;其余三门,只是以此解通大乘经义。 所以圭峰称之为「拂尘看净,方便通经」。「不动门」,虽参合了『涅盘经』的闻不闻四句,而实则与『楞严经』有关。如说:「和尚打木问言:闻声不?(弟子答):闻。不动」。「于耳根边证得闻慧,知六根本来不动。有声无声落谢常闻,常顺不动修 行。以得此方便正定,即得圆寂,是大涅盘」。

这是根性常在不动的说明。和尚击木发声,问大家「闻声否」,与『楞严经』的击钟验常一样。从根(闻等)性不动用功,开智能门,入佛知见。这部分搁 下不谈。

北宗的传授,主要为总彰佛体──离念门。传授的前方便,是发愿、忏悔、受戒等。正授的方便,是这样:

「次各令结跏趺坐」。 问(原作「同」):佛子!心湛然不动,是没(什么)?言:净。佛子! 诸佛如来有入道大方便,一念净心,顿超佛地。 和尚击木,一时念佛。 和(尚)言:一切相总不得取相,所以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看心若净,名净心地。莫卷缩身心!舒展身心,放旷远看,平等尽虚空看 ! 和(尚)问言:见何物?(佛)子云:一物不见。 和(尚)言:看净,细细看。即用净心眼、无边无涯际远看,(原有「和言问」三字,应是衍文)无障碍看! 和(尚)问:见何物?答:一物不见。 和(尚)言:向前远看,向后远看,四维上下一时平等看,尽虚空看。长 用净心眼看,莫间断,亦不限多少看。使得者然(疑是「能」字)身心调 ,用无障碍。和(尚)言:三点是何?(佛)子云:是佛(∴,见『涅盘经』,读为伊 ,代表佛大般涅盘。古人,现代的日本人,「佛」字每写作「!1漕」,就从 此意义而来)。 「是没是佛?佛心清净,离有离无,身心不起,常守真心。是没是真如?心不起心真如,色不起色真如。心真如故心解脱,色真如色解脱。心色俱 离,即无一物是大菩提树。 佛是西国梵音,此地往翻名为觉。所言觉义,谓心体离念。离念相者,等 虚空界,无所不遍,法界一相,即是如来平等法身。于此法身,说名本觉 。觉心初起,心无初相,远离微细念,了见心性性常(性常,疑为「常住 」之误),名究竟觉」。

上来所引的,是『大乘无生方便论』文。这是当时传授禅法的实录。「和」是和尚,禅法的传授者。「子」是佛子,指来会受禅的大众。传授,采问答式: 一面说,一面用功,一面问,一面答。在大家结跏趺坐后,和尚先标举主题:「心湛然不动」,是什么?自己说:是「净」。这一「净」字,是北宗坐禅的要诀。所以接着说:「如来有入道大方便,一念净心,顿超佛地」。原则的说,北宗 是直示「净心」,顿成佛道的。「净」,只是「净心」。主题宣示已了,和尚把「法木」(如惊堂木一样。现在讲经、传戒,也还用木)一拍,大家一起念佛。念什么佛?怎样念佛,虽不大明了,而北宗的禅法方便,的确是先念佛的。

来参加传授禅法的大会,只是为了成佛。念佛虽只是口里称名,却是引心向佛。进一步,要坐禅了。佛是「觉」,是「心体离念」,也就是「湛然不动」的 「净心」。所以要大家从「净心」下手用功。据北宗原意,不是要你执着一个「净心」,所以先引『金刚经』句,一切相都不得取。一切相不取不着,就是净心了。「看」,就是「观」,用「净心眼看」,上下,前后,四方,尽虚空看。依 北宗的见解,我们的身心,是卷缩的,就是局限在小圈子里。所以用尽一切处看的方便,从身心透出,直观无边无际,无障无碍。如『无题』(大英博物馆S二 五0三)说:

「问:是没是净心体?答:觉性是净心体。比来不觉故心使我;今日觉悟 ,故觉使心。所以使伊边看,向前向后,上下十方,静闹明暗,行住坐卧 ,俱看。故知觉即是主,心是使。所以学此使心方便,透看十方界,乃至 无染,即是菩提路」。

坐了一回,也就是看了一回,和尚就问:见个什么?坐者说:「一物不见」,就是「无一物」。一再问答,「一物不见」。尽虚空观而没有什么可得的,这 就是系缘法界一相。然后和尚又问:∴是什么?是佛。一转而直示净心即佛,所 以说:「佛心清净,离有离无」。看心看净,只是「离念门」,「无一物」是「 大菩提树」(依此开花成果)。对于「佛」的开示,直引『大乘起信论』的「觉 义」。觉是「心体离念」,「离念相……即是如来平等法身」。所以北宗是以「净」──无一物可得为方便;以「离念」成就「净心」,顿成佛道的。

这是传授方式。学者在平时,当然不用问答,只是念一回佛,然后摄心看净 。初学到尽虚空看,也还是有次第(很像修四无量观,由小而大,由近而远)方 便。到成就,就是证入。『楞伽师资记』传五祖弘忍说:

「尔坐时,平面端身正坐。宽放身心,尽虚空际远看一字(可能是佛字),自有次第」。 「若初心人攀缘多,且向心中看一字」。「证后坐时,状若旷野泽中,迥处独一高山,山上露地坐。四顾远看,无有边畔。坐时,满世界,宽放身心,住佛境界。清净法身无有边畔,亦复如是」。

『文殊般若经』的「一行三昧」,专念佛名,系缘法界一相,能悟入众生与 佛的法界无差别性。「一行三昧」的修持方便,是否与北宗一样,当然还待研究 。然在形式上,「东山法门」以般若的「一行三昧」为宗,疾成佛道;北宗的修法,也可说最近似了!

四 净众与宣什宗

五祖门下,分化于现今四川省方面的,不在少数。现今所能知道的,有「净众」(或作净泉),「保唐」,「宣什」──三派。保唐宗是不念佛的。这一派 ,形式上继承五祖弟子,而实受到南宗──曹溪禅的影响。净众与宣什,都没有详备的记录可考,现就可知的,略为叙述。

「净众」,继承五祖弟子,资州智诜的法脉。智诜也曾应则天的礼请;回到资州(今四川资中县北)德纯寺,长安二年(七0二)就去世了。弟子处寂(俗姓唐,人称唐和上)继承宏阐,开元二十年(七三二)去世。继承人为无相(俗姓金,新罗人,人称金和上),移住成都的净众寺,成「净众」一派。智诜与处寂的传禅方便,无可稽考。无相──净众的开法情形(称为「开缘」),如『历代法宝记』说:

「金和上每年十二月、正月,与四众百千万人受缘。严饰道场,处高座说法」。 「先教引声念佛,尽一气念绝,声停,念讫云:无忆、无念、莫妄。无忆 是戒,无念是定,莫妄是慧。此三句语,即是总持门」。

净众宗的「开缘」,据圆觉经大疏钞卷三,知道与当时的开戒一样。这是集合大众,而进行传授与短期的学习。所以「十二月正月」,不是两次,而是从十 二月到正月。大众集合后,先要修方等忏法,一七或二七。然后正授禅法,授时,先教大家引声念佛,也就是尽一口气而念。大概念了多少口气,声音停下来,开示禅法,总不离「无忆无念莫妄」三句。开示传授完了。接着就坐禅,如『圆 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说:

「授法了,便令言下息念坐禅。至于远方来者,或尼众俗人之类,久住不得,亦须一七二七坐禅,然后随缘分散」。

「净众」的禅法,先引声念佛,然后息念坐禅。而禅的内容,不外乎「无忆 无念莫妄」。从『文殊般若经』的「一行三昧」去看,这不外念佛,及以无忆无 念莫妄的禅,而导入法界一相的境地。无相──金和上的禅法,无忆无念莫妄,是别有传承的,如『历代法宝记』说:

「我此三句语,是达磨祖师本传教法,不言是诜和上,唐和上说」。「我达磨祖师所传,此三句语是总持门。念不起是戒门,念不起是定门, 念不起是慧门:无念即是戒定慧具足」。

金和上不认这三句为从智诜,处寂传来,而说是达磨传来。我以为:这是受到了曹溪禅的影响。如『坛经』说:

「悟此法者,即是无忆、无念,莫起诳妄」。

「无忆、无念、莫起诳妄」,不就是「无忆、无念、莫妄」吗?金和上以无 念为戒定慧具足,就是戒定慧等学。金和上宏禅的时代,与神会北上宏扬南宗的 时代相当。在有关神会的作品中,没有「无忆、无念、莫妄」的开示。那时,手写秘本的『坛经』,金和上一定见到了,这才以达磨传来,与智诜,处寂不同,而以三句教人。

五祖门下的「宣什」宗,如『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说:

「即南山念佛门禅宗也。其先亦五祖下分出,法名宣什。果州未和上,阆州蕴玉,相如县尼一乘皆弘之。余不的知禀承师资昭穆」。

「法名宣什」的意义不明,或是宗派的名称。宗派,或从地方得名,如「洪州宗」,「牛头宗」。或从寺院得名,如「荷泽宗」,「净众宗」,「保唐宗」 。「宣什」,大致不出这二类。但在宗密时代,这一派的传承法系,已不能明确说明,只知道「从五祖下分出」而已。弘传这一宗的,有果州(今四川苍溪县),阆州(今四川阆中县),相如县。宗密在『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中, 也说到「果阆宣什」。这是宏化于四川嘉陵江上流的禅门。从他的传授仪式,与「净众」大同而论,这多少受有「净众」,或常时传戒的影响。

「宣什宗」的传授禅法,也如『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说:

「初集众,礼忏等仪式,如金和上门下」。 「欲授法时,以传香为师资之信」。「正授法时,先说法门道理,修行意趣。然后令一字念佛:初引声由(? )念,后渐渐没(低?)声,微声,乃至无声。送佛至意,意念犹麤,又送至心。念念存想,有佛恒在心中。乃至无想,尽(?)得道」。

「宣什」的传授,与「净众」一样,也是集众传授,而作短期的修习。在仪式中,「传香」是这一宗的特色。传授时,先开示法门道理,然后教授禅法。以 念佛为方便:先念「一字」佛,就是只念一个佛字。在上面「北宗」中,也曾说「看一字」。在摄心入定的修习中,简单比复杂有效。五祖门下的念佛,大致是只念一「佛」字的。『圆觉经疏钞』原文,有些错字,但意义还可以了解。传授 即修持的方法是:先引(长)声念;渐渐的低声念;再渐渐的微声念,声音轻到 只有自己听到;再不用声音念,就是意想念佛(一「佛」字)。意想念还是粗的 ,更微细是心念。心,应指肉团心(通俗是以此精神根源处的)。念念存想有佛 在心里。这还是有想念的,更微细到想念不起,心佛不二,佛恒住心中,那就是 得道开悟了。念佛与禅,「宣什」是真的统一起来。这一修法,是可用以摄心入定的。在大小乘中,也有类似的修法。但只是这样,以为是得道了,有些人是不 会同意的。

五 曹溪的南宗

五祖门下,最特出而予未来佛教以重大影响的,是曹溪慧能,也就是六祖。六祖所传,也还是「东山法门」(『宋高僧传』「慧能传」)。代表曹溪禅的,是『坛经』。虽然近代学者,异说纷纭,而足以代表曹溪禅风的,还只是『坛经 』;『坛经』只是为后人添附一些而已(『坛经』问题,别论)。

『坛经』的主题,是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文殊说般若经』,曼陀罗仙所译的,正名『文殊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经说修「一行三昧」,「当先闻般若波罗蜜,如说修学」。如从这一点看,六祖说「摩诃般若波罗蜜」,在五祖门下,并非创新,而是学有禀承的。上面说到,五祖门下传禅,一般是「念佛名 」,「令净心」(不但北宗如此)。而『坛经』主体──大梵寺施法部分,也是传禅的记录,却是这样说:

「善知识!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法」。 「总各各至心,与善知识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善知识虽念不解,慧能与 说,各各听」!「迷人口念,智者心行。……莫空口说!不修此行,非我弟子」。

六祖以「净心」(六祖自己「净神」良久,才说话),「念摩诃般若波罗蜜」,教授弟子。念是口念的,六祖以念摩诃般若波罗蜜,代替了念佛。传说四祖道信,在吉州城被围困时,就劝大家「但念般若」(『续高僧传』「道信传」) 。「念般若」,在达摩禅系统中,道信已在提倡了。然念般若,如不解不行,是没有用的。真正的佛弟子,应该由念而解而实行的。上来五祖门下的念佛,并非 称念佛名以求往生净土,主要是「佛」这个名词,代表了修行目标。念佛是念念 在心,深求佛的实义,也就是启悟自己的觉性,自成佛道的。所以五祖门下所念 的,是「一字佛」(『文殊说般若经』,作『一佛」)。在『坛经』中,不说佛 而直指「般若」,如说:

「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即缘心迷,不能自悟,须求大善知识示道见性」。

「般若」,「菩提」,是异名而实同的。依菩提而名为佛,也就是依般若而名为佛;佛与般若,本无差别。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佛」每解为外在的,十方三世佛,不免向外觅佛,或有求加持、求摄受的他力倾向。六祖禅的特色,是直探根本,将一切──发愿,忏悔,归依,佛,都直从自身去体见,从自身本有「菩提般若」中去悟得。如说到佛时,就说:

「三身在自法性,世人尽有,为迷不见,外觅三如来,不见自色身中三身 佛」。「凡夫不解,从日至日,受三归依戒。若言归佛,佛在何处?若不见佛, 即无所归」。

六祖重于自性佛,自归依佛,见自法性三身佛。而这就从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开示本有般若而显示出来。所以,以「念般若」代「念佛」,外表上不同,而实际一致。进一步说,比形式的念「一字佛」,更得五祖禅的真意呢!

六祖也说到一行三昧,但与一般的见解,也不相同。『坛经』说:

「一行三昧中,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直心是。净名经云:直心是道 场,直心是净土。莫心行谄曲,口说法直。不行直心,非佛弟子。但行直 心,于一切法上无有执着,名一行三昧。迷人着法相,执一行三昧,直心 坐不动,除妄不起心」。

『坛经』以「直心」为「一行三昧」,可说受到『起信论』的影响。『起信论』说:「直心,正念真如法故」。称「真如三昧」为「一行三昧」,也没有说 到「念佛」。依『坛经』说:「直心」──行住坐卧,无不是「一行三昧」。这明显的,弹斥那「直心坐不动,除妄不起心」──重于坐禅,重于除妄的禅者。 「东山法门」所宏传的「一行三昧」,一般以「念佛名」,「净心」为教。而实现净心成佛的方便,是坐禅,离念(除妄)。形成念佛与净心形式的。六祖的「 一行三昧」,与一般不同,但不一定与五祖禅不合。

「北宗」,「净众宗」,「宣什宗」,依「一行三昧」而念佛,都是「一字佛」,都不是求佛摄受,愿生净土的。六祖以「见自性自净,自修自作,自性法 身,自行佛行,自作自成佛道」为宗;念「般若」而不念「佛名」,当然不会说「往生净土」了。『坛经』有答韦使君疑问一则──念阿弥陀佛,能不能往生西 方?六祖的答说中,指出「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净其心」。有几句话说:「心但无不净,西方去此不远。心起不净之心,念佛往生难到」。 「但行十善,何须更愿往生?不断十恶之心,何佛即来迎请?若悟无生顿法,见西方只在剎那。不悟顿教大乘,念佛往生路遥,如何得达」!

六祖彻底发挥了自净自作的自力说。对弥陀的悲愿摄受,念佛往生──他力佛教的特殊意趣,显然是不曾加以理会。从历史看来,四祖、五祖、六祖,六祖 弟子的时代(六二0──七七0),一贯的是从自己身心,去自悟自修,自成佛道。六祖对往生净土的观点,有以为是为了破执。这是主观的解说,忽略了当时 (一、二百年)的禅风。禅净合修,这是后人的调和,不是禅宗的原始意义。

这里想说到「保唐宗」的无住禅师(弘禅不久,约七六五──七七四),他批评向外求佛菩萨的人(『历代法宝记』)说:

「大德!佛在身心,文殊不远。妄念不生,即是见佛,何劳远去!……说 偈:迷子浪波波,巡山礼土坡。文殊只没(这么)在,背佛觅弥陀」。

在形式上,无住是继承无相──金和上的衣法,而实际是别成「保唐」一派。圭峰『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以无住为五祖门下,老安(嵩山慧安) 的再传弟子。然据无住弟子所作的『历代法宝记』说,并不如此。『历代法宝记 』说: (无住)「忽遇(老安的弟子)白衣居士陈楚璋……密契相知,默传心法 。……三五年间,白衣修行」。「天宝年间,忽闻范阳到次山,有明和上;东京有神会和上;太原府有自在和上,并是第六祖师弟子,说顿教法。……遂往太原礼拜自在和上。自在和上说:净中无净相,即是真净佛性。和上(指无住)闻法已,心意快然。……(自在)老和上……便与削发披衣」。

无住从老安弟子陈楚璋得法,又从六祖弟子自在和上得法并出家。『历代法宝记』,认慧能为六祖,对神会也有良好影响。「保唐」有曹溪禅的特色,如批 … Read the r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