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禅师《正法眼藏 》:无住禅师

强调无念为宗的无住禅师,得法于无相大师,而后便隐居南阳的白崖山,

精勤向上一着的修持;不久,终乞无生法,忍成为一代龙象。可是,禅师发明心地之后,由于性好疏野,不喜酬酢,故大多数的时间,都遨游于山水之间,他最初发脚贺兰山,而后五台等诸处胜境,几乎足迹遍布,到处遗痕。

后来被唐相国杜鸿渐的邀请,在空慧寺广开法席,接引众生,法缘盛极一时,所度众生无算。

禅师一生中的思想言行,以与杜相国的那次法要开示,最为特出,最为精辟,可以说是一次最为珍贵的纪念性的论说。

下面便是他们二人的问答:

问:「闻今和尚说无忆,无念,莫忘三句法门是否?」

答:「然!」

问:「此三句是一是三?」

答:「无忆名戒,无念名定,莫忘名慧;一心不生,具戒定慧,非一非三也!」

问:「后句妄字,莫从心之忘乎?」

答:「从汝者是也!」

问:「有据否?」

答:「法句经云:若起精进心,是妄非精进,若能心不妄,精进无有涯。」

问:「禅师还以三句示人否?」

答:「对初心学戈还令息念,澄停识浪,水清影现,悟无念体,寂灭现前,无念亦不立也!」

这无念亦不立,便是无住禅师一生中思想的准则,任管三句四句,不过是渡河的工具罢了;既然达到了彼岸,即使最好最珍贵的工具,对已度者来说,是无有些许的留恋意思了。因为,那工具已不是已度者需要的恩物,惟对那些将度,未度的众生们,却永远存在着珍贵的价值的。

如果,已度者执着不舍,那末,工具便成了累赘!试想,一个聪明的人,尤其是登上了理想彼岸境域的人,谁愿意负荷着累赘而生活于快乐的日子呢?

其次是无住禅师的一种超越哲学的思想,那正是禅师们不同于哲学家们的优异处,所谓的由「禅疑」而进入「禅悟」的独特思想;为表达这种思想的实在,兹举无住禅师与杜相国的一段对话,来察看是否有着夸大的嫌疑?或者是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次的对话是发生于正当庭前树上,有只乌鸦拉高了嗓子在啼叫,杜相国问无住禅师是否听到了啼声?无住禅师回说道:

「听到了!」

紧接着乌鸦离枝飞走了,杜相国再问无住禅师是否还听到啼声?无住禅师闻言,毫不犹疑地回说道:

「听到的!」

杜相国听到了这话,感到非常惊奇,于是追问道:

「乌鸦飞走了,已经没有了啼声,为甚么你还说听到呢?」

无住禅师见机会来了,便召告大众,普为说法,他说:

「佛世难值,正法难闻,各各谛听。」他接着说:「闻无有闻,非关闻性,本来王生,何曾有灭?有声之时,是声尘自生,无声之时,是声尘自灭,而此闻性,不随声生,不随声灭;悟此闻性,则免声尘之所转,当知闻无生灭,闻无去来。」

这一段理论,主要在「声尘无常,闻性不变。」正像味觉不变,味尘变故。在禅师们的思想立论上

即是「智者之性与愚者之性无异,惟诸相迷蔽罢了。」

六祖说:「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迷悟是相执,如来本性并无染着,

便是这种超越哲学心想的思想立论;如果禅师们的思想,不能超越哲学的境界,那末,便不是由「禅疑」而达「禅悟」的禅师们独特的思想了。

下面再看看无住禅师对世相与法相的见解,抱有甚么样的态度,及其思想的表现,是处于一种甚么样的境域里。

杜相国是一位爱好佛学的儒者,他利用公余,撰写了两卷「起信论章疏」呈给无住禅师批阅,并询问着说:

「这两卷章疏,称得上是佛法吗?」

堂堂相国,说出这种话来,如果换了一位追名逐利的现实主义者,明知不对也会奉承几句;可是,无住禅师闻言,却毫不留情的开导着说:

「我们凡夫俗子撰造章疏,都是用识心,去思量,起分别,有作有为,起心动念,才能完成。据论云:当知一切法,从本以来,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毕竟平等,无有变异;唯有一心,故名真如。今相公着言说相,着名字相,着心缘相,既着种种相,云何是佛法呢?」

杜相国听了这段真实言论,不但没有感到不愉快,反而对无住禅师更为敬佩,当下又请求教益,他问道:

「云何不生?云何不灭?如何得解脱?」无住禅师回说道:

「见境心不起名不生,不生即不灭,即不被前尘所缚,当处解脱。不生名无念,无念即无灭,无念即无缚,无念即无解脱;举要而言,识心即离念,见性即解脱,离识心见性外如有法门证无上菩提者,无有是处!」

杜相国接着又问道:

「甚么是识心见性?」

无住禅师回说道:

「一切学道人随念流浪,盖为不识真心,真心者念生亦不顺生,念灭亦不依寂,不来不去,不定不乱,不取不舍,不沉不浮,无为无相,活泼泼平常自在;此心体毕竟不可得,无可知觉,触目皆如,无非见性也!」… Read the rest

白云禅师《正法眼藏 》:灵佑禅师

灵佑禅师
沩山佑禅师福州长溪人,俗姓赵,十五岁出家,二十三岁参百丈大师,于一拨炉火而获悟涅槃妙心,得感菩提道果;那次事情的经过非常特殊,像9是蓦然发现黄面老子额处的明珠,而获得投身珠的豪光一样,使通体透亮如琉璃,入于「一丝不挂」的圣境。
事情是这样的:
佑禅师立于百丈大师的身侧,大师要他拨拨炉子,看里里面有没有火?佑禅师依言拨了一下灰烬,不见炉中有火,便回说道:
「没有火!」
大师闻言,亲自拨动炉中灰,于较深处拨得些许,便拿起来给他看,并说道:
「你说没有,这是甚么?」
这是一点余烬,但,在生命中定是深藏的,而且也是很重要的;往往也是人们所最容易忽略的,如今,慈悲的百丈大师,很技巧地把这事实告诉了佑禅师,以至促使他在平淡的人生境况中,不致迷惑得永远沦于可怜的失望里。
因此而打开了明智心扉,伸手紧紧地抓住那一丝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不过,这在百丈大师的心目中,认为佑禅师虽已经识取了那一丝火星,却没有达到可以燎原的能为;因此,大师提出了祖师们的话来,告诫他说:「祖师说:悟了同未悟,无心亦无法,祇是无虚妄凡圣等心,本来心法,元自具足,汝今既尔,善自护持。」
照这样「既尔」与「护持」的结言,在宗下的惯例下,应该是说明了「可」的印许;但是,百丈大师并没有就放过他。第二天,师徒二人入山作务,大师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带火来了么?」
「带来了!」
「在那里?」
佑禅师随地拈起一根枯枝,用嘴吹了两下,然后递给大师;大师见了,毫不客气地指责着说:
「如虫御木!」
这种判以「偶尔成文」的评语,足以说明佑禅师虽然已得一丝星火,却仍不曾把那「火种」培养起来;必须再下一番功夫,才能不是如虫御木,而达星火燎原的炽烈之境。
也由于这样,佑禅师才竞竞业业,在行与解二者上同时精进和策励;也由于这样,佑禅师才很顺利的发展他的禅事业,甚至上承慧灯,普照天下,而完成五大宗派之一的沩仰宗,成为一代令人崇敬的宗主。
当然,他能成为一代宗主,自有他那不同凡响的思想言论,兹摘部份,以飨贤达与爱好的同参道友。
佑禅师上堂示众,他说:
「夫道人之心,质直无伪,无背无面,无诈妄心行,一切时中,视听寻常,更无委曲,亦不闭眼塞耳,但情不附物即得。」
这是他对行持上的看法,其次,他对修养上也有独特的见地,他认为:
「从上诸圣,只是说浊边过患,若无如许恶觉情见想习之事;譬如秋水澄渟,清净无为,淡泞无碍,唤他作道人,亦名无事之人!」
其次是他对「修悟」的法门上,始终坚持一种看法,他认为:
「一个真悟得本的行者,如果到二 自知的境界,其实修与不修是两头语;譬如一个初发心的行者,虽然由于时节因缘,一念而顿悟自理,但他仍然存在着无始旷劫的习气,未能顿然清净,必须欲教他净除现业的流动和分别,这样便是修了。」
「不要以为别有方法教他修行趣向,从闻入理,闻理深妙,心自圆明,不居惑地;纵有百千妙义抑扬当时,此乃得座披衣自解作活计。以要言之,则实际理地不受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若单趣入,则凡圣情尽,体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
这在教内行者是一些修悟的门窍,而在教外,无论治学待人,同样是一些必须遵循的不二法门;基于随身流转的「如来藏识」,蕴藏着无始以来「旷劫业力」的因素,都必须靠时日才能清净识田,所以任万变也不离一个「变」字。这个变字的基本理论,正是佑禅师在百丈大师大师那里,所获得的一丝星火的扩大;经时间与空间培育,他成功地终于让它燎原了。
这就是多少思想家耗尽无穷脑力和心力,一直在追寻着的「哲理道路」,这条道路告诉了人类中的一切学术思想,通达理想的希望境地,是唯一排除阻障的最好方法。
不过,沩山佑禅师自从悟道以后,他所获得的那一丝星火,不仅仅是留着自己享用,同时,更毫不保留的传授了给他的门徒;就以仰山来说,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有一次,佑禅师在方丈室刚打坐完毕,适巧仰山走进来,他见了这位可爱的学生,有意考验一番,勘察见地如何?便说道:
「慧寂(仰山名)!说出你的见地发明来,不要思索,快说!快说!」
「慧寂连一个信字都舍弃了,还有甚么好说的!」
「那末,你是信了以后才舍弃的?还是根本未信就舍弃了?」
「都不是,慧寂只信自己,谁也不信!」
「这么说,你只是一个乐于定境的小乘境界中人了!」
「也不是!慧寂连佛也舍弃了!」
对话到此,佑禅师心中颇为感慰;但是,他仍有些不放心,便进一步问道:
「我再问你,涅槃经共有四十卷,你说说看,有多少卷是佛说的?有多少卷是魔说的?」
「通通是魔说的!」
这种斩钉截铁的回答,正说明仰山他已承接了老师的火炬,烧光了世人所忌讳的一切障碍,真正达到宗下所讲求的「不立」精神。
这种精神神,在哲学的思想体系中,可以说是击破传统,创造境界的最好武器;也正是思想家所不能创造纪元的基本原因。观于现世纪欧洲人的思想发展,为甚么一天天向「大乘佛教」的教义接近;那就是这种创造新纪元的精神,别的任学术思想和宗教教义中没有,唯独佛教的禅宗学理中才能找到!… Read the rest